宗焕平的诗
2018-07-20宗焕平
宗焕平
一群乌鸦在雪地里觅食
一群乌鸦在雪地里觅食
是徒劳的,却让千篇一律的雪地
有了弧度和层次
乌鸦使白雪不再纯洁
白雪使乌鸦更黑,黑得透彻
一白一黑,苍茫的原野活了
天地愈加辽阔
擦 拭
双休日,我哪里也不去,取一块
细而软的棉布,专心致志
擦拭家里的老榆木家具
一遍又一遍地擦拭
特别是,那些角落、皱褶、缝隙
我知道,它的内部,一定有
许多异物和旧的时光暗藏
包括一些痛,一些伤
一些思想和锋芒,以及委屈
即使弯腰、屈膝、侧身和劈腿
也不易全部清除,而不像
壁橱、柜子、桌椅的表面
轻轻一拭,就能光洁如初
世上许多事物,大抵也是这个样子
比如,坚硬的东西,往往要用
柔软的方式面对
隐匿的事物,通常要下细功夫处理
再比如,清洗面部是容易的
而后背上的脏物,若不借助别人的手
很难自己彻底搓去
追 逐
我们付出几乎一辈子的努力
披荆斩棘去追逐一种东西
与它一步之遥,或者唾手可得时
又不得不咬牙放弃
它可能已经不是我们原来苦苦
追逐的东西——
因为离得太近,它失去了本来面目
或者,它曾经戴着一副假面具
因为距离太远,我们看不清楚
甚至,悄然改变的,是我们自己
老 伴
三十多年了,日子仍然像
寡淡了就倒掉,无味了
就再沏一壶的普洱茶
仿佛拥有过许多,又似乎
什么也没留下
而今,唯一让我们念念不忘的
是坐在灯下
我们不急不慢地说着话
我低着头,凭借那束亮光
眯起一双老花眼
一根一根
为你拔去花白的头发
鸽 子
夕阳把大地
渲染得一片金黄
城市广场熙熙攘攘
车辆,南来北往
喷泉的声浪,杂乱无章
一只鸽子悠然飘落在
大理石台阶上
它羽毛洁白,不沾一粒尘埃
全世界
一下子安静起来
中秋月
月亮又大又苍凉
我独自行走在异乡的路上
今夜,就在今夜
那些平时只顾低头赶路的人
一定会举头望月
月亮,自古至今
都是人类存放孤独的容器
一个人望月的次数和频率
决定了他孤独的程度
白 云
车子在笔直的高速公路上疾驶
前方那片很低的白云,看上去很近
看上去很低很近的白云,仿佛只要
猛踩几脚油門,或者在车上打个盹
就可以轻易与它亲近——
将自己融进去。甚至一狠心
把它甩到身后,像一股白色的烟尘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车子又向前
疾驶了半天,白云与我们的距离
依然没有缩短,细细观看
反而好像更远了一点
黄昏时分,我们也没能靠近那片白云
更不要说超越了
夜幕降临,我们已看不清那片白云
但是仍然坚信,它并没有消失
它还在前方,距离我们时远时近
正被夜色一层一层包裹
或者自身已化为黑暗的一部分
打 牌
空闲的时候,我喜欢下楼
看小区里的老头和老太太打牌
看一根枯柴,与另外几根枯柴
捆绑起来
相互燃烧和火苗蹿跳的状态
而不是孤独地坐在台阶上
望着远处发呆
老人握牌的手,像虬枝在风中颤抖
像云雾里的船只寻找渡口
但这并不影响游戏的延续和乐趣
每天两小时的牌局
似乎与输赢,没有关系
与刮风下雨,没有关系
与严寒酷暑,没有关系
但必须在他们送走孙子孙女
并且用粗糙的双手
弹奏完锅碗瓢盆交响曲之后
人手不够时,我会作为替补加入牌局
以使这场游戏继续下去
并不露痕迹地多输几次
这短暂的时光充满欢愉
也给我以慰藉
一想到再过几年,我可能也会
斜插在这里,像另一根枯柴
我就说不出该为此欣喜
还是该为此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