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幕言语不礼貌的情感表达功能
2018-07-20李冰芸
李冰芸
弹幕言语不礼貌的情感表达功能
李冰芸
(福建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福建福州 350007)
网络新媒体的流行不仅对语言本身产生影响,而且也改变语言表达情感的方式。在前人成果基础上将定性与定量研究相结合,参照网络评论,利用词云工具和统计软件分析电影《致青春》弹幕的形式内容及其不礼貌言语的程度和情感表达功能。相比网络评论,弹幕长度更短,内容更微观;使用者对两者言语不礼貌程度的评价存在显著相关性和差异,网络评论的言语不礼貌程度高于弹幕;言语不礼貌和负面情感之间、不礼貌程度和情感程度之间并无必然的直接关联。
弹幕;网络评论;言语不礼貌;情感功能
一、引言
新媒体时代,网络社交人群日益壮大,信息交互性不断提升,全球社交网络市场规模进一步扩大。2017年全球社交网络规模已达320亿美元。人们已经不再满足于被动地接受网络带来的海量信息,而是主动投身于信息的生产与传递,并将自身情感融入这一过程。可以说,网络互动中传递的不仅是信息,还有参与者对信息的态度和情感。根据调查,虽然大多数语言使用都具有信息传递的功能,但其所占比例可能不超过百分之二十(Nida,1998:17)。作为网络互动方式之一的弹幕,其构建的共享观赏体验得到人们的认同。虽然弹幕在形式上与网络评论相似,但它有其显著的形式和内容特点。两者在言语礼貌程度上是否存在差异和相关性?言语不礼貌与情感表达又有怎样的联系?本文将尝试回答这些问题。
二、理论基础
1 语言功能分类
关于语言在人类交际中所发挥的作用,语言学界存在多种分类方式。早在1934年,德国哲学家、心理学家Karl Bühler(1934)就从心理学的角度考察语言使用,认为语言具有表达、意动和表情三大功能。受其影响,布拉格学派奠基人之一Jakobson(1981)将语言基本功能分为六类:指称、诗歌、情感、意动、寒暄及元语功能。其中,情感功能关注说话人,旨在实现说话人对所说内容态度的直接表达。他还指出,情感功能意在产生对某种情感的印象,至于该情感真实与否,则并不重要。
系统功能语言学(Halliday,1978;Halliday & Hasan,1985)定义了语言的三种元功能,即概念、人际以及语篇功能。Halliday(1970)将说话人对人或事物观点的评论纳入了语言人际功能的范畴,认为这一功能促使人们建立、维持自身在社会中的地位,并且建构起与他人的社会关系。这一功能覆盖面广、内涵丰富,情感功能可以视为其中的一个侧面。
胡壮麟和姜望琪(2015:17-18)总结现有分类归纳出语言的七大功能①。其中,情感功能从人际功能中独立出来,其在语言使用中的重要性可见一斑。人际功能是语言最重要的社会功能,而情感功能是语言最有用的功能之一。
2 不礼貌理论视角下的网络语言
网络交际的普及和深入,催生了网络语言的产生。目前,网络语言存在多种表述形式,如德语有Internetsprache(Marx & Weidacher,2014),英文有cyberlanguage(Crystal,2008;Christopherson,2010),online language(BouFranch & Blitvich,2014;Duncker,2017),internet language(陶乐心,2013),netlingo以及netspeak(McCulloch et al.,1987)等。中文与之相对应的有网络流行语网络语言、网语、网文、网言、网话等(王德亮、仲梅,2008)。
表述的多样性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这一概念范畴的不确定性。于根元(2001:2)在《网络语言概说》中提到:“网络语言起初多指网络的计算机(电脑)语言,也指网络上使用的有自己特点的自然语言,现在一般指后者。”因此,网络语言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网络语言包括计算机和网络技术的专业术语、与网络文化现象相关的术语与网络交际使用的特殊用语三部分(秦秀白,2003),而狭义的网络语言专指最后一类。
以计算机为媒介的互动中,不礼貌现象相对集中(如Locker,2010;Danet,2013;Mak & Chui,2014;Tagg,Seargeant & Brown,2017;谢朝群等,2015)。不礼貌作为一种常见而又独特的社会语用现象,其定义和研究模式多种多样。从礼貌到不礼貌,可以看作是一个存在程度差别的连续统。Leech(2005:20)将不礼貌直接定义为“对礼貌的不遵守或者违反”,认为“不礼貌理论研究最好的开始方式就是把它建立在礼貌理论的基础之上”(Leech,2014:219;Xie,He & Lin,2005)。Leech(2014)参照宏观礼貌策略,提出宏观不礼貌策略,并区分了10种违背礼貌准则的情况,为不礼貌的判断提供了指导。
Culpeper(2011)认为,不礼貌是一种传递消极态度的行为,对不礼貌的研究必须以语境为基础,听话人的评价与说话人的产出同样重要。这突出参与者对不礼貌的评价,即一阶不礼貌,认同了一阶不礼貌与二阶不礼貌的区分。当参与者的面子或社会权受到威胁时,就会产生沮丧、伤心、愤怒等负面情感(Spencer-Oatey,2000)。2016年一项关于中国网民社交网络中情绪化的调查报告显示,67.9%的网民表示都发表过负面消极的评论。现有网络交际语言,尤其是以文字形式呈现的语言,依旧是主要的信息传递方式,网络不礼貌现象主要表现为言语不礼貌。另一方面,负面评价、言语不礼貌以及负面情感之间是否存在必然联系,这值得我们分析。
Goffman(1959:249-250)的戏剧理论指出,个体越是关心不能依靠知觉发现的现实,他就越必须把注意力集中在表面现象上面,而在观察他人所使用的印象来源中,包含了大量涉及礼貌和体面的标准。在基于文本的网络交际中,大量信息和情感的生成来自于文本并受到礼貌标准的制约。网络环境下,由于人们所拥有的脸面筹码较小,其能够损失的脸面较少(Neurauter-kessels,2011:195),言语不礼貌引发敌对和极端化情绪的现象在以计算机为媒介的交际(computer-mediated communication,CMC)中尤为严重(Badarneh & Migdadi,2018:95)。结合不同文化背景,针对不同社交工具和社交平台,国内外学者对CMC中言语不礼貌现象进行了较为全面的研究。从研究内容上来看,我们可以将其归纳为言语不礼貌产生原因、表现形式以及影响和应对三方面。
在产生原因方面,Graham(2007)在对某一基于电邮的社区进行实证研究后指出,不礼貌与社区成员对礼貌行为的预期相关,一旦偏离CMC礼貌行为的标准往往就会引发冲突。不同媒体内在的隐私程度也不可避免地对(不)礼貌的评价产生作用(Graham & Hardaker,2017:788)。Ksiazek等(2015)通过分析Youtube新闻视频包含敌对和友善的评论补充认为,视频的来源和内容、受欢迎程度以及参与指标或许能够解释评论中敌对的不同程度。同样是针对新闻评论,国内相关研究(朱珍珍,2017)表明网络语境的匿名性、非面对面性,交际参与者发泄情感的需求以及话题性质等因素均对网络言语不礼貌产生了较大影响。张玮和谢朝群(2015)则从系统、动态的视角考察微博交际中回应不礼貌的产生、发展和解决的全过程。
在表现形式上,Graham和Hardaker(2017)梳理了以娱乐为目的的网络对抗(trolling)、网络论战(flaming)和兜售信息(spamming)等几种常见网络不礼貌行为的定义。由于多数CMC基于文本,人们往往使用非常规的拼写和标点符号来表达情感,而且在此环境下,人们似乎对言语不礼貌更具容忍性(Angouri & Tseliga,2010)。针对网上论坛和对话栏目中言语不礼貌的实证分析也得出类似的结论,即粗鲁语言构成了言语不礼貌,但它被网络交际行为规范所接受(Shum & Lee,2013:71)。周树江(2016:59)在对某地“网上民声”公交集团对话栏中的抱怨性话语进行分析后指出:“机构性网络抱怨语具有了较大的空间可以容纳不礼貌话语、甚至是直白性不礼貌话语”。周树江还总结出不礼貌话语的四种实现策略,即直接不礼貌、积极不礼貌、消极不礼貌以及嘲讽性礼貌,发现相比日常抱怨语中的不礼貌话语,机构性网络抱怨语中的不礼貌话语无论在数量上还是面子威胁程度上都更胜一筹。
在言语不礼貌的影响和应对方面,针对网络论坛评论的分析发现,一般情况下人们会采用不礼貌的方式进行评论和交流。Graham和Hardaker(2017)列举了目前网络言语不礼貌的技术处理手段,包括网络机器人(site-deployed bots)、过滤器(filters)、版主(human moderators)、服务条款(terms of service)、举报系统(reporting mechanisms)、禁言(ban)等,但同时也承认由于不礼貌与语境密切相关,所以网络环境下对不礼貌的识别处理十分复杂。然而网络言语不礼貌并非一无是处,完全不可取。某些特定情境中,不礼貌话语不仅不会给听话人传递任何不礼貌的信息,反而会增进交际双方的人际关系(Angouri & Tseliga,2010)。
尽管研究取得了上述成果,但问题和不足依然存在。首先,虽然网络不礼貌研究基本涵盖了几乎所有主要的社交工具和平台,但尚未将弹幕包涵在内。对弹幕语言的研究大多以宏观概括弹幕语言的特征为主,关注弹幕语言的弊端、成因及带来的问题(如陈松松,2015;肖潇,2016;罗淼、晏辉,2017等)。相关研究存在表面化、形式化、同质化的特点,缺乏理论指导下弹幕语言现象的微观分析。目前语用学视角下弹幕言语不礼貌现象的研究更是屈指可数。其次,相关比较研究尚不多见。虽然网络对不礼貌言语的包容性较强,但不同网络平台是否都存在言语不礼貌现象,在程度上是否存在差异尚不得而知。Graham和Hardaker(2017:808)指出,不同平台不礼貌现象的比较研究是网络不礼貌研究领域的一个空白,因此有必要对此进行系统比较,尤其是不同平台对同一话题的宏观对比将十分有启发性。最后,目前多数研究主要关注网络言语不礼貌的认知、表现内容及其呈现方式,其情感表达的效果尚未得到足够重视。
3 网络时代情感表达方式的变化
网络的兴起和发展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社会成员的交际环境和沟通方式,但同时似乎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他们的孤独感和绝望感(Kraut et al.,1998)。一些学者(Short et al.,1976;Strauss & Mc Grath,1994;Kiesler,1997)认为,相比传统面对面交际(face-to-face communication,FtFC),基于网络的交际存在一些缺陷。
社会呈现理论(social presence theory)指出,不同沟通媒介在社会呈现方面存在差异,这些差异对人们如何互动起着重要作用。在网络环境下,相比音频,人们认为视频所带来的社会呈现程度更高。究其原因,线索过滤模型(cues filtered out model)认为,以计算机为媒介的交际即CMC过滤了面对面交际中非言语及关系线索,本质上不具有人情色彩(Walther & Parks,2002:532)。
随着网络传输技术的发展进步,以视频为媒介的交际(video-mediated communication,VMC)日益深入人们的生活。然而,VMC情感表达的效果依旧无法与FtFC相提并论。这不仅是由于技术引发的传输滞后,还受到感知信息缺乏、行为活动受限等因素的影响(Parkinson & Lea,2011)。目前,无论网络如何发达,终究无法实现交际内容的同步共现和交互双方的共感与共知。不仅如此,对于具有社会焦虑的人来说,视频、音频的介入还可能增加交际过程中的焦虑和压力,从而抑制其情感的表达。目前尚无研究表明VMC使用者有办法解决视频交际带来的种种问题(ibid.: 120)。但现有证据表明,基于文本的CMC使用者能够利用表情符号(emoticons)及排版变化(typographical interjections)来弥补文本交际的缺陷(Mallon & Oppenheim,2002)。显然这一结果仅仅从认知和表现形式方面考察交际者的使用策略,并未深入表达内容考察情感表达的功能。这也为下一步研究的开展提供了基础和契机。
三、研究问题与设计
1 语料收集
为弥补上述提到的目前网络不礼貌现象研究所存在的不足,我们设计了本项研究,主要围绕以下三个问题展开:第一,弹幕语言形式及内容特点有哪些?第二,使用者对弹幕与评论言语不礼貌的评价是否存在相关性和差异?第三,弹幕言语不礼貌与情感表达之间存在怎样的关系?
出于语料数量和话题一致性的考虑,我们选取电影作为语料的来源。国家语委发布的《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2017)》中将弹幕定义为“网络视频中由右向左像子弹一样‘发射’的网民评论”(张欣,2017:170)。鉴于弹幕的存在以视频为依托,而电影是弹幕最为集中的视频类型之一,一部热门电影的弹幕数以万计。许多网站也设有影评专区,这使同一话题在不同平台的对比成为可能。
根据张欣(2017)的调查,弹幕的用户主体为25岁以下的青年学生。因此,我们选择描绘这一群体的青春类电影为选择范围。综合电影影响力、演员阵容、上映时间、综合评分等因素,最终选取2016年上映,由90后“小鲜肉”吴亦凡和“神仙姐姐”刘亦菲主演的电影《致青春2》。
在平台选择方面,分别选取完全由用户评价打分的豆瓣电影和中国两大弹幕网站之一的Bilibili(下简称B站)。前者也被视为广大中国影迷最看重的口碑平台。该片在豆瓣网最终评分为4.1分(满分为10分),来自77 880人对该片的打分。电影观后短评36 466条。截止该文撰写时,该片在B站上的播放量为80.8万,弹幕4.9万。我们选取豆瓣电影前11页约500条评论以及同等数量的弹幕,形成约22 699字的小型语料库,用于分析研究问题。
2 研究步骤
问题的研究采取定性和定量分析相结合的方式,在语料处理上主要分为三个步骤。首先,利用SPSS统计软件和BlueMC词云生成器,以评价为参照,分析弹幕在语言形式和内容上的总体特征,回答问题一。其次,依据Leech(2014)宏观不礼貌策略,筛选样本中不礼貌言语,随机抽取评论与弹幕各20句(见附录1),采用Likert五级评分法制成问卷,确保研究者之间信度之后,在18~23岁弹幕使用者展开网络问卷调查。从一阶不礼貌的角度判断使用者对两个平台言语不礼貌评价的相关性和差异性,回答问题二。最后,结合一阶和二阶不礼貌分析弹幕言语不礼貌情感表达功能,回答问题三。
3 结果讨论
3.1 弹幕语言形式和内容特点
虽然选取的弹幕与评论数量相同,但字数却存在很大差异,其中,弹幕4 234字,仅占总字数的18.7%。为考察弹幕与评论的平均长度以及两者之间是否存在显著差异,我们利用SPSS软件对两个样本进行统计分析,表1为独立样本t检验的结果。
表1 评论和弹幕样本长度比较
如表1所示,弹幕的平均长度为9.14,标准差6.201。与评价相比,弹幕长度更短,样本更为集中。均值方程t检验所得p值(双侧)0.000<0.05,表明弹幕和评论的长度存在显著差异。
人类已经进入大数据时代,词云是人们处理海量信息的有效工具,它能够将文本中的关键词语以可视化的形式呈现在读者面前。词云中的词语按照一定顺序和规律进行排列,并以文字的大小代表词语重要性(唐家渝、孙茂松,2013)。为了总体上认识选取评论和弹幕的语言内容,我们通过BlueMC分别获取了两者的词云图(见图1)。
图1 《致青春2》评论(左)与弹幕(右)词云图
直观看来,两者的不同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评论词云图中最为显著的词为“演技”,根据BlueMC统计,该词在评论中出现了96次。相比之下,“尴尬”在弹幕中出现的频率最高,但也只有30次。这表明,与评论相比,弹幕语言更为多样。第二,评论中“剧情”位居前列,而弹幕中与之地位相近的是“台词”。相比整体的“剧情”,“台词”更加具体,更为微观,这反映了弹幕即时性的特点,也体现出两者关注内容的差异。
尽管存在上述差异,两者在内容上也有重合。高频词“尴尬”、“演技”、“怎么”、“喜欢”、“天仙”分别出现在双方词云图中。这5个词总体上可分为两大类:提示内容(“演技”为主题,“天仙”为人物)、表达情感(“尴尬”、“喜欢”、“天仙”、“怎么”),即系统功能语言学关于语言元功能中的概念和人际功能。鉴于“尴尬”和“喜欢”表达截然不同的情感,据此能够判断无论是宏观评论还是微观弹幕,观众的看法都存在差异。但从两者在图中字体大小可知,“尴尬”出现频率远远超过“喜欢”,即在所选语料中对电影的负面评价超出正面评价。
3.2 弹幕与评论言语不礼貌使用者评价的相关性与差异性
负面评价潜在的不礼貌属性为我们筛选语料中不礼貌言语奠定了理论基础。依据Leech(2014)列举的主要言语行为类型反复对照筛选后,选取评论和弹幕各20条,采用Likert五级评分标准,1~5分别表示十分礼貌、比较礼貌、中性、比较不礼貌和十分不礼貌。由两名研究者进行打分,统计显示两者相关系数为0.801,在0.01水平双侧相关,表明研究者评价之间具有较高的一致性。两人评分均值分别为4.5和4.35,体现了从二阶不礼貌角度出发,筛选后的语料总体上较为不礼貌。
为获知使用者对评论和弹幕中不礼貌言语的判断,即一阶不礼貌,我们在大一到大三四个班使用过弹幕的学生中进行了网络问卷调查。调查历时一周,回收问卷116份,剔除无效答卷后,最终获取问卷103份,其中男生46人,女生57人。
根据频度分析直方图显示,弹幕和评论的评价打分总体均呈正态分布,均值和标准差分别为67.83±16.253和73.23±15.502。可见,弹幕得分相比评论得分较低,且分布较为离散(见图2)。两者Pearson积差相关系数为0.835,在0.01(双侧)上显著正相关。这说明,认为问卷评论部分言语不礼貌程度高的使用者,对弹幕部分的打分也较高。
独立样本t检验进一步显示(见表2),p值(双侧)为0.015<0.05,表明两者存在显著差异,即使用者认为评论中言语的不礼貌程度更高。究其原因,可以总结为以下两点。第一,受弹幕情感表达内容的影响。图1中“想笑”、“笑了”、“啊哈”、“感情”、“自卑”等与情感相关的词在弹幕中占据很大比例,与网络评论关注“小说”、“原著”严肃认真的基调不同,这些词反映使用者轻松观影的心态,这降低了言语不礼貌使用的机率。第二,调查对象可能对结果具有一定影响。鉴于对其他观影者的干扰性,弹幕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不礼貌的属性。但在被调查的103位“弹幕族”成员看来,它带来更多的是观影的乐趣,因此,对其中不礼貌言语的容忍度可能相应更高。虽然问卷中并未标明类型,但正如前面所述,与网络评论相比,弹幕有其自身特点,因此,不排除“弹幕族”主观态度影响评价的可能。
表2 弹幕和评论得分差异性分析独立样本检验
对男、女生评价结果进行分析后显示,女生评价分值分布为69.193 0±15.152 13,男生分值分布为66.130 4±17.541 83。这说明,与男生相比,弹幕中同样的不礼貌言语,在女生看来不礼貌程度更高,组内认可程度更高,但这一性别差异并不显著(见表3),即对弹幕言语不礼貌的评价在不同性别使用者之间不存在显著差异。
表3 男、女生对弹幕不礼貌言语评价差异性分析
4.3 弹幕言语不礼貌与情感表达
从问卷中的20条弹幕来看,弹幕中言语不礼貌多采用侮辱、批评、不赞同等策略,是对赞扬、赞同准则的违背,如“画质太烂”(22),②“地主家的傻儿子”(34)“骗人,这根本不是老吴的字,老吴的字哪有这么好看”(31)等。Kienpointner(2008:248)认为,原则上情感争论(emotional arguments)与不礼貌之间并不存在必然联系。对弹幕不礼貌言语的分析进一步证实了这一观点。
Ekman(1999:45)指出,人类情感不仅有正面与负面(pleasant-unpleasant),主动与被动(active-passive)的区别,而且基本情感内部以及与其他感情之间存在本质差别。然而,目前人类基本情感的分类尚未统一(Wierzbicka,1999;Barrett et al.,2016),既有简单的两分法(Mowrer,1960;Weiner & Graham,1984),也有将其分为十余种的做法(Arnold,1960;Izard,1977),但总体涵盖了愤怒(anger),欢乐(joy),悲伤(sadness),即喜怒哀乐四种情绪。
言语的不礼貌并非总是表达哀怒等负面情感,有时可能表达中性甚至是正面的情感,具体需要结合双方的认知水平及具体语境判断理解。如“这是真傻”(29)既可能是对他人的侮辱,违背赞扬准则,也可视为埋怨,违背情感原则,无论如何在Leech“宏观不礼貌策略”看来属于言语不礼貌现象。然而在情感表达上却可以是中性的。与之相似,不礼貌表达“地主家的傻儿子”(34)结合当时的剧情,可以理解为对人物怜惜喜爱的情感,因此,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正面情感。又如,“寄刀片的加我一个”(37)字面看是对他人的威胁,违背了慷慨原则。但实际上是观看作品时的调剂和调侃,在其他使用者看来,未必表达负面情绪。即使同样表达负面情感,结合情节出现的弹幕,“什么玩意儿”(20)、“溢出屏幕的尴尬”(28)以及Mdzz③(35)分别表现出主体疑惑、尴尬、厌恶的感受,不仅存在程度上的差别,而且属于不同类别的情感,因此,可谓同质不同类。
表4 部分弹幕内容及评价值
除属性之外,两者在程度上也没有必然的联系。不礼貌程度高的言语,其表达的情感未必更为强烈,反之亦然。根据调查问卷结果,表4中的六条弹幕在不礼貌程度上依次递减,然而在情感表达方面却呈现出不同的趋势。首先,这六条弹幕并非都表达了负面情感。例如,“笑死了,这鬼台词”更倾向于表达主体愉悦、欢乐的正面情感,而不礼貌评价值最高的“我曹展播好骚”则更多用于表达惊奇的中性感情。其次,程度相同或相近的不礼貌言语,情感表达程度或有不同。据表4显示,“画质太烂”和“配角的演技都比主角好”的不礼貌程度相同,但显然前者所表现的愤怒情绪远高于后者。实际上,该句在情绪上的强烈程度甚至高于表4中不礼貌程度更高的句子。不礼貌程度与“我曹展播好骚”基本一致的“胖子:妈卖批”除在情感属性上与前者不同外,程度上也存在差异。
五、结语
虽然弹幕与网络评论存在诸多相似之处,但是依然因其特有的实时呈现方式为新生代所青睐,日渐显示出发展为大众文化的潜势。本研究以电影内容为依托,对比网络评论后发现,弹幕在长度上更为简短,内容上更为具体、微观。负面评价作为两者的共同内容之一,为我们分析评论和弹幕言语不礼貌奠定了基础。研究结果显示,一阶不礼貌视角下,对两个平台言语不礼貌的评价存在显著相关性和差异性,同时还发现性别因素对评价没有显著影响。结合一阶和二阶不礼貌,研究发现,虽然负面评价具有潜在的不礼貌属性,但是言语不礼貌和负面情感之间没有直接联系,不礼貌言语可以表达中性或正面的情感。而在程度上,尽管不礼貌和情感都可视为一个连续体(continuum),然而两者并不成正比,也就是说,并非言语不礼貌程度越高,表达的情感越强烈。
注释:
①除提到的三项功能外,其他四项分别为信息(referential)功能、施事(performative)功能、寒暄交谈(phatic communion)、娱乐(recreational)功能和元语言(metalingual)功能。
②括号中数字表示该句在问卷中的序号,下同。
③网络常用骂訾语“妈的智障”的拼音首字母。
④取谐音“卧槽”,网络用语,表示惊讶,表达吃惊不敢相信伴有不太愿意接受的意思。
⑤川渝方言,属骂訾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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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motive Function of Verbal Impoliteness in Danmaku
LI Bing-yun
The wide spread of new media has not only impacted upon language per se, but also affected how language is used to express people’s emotions. Based on previous research, the present study, with reference to online comments, makes qualitative and quantitative analyses of the emotive function of verbal impoliteness of danmaku in the filmthrough BlueMC and SPSS. The results show that, compared with online comments, danmaku is much shorter in length but more microcosmic in content, the evaluations of levels of verbal impoliteness in online comments and danmaku are closely related but significantly different, and there is no necessary, direct relevance between verbal impoliteness and negative emotions, or the level of impoliteness and that of emotions.
danmaku; online comments; verbal impoliteness; emotive function
H030
A
1008-665X(2018)4-0082-13
2018-05-21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网络交际中‘不’礼貌性的理论建构研究”(12BYY044)
李冰芸,讲师,研究方向:德语语言学、语用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