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女人的河》为例谈李进祥小说的伦理书写
2018-07-18景莉莉北方民族大学银川750021
⊙景莉莉[北方民族大学,银川 750021]
别林斯基说:“不是在自己人民的本质的生活基础上成长的诗人,不可能成为人民的、民族的诗人。”①李进祥的创作正印证了这一艺术特色,其小说始终贯穿着浓郁的宗教信仰、乡土情怀和女性观照,笔锋温情脉脉却直击人性和苦难。他的创作多以悲剧收场,所展示的底层人民的苦难不单有生存环境的恶劣和生活的艰难不易,更多的是人在美好希望和残酷现实的角逐间疼痛的内心和精神创伤。在《女人的河》中,清水河这个意象不仅是贯穿小说始终的线索,推动情节的发展,勾连着阿依舍的情感脉络,而且它象征着清水河畔诸如阿依舍和婆婆这样隐忍自尊、善良纯洁的回族女性。尤其是主角阿依舍,她在爱情伦理、家庭伦理、苦难伦理多重责任和道德的约束中恪守着自己的本分和职责,在希望和失望不断地呈现间,转化为对苦难人生的守望。通过文本细度的方式,本文从三层伦理方面对小说中的女性成长和心路历程进行解析。
一、守道德抑情思的爱情伦理
爱情伦理体现在结婚以前的恋爱关系和结婚以后的婚姻状态,它建立的基础不仅有人类的原始本能性,更多的是人类作为灵长类动物所构成的一种复杂的社会关系。这种关系超越了世俗、肉体、功利,表现为一种心理和情感上的审美愉悦和幻想。年少的阿依舍情窦初开爱上了同学马星辰,由于家贫被迫辍学,而马星辰一路考上了大学,随着学历的差距拉大,他们的关系也由亲近变得越来越疏离。女性的矜持和自尊使得她不断压抑自己心中爱的火苗,因此幻想最终还是被现实打败。学识上日益拉大的差距,引起社会关系上的不平等注定了这段单相思不可能有结果。
比起爱情偏重个性化的审美幻想,婚姻更侧重门第、财富、种族、宗教等各种社会关系的结合。在媒人不断地劝说下,阿依舍稀里糊涂地选择了放羊的穆萨,因信仰宗教,她在主观上已经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男人,自愿承担起婚姻的责任。婚姻伦理是一种责任伦理,它要求当事人以高度的理性、自觉的责任心和义务感去履行自己对婚姻的社会职责,也就是说它具有外在的实体性,依靠他律与自律的结合来发挥作用。②步入婚姻的阿依舍也在生活的细节处对穆萨日久生情,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但是爱情的甜蜜是短暂的,生存的挣扎退却了爱情的色彩,男人养家的奔波和女人守家的相思成了一组难以调和的矛盾,在挑担的清水河里她变为了男人,在与男人重逢时又变回女人。
二、遵礼教孝亲长的家庭伦理
家庭伦理的构建主要依托于儒家的夫义妻顺、父慈子孝等纲常礼教。在传统的农村家庭中,夫妻双方男耕女织,合理分工,相互扶持、相互依靠,共同维持生计。随着社会的发展,传统的家庭组织形式已无法维持生存和发展,所以不得不面临改变。众多的学者均指出,当前农民家庭中普遍形成了“半工半耕”的经济结构,即农民家庭中一部分劳动力进入城市务工,另一部分劳动力留守在农村务农。③而阿依舍的小家庭正是大环境下的一个小缩影。她劝自己的男人离家打工,希望他有出息,却被婆婆戒告迟早会后悔,因为婆婆自己的男人外出挖煤生死未卜,大儿子外出又禁不住诱惑,抛家舍子娶了小媳妇。
虽然家庭结构发生了变化,但是家庭婚姻的伦理本质却没改变。男人外出打工养家糊口,女人在老家种田养子,照料老人。务工和务农构成支撑农民家庭经济稳定的两柄拐杖,二者缺一不可。④这种“半工半耕”的家庭结构,在经济意义上优化分配了劳动力,更有助于在市场化竞争中生存和繁衍,但是却给家庭伦理提出了挑战,与父母长时间不见引发亲缘关系淡薄,与妻子长期两地分居导致感情婚姻破裂,与子女缺乏亲密厮守造成责任感缺失,再加上个人道德感不强,面对诱惑缺乏自制,很容易诱发家庭关系的破裂,婆婆的大儿子就是这样的例子。而在家务农的妇女身兼看管田地、养育子女、照料老人等多重责任更是苦不堪言,与丈夫长时间分别感情上得不到呵护,精神上的孤独寂寞与无助也更使得这段不稳固的婚姻岌岌可危。
李进祥的小说多以写回族女性为着力点,以清水河为据点来讲述她们的出生、长大、恋爱、结婚、养育后代。他十分疼惜笔下的人物,她们的生活充满了辛酸和不幸,但是她们仍然不放弃希望,用坚强、隐忍、善良来滋润这片苦涩的土地。就如阿依舍一样,在光阴的流淌中,不得不打消对朦胧爱情和幸福婚姻的幻想,在生育儿女抚育后代的过程中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和期盼,文末作为点睛之笔将女人比作清水河,清水河流不到远处,流到土地上儿女的血液和精魂里,女人的爱也一样流到子女的生命里。此处运用比喻和象征,字里行间透露着诗意美和穿透人性的张力感。
三、守故土知感恩的苦难伦理
随着时代的变迁,清水河流淌过的土地上也演绎着悲欢离合、风起云涌。黄河的分支清水河流经过的西海固自古贫瘠苦涩,在《女人的河》中描写的更为形象,河的两岸不生长一棵树,树即使耐得住干旱也熬不过苦涩,而河边长大的姑娘们却长成了各种各样的树。将树和女人作对比,由于生存条件恶劣,树都难以成长而女人们却生得茁壮,衬托出女性生命力的强劲。对于西部家乡的贫穷落后、闭塞荒凉,作者并不持一种站在苦难立场上的炫耀姿态,去讴歌坚韧,赞颂善良,而是深刻反思,立足批判,勾勒出贫瘠土壤上的伤痕肌理,用诗意的笔言说出现代性的悲伤和对美好生活的期盼。
这篇小说从祭奠亡人开始,讲述了两个女人的坚守,一个是婆婆,一个是阿依舍。公公早年为了维持生计去外面打工,在一次事故中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婆婆求告无门选择放弃,守着这个家十来年。在李进祥的另一篇小说《换水》中也讲了一对淳朴善良的恩爱夫妻,怀揣美好希望去城里打工,丈夫不小心在工地上摔残,工地老板推脱责任,无奈妻子只好做起了皮肉生意,在痛苦的挣扎中靠换水来安慰受伤的心灵。在城市里,底层农民经济上贫困,不堪一击,合法的权益得不到保障,文化上缺乏表达的能力和途径,结局往往是悲哀的。那么留在清水河畔留在家乡是否又是人间乐园呢?在农村靠种田放羊,收入少的可怜,根本无法养育子女、赡养老人以维持生计,因此不得不背井离乡去异域打工。离去归来又离去,在夹缝中艰难的徘徊,被挤压被抛弃。作者的焦虑正在于此,城市化进程中底层人民如何才能摆脱被挤压被边缘的遭遇?
另外李进祥通过塑造婆婆的大儿子这个角色,写进城务工挣了钱后抛弃原配妻子和孩子而娶了时尚的城市女人,且不听老母亲劝告沉迷于物质享乐,背弃身上的道德责任和义务。揭示了站在底层民众立场书写现代化进程中乡村农民的两种生存状态:进城谋生者的生存尴尬与道德迷失,乡村留守者的心灵孤独和凄凉处境。⑤大儿子只是进城农民中的一个缩影,当农民在城市中获得物质上的富足时,同时也面临着道德滑坡的严峻问题。长期的贫困和环境的艰苦使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去获取物质,他们甚至天真地认为物质的获得会使很多问题迎刃而解。而单纯的物质愿望一旦满足,传统的农耕文明赋予的淳朴坚守会慢慢消失在生存的挤压下,精神便会陷入一种真空状态。
故土的贫瘠落后,城市的繁华富足驱使着年轻人不断地逃离家乡涌向城市。在这个过程中,乡村美和人伦亲情不堪一击,精神颓废,道德丧失。苦难的生活和无处安放的灵魂就像一道道枷锁套在底层农民的脖子上,让人喘不过气来。文学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它该以一种什么样的伦理建构和精神召唤来救赎迷失在现代文明中的底层农民呢,这是一个十分严峻而急迫的时代课题。
①满涛、辛未艾译:《别林斯基选集》(第4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年版,第414页。
②周全德:《论爱情伦理的建构和爱情伦理教育的意义》,《社会科学评论》2007年第3期,第47—52页。
③黄宗智:《制度化了的“半工半耕”过密型农业(上)》,《读书》2006年第2期。
④张建雷:《家庭伦理、家庭分工与农民家庭的现代化进程》,《伦理学研究》2017年第6期,第112—117页。
⑤李伟:《论1990年代以来西部乡土小说中的伦理书写》,山东大学2015年硕士论文。
参考文献:
[1]满涛,辛未艾译.别林斯基选集(第4卷)[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414.
[2]周全德.论爱情伦理的建构和爱情伦理教育的意义[J].社会科学评论,2007(3).
[3]黄宗智.制度化了的“半工半耕”过密型农业(上)[J].读书,2006(2).
[4]张建雷.家庭伦理、家庭分工与农民家庭的现代化进程[J].伦理学研究,2017(6).
[5]李伟.论1990年代以来西部乡土小说中的伦理书写[D].山东大学,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