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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时期的《语丝》与女性创作

2018-07-18刘人锋湖南女子学院长沙410004

名作欣赏 2018年23期
关键词:语丝巴黎鲁迅

⊙刘人锋[湖南女子学院,长沙 410004]

上海时期的《语丝》是指《语丝》迁移至上海以后出版的各期,具体包括由鲁迅主编的1927年12月27日第4卷第1期到1929年1月7日第4卷第52期,由柔石主编的1929年3月11日第5卷第1期到9月2日第5卷第26期,由李小峰主编的1929年9月16日第5卷第27期到1930年3月10日第5卷第52期。相比北京时期,上海时期的《语丝》不仅有办刊环境的变化,而且经历了鲁迅、柔石和李小峰三个主编。那么,上海时期的《语丝》与北京时期的《语丝》对待女性的文学创作有什么变化?变化的原因是什么?

一、发表女性的文学作品概况

目前能够确定在上海时期的《语丝》发表作品的有苏雪林、陈学昭、许广平和白薇,其中以陈学昭发表的作品最多。下面是上海时期的《语丝》发表女性的文学作品概况。

从女性发表作品的数量而言,根据目前的不完全统计能够确定为女性创作的作品共有39篇,其中鲁迅主编时期9篇,柔石主编时期26篇,李小峰主编时期4篇。虽然总量比北京时期的《语丝》所发表的女性的作品要多3篇,但是这39篇作品中绝大多数是陈学昭所作,为35篇;相比北京时期《语丝》有多位女性作者,不难看出上海时期女性作者的单一化。进一步考察可以发现,在鲁迅主编时期有苏雪林、白薇、陈学昭和许广平四位女作者,而到了柔石和李小峰主编时期仅仅只有陈学昭。这表明越到后来《语丝》的女作者越单一。

从女性发表作品的体裁而言,主要集中在散文,戏剧有白薇的《革命神的受难》,诗歌有陈学昭的《忆巴黎诗一首》等。而在北京时期女性创作的体裁涉及散文、小说、诗歌、通信、民间故事、文艺评论、学术论文、时事评论以及译作等,很显然在上海时期的《语丝》中女性创作的体裁也比较单一。

从女性作品的排序和版面的安排来看,最靠前的排序是第二,如陈学昭的散文《还早呢——忆巴黎之七》(第5卷第4期)、《野花与蔓草(一至三)》(第5卷第20期)、《野花与蔓草(四)》(第5卷第21期),其余作品主要排序为第三到第五。虽然排序不是很靠前,但是所占版面却不少,如苏雪林的散文《我们的秋天》在第4卷第2期、第3期分别占到10版和9版、白薇的戏剧《革命神的受难》在第4卷第12期占到了26版、陈学昭的散文多数占到了6版及以上。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正如鲁迅所言:“这是因为容易充满页数而又可免于遭殃。”①而编辑需要考虑“容易充满页数”和“免于遭殃”的原因,在于上海时期的《语丝》办刊环境更艰难、舆论更不自由,造成“对于社会现象的批评几乎绝无,连这一类的投稿也少有”。②投稿的作者少、篇目少,只有多登较长的文学作品来把刊物坚持办下去。

二、为女性的文学作品发布广告

虽然上海时期的《语丝》在发表女性的文学作品、推动女性的文学创作方面不是特别突出,但是在为女性的文学作品发布广告方面却值得一提。北新书局的老板李小峰具有商业意识、广告意识,早在《语丝》创办之初就利用刊物的中缝做书籍广告,迁到上海以后更是充分运用这一方式,常常在新刊、新书出版之前便开始预告,其中就包括许多女性的文学作品、学术著作。

《语丝》重点推介的一个女作家是苏雪林,如第4卷第9期的出版广告介绍苏雪林的《绿天》:

绿漪女士对于新旧文学都有过精密深刻的研究;加以她一枝天赋的生花妙笔,一副多情的敏锐眼光,无论什么事物,到了她的眼里,流入她的笔端,就都成了旖旎风流的妙文,使人读之,得到一种清醒的陶醉。因为她的表情,是既深而厚,她的文笔却既淡且疏。这里的几篇,也有在北新上发表过的,也有在语丝上发表过的,读者想还味到读时的隽永余味,不以我们这些话为过夸吧。

广告对苏雪林的文学成绩做出高度评价,其实这也是向读者推介一个女作家。其后在第4卷的第10期、第11期、第13期、第14期、第18期继续在为苏雪林的《绿天》发布的出版广告中褒扬她的作品:

绿漪女士是博学多能的,对于中国古文学研究很深,又在法国攻读过多年的西洋文学,今集其近作散文及小说共七篇,编成此集,大抵写伉俪间的情爱,家庭的风趣,细腻老练,灵活生动,为近今文坛上少有之杰作。

第4卷的第36期、第38期、第39期仍然为苏雪林的《绿天》发布出版广告:“《绿天》 绿漪女士著实价五角”。到了第5卷第27期《语丝》 又为苏雪林著的《棘心》发布广告:“《棘心》 绿漪女士著 实价一元”。虽然后来由于书籍广告的增多,对于《绿天》和《棘心》的介绍简要了很多,但是持续这么长时间为苏雪林的著作发布广告,这也可见《语丝》对于女作家及其作品的重视。除了广告苏雪林的文学作品,还广告她的研究著作。如第4卷第3期的出版广告隆重介绍苏雪林的《李义山的恋爱事迹考》:“著者对于中国文学已做了不少的研究功夫;古来重要的几个文学家,差不多一个个都曾下过专家的研究;所以她在中国文学界的成绩是无须再用我们介绍的。现在她却因了对于无题诗所发生的好奇心,又掘出了文学史里的宝藏,我们自然是要先睹为快了。”虽然《李义山的恋爱事迹考》不是文学作品,但是《语丝》如此高度评价苏雪林的研究著作,对提升作者的名声、促进作者进一步创作却是不无益处的。《语丝》着力推介的另一个女作家是沉樱。如第5卷第27期的出版广告为:“《喜筵之后》 沉樱女士著 实价四角五分”,第5卷第33期的出版广告为:“《喜筵之后》沉樱女士著 实价四角半”。特别是第5卷第41期在为沉樱的《某少女》发布出版广告时赞扬她的心理描写:

此书是一个少女寄给她所热恋着的青年的一束情书,描写少女初恋的心情,恰到了好处,但恋爱是没有永续的。她在最后的一封信中说:“自从认识了你,我才感到生命的意义;但也因此,此后是将无意义地生活着了。”可见恋爱在少女心中的地位了。

《语丝》发布的出版广告中涉及女作家的还有冰心、冯沅君和吴曙天,如“冰心女士著《春水》,三版,实价五角”(第4卷的第6、第8、第9期),“《寄小读者》(六版) 冰心女士著 实价七角”(第5卷第28期);“淦女士著《卷葹》,实价二角半”(第4卷的第9、第14期),“《春痕》沅君著,实价三角;《劫灰》沅君著,实价三角”(第4卷第33期—第36期、第4卷第39期),“《劫灰》(二版) 沅君著,实价三角半”;(第 5卷第33期),“《断片的回忆》(三版) 曙天女士著,实价二角”(第5卷第28期)。

值得注意的一个现象是,《语丝》不仅为女作家的文学作品发布广告,还为女作家主编的刊物和创办的书店发布广告,如第4卷第52期用整版的篇幅为庐隐主编的《华严月刊》和创办的华严书店发布广告。在《华严书店新书预告》中包括《孤雁》(长篇小说)庐隐女士著、《象牙戒指》(长篇小说)庐隐女士著、《祷告》(小说集)评梅女士遗著、《评梅日记》(四本)评梅女士遗著、《只有梅花知此恨》(小说集)晶清女士著、《夜之奇迹》(散文诗)庐隐女士著等。在为《华严月刊》第1卷第1期要目做广告中标明黄庐隐、于赓虞编辑,篇目为女作家的有《文学家的使命》庐隐、《归雁腊》(长篇小说)庐隐、《打婚之夜》(小说)晶清、《梅笺》(寄晶清)评梅遗书、《夜的奇迹》(散文诗)庐隐、《诗》晶清等。

虽然《语丝》刊登广告肯定有经济利益的原因,但是作为传播媒介,为女性的作品、主编的刊物和创办的书店广而告之,无疑对扩大女性创作的名声、传播女性的作品、推动女性的文学创作起到良好的作用。

三、女性的创作成绩

(一)散文创作

上海时期的《语丝》女性散文的成就主要体现在苏雪林和陈学昭的散文创作上。

苏雪林的散文《我们的秋天》包括《扁豆》 《画》《书橱》《瓦盆里的胜负》(第4卷第2期)、《小汤先生》《金鱼的劫运》《秃的梧桐》(第4卷第3期)共7篇文章,写自己婚后甜蜜的日常生活,虽然所写并非大事,但是往往在写小事的过程中提炼出高远的含义。具体而言,《我们的秋天》主要表达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

1.抒发对大自然、对田园生活的热爱之情。《扁豆》写自己随意在园里种了扁豆子,收获的时候“折下一枝豆荚,细细赏玩。造物者真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呵!他不但对于鲜红的苹果,娇艳的樱桃,绛衣冰肌的荔枝,着意渲染;便是这小小一片豆荚,也不肯掉以轻心的。你看这豆荚的颜色,是怎样的可爱,寻常只知豆荚的颜色是绿的,谁知这绿色也大有深浅,荚之上端是浓绿,渐融化为淡青,更抹三层薄紫,便觉润泽如玉,鲜明如宝石”。因为陶醉于大自然、陶醉于田园生活,“我们”非常愉快,“不必为今天晚上有扁豆吃而愉快,只是这采撷的事实可愉快罢了”。《画》写自己决心要画夕阳,但是夕阳之景实在太美了,以至于我沉醉于欣赏美景而忘记作画,“我拿着笔,望着远处出神,一直到黄昏,画布上没有着得一笔!”

2.不经意中联系时局,抨击军阀的争斗。《瓦盆里的胜负》写自己与丈夫在瓦盆里养蟋蟀,当时正值军阀混战,于是将盆里的蟋蟀照着南北各军将领的名字编号让它们争斗,最后一段作者写道:“将蟋蟀来比南北军人的领袖,我自己知道是很不敬的,但中国的军人,谁不似这草种的蟋蟀,他们的战争,哪一次不像这瓦盆里的胜负呢?”写出了作者对于时局混乱、军阀混战的不满,而这草种的蟋蟀实际上是“禁不起苦斗”的,以草种的蟋蟀来比喻军阀,又多了一层讥讽的含义。《扁豆》在写自己对于田园生活的留恋之后,写道:“康说他故乡有几亩田,我每每劝他回去躬耕,今天摘着扁豆,又提起这话,他说我何尝不想回去呢,但时局这样的不安宁,乡下更时常闹土匪,闹冰灾,你不怕么?我听了想起我太平故乡两次被土匪溃兵所蹂躏的情形,不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虽然作者并没有直接批判军阀混战,但是这一层意思是很明显的。

3.抒发夫妻之爱、父母之爱的美好。苏雪林与丈夫张宝龄有过虽然短暂但也甜蜜的婚姻生活,《书橱》就写出了丈夫对自己的体贴。丈夫得知自己想要一架书橱,瞒着“我”特意定制了一个:“——亲爱的,这是我特别为你定做的。康轻轻地附了我的耳说。”《小汤先生》中由汤先生汤夫人对新生儿子的喜爱,使我“深深了解了伟大而高尚的母爱”,感叹这是“可羡慕的做父母的骄傲呵!有什么王冠,可以比得这个?”而“一路回家,康不住地在我耳边说道:我们的小鸽儿呢?喂!我们的小鸽儿呢?”这又回到了夫妻之爱上。

4.对生命的歌颂。《秃的梧桐》通过写梧桐来赞美梧桐、赞美生命。首先,梧桐具有公正无私的奉献精神,它生长于两家屋前的正中,“不偏不倚”,犹如“两家的分界牌”。它将自己的清荫分给两家享受,并且让两家分享夜雨“潇潇淅淅打在桐叶上”的诗意。其次,梧桐具有顽强的生命力。被蚂蚁所蚀、被雷雨所劈、被狂风所摧的梧桐“只剩下一根二丈多高的树身”,仍然“亭亭有如青玉”。经过多次蚂蚁和暴风雨的摧残,别人都认为梧桐再难得活了,但是它勇敢、坚强地萌新芽、吐新叶,“整整地忙了一个春天,又整整地忙了一个夏天”,不屈不挠、坚韧顽强地求得生存。作者坚信“明年还有春天要来”,虽然“仍有蚂蚁和风”,但是“有落在土里的桐籽”;既是深情赞颂梧桐顽强的求生意志,寄托生命不息、拼搏不止的哲理,也展示现代女性积极向上、坚强独立的精神。《金鱼的劫运》既表达对生命的喜爱与珍惜,更指出乌鸦戕害金鱼的生命,破坏了人们的美好愿望。

1927年5月陈学昭前往法国,1928年9月回国,1929年1月再度前往法国,1935年2月回国,前后在法国留学近八年。陈学昭在上海时期的《语丝》发表的散文具有一种巴黎情结,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赞美巴黎。陈学昭本来就是受到身边师友的影响,怀着美好的理想到法国留学,而且当时法国的状况无疑比战乱频繁的中国要好,1928年回国后她看到的中国“依然是紧张、忙乱、扰动,像我故乡那腐臭的嘈酱”,她的系列散文《忆巴黎》表达出她对巴黎的怀念、对国内的失望:“当我的两脚一踏上了上海的岸时,我的心才突然感悟到我是已经回到了这烦人的中国了!何等的怅绝呵,如今是远隔着巴黎了!然而这只是我的躯体如此,我的心,却越是向着它的。”(《忆巴黎·代序》,第4卷第43期)有感于国内的状况,她忍不住回忆在巴黎的生活,在她笔下巴黎是那样可爱:“落叶虽然飘着,群花却还是如火如荼的怒放着,吹着凉风,淡淡的太阳,薄绸似的雾,轻锦似的笼罩着,活泼、清淡、阴沉、忧悒,是全世界旅人之心的结晶,可爱的巴黎!”(《忆巴黎·温情呵,跟着我一起来了!》,第4卷第43期)“巴黎对于我毕竟是可爱呀!试想,走到街道上,那辽阔的弯路与树荫,多么的洁净而清净的,抬起头来,望着那常是飘着一些白云的天,多么高伟!多么阔天!”(《忆巴黎·秋风海上已黄昏》,第4卷第47期)

2.回忆在巴黎的生活。如《有趣的译名》(第4卷第44期)写自己与友人谈论翻译中有趣的译名;《呈现给我的爱母》(第5卷第18期)悼念死去的母亲;《顾哀若夫人》(第5卷第20期)写自己租住在顾哀若夫人家,嘈杂的环境影响学习和生活;《第一次琴课》(第5卷第10期)写自己在巴黎第一次上琴课的情形;《命运捉弄我们》(第5卷第25期)写与朋友互访,结果互相错过,但是最终得以相见;《三QUE》(第5卷第19期)写“我”与不君和伍君三人在巴黎的友情;等等。这些文章语言清新,富于生活的情趣。

3.抒写在巴黎的所思所想,所感所悟。如《交友之道》(第4卷第47期)以自己交友的切身体会写道:“我有着过度的热情,常常很容易似的掀起我的怜悯与同情之感了,并且立刻完完全全的忘记了自己!这是我一生吃亏受苦的原因!我每经受一些颠沛,所谓我的朋友者,便远走了一大批,这很使我感受到寥寂的悲哀!”因此,作者认为“在实际上,现在的所谓朋友,大都是系住在‘利害关系’上的!没有能超越‘利害关系’而结合他们的友谊”。虽然如此,作者笔锋一转,“倘永远热闹下去,又怎样呢?我是不能懂得这种寥寂的悲哀了!而且,在这个寥寂的悲哀里,我是怎样的珍惜而拥着这友谊的温情呵!”这就是陈学昭散文的精妙之处,不仅体现出构思、行文的巧妙,也体现出思考的深度。

4.虽然陈学昭此时的许多作品与法国、与巴黎有关,但是她并没有沉浸在盲目的喜爱巴黎的情感之中,而是理智地发现了巴黎的畸形之处。对比家人对“我”的感情,“我”发现巴黎“与所有的社会一样,冷酷的,全然没有一丝毫的情面的,刻薄得比所有的还刻薄,乞丐是不容许的,假使你没有一个钱,你便不能生存,随便你是好人,可是却容许你作恶,只叫你有本领”。人们都以为法国人、巴黎人浪漫,但是“他们都是尽量的浪用他们的感情,却不大肯浪用他们的银钱,这是在我觉得很奇妙的”(《此情》,第5卷第21期)。对现实观察的犀利,显示出陈学昭的“巴黎情结”不仅具有浪漫的一面,还有着理性的一面。

张梁认为“野渠在《语丝》上连载的《忆巴黎》,写的是作者留学法国时生活、思想的感受,文字清新流丽,生机盎然,无论在题材还是风格上,有自己的特色。”③其实这也适用于陈学昭的与巴黎有关的其他散文。

(二)戏剧创作

女性的戏剧创作主要是白薇的《革命神的受难》(第4卷第12期)。《革命神的受难》写的是大革命失败以后,某将军隐藏在深山古林的别墅里,一面寻欢作乐,一面残忍地下令向革命群众开枪。一位老人带着女儿在林中与将军相遇,这个将军刚刚抛弃姨太太,骗取了一个女大学生的爱情,此时又看上了老人的女儿,明目张胆地调戏。老人怒而现出革命神的原形,勇敢地与将军搏斗,不幸身中暗箭。这时,水司、电司、花司、蝶儿、乐司、雷神等“群儿”和樵夫、猎人、壮士一齐出动,开始一场轰轰烈烈的斗争。最后,将军被打死,化为虎形,革命神义正词严地控诉了将军的罪行。实际上剧中的将军指的是蒋介石。革命神刚与将军交谈就说:“啊哟哟!原来是你民国英雄,是革命的总指挥么?”革命神与将军激烈搏斗,继续揭发将军:“你阳假革命的美名,阴行你吃人的事实,想树立自己党义,私行党权,阳为团结中央,拥护中央,实在是盗取党的名义,分裂中央,危害中央。你对于党是窃名窃利的叛徒!对于中央是利用它的权威,作你割据地盘的利器!你阳称和某某伟人一致北伐,打倒军阀,打倒帝国主义,实行彻底的革命;阴则昼夜想方设法,将要怎样地去残杀同类,怎样地去剥夺国力,结局务必要达到狡兔死,走狗烹,给你一个人无忧无虑地做军阀以上的帝王!”

鲁迅说他担任《语丝》的编辑以后,“受了一回政府的警告……警告的来由,我莫名其妙,有人说是因为一篇戏剧”④,指的就是因为《革命神受难》影射蒋介石,《语丝》因此受到国民党政府的警告。

虽然在上海时期的《语丝》发表文学作品的女性不多,体裁也少,但是所发表的作品几乎都成为女作者本人、现代女性文学史中的重要作品,如苏雪林的《我们的秋天》、陈学昭的《忆巴黎》和《野花与蔓草》系列散文、白薇的戏剧《革命神的受难》等。

四、上海时期的《语丝》发表女性的作品较少的原因

部分女性在北京时期的《语丝》发表作品而不在上海时期的《语丝》发表,各有不同的原因。

就冯沅君而言,首先是由于她此时已经完全转入古典文学研究。早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读书的时候,冯沅君就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文艺会刊》上发表了《春秋战国时兵制之比较》《中国六大民族同化及其竞争地之研究》《今后吾国女子之道德问题》《历代骈文散文的变迁》等研究性文章,1922年入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做研究生,更加为她的学术研究生涯打下坚实基础。虽然同时也开始写一些文艺性文章,尤其1924年在创造社的刊物上发表了《隔绝》《旅行》《慈母》和《隔绝之后》等小说,引起文坛的注意,但是文学创作只是冯沅君的业余爱好,研究生的本职是做学术研究,因此她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学术研究之中。

1926年秋天冯沅君认识了陆侃如,更加强了她对研究的倾心。当时陆侃如从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进入清华研究院,主要研究楚辞,而冯沅君在北京大学读研究生的时候就开始研究楚辞,两人不仅情投意合,而且具有共同的研究话题,对于从大学以来一直从事学术研究的冯沅君而言,当然会选择研究作为自己的终生事业。从后来夫妇二人合作研究学术来看,也证明他们确实是研究领域的知己。

1935年鲁迅编纂《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选了冯沅君的《旅行》和《慈母》,在序言中鲁迅对冯沅君初期文学创作做了高度评价之后,认为“三年后的《春痕》,就只剩了散文的断片了,更后便是关于文学史的研究”⑤。也就是说从1926年秋冯沅君与陆侃如相恋以后,基本上完全转入学术研究了。至于原因,鲁迅引用匈牙利诗人彼兑菲《题B.Sz.夫人照像》的诗“‘听说你使你的男人很幸福,我希望不至于此,因为他是苦恼的夜莺,而今沉默在幸福里了。苛待他罢,使他因此常常唱出甜美的歌来。’我并不是说:苦恼是艺术的渊源,为了艺术,应该使作家们永久陷在苦恼里。不过在彼兑菲的时候,这话是有些真实的;在十年前的中国,这话也有些真实的”⑥。鲁迅委婉地表达了他对冯沅君停止文学创作的惋惜。

其次应该是王品青的去世。五四运动之后,女高师开了自由恋爱之新风,在北海公园的“杜威先生平民教育思想讨论会”上,冯沅君认识了同乡王品青。虽然王品青在老家已经有了妻子,冯沅君在老家也有婚约,但是在五四精神的感召下,两人还是开始了艰难的恋爱。这场当年顶着社会压力、冒着和家庭闹翻的风险争取而来的自由恋爱,最终却没有圆满的结果。两人关系破裂的根本原因并没有明确的记载,但是从冯沅君的作品中也许可以找到蛛丝马迹——因为作家的创作往往有自己熟悉的生活的影子。“在六年前我是不知道‘爱’的,而且怕在异性朋友间发生‘爱’。但是,我的心肠是很热的,也可说颇有侠义之风,我要牺牲我自己成全人家。某君虽然学问浅薄,但颇有才情。当时对我异常热,因此我很想成就他,安慰他在人生途中所受的苦恼。不意数年朋友的结果,他处处负我的期望;我于此发现我同他的志趣不合,我灰心之极!”⑦据冯沅君研究专家严蓉仙所言:“小说中的文字和我们在采访时听说的情况极为相似。男方对女方确实钟情,但他学习成绩平平,生活散漫疏懒,性情缠绵偏执。”⑧也许是两人性情不合、才情不一,因此几年里关系几度起伏;而且最初的恋爱大半是由于受到五四恋爱自由风气的影响而非真正的发自内心。1926年秋天冯沅君爱上了她后来的丈夫陆侃如,这个时候的爱情就更加难以继续了。最终王品青精神崩溃,因病而亡。

对于王品青的死,《语丝》同人很是惋惜,在第4卷第5期上发表了周作人的《关于失恋》和章衣萍的《吊品青》。虽然周作人说,“提起他失恋的事来,却非为他声冤,也不是加以非难,只是对于死者表示同情与悼惜罢了”,但是“这种悲剧如发生在我们的朋友中间,而且终以发狂与死,我们自不禁要谈论叹息”⑨。章衣萍则很明确地说:“我知道你已经神经变态,但我想不出什么法子可以安慰你,因为我知道能够愈你的病的世界上也许只有一个人吧。”⑩这里的“只有一个人”,《语丝》同人是很清楚的。从这些言辞,从同一期发表两篇悼念王品青的文章,我们不难看出《语丝》同人对王品青的同情、对冯沅君的态度,那么冯沅君不在《语丝》上发表文章也就不难理解了。

苏雪林不在《语丝》上发表文章也许与她对鲁迅态度的转变有关,而她之所以从尊敬鲁迅到反对鲁迅,照她自己的说法,是因为鲁迅对她态度傲慢。1928年7月7日,北新书局老板李小峰在上海四马路的悦宾楼宴请在他书局出过书的作者,鲁迅和苏雪林都在该书局出过书,因此都在邀请之列。“鲁迅对我神情傲慢,我也仅对他点了一下头,并未说一句话。鲁迅之所以恨我,缘故,我知道。他在北京闹女师大风潮,被教育部长革去他那并不区区佥事之职,南下到广州及厦门大学转了一遭,因我曾在《现代评论》发表过文章,又与留英袁昌英等友好。鲁迅因陈源写给徐志摩一封信,恨陈源连带恨《现代评论》,恨《现代评论》连带恨曾在《现代评论》上写文的我,遂有那天的局面出现”[11]。鲁迅是否因为苏雪林在《现代评论》上发表文章而对她傲慢,目前还没有证据;究竟又是怎样的傲慢,目前也无确切的记载。相反从鲁迅致友人的信和日记来看,他对苏雪林并无成见。一则为1928年3月14日鲁迅致章廷谦的信,其中说:“中国文人的私德,实在是好的多,所以公德,也是好的多,一动也不敢动。白璧德and亚诺德,方兴未艾,苏夫人殊不必有杞天之虑也。该女士我大概约见过一面,盖即将出‘结婚纪念册’者欤?”[12]这里的“苏夫人”“该女士”指的就是苏雪林,“结婚纪念册”即苏雪林的散文集《绿天》。从这封信看,鲁迅对苏雪林是鼓励的,并无成见。另一则为1928年7月7日鲁迅的日记:“午得小峰柬,招饮于悦宾楼,同席矛尘、钦文、苏梅、达夫、映霞、玉堂及其夫人及侄,小峰及其夫人并侄等。”[13]苏梅即苏雪林。从这则日记来看,鲁迅的记录很客观,苏雪林的推理是很牵强的。左志英推测苏雪林对鲁迅态度的巨大改变是由于在女师大风潮中,她和鲁迅所持立场的截然不同。苏雪林是站在女师大校长杨荫榆的立场上,而鲁迅是站在青年学生的立场上。 不管怎样,可以肯定的是苏雪林逐渐成为一个反对鲁迅的人,那么她不在鲁迅、柔石主编的《语丝》上发表文章也就不难解释了。

至于石评梅,1926年11月16日《世界日报·蔷薇》创刊,她担任主编直到1928年9月29日去世,这个时候她的文章主要发表在《世界日报·蔷薇》以及其他北方的刊物上。1926年12月开始,陆晶清与石评梅一起主编《世界日报·蔷薇》,她的作品也主要发表在《世界日报·蔷薇》上。石评梅和陆晶清要为自己主编的刊物提供稿件,而且《语丝》的南迁增加了距离,这可能就是她们没有在上海时期的《语丝》发表文章的原因。

①②④鲁迅:《我和〈语丝〉的始终》,见鲁迅:《三闲集》,译林出版社2014年版,第150页,第148页,第148页。

③张梁:《〈语丝〉作品选·序》,《〈语丝〉作品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31页。

⑤⑥鲁迅:《〈小说二集〉导言》,见刘运峰编:《中国新文学大系导言集》,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84页,第84—85页。

⑦冯沅君:《EPOCH MAKING……》,见冯沅君著,袁世硕、严蓉仙编:《冯沅君创作译文集》,山东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11—112页。

⑧严蓉仙:《冯沅君传》,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84页。

⑨周作人:《关于失恋》,《语丝》1928年1月14日,第 4卷第5期。

⑩衣萍:《吊品青》,《语丝》1928年1月14日,第4卷第5期。

[11]苏雪林:《苏雪林自传》,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74页。

[12][13]左志英编著:《苏雪林》,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2年版,第139页,第14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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