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孟子“浩然之气”的内涵
2018-07-14武汉大学哲学学院430072
(武汉大学哲学学院 430072)
孟子关于“浩然之气”的命题历来备受学者关注,也是儒家学派的一个重要概念。这个名词最早出现于《孟子•公孙丑上》中的一则对话:
“敢问夫子恶乎长?”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敢问何谓浩然之气?”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
显然,孟子对于浩然之气的内涵并没有在这则对话中给予公孙丑一个明确的答复,他的回答是相当晦涩而艰深的。这并不是因为孟子自己无法理解,而是因为“浩然之气”确实十分复杂,而且贯穿于孟子整个理论体系之间,具有很强的线索性。想要真正理解孟子,就必须从“浩然之气”入手研究。
一、孟子对“气”的理解
“浩然之气”本质上是一种所谓的“气”,而“气”在中国古典哲学中有着相当神秘且多样的内涵。例如《管子•枢言》中记载:“有气则生,无气则死,生者以其气。”传统观念认为,气是一种本质性的存在,同时具有抽象性,无法通过感官具体感知,无形无象,尽管它是一种物质。
但孟子对气的理解和传统观念有着很大的差别。“孟子的气,也就是‘勇气’的气,‘士气’的气,它和武士的勇气、士气性质相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孟子把“气”引申成了人的道德情感,而这种情感,是以其人性论为基础的并有着明确的价值导向,关于这点我们将在后文进行探讨。
除此之外,在孟子的哲学体系中,“气”和“志”是一个有机统一的整体。孟子在《尽心上》中有如下论述:“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在“养气说”中,要理解“气”,就必须考虑气与心、性、天道三者的关系,也就是与“志”的关系。心是性,性是志,性作为志,必须以礼作为基础。在性作为志的是非活动中,必然伴随着一种支持是非的道德感情——即“气”。因此孟子认为人必须“敬守其志”,也要“勿损其气”。
可见,在孟子那里,“气”的实质内容是人之善性,是在道德感情中的具体善性,是性的载体。而浩然之气则更为复杂,是在“气”的基础上对其的进一步深化。
二、“浩然之气”生发的基础
如前文所述,孟子把“气”引申成了一种以人性论为基础的并有着明确价值导向的道德情感。诚然,孟子“浩然之气”的生发之基础,即是他的人性论。但孟子当然不可能单独地把人性论作为建构一个新理论的基础,准确来说,“浩然之气”生发的基础是包括人性论在内的儒家价值体系。《告子上》中有如下论述:
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拉乎其大者,则其小者弗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
显然,孟子认为君子应当明确天命所赋予自己的任务,进而存养心性,修身立命,生发“四端”,培养优良的道德品质,进而形成具有“浩然正气”的人格。而加强人格修养的关键在于加强人性的修养,人生而本善,但仍然需要后天的不断砥砺学习。在这个过程中,“心”的重要性尤为突出,存养心中的善性,就能得到“天”的启示,形成“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的坦荡心态。
三、“浩然之气”的基本特征
根据孟子与公孙丑的对话,我们可以得到一个基本信息,即“浩然之气”的基本特征是“至大至刚”和“配义与道”。所谓“至大至刚”,分为“至大”与“至刚”两层含义:“至大”,即无法继续变大,以至于充塞于宇宙天地之间,宽广宏伟,无边无垠;而“至刚”,则是坚硬牢固,始终如一。“至大”与“至刚”相结合,即是“浩然之气”的“量”和“质”的特征属性,二者都达到了一种无以复加的程度,在这一层面上,它似乎类似于老庄所谓的“道”,是一种抽象的、流行于天地之间的、终极性的存在。
而将“浩然之气”与“道”划清界限的,则是“配义与道”。所谓“配义与道”,即是义与道相辅相成,更重要的是,它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这种气并非“生而知之”或“我固有之”,而是源自道德情感的不断积累。“气”不断积塞融合,即能化为浩然之气。在积累道德的过程中,人的素养不断提升,最终和“天地相配”,达到一种至高无上的境界。“配义与道”是孟子对“浩然之气”的本质性揭示,并且是孟子道德理念的具体表达。
可见,浩然之气是一种人生境界,能够使人产生一种本着道德责任感和良心觉悟而坚决行动的使命感。从而可以归结为“一种主观精神状态和外显心力意志气象 ”。在这里有必要提及程朱理学对于“浩然之气”的理解,朱熹在《四书章句集注》里曾有如下论述:
浩然,盛大流行之貌。气,即所谓体之充者。本自浩然,失养故馁,惟孟子为善养之以复其初也。
可以看出,朱熹对于气的性质,并没有明确的阐述和解读,没有指出这里的“气”究竟是物质性的还是精神性的。因为理学中的气和孟子口中的气大相径庭,这也导致了后来宋明理学在研究孟子的过程中,为了凸显“理”的至高无上性,片面地用元气论和天人合一论解读孟子的“浩然之气”,以至于产生了各种误解。
四、对于“不动心”的解读
孟子最早提到“不动心”的概念,是在《公孙丑上》里的一段对话:
公孙丑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
事实上,这段对话先于孟子与公孙丑关于“浩然之气”的对话,也就是说,“不动心”是“养浩然之气”的逻辑前提。孟子所谓的“不动心”,其实是一种有心有气、心气一体,并且心能够在与气的和谐互动中坚守自身而不为所动的状态。在儒家看来,“不动心”体现的是一种君子人格,君子应当在现实世界中实现自己的理想,同时保持自己的操守,修炼自己的心志,从而成为真正的儒者。
朱熹在《集注》中对“不动心”注曰:“任大责重如此,亦有所恐疑惑而动其心乎? ”即人心之所以会“动”,还是因为心中有所恐,有所疑。孟子之所以能够做到“不动心”,根本上还是因为心中有义而无所畏惧。在此有必要阐述一下孟子与告子“不动心”的差别。告子实现“不动心”的方法是“不动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 ”
显然,孟子实现“不动心”的方式更积极,更具有社会意义,也更具有道德属性。孟子道德境界的养成必然运用善的本心选择外物,再回来改造内心世界,进而在一个主客交融的时空中树立人的本心。而这份本心,正是所谓的“不动心”,也正是“浩然之气”所产生的必要逻辑前提。只有做到“不动心”,“浩然之气”的养成才能顺利进行,才能保持一颗平常心,面对各种困境。
五、“浩然之气”的修养途径
如何修成“浩然之气”,归根结底也是孟子“养气说”方法论的组成部分,并且也是“浩然之气”不可缺少的内涵。概括而言,其修养途径一共有三,即“集义”、“知言”、“持志”。
首先是“集义”。孟子在对话中描述道:“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朱熹释曰:“初下工夫时,便自集义,然后生那浩然之气。及气已养成,又却助道义而行。”即道义与气是相互推动的,缺一不可,不存在先后本末的问题。先集义以形成浩然之气,再以浩然之气推动道义的发展,这样才能使人坚毅果敢,无所畏惧。尽管后世在“无是,馁也”四字上产生了语言层面的纷争 ,但并不影响“集义”之于养气的重要性。
其次是“知言”。孟子对知言养气的方法论曾有如下论述:
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
对于偏颇的言辞能知道它所故意隐瞒的信息,夸张的言辞能知道它夸张在哪里,荒诞的言辞能知道它奇怪在哪里,逃避的言辞能知道它词穷在哪里,做到以上四点,就是孟子口中的“知言”。不仅是统治者,包括平民百姓,都应当做到“知言”,只有这样才能保持清醒的头脑,立足正道,为修养浩然之气提供条件。
最后是“持志”。孟子在《尽心上》中有如下论述:
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侯之,所以立命也。
正如我们在第一部分中所探讨的,孟子十分重视“气”与“志”的关系,且认为心就是性,性即是志,性与志皆以礼义为基础。性作为志,是对气的统领,气则是志见之于情的体现。志与气的统一,是存养浩然之气的重要途径,也是规定自然本性的人性力量。
总而言之,孟子“浩然之气”思想,是对孔子“仁”的发展与创新,也是孟子所提出的君子人格和品德修养的终极方法。它是“心性说”和“养气说”相结合的产物,并在孟子那里构建出了一套独特的道德理论体系。“养浩然之气”的思想经过中国历代思想家的批判继承,已经成为了中华民族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提升个人道德修养和维系社会稳定都有着积极的意义,也对中国哲学的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值得我们继续领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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