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维加斯泳池小姐的告白
2018-07-16布列塔尼·布朗森
布列塔尼·布朗森是职业作家和媒体人,但她却穿着比基尼、托着饮料盘穿行于拉斯维加斯大道大大小小的泳池派对,给客人送酒。她向我们讲述了自己在维加斯做女招待的经历。
我在维加斯的第一份女招待工作穿的是一件系扣的长袖衬衫裙,上面有一个红色的领结。两年后,我在一家赌场的威士忌酒廊做服务生,工作装是黑色紧身裙和高跟鞋。目前,我在拉斯维加斯大道的一家高级会所里做泳池派对小姐,给人送鸡尾酒,我的工作服只剩下一套色彩艳丽的比基尼。到目前来看,我的职业生涯变化可以简单归结为:衣服越穿越少。
上班时,我常托着摆放着鸡尾酒和冰桶的托盘,在泳池周围的多层台阶上往复来回上上下下而整个泳池休闲区的面积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盛夏时节,我每天要在43摄氏度的高温下持续工作8小时。到了下午,取放鸡尾酒的金属桌面被一天的阳光晒得发烫,我必须十分小心以免裸露的肌肤被烫到。当室外的热浪着实让人难以忍受时,我会躲进冰啤酒間待上一会儿,让凉气吹吹大脑和灼热的皮肤,然后再回到阳光下继续接受炙烤。下班时,我的计步器通常会显示“今天走了2万步——相当于10英里”。我想象不出,不穿成这样如何度过炙热的一天。
但在过去我并没想到自己上班时会穿得这么暴露。我的服务生生涯是在家乡俄勒冈州的本德镇开始的,我发现自己擅长于此。我靠做女招待供自己读完了大学,在维加斯干这行赚钱似乎很容易,我便留在了这里。我的第一份赌场工作是酒廊招待,随叫随到。当我第一次在衣帽间看到我的工作服——一个小塑料袋内装着的类似红睡袍的衣服时,我自言自语:这衣服怎么能穿?那时我正在维加斯的内华达大学兼职教书,我在想,穿成这样如果被同事看到怎么办?或者,天哪!被我的学生看到了怎么办?
第一次在更衣间脱掉跑鞋换泳装的感觉怪怪的,接着在面试会上我又在一群穿着笔挺西装的经理面前调整着肩带和三角裤。泳池小姐这一职位的面试内容包括穿着自己挑选的一件泳衣站在一排衣装齐整的主管面前,试用的一周我紧张极了,就像在舞台彩排或试戏,而我觉得自己的表现很糟糕,因为他们没怎么向我提问。我听说泳池小姐都很漂亮,身材凹凸有致,容颜靓丽,而我个子太高了,身材和长相也平淡无奇,毫不出众。
然而现在,我会大大方方地换上我的泳装。我所在的赌场有工会组织,他们不能因为我发胖而解雇我,但是俱乐部那些参加泳池派对的女人们却时刻面临着这种风险。但我也在尽可能地保持身材。如果我不必花太多时间去毛——反复地刮腿毛、腋下和比基尼线的话,我会有更多时间去运动。
客户们对我身材的赞美,我已能完全免疫了。她们赞美我平坦的小腹和紧实的大腿,赞美我的臀线。每天,我的客人们会毫无尴尬感地抚摸我的胳臂、臀部和大腿,有男客,也有女客——当我双手托着沉甸甸的饮料盘站在他们的身旁,他们的手就可能在我裸露的腰上或背上游走,而我对此束手无策。裸露的肌肤常引来让人不自在的凝视甚至色迷迷的眼神,这眼神可能来自我的客户、同事或经理,但久而久之,我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一天下午,我给一位年长的女客递玛格丽塔时,她摆出了一副老主顾的脸孔对我说:“你们这些女孩看上去很荒谬。”我觉得她指的是我们的着装,当时我正穿着带钢圈的红黑色比基尼。她这么说我完全没有异议。不过呢,这位女士和泳池派对的上百个客人穿的都是泳装,这些人泡在水温温吞的泳池里,背靠黑色金字塔形的酒店主楼,塔顶还不时地射出一道宇航员在太空中都能看到的亮光……我忍住了没有怼她:咱们看上去不是都很荒谬吗?正如所有服务行业的从业者一样,我很擅长把这类话藏在心里。
我并不能预知客人的哪些行为会令我不爽,有很多种。比如一个酩酊大醉的客人抓着我的腰,用身体压着我在我耳边低语:“我一会儿要跟你上床。”或者在我弯腰从矮桌上收拾空酒杯时,突然感到屁股被人“啪”地打了一巴掌,回过头来看到一群男人正站在我身后,每一个都微笑着佯装无辜。又或是在客人花上千美元租下的池边凉亭中.不得不面对男客突然暴露的下体,那个男人后来坚称:“只是开个玩笑嘛。”面对这些时刻,我通常的防御策略就是无视它,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知道在其他很多行业中,上述行为已构成性骚扰,但在服务业内,性骚扰很难被界定。我不仅仅为客人奉上饮料和餐食,我们还提供某种用户体验。在维加斯,该“体验”包括陪酒、陪玩以及某些客人无需为此承担任何后果的不当行为。而维加斯泳池派对的服务项目涵盖了上述全部内容,还额外加上一条:泳池派对小姐均着泳装出席。那旬广告语“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将留在这里”被认为是过去20年最成功的旅游营销策划,而这在维加斯就是现实:你不必为在这里做过的任何事情负责。
我个人的“不当行为”列表有很长,而我是在维加斯大道工作的5万个女性中的一个。有人或许会说,这个工作是你自己选的——穿着什么也遮不住的比基尼在罪恶之城给人送鸡尾酒——受到这些对待不应感到吃惊。这话也有道理,2011年我到维加斯读研究生课程,可以负担得起学费的工作确实不好找。
作为一个来自俄勒冈农村到城市上大学的黄毛丫头,半裸地在维加斯的泳池边蹦蹦跳跳,向来不是我理想的职业愿景,至今我也没告诉父母我的职业。我曾经想当作家,想在大学教书。现在我虽已获得创造性写作的硕士学位,记者工作的发展前景也不错,但泳池小姐始终是我从事过的收入最高的工作。我每小时几乎可以赚14美元-10英镑。加上固定份额的18%的小费,全部收入几乎已经与全职大学教授的薪水持平,那才是我梦寐以求的职业。同其他在维加斯的女人_样,我会努力应对性骚扰问题,因为我不想失去生活的来源。不过,泳池小姐对从业者的要求也很高,它不仅要求身体健康灵活,有良好的记忆力,还要善于协作并有较高的情商。
显而易见,这份工作对我的感情生活会有影响。同恋爱对象刚开始约会时,我会尽量避免提及我白天都干些什么,因为无论男人们承认与否,他们都轻视做“这一行”的女人。而下班后的我会把有关酒吧的一切都抛诸脑后,每天晚上都是我的欢乐时光:倒上一杯白葡萄酒,把收到的小费按用途分类:部分储蓄,部分付账单,其余的做日常开销。
上班时的大多数时间里,我能遇到来自世界各地的客人,我喜欢同他们聊天。他们在这里庆生,庆祝退休,度蜜月或开告别单身派对,而我为他们送上我的祝福,同他们度过他们在这里度过的最愉快的时光。我的“办公室”是一家赌场塔楼顶层的屋顶泳池,能够俯瞰拉斯维加斯大道全景。白天,我望着百乐宫音乐喷泉、拉斯维加斯巴黎酒店里的艾菲尔铁塔和巨型摩天轮:到了晚上,我则望着太阳落到雷德洛克山脉的背后,整个天空被衬得橙红夺目,还伴有一圈紫色的光晕。泳池关闭后,宾客们回到房间,我便开始收拾用过的塑料杯、纸巾和湿毛巾。泳池四下里的灯光都暗了下来,而外面依然灯红酒绿灯火闪耀——这里就是世界鼎鼎大名的维加斯,这就是我的世界,一个看起来毫无瑕疵的地方。
在拉斯维加斯大道工作的女人的典型特征是:大胸、細腰、衣服穿得少,性格顺从柔媚,对男性有极强的吸引力。然而我并不属于上述类型,在赌场里上班的女人也不这样,赌场里的女人们年龄从20多到60出头不等。我身边的许多女招待都是单亲妈妈,其余的已婚的都比丈夫收入高——在这里女招待算是中产营生。不过,50年代的维加斯价值观现今依然盛行。最初建造维加斯大道的是男人,设计赌场时以满足男性需求为目标,直到今天也处处在迎合异性恋直男的偏好——在他们想打造的那个男人的乐园里,性骚扰算得了什么,他们认为赌场里的女人就是被雇来诱惑和取悦男人的。因此,在闪闪发光的“维加斯品牌”效应下='性骚扰问题时常被忽视或掩盖。
赌场里的多数女人看起来都颇有女人味,她们戴着长长的假发,粘着浓密的睫毛,打过针的红唇性感丰盈……如果我们在排班表上看到某个女招待请了两周假,那她一定是去隆胸了。几年前,我的一个同事就去做了手术:从上臂抽一些脂肪来丰臀。手术后6周的恢复期里,在员工餐厅里吃饭,她只能坐在胶皮管子上;在7月炙烤的室外酒吧,她都穿着长袖衬衫,生怕日晒留下疤痕。有的同事取笑她,有的则嫉妒她,但当所有人第一眼看到她那精致的、经过雕琢后微微翘起的美臀时,我们的看法是一致的:无论如何都值了!
然而同为维加斯的女性劳动大军,我们总会惺惺相惜。我们鸡尾酒女招待并不是唯一靠“不穿衣服”去吸引客人的群体。在赌场的各个赌桌,女荷官通常都被要求穿低胸上衣或束腰胸衣来招徕和挽留男客,即使他们在牌桌上输钱了。当他们真输钱的时候,一些人会觉得自己输钱后有权捞回点什么,便会伸出成猪手。一个在维加斯赌场干了20年的女荷官告诉我,她就见过有人在连赢几轮后在一桌人的喧闹声中,把手放在她女同事的腰部,做出下流的动作,“而旁边的经理却突然把头扭向了别处。”
这种事我本人就见过很多次了,有钱客人的不当行为总被找到理由原谅。譬如一个经理在一位VIP客人的百般纠缠下就把我朋友的电话给了他:而一个富有的政治竞选经理则常常在酒吧调笑,要把他的某位女员工带回房间。有一次,一个客人还把一位女招待推进了泳池里,池子只有1米深,她端着的托盘、饮料、酒水和小费都掉进了水里,飘散在水面上。
在赌场里,一掷千金的客人们不太可能对以小时付费的服务者表示尊重。我们接受培训时被灌输的“永不说不”方针,尤其适用于那些花了大钱的客人,这意味着有很多我们不得不容忍的行为。不仅限于泳池派对中,客房服务也要满足这些要求。在维加斯做酒店客房清洁的多是外来移民女性,她们有人在敲门无人应答后走入房间时,却发现男客人一丝不挂地猥琐地望着她们,或者正在手淫。几年前,一位65岁的女管家就在著名的百利酒店遭到一位客人的强奸和殴打。
这种毒性文化最初的形成和延续至今,都是因为赌场的管理者多为男性。过去10年,我在6个赌场做过,从始至终无不在忍受男性经理的粗鄙的黄色笑话。我曾听过有人把女招待称为“玩意儿:之前提到的那位女荷官,说她的经理们就公然叫女人“妓女”和“荡妇:这些经理还到对方的工作区招呼自己下属的女招待,故意让她们袒胸露背地从赌场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她还亲眼目睹一个赌场主管走进21点桌后的员工区,一言不发地走近一个新来的女招待,斜靠在她旁边,轻佻地用鼻子嗅她的头发。如果他们的这些行为没有得到满足,男经理们就会威胁女下属减少她们的排班量。
在赌场行业,女经理虽然是凤毛麟角,但她们依然逃脱不了身为女性的弱势处境。我有一个朋友曾在夜总会做公关,她告诉我,她有一项工作职责是雇女模特开会时坐在男主管的大腿上。我曾听过各种离奇的传闻,但这件事仍然令我惊掉下巴。
“等等,她就那么坐在那儿?”我问。
“对!主管们开讨论会时她就那么坐着,就像坐在椅子上一样。”
我和朋友坐在咖啡厅里聊着彼此的类似经历,当她说到她的同事被生气的男上司扔椅子时,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当我跟她说,一个男人在凉亭里向我暴露下体,我找他结账时他的态度时,她一直在摇头。“如果是你,你会投诉他吗?”我问。
她叹了口气说:“他们的账单多少钱?”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否投诉性骚扰完全取决于消费数额的多少。投诉会失去小费,投诉后的结果,真能抵消失去小费的损失吗?如果别人不信我们说的,丢掉工作真的值得吗?
事实上,那天我意识到,即使板起脸来投诉他,也未必会有何结果,既惹麻烦又可能失去100美元左右的小费。此前我一直跟他聊天开玩笑,我给人的印象就是大大咧咧的性格,有时我还会和他调调情,而且我是在38度的高温下,一连7个小时一杯一杯地为他送酒送饮料的。所以在他那样做之后我只字未提,继续做我份内的事——清理杯盘,同时面带微笑。当他们一行人离开时,他付了不止100,而是200美元。那时我要与同事均分小费,这些钱虽然没有抹去那件事给我带来的不快,但当我把两张大钞放到小费篮里,每个人都很开心。因此总而言之,比起维权,我选择收钱。
我和朋友正聊着,这时走过来一个女人,她们互相打了招呼。这个女人穿着一身运动装,妆容精致,头发也打理得很好,身材婀娜玲珑,很明显动过刀,是那种在拉斯维加斯很常见的性感身材。朋友说,这个女人在一家大型非营利性民权组织做筹款工作,有时会到赌场来拉赞助。一次会议上,一个赌场主管,在与会所有人的面前,声称要给她的组织捐2.5万美元,条件是给他摸摸。她告诉了主管,但主管只耸耸肩道:“他们赌场里的这些家伙就是这副德性!”
今年初,针对维加斯最负盛名的赌场会所的开发商史蒂夫·韦恩的性骚扰指控浮出水面,那些利用权位恐吓威逼女下属的新闻似曾相识。他被指控多次采取胁迫手段与女下属发生关系。他声称自己主要的“目标”就是我这种类型的女性——工资以小时付费、离开赌场基本会丧失社会经济能力的女性。
无论是史蒂夫.韦恩、唐纳德.特朗普,还是建造胡佛大坝的工人们,他们缔造了享誉世界的奇观和奇闻,但却是我和我的同事及朋友们,这些忙碌于一线的女服务员,迎来送往世界各地的宾客,为他们提供周到的服务,给他们留下美好的回忆及下次再来的期待的。
[译自英国《泰晤士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