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节的光彩与尊贵
2018-07-16赵国培
□ 赵国培
倍儿喜欢顺义许福元老兄的文字。这位地地道道的农民作者(至今仍为农村户口),钟情文学,厚积薄发,年近古稀,喜获大面积丰收。一篇又一篇心血之作,从他的笔下,飞向四面八方,不时在《北京文学》《大家》《当代小说》《小说林》《飞天》《小说月刊》《北京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天津日报·文艺副刊》等全国许多报刊抛头露面、安营扎寨。有的文章入了各种选本和高考模拟试题。无论小说还是散文,内容向上健康,充满正能量。语言特接地气,平实质朴,生活气息浓郁。更让我着迷乃至陶醉的,细节写得总是那么惟妙惟肖,细致入微,活灵活现。读时不光眼睛,全身心都被吸引住了,那叫一个过瘾。常常是读着读着,一拍大腿:棒!绝!妙!
如《小黑媳妇》:
小黑媳妇旁若无人。用平锨轻轻从畦中铲出一薄层细土,堆在畦埂上。然后端过一只海碗,碗里是浸了水的黑芝麻似的葱籽。于是她含一口水,鼓起嘴巴,往畦里一口一口的喷,她胸前立刻腾起阵阵水雾。而小小葱籽,就乘着水雾,飘然而下,均匀地落在畦中。末了,她将原先铲下的细土用双手捧起,细土就从她五指之间漏下,均匀覆盖在葱籽上。又用平锨轻轻拍着,像哄自己刚睡着的婴儿。然后自言自语:“秋分种麦,白露种葱。”
又如《白嫂》:
白嫂,头发很黑,脸很嫩白。一笑,露出两排整齐坚实亮白的小碎芝麻牙。
白嫂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白工作帽,白口罩,白围裙,白套袖,再加一双雪白的手。白嫂弄瓢,舀起面浆,悬倒在热铁板上。在“咝啦”声中,用小竹耙子一转圆圈,煎饼四周开始翘皮,用小铲一翻,煎饼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儿,就飘然落下了。然后抹黄酱、磕鸡蛋、布香菜、散葱末、撒辣椒粉,还外卷香椿鱼。再用开刀切割折叠,一个香软酥脆的圆筒煎饼就做成了,不会超过一分钟。
再如《傻狗》:
傻二愣子开一个小商店,养一条傻狗。
这条狗长腰身,一抹黑,毛梢发亮,像一匹黑缎子披在身上。它总是卷起尾巴,垂落耳朵,挺着黑亮黑亮湿润润的鼻子,顺下眼睛,一副痴呆懵懂憨憨傻傻平平和和暖洋洋的样子。有人来买东西,它总是蔫蔫儿地远接近送,不言不语。
我之所以大做“文抄公”,实在是笔力有限,找不出恰当的赞美语言。干脆,拣自己极喜欢的几段,奉献给读者诸君。听十遍不如看一回,口耳相传不如白纸黑字。相信谁都会与我一样深有同感,被福元老兄刻画的鲜活细节而打动。
其实,阅读也好作文也罢,无论观世还是为文,大节固然不可欠缺,细节也不容忽略。宏大叙事波澜壮阔必不可少,然而真正深入人心吸人眼球,进而留下深刻印象乃至挥之不去、扎根脑海的,往往是生动感人的细节。
不禁想起女作家毕淑敏,她的作品我十分稀罕。身为50后,她大器晚成,30多岁才偶然为之,闯进文坛,辛勤笔耕。但出手不凡,处女作《昆仑殇》一鸣惊人。尔后一发不可收,佳作不断,好评如潮,尤其是短小精悍的随笔,很是耐读,值得细品。像《预计今天晚上到明天白天……》《素面朝天》《婚姻鞋》《紫色人形》《淑女书女》《孝心无价》……篇篇精彩,过目难忘。
我是为公事登毕老师家门的。她身兼丰台区作家协会主席一职,而我为该协会一部作品集把最后一道文字关。正式付印前,丰台区文联领导指示请毕老师过目通过。按照约定,我到了毕老师家楼下。电话联系好后,出乎意料,她正在电梯口专门等候,笑容可掬,春风满面。将我让进客厅,只见宽敞明亮,一尘不染。坐定后,她的头两句话让我始料不及、吃惊不小:“您是喝凉的还是喝热的?”“外边上公共厕所不方便,您用卫生间吗?”我连忙拒绝了。请她为我带去的她的几本著作签了名,又办成了公事,便匆匆告辞了。公私兼顾,两全其美。
忘了是在哪家报刊上,还是在网络微信里,或是师友间的交谈中,我曾经收获了一段关乎细节的佳话:电影导演李安拍张爱玲的《色·戒》时,为了原汁原味地再现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老上海,特意在一条大街上,一棵一棵地栽了两排法国梧桐树。成本自然加大了不少。电影上映后,轰动一时,话题不断。但人们注意和议论的,大多是床戏,是新人汤唯的境遇,却很少有人留意李安精心营造的这一大手笔。要知道,正是有了不动声色、大可不必的这一细节,人们才会确信,故事确实发生在那时,发生在那时的上海。
无论是品读许福元老兄的醇美文字,还是感佩毕淑敏老师的可敬言行,我都分享到了细节的光彩,都仰望到了细节的尊贵。
这样的为文为人的细节,在文学作品中,在茫茫人世间,越多越好。但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