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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潮与落霞
——清诗漫谈(下)

2018-07-15湖南李元洛

名作欣赏 2018年19期
关键词:纪晓岚

湖南|李元洛

纪晓岚,在清代是一个妇孺皆知的名字。他不仅于乾隆嘉庆时期的士人中享有博学鸿儒之盛名,甚至当时及其后在民间的形象也颇为亲切可喜。今日因电视连续剧《铁齿铜牙纪晓岚》的风行,他的大名重新升温,在芸芸百姓的唇间几乎热得发烫。

纪晓岚,清雍正二年(1724)生于直隶(今河北省)河间府献县,名纪昀,字晓岚,一字春帆。乾隆十二年(1747)乡试第一名举人,乾隆十五年(1750)三十岁时中进士,从此虽小有坎坷却仕途通达,官运亨通,曾任礼部、刑部尚书等“正部级高干”,嘉庆中擢协办大学士,加太子少保,管国子监事。我并不看重这些高官显爵之头衔,它们于纪晓岚也应该如过眼烟云,因为他从不以富贵骄人,不像今日官场中某些人之一阔脸就变,嘴脸极为难看而洋洋自得。令我眼为之热心为之动的,是他的学问与成就以及他的一些清词丽句。

纪晓岚群书博览,学问淹通,读书人美称其为“两脚书橱”。他在总纂《四库全书》期间,家藏珍典,宫中秘籍,均在他一目十行之列。他曾作《自题校勘四库全书砚》一诗:“检校牙签十万余,濡毫滴渴玉蟾蜍。汗青头白休相笑,曾读人间未见书。”其腹笥虽为“书库”,但他绝非尽职尽责的高级保管员或管理员,而是源头活水化作滔滔的江河。他是清代文化史乃至中国古代文化史上罕见的奇才,集学者、诗人、小说家、编纂家、文艺评论家于一身,甚至于骈文与楹联的创作也均极具成就,被视为中国文化史上的“通儒”“怪杰”与“一代文宗”。仅以他的笔记小说《阅微草堂笔记》而论,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就称其“隽思妙语,时足解颐,间杂考辨,亦有灼见”,“叙述雍容淡雅,兴趣盎然,故后来无人夺其席”,而当代名作家孙犁,也誉之为“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其他同类作品所不能超越的位置,它与《聊斋志异》是异曲同工的两大绝调”。

一个人在某个领域有所建树就颇为不易了,一株树能花开照眼就已让人一饱眼福了,天赋过人的纪晓岚却有多方面的成就,犹如繁英满树而落英缤纷。除了其他种种之外,他还有诗十六卷。虽然作为乾隆的近臣与第一文学侍从,伴君之侧近四十年,如同古今的御用文人一样,难免有许多奉和应制歌功颂德乃至代笔捉刀的无聊之作,也无论古今,那些作品在历史与文学的天平上都轻如鸿毛。但是,一旦离开死板如冻土僵化如槁木的宫廷,心灵稍释禁锢,呼吸较为自由,纪晓岚也有一些可读的登山临水之作、可观的直抒性情之篇,如中年贬谪新疆的大型组诗《乌鲁木齐杂诗》,可以说是唐人边塞诗的新章和余响。只是他的诗名为文名所掩,复为今日近乎戏说的电视剧所累,不大为众人所知矣。

我们不妨从他的诗歌园圃中,采摘几朵养眼亦复养心的花朵。汉代张衡有《四愁诗》,纪晓岚有一首垂训子孙之作,今日尚不乏教育意义,可称之为《四莫诗》:“贫莫断书香,富莫入盐行,贱莫做奴役,贵莫贪贿赃。”尤其是首尾两句,可说是他的座右之铭、戒后之箴。他不像今日某些官人台上满口仁义道德之言,台下尽为男盗女娼之事,他位高权重却廉洁自守,从不索贿受贿。他的弟子路平泉在贵州做官,致函座师请安,说路远不便奉送礼物云云,他答之以诗:“一札迢迢自日南,只将绫刺贮空函。老夫得此心原喜,知汝居官定不贪!”他的乌鲁木齐诗多达一百六十首,只有以后贬此之林则徐所作《竹枝词》组诗才可与之相比,其中也不乏佳作,如“断壁苔花十里长,至今形势控西羌。北庭故堞人犹识,赖有残碑记大唐”,这是写唐代北庭都护府之旧城;“烽燧全消大漠清,弓刀闲挂只春耕。瓜期五载如弹指,谁怯轮台万里行”,这是咏边塞安宁烽烟不起的新景。大唐故地,边地新风,是地理铭,是风物志,也是声调流美的可读之诗。纪晓岚素称“风流才子”,他的爱情诗感情真挚,悱恻缠绵,非时下诗歌中所谓“下半身写作”可比。他远戍西北时,其爱妾郭彩符念想成病,去关帝庙求得之签有“绣纬重结鸳鸯带,叶落霜凋寒色侵”之句,及至他从乌鲁木齐东归不久,彩符即不治去世。他的悼诗是:“风花还点旧罗衣,惆怅酴醾片片飞。恰记香山居士语,春随樊素一时归。”“百褶湘裙展画栏,临风还忆步姗姗。明知神谶曾先定,终惜芙蓉不耐寒。”可谓旧梦前尘,深情浓至。人生的初恋常常是美好难忘的,纪晓岚也是如此。他少年时与四叔母季安人之婢女文鸾竹马青梅,但棒打鸳鸯之后文鸾抑郁早逝,纪晓岚终生念念未能忘情,四十八岁时曾忆旧而作悼亡之《秋海棠诗》,及至七十六岁的迟暮之年,还将文鸾的事迹及悼亡之作《秋海棠诗》,记载于他的《滦阳续录》之中:

憔悴幽花剧可怜,斜阳院落晚秋天。

词人老大风情减,犹对残红一怅然!

德国大诗人歌德在《少年维特之烦恼》中说:“少年男子,谁个不善钟情?妙龄少女,谁个不善怀春?”东方的少男少女纪晓岚与文鸾就是如此,但他们的爱情同样“有惨痛的血泪飞迸”。从纪晓岚诗的情调、韵脚以及结句,我们都可以听到宋代陆游暮年时追怀唐婉之作的遗响。

纪晓岚登山临水,有一些特别精警或清雅之作。乾隆二十七年(1762)冬,四十岁的纪晓岚出京任福建学政,作《南行杂咏》七十五首,其中有一诗题为《涿州过巨马河相传此水不出桥下遇桥则溃而旁行》:“一带寒波作怒声,石梁断处气纵横。多应未读淮阴传,不见英雄胯下生!”联想巧妙,意兴深长。无声诗与有声画,须在桐庐江上寻,他另有《富春至严陵山水甚佳》组诗四首,以下引前面二首:

沿江无数好山迎,才出杭州眼便明。

两岸濛濛空翠合,琉璃镜里一帆行。

浓似春云淡似烟,参差绿到大江边。

斜阳流水推蓬坐,翠色随人欲上船!

富春,古县名,即今日之浙江富阳。萧山至桐庐一段之钱塘江称富春江,桐庐县西南之富春山又称严陵山,系东汉严子陵垂钓处,下有严陵滩。纪晓岚此诗造语清雅,可与清雅之山水相映成辉,如“琉璃镜”之喻,如“翠色”之妙不可言的拟人化,如“绿”之形容词作动词——宋代固然有王安石之“春风又绿江南岸”(《泊船瓜州》),同代之前人也有朱彝尊之“五月新苗绿上衣”(《夏日杂兴》),査慎行之“牛背渡溪人,须眉绿如画”(《青溪口号》),沈德潜之“行人但觉须眉绿”(《过许州》),然而,纪晓岚先有“浓似春云淡似烟”的比喻铺垫,故其“参差绿到大江边”更觉意象新鲜而生气弥漫,后来而居朱彝尊、査慎行之上。如今,富春江严陵为黄金旅游线路,纪晓岚上述之诗,我以为可以问答题黄金导游语,只是不知今日纭纭纷纷之旅游者,在观山览水之余,有多少人知道纪晓岚如上绝妙之诗?

还要写一段并非题外的话,做这一节文字的尾声。纪晓岚之“翠色随人欲上船”,人说它可能受到王维“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山中》),“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书事》)的影响,其实,此诗还另有故事。乾隆二十一年(1756)秋,纪晓岚随从乾隆赴热河避暑山庄编纂《热河志》,于古北口旅店墙壁见到两句题诗曰:“一水涨喧人语外,万山青到马蹄前”,他以为明人浦源的“云中路绕巴山色,树里河流汉水声”(《送人之荆门》)也无从过之,赞叹不已而可惜不知作者姓名。后来他主持顺天府乡试,得到举人朱孝纯(子颖)的投诗即有如上两句,他感叹“翰墨姻缘,良非偶尔”,师生遂成莫逆之交。纪晓岚日后所作上述二诗特别是“参差绿到大江边”一语,正是从朱子颖之句联想衍化而来。朱子颖能诗善画,才华秀发,人称“小李白”,后任泰安知府,作为座师的纪晓岚曾当面对他说:“人言青出于蓝,今日乃蓝出于青。”陈寿祺的《郎潜纪闻初笔》记载此事,并盛赞纪晓岚“虚心盛德,不没人长”。放眼今日文坛与学府某些压制后进、排挤同辈、抄袭他人据为己有的现象,不是可以令人深长思之的吗?

十一

十年前撰《唐诗之旅》一书,专作《诗咏金钱》一文,对唐诗人从各个角度咏钱之诗,做了一番走马看花也看钱的匆匆巡礼。后读清诗的同类题材之作,发现它们并没有重复前人而有自己的创造,有如同是好山好水,仍有各自的水态山容。我在观奇览胜之余,意犹未尽,乃作如下一段文字,作为《唐诗之旅》的回声、《清诗之旅》的补白。

对于“钱”,历来有俗与雅两种称呼。民间之俗称望字生义,因钱偏旁为“金”而右迭两“戈”,故戏云“金二戈”或谐音“金二哥”。雅称呢?则出自晋惠帝时隐居不仕的鲁褒先生之《钱神论》:“亲之如兄,字曰孔方。”鲁褒为钱之雅称“孔方兄”举行了命名礼,一直传至今日。除了唐宋诗人咏钱之作外,明代大画家沈周《咏钱》有句说:“有堪使‘鬼’原非谬,无任呼‘兄’亦不来”,远绍鲁褒文之主旨而翻新。小品文名家袁宏道也有《读〈钱神论〉》一诗,云:“闲来偶读《钱神论》,始识人情今盖古。古时孔方比阿兄,今日阿兄胜阿父”,可见在明朝即已世风不古。时至清代,引人瞩目的是沙张白的古风《铸钱引》:

村野老翁稀入城,入城正遇官行刑。

累累束缚类狐兔,血肉狼籍尸纵横。

此人何罪官弗怜?鼓炉私铸壅官钱。

翁言我昔方少年,官钱美好缗一千。

轮肉周厚体肥白,民欲盗铸利何焉?

铜山近日产铜少,官炉铸钱钱不好。

鹅眼刀环小复轻,局工监铸家家饱。

官私无辨铸亦多,利重生轻杀奈何!

可怜刑贱不刑贵,赤子何知投网罗?

若移此刃刃官铸,伫看千里清黄河!

字介远号定峰的诗人沙张白,江南江阴(今江苏省江阴市)人,性耿介,长于史学,终生布衣。钱谦益见其乐府近于白居易,愿为之序而沙张白却之,吴伟业引介给龚鼎孳,龚颇为赏识,赠以二律,有“藏山名士业,入洛大人才”之句。沙张白是身处民间的“草根诗人”,又认为“诗乃有韵之春秋”,“匹夫匹妇之心声”,诗之功用在于“奖正、刺邪、讽谏、箴规”,所以他的诗作大都语言通俗而锋芒毕现,此诗就是如此。诗人以一个乡下老者的视角与口吻,写私铸官钱者惨遭刑戮,官铸而监守自盗的贪官污吏却优哉游哉,逍遥法外。他认为只有移此刃而刃之,社会才可望澄清而和谐,真是诗笔如刀,诗胆如铁。

“百金买骏马,千金买美人,万金买高爵,何处买青春?”屈复的《偶然作》已经惊心动魄了,将此诗选入《清诗别裁集》中的诗人兼诗论家沈德潜,谓之“欲觉晨钟,但恐买骏马买美人买高爵者俱不闻耳”。屈复还有一首《邓通钱》:

黄头郎君忽有钱,王侯公卿皆比肩。

尔钱来何路?乃敢凌豪贤。

古无不崩之铜山,

日中有钱人所羡,

日夕饿死人谁怜?

邓通为西汉蜀郡南安(今四川乐山)人,汉文帝时先为黄头郎,后至上大夫,赏赐无数,复赐铜山铸钱,是为“邓通钱”。景帝即位后罢官,籍没其家,邓通只得寄食于人,穷困而死。屈复写这一历史往事,意在警示后世之财出不义而多钱自雄者,寄意真乃朝花夕拾,全诗无异暮鼓晨钟。

岭南顺德(今广东顺德区)人陈恭尹,为明末清初爱国志士与诗人。王隼取屈大均、陈恭尹、梁佩兰之诗刻为《岭南三家集》,三人并称为“岭南三大家”。陈恭尹诗多亡国之痛、故国之思、庶民之苦。《金钱》一诗,则是其诗作中的另类:

因成形自洪炉里,冷处来希热处过。

贫士囊中千日计,五侯筵上一时歌。

写将妙质传圆月,别出心裁付小荷。

只用上边三四字,从来深愧读书多!

颔联写贫富之悬殊,今日读来也远非明日黄花,而是颇具现实意义。尾联以反说正,意为富有者只须认识铜钱上所铸如“××通宝”之类几个字,便可笑傲众生,甚至横行天下,令饱读诗书而清风两袖者羞愧。不久前,我重访“文革”中我所任教的一所乡村中学,只见昔日的弦歌之地,如今一派萧条冷落,一片蔓草荒烟。据云即使大学毕业也常比不上打工仔,何况读书既辛苦学费亦不菲,于是许多少年均辍学而南下打工挣钱去也,生源紧缺,学校只好关门大吉。斯情斯景,我徘徊于昔日熟稔今日陌生的校园,陈恭尹的《金钱》一诗蓦然又重至心头。

清代乾嘉诗坛的才子袁枚,写过不少与钱财有关的诗,专门咏钱之作有三题九首之多。他曾作组诗《咏钱》,咏钱而以组诗出之,以前均未曾有,可说是他的首创。如其中之一:

人生薪水寻常事,动辄烦君我亦愁。

解用何尝非俊物,不谈未必定清流。

空劳姹女千回数,屡见铜山一夕休。

拟把婆心向天奏,九州添设富民侯。

曾经为官为宦亦复丰衣足食的袁枚,并不故作清高,像一些士大夫那样心虽好货而口耻言钱,如西晋的王衍就称钱为“阿堵物”。他在《秋夜杂诗》中也曾坦率地自称“解爱长卿色,亦营陶朱财”,在上述之诗中,他开宗明义就强调芸芸众生拥有钱财的必要,同时,又以汉灵帝卖官鬻爵,灵帝之母永乐太后拼命敛财,邓通贪婪无度而败家为例,批判了取之无道者的贪鄙及其下场。从古及今,贫富悬殊总是社会不公正的表现,是社会难以和谐稳定长治久安的祸根,也是执政者必须认真面对与妥善解决的重大社会问题。“拟把婆心向天奏,九州添设富民侯”,二百多年前的袁枚关于钱的观点是辩证的,尤其可贵的是,他强调的是“富民”而且是“九州同富”,这种祈愿与呼吁,今日仍为切中时弊的警世之钟,传扬的是不绝的余音!

十二

如同百川之奔赴大海,百花之朝向太阳,世上的芸芸众生都向往和喜爱春天。而和青春做伴的诗人,更是春天的歌手。

在中国古典诗歌中,从各种角度不同侧面咏春之诗不计其数,仅仅是其中的佳作,就可以编纂成一部珠玉纷呈的专书。春天中的春天,就是早春二月,下引的诗句或篇章,都点明了“二月”二字,且看古代诗人如何向早春二月献上他们不倦的赞歌、心灵的恋曲,那些咏叹早春而未标明二月的篇章,我就只能割爱而不予援引了。

请贺知章第一个出场。他的《咏柳》早已传唱千年:“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晚唐的杜牧呢?他在《赠别》中赞美自己心仪的扬州“美眉”,也要请早春时节来帮忙:“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在诗中,大自然的春色与人间春色合二为一。他即使写秋光秋色,也要请二月的鲜花来衬托:“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山行》)北宋的诗人呢?欧阳修《春日西湖寄谢法曹歌》较长,我只引其中的名句“雪消门外千山绿,花发江边二月晴”,读者就可想象位于安徽颍阳的那个西湖的旖旎风光。南宋的杨万里,在《春晓》一诗中对早春二月也念念未能忘情:“一年生活是三春,二月春光尽十分。”时至元代与明代,杨维桢《寄卫叔刚》诗说:“二月春光如酒浓,好怀每与故人同。杏花城郭青旗雨,燕子楼台玉笛风。”一壶浊酒喜相逢,远谪云南的四川才子杨慎对酒说愁,也对景消愁,他在《滇海曲》中曾说:“天气常如二三月,花枝不断四时春。”

以上的诗句或诗篇,都是出自名家之手,或写景抒情,或寄怀寓托,均各有胜长,但出之以绝句的形式,将早春二月的美好风物和诗人的独特感受,剪裁熔铸为一个典型的引人遐想的情境,并且在诗中点明“二月天”,我印象最深的,是韦庄、黄庭坚和清人高鼎之作。

晚唐诗人韦庄,有许多诗词名作。他的《丙辰年鄜州遇寒食城外醉吟五首》的第一首是:“满街杨柳绿丝烟,画出清明二月天。好是隔帘花树动,女郎撩乱送秋千。”前两句写景,“清明二月天”由柳丝画出,后两句写人,启发过后来者苏轼,写出“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蝶恋花》)之妙语。北宋的黄庭坚《观化》一诗写道:“竹笋初生黄犊角,蕨芽已作小儿拳。试挑野菜炊香饭,便是江南二月天。”诗人体物入微,比喻新颖,前两句分写,第三句合写,结句则水到渠成地归结到“江南二月天”。他们的诗虽各有千秋,但我以为清人高鼎的《村居》堪称后来居上: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儿童放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这是南朝齐梁时丘迟《与陈伯之书》的名句,高鼎借用“草长莺飞”作全诗的大背景,并且将暮春三月的时间提前为“二月天”,然后将镜头移至杨柳堆烟的长堤之上,一个俗而出新的“醉”字写尽了春光骀荡,这是全诗的小背景。布置完毕,人物出场,一群放学归来的儿童,嬉笑喧闹着将风筝将欢笑也将他们对明天的憧憬,一起放送到蓝天之上。这首诗,一派活泼天真,一派天机云锦,是写早春二月别开新径的富于创造性的好诗,儿童与少年读了,自然会滋润他们的童趣童心,而成年人读后呢,除了享受到艺术创造的喜悦之外,当会恍兮惚兮回到他们遗失已久的童年。

高鼎,生卒年不详,大概生活在晚清咸丰年间,浙江仁和(今浙江省杭州市)人,字象一,又字拙吾。中华书局出版的《中国文学家大辞典·清代卷》没有他的条目,浙江古籍出版社的《千首清人绝句》,竟然也没有他的一席之地。社会生活中不少杰出的人物常常埋没于草莽,文学创作领域内也往往有佳篇胜构被视而不见,然而,是金子总会发光,诗不在多而在精,高鼎即使仅仅只有这一首诗,他也足以笑傲江湖而传之后世了。乾隆贵为帝王,在他名下的大作近五万首,约等于现存全唐诗的总数,尽管当时红得发紫,吹鼓手们众声吹捧,只差没有开全国性的最高级别的作品研讨会,俨然诗坛至尊,然而,今天有谁还能记得半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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