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掌镜者
2018-07-14王文怡
◎王文怡
死磕是一种精神,这在怀有完美主义纠结症的孙量身上,特别分明。在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他担当历史的掌镜者,那些老物件的细枝末节,细琐到战争时期医用针筒的刻度,孙量都用他的镜头语言记录下来,使劲避过光与影的打扰。
陪着这些缄默的文物
库房被当作摄影棚,如暗夜般黑漆漆的,透不出光亮。等孙量架好灯具,打出一抹光后,那些历史物件有了明明暗暗的底色。比起按快门的瞬间选择,试光是一种安静又冗长的审美过程,这一盏调亮,那一盏灯又变得稍暗,它们的起起落落都由着孙量掌控,一直到交织的光比最好的时候。
架势是专业的,技术属于实力派,但在正式拍这些文物前,孙量只是举起单反、有时扫街的摄影玩家。好的艺术底子让他拍照的取角、构图、色彩脱离了大众水准。不过当离开自然光的世界,要凭自己在棚里调亮的时候,孙量一开始没有绝对的信心,毕竟正儿八经的棚拍经历在玩家生涯里少得可怜。
他之前在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担当的是讲解员,现在他的兴趣将成为正角儿。孙量说,那会儿全国开展第一次可移动文物普查,会拍照的他被纪念馆保管部选中,参与到为历史留影的阵容里。
那段日子,孙量完全曝光自己的完美主义者人设。他想在照片上留下药剂的颜色,针筒的刻度,那时花瓶的纹路……即便玻璃与金属质感的物件最容易反光,遮掩了过去的细节,但孙量一直觉得,历史是不能失真的。“在背景板与物品摆得恰如其分的角度,闪光灯打出正正好好的亮度,杂光的干扰可以被抹去,我在寻找平衡的点。”
黑漆漆的库房没有白昼,但在外面的世界,白日早已过去,孙量继续陪着那些缄默的物件。13000多件文物,他和同事拍了两年时间,那些历史在镜头里精准地成像。
装进历史的起承转合
不大的客厅,一张长桌几把椅子,15位代表围坐一起,决定了一个政党的诞生。纪念馆里还原了那时的场景,孙量把相机架在门边上,静静地探出镜头,拍了一半不到的房间。别人用惯了的全景角度被他撇得干净。后期修片时,他把原本明亮的画面色调改成了昏暗的质感。“这是一次秘密会议,我想融入当年被窥探的历史语境。”
当察觉到有情况后,代表大多撤离。只有上海代表李汉俊和广州代表陈公博留在会场,不过十几分钟,法国巡捕包围了会场,足足盘问两个小时才离开。暗流涌动的相持中,李汉俊和陈公博抽掉一听骆驼牌香烟……过去当讲解员的孙量用柔和干净的声线,叙说过这些故事。
这会儿,他的镜头对向桌上的骆驼牌香烟,故事原来的配角摆开在最中心的位置,照片底色也是一样的幽沉。孙量说,他试着装进历史的起承转合。
夜色沉沉的时候,孙量“开拍”融在黑夜里的一大会址。“大会在夜晚静悄悄地进行,我想与历史合拍。”他在白天拍过明明亮亮的会址照片,但感觉味道不全。这次,孙量在馆里打足灯光,门向外开着,光亮在黑色调的画面上兀自显现。“黎明前的曙光,与会议的伟大意义重叠在一起。”旁边车子驶过,在镜头里划下速度的痕迹,孙量后来并没有把它抹去。照片里,现代感与历史的格调相互融合,又各自安好。
他拍的这些被制作成明信片,与党旗书签、会址U盘一起摆在纪念馆的文创柜台上。
展开它们的高光点
那些也是孙量参与设计的,他说自己不会画画,但有还好的色彩感和构图能力。在领导和同事一起努力下,他们完成的文创品贴合了大众审美。
书签夹在书页里,留在书本外的是招展的党旗。孙量还负责后期的拍照,兴趣的光芒调到最亮。当然,他很知道这些文创品的“高光点”。比如,书签当中一段镀着小小的“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字样,别人容易忽视的精致细节被孙量完完整整地标记出来。“这是我们特意设计的,当特写拍。”
孙量说,文创并不是到此一游的纪念品,它可以当作展览的延伸。在纪念馆讲过故事的他很知道观众的喜好。“由藏物展开的故事,他们是爱听的。”那时候,他从馆里研究部和保管部的资料堆里,翻抖出许多物件的“故事线”。
李大钊的打字机,是向朋友借的,用来写过秘密文件。它小巧精致,固定在木盒子里,可以随手带走,打开盖子就能进入工作模式。“这台迷你版的零件只有692个,比当时普通打字机少一半多。李大钊借用一个月后归还给朋友吴若男。”
在他的历史观里,情节的展开和摆出的物件一样重要。所以设计文创的时候,孙量和同事想的是贴上历史的标签,比如石库门造型的U盘上,有着当年法租界的门牌,望志路106号。“代表了与现在兴业路76号完全不同的另一段岁月。”
现在,孙量又回到那个旧物的世界,“我负责清点文物,或许手里的某件是未来创作的引子。”吹落它们的岁月埃尘后,历史将铺陈出丰饶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