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智慧和勇气凝结的艺术

王勇华

公元前209年（秦二世元年），刘邦沛地起义，杀县吏，占县城，“以应诸侯”（呼应当时各路诸侯起义军），“以完家室”（保全起义人员家室）。刘邦“收沛子弟二三千人，攻胡陵、方与，还守丰”，随后又击破秦朝政府军围剿，并规划了后续行动方案：一是主要部队转战薛、戚、亢父、方与等丰、沛外围周边地区，以应诸侯；二是“命雍齿守丰”，即指派雍齿守卫丰地，巩固自身根据地，以完家室。后者是刘邦政治军事生涯中的首次重大事项授权。而刘邦建立汉朝的早期过程中，“命雍齿守丰”的失败授权案例，对我们理解和体会授权，启发深刻。

失败授权

此次授权的主要背景是什么呢？首先，刘邦起义之初，所率队伍战况不佳，多败绩，并被魏国人周市（陈胜下属）围困在方与这个小地方，可以说是风雨飘摇，成败未可知也；其次，刘邦集团军事实力薄弱，战斗力不强，队伍不过二三千人，成分主要是丰、沛等地农民，而非兵将；第三，刘邦集团根据地狭小，主要在丰、沛及其周围地区。丰地是刘邦集团主要成员的家乡故里，也是唯一比较“靠谱”的根据地。

授权背景揭示出“命雍齿守丰”的重要意义。首先，“命雍齿守丰”和刘邦转战周边是刘邦集团起义之初的主要行动规划，前者立足于固守根据地，并保障前线；后者立足于消灭外来袭扰，扩大势力范围，两者相辅相承。所以，从战略角度看，雍齿能否“守丰”将决定刘邦在外围的转战能否进退有据。其次，丰地是刘邦集团主要成员的“老家”，“命雍齿守丰”就意味着刘邦集团主要成员的父母、妻子、亲属、故旧的身家性命和有限的财产全在雍齿手中。因此，对刘邦农民起义小集团而言，雍齿能否“守丰”将决定组织的稳定性。再次，此时刘邦集团的行动目标非常原始和朴素：“应诸侯”和“完家室”，即在秦末各地起义风起云涌之际，响应六国诸侯反秦的呼声，保卫家乡和亲人。所以，雍齿能否“守丰”将决定刘邦集团保卫家乡的目标能否实现，以及是否有足够的资本被反秦势力所承认乃至收编。

尽管“命雍齿守丰”意义重大，但是雍齿不仅未能办好授权，反而“釜底抽薪”背刘降魏。《史记》记载：“周市使人谓雍齿曰：‘丰，故梁徙也。今魏地已定者数十城。齿今下魏，魏以齿为侯守丰。不下，且屠丰。雍齿雅不欲属沛公，及魏招之，即反为魏守丰。”

雍齿为何背刘？首先，魏人周市实力强于刘邦集团；其次，魏人对雍齿的威逼和利诱——要么“为侯守丰”，要么“屠丰”；再次，“雍齿雅不欲属沛公”和“雍齿与高祖有隙”。前两者是客观因素，甚至可以原谅：试想，当弱势团体面对强势集团时，为了保全集团主要成员的身家性命而暂时屈就，未必不是理想的选择。第三项属于主观因素。刘邦授权之前，未能洞察老乡雍齿的心理状态，也未能权衡授权的重要性与被授权人的能力和品性等的匹配程度。

雍齿背刘降魏的直接后果非常严重，《史记》记载：“沛公引兵攻丰，不能取。沛公病，还之沛。”即刘邦试图夺回丰地的努力失败了，还把自己累（气）病了。总之，刘邦只能龟缩在沛地这个小地方苟延残喘，其创业形势不是风雨飘摇，而是岌岌可危了。

转危为机

但是，后续事态发展表明，劉邦将这次授权失败的教训成功转化成为有益经验，并最终促成其事业的成功。

首先，这次授权失败的惨痛经历并没有消磨刘邦继续大胆授权的勇气和意志。典型事例如韩信“登台拜将”。刘邦在其战友萧何等人极力举荐下，筑台拜将，直接将韩信这个低级“治粟都尉”提拔为“大将军”，统领汉军全军，并指派其开辟“楚汉争霸”北伐战线。韩信不负重托，克服兵少将寡，无后勤保障等困难，短时间内就率军灭魏、灭代、灭赵、降燕并灭齐，帮助刘邦打下大半江山。在此过程中，刘邦指挥的正面战场直接与项羽主力作战，历经“彭城濉水之败”“荥阳成皋鏖战”“广武对峙”，局势极度紧张，几近崩盘，但刘邦始终没有动摇对韩信的充分授权，基本未干涉韩信的战略和战术行动；而且，在与项羽决战垓下时，仍然授权韩信全权指挥各路诸侯军队，终于成就了灭楚兴汉的千秋伟业。

其次，这次授权失败并没有影响刘邦对被授权人的客观评价和公正对待。“雍齿封侯”的典故就是最好的注解。雍齿在丰地投降魏人后，又先后投奔赵将张耳、楚将项羽，最后再次归顺刘邦。刘邦很痛恨雍齿，因为雍齿不仅背汉降魏，而且反复无常，又与刘邦素有矛盾，但是刘邦不仅接受雍齿的回归，而且以其立过许多战功为由并不杀害雍齿。公元前201年（汉高祖六年），刘邦听从张良意见，封雍齿为什邡肃侯，食邑2500户，在建国功臣中排第57名，成就了“雍齿封侯”的佳话。曹操曾评价：“高祖赦雍齿之仇而群情以安，如何忘之？”后世甚至有人把“雍齿封侯”同春秋时期齐桓公重用管仲相提并论，有“雍齿先封，射钩见相”之说。

再次，刘邦成功应对雍齿背刘降魏的恶劣后果，实现了化腐朽为神奇的战略转型。刘邦面对雍齿背刘降魏所造成的根据地丢失、实力急剧削弱的困窘局面，开始转变战略方向，寻求结盟互保，壮大势力：其一，与陈嘉景驹集团联合征战，扩充队伍和地盘；其二，与项梁（项羽）集团结盟，获得兵力补充和职业军官，增强军事实力，并收复丰地；其三，以与项梁集团结盟为契机，依附楚怀王集团（项梁集团是核心），获得软（道义：“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硬（楚怀王集团实力优势）两方面的支持，并追随开始了灭秦之战。刘邦集团从农民起义自保，转变为跟随诸侯贵族后裔开展“诛灭暴秦”的正义行动，促成处在政治幼稚期的刘邦集团上升到新平台和新境界。结盟不仅帮助刘邦集团增强了实力，更重要的是从战略格局、视野、人才、行为模式等方面大幅提高了刘邦集团的综合素养，为后来的成功奠定了基础。某种程度上，可能恰恰是授权失败所造成的困难局面，促成了刘邦集团的战略转型，并且刘邦抓住了契机。

知微见著

知微见著，授权是一门重要的管理科学。对授权进行科学而全面的评估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认清授权的重要意义：授权不仅是调配资源实现快速发展的有效工具，更是激发组织和人员动力的重要手段。

试想，如果刘邦在对雍齿授权失败后就“吃一堑长一智”，不再轻易授权，就很难想象韩信能够开辟北部战线，为刘邦集团打下大半江山；如果刘邦不是吸取对雍齿授权失败的教训，恐怕在后续驾驭韩信的问题（夺军权、封齐王、封楚王、封淮阴侯、毙杀）上也不会那么精准和犀利；如果刘邦不是对授权成败有充分的考量和客观的分析评价，也很难容忍雍齿再度回归并按实际功劳对其封赏。

历史不可以假设，授权不可以想象。“放弃”权力多为人所不愿，因此，授权需要勇气和实际行动。至于对被授权人的管控程度、对授权失败的防范和有效转化，则是更高层次的管理艺术，因此，授权还需要智慧。既然治理团体组织如此，治理企业及企业集团又何尝不是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