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图示”、“公式”与“算法”:对话贡布里希《艺术与错觉》
2018-07-13华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200000
(华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200000)
一、引言
艺术可分为“文艺”和“技术”。新华词典这样解释“艺术”:①通过形象塑造来反映社会生活,表现作者思想感情的一种社会意识形态。因表现手段和方式不同,通常分为:表演艺术(音乐、舞蹈),造型艺术(绘画、雕塑),语言艺术(文学)和综合艺术(戏剧、电影)。②富有创造性的方式、方法。③指独特优美而丰富多采。
如词条中第一点中所述,艺术形式多种多样,绘画、雕塑、音乐、舞蹈,这些艺术的形式都离不开技艺的阐释和表达。然而,研究艺术不能单单从技艺本身入手,因为创造、改进、发展艺术的至始至终都是人类,这也是源于人类的能动性。人类与动物最显著的区别就在于能思考和创造。因此,艺术中包括了很多心理学和风格学的内容,是感性多于理性的一个门类。
不同时代、不同国家的艺术家在再现可见世界时,运用了不同的方法。贡布里希在《艺术与错觉》这本书中,将这种方法归纳为一个词——“风格”。在笔者看来,风格的含义不单单指各不同艺术家的营造模式,还有其运用技巧、融合人生经验等杂糅而成的有机创作手法。风格的奥秘让人捉摸不透,但又实实在在存在着,是漂浮于理论之上的上层引导,又是各艺术家究其一生苦心经营的独特之处。
这正是艺术的魅力所在。
贡布里希在《艺术与错觉》一书中表达了他对艺术心理学、艺术知觉和艺术表达的研究。“错觉”一词贯穿始终。值得关注的是,书中第五章“公式和经验”举出了关于绘画的一个“公式”,引起了笔者的注意和思考。周彦在《图式与修正——冈布里奇和他的〈艺术与幻觉〉 》1一文中指出:
他的基点仍是视觉艺术,但他从来不是就艺术论艺术,而是在整个人类文化的大系统中对视觉艺术进行历时性的研究,这使得他采用了跨学科、跨领域的方法和观照角度,而常常给人以精僻、透彻的分析和令人信服的结论。2
贡布里希采用了跨学科、跨领域的方法。就公式一词而言,就将艺术与数学联系在一起。笔者试图从当今视野去浅析贡布里希对于公式和经验的解释,给出一些关于艺术研究方法的简单解答。
二、艺术的“图示”
《艺术与错觉》前引言中用阿兰的素描来指出视觉变异性引导了画家和观者的思维。画者和观者对于画作的理解是基于关注点、客观经验、视觉处理和视角首落点的不同而产生偏差。这也是贯穿全书的中心词汇——“错觉”的解释。
然而,有一个词汇虽然没有被写在书名中,却同样贯穿全书始终,那就是“图示”。产生错觉的原因有几个方面,一是观者对现实世界的理解与观看画作内容的偏差;二是画家看到的现实世界和在脑海中呈像的偏差;三是画家脑海中呈像和画作的偏差,等等……
这一系列的错觉都是建立在“图示”的基础上的。没有“图示”,一切艺术皆为空谈。我国当代山水画仍然跳不出宋元的“图示”,学画者仍在临摹黄公望、倪瓒等人的山水画。这是因为,长久以来,山水画积淀出了一套理论体系。虽然在用笔、设色和构图上有很多不同,但基本的理论方式渐渐脱离“个性”而形成了一种“共性”,也就是中国画区别于其他画种之所在。中国画善于用墨,可谓“墨分五彩”。在西方绘画中虽然有黑白的素描绘画,但以墨水这一难以控制的工具来作画,只有中国画“独此一家”。因此,谈及“水墨画”,必联想到中国画。这既是中国画区别于其他绘画的个性,也是所有中国画的一个共性。
中国画的“图示”在最初也是经过画家思考创作和改变的。很明显,中国画中的山水形态、远近大小、透视关系甚至比例都是有其独特魅力的,而且着实与现实生活有一定的距离,这就是在画家头脑中的两次“图示”处理——从大自然到大脑和从大脑到画作。
我们看到中国画作品时,还是会惊叹于高山仰止、清泉流曲、屋舍俨然、人畜和谐之美,这是因为我们已经在内心中承认并喜爱这一种表现形式,并能理解画家的创作意趣。
贡布里奇在《艺术与错觉》的第五章中也提到了中国画的图示。这类譬如《芥子园画谱》的绘画专业类书籍是从图示到公式的一个演变。贡布里希对于中国古典绘画书籍的熟知程度让人惊叹,且运用于解释图示的教学可谓恰到好处。根据口诀,没有见过兰花的孩子在老师的帮助下也能绘制出一幅符合审美原则的兰花图。笔者大学时学画兰花,教授口述:“一叶长,两叶短,三叶交,四叶破。”意思是第一篇叶子画得短一些,第二片叶子画得长一些,第三片叶子要与前两片叶子相交,第四片叶子要破前三片叶子的格局,使之变得不那么刻意而为之。
当时全班同学都画出了几乎一样的兰花,但教授并不满意,觉得我们只得其形不得其神。也许在常人的眼中,我们画的都是几乎一样的兰花。但在专家的眼中,根据同样的口诀画出来的兰花也是有着千差万别的。首先在几片兰叶的长度上就有讲究,长短要和谐,不能相去甚远。其次,兰叶之间的间距不可完全一致,要有区分和疏密。最后,虽然是通过口诀画出来的,要有所不同,不可显露出过多的“公式感”。这种理解和判断上的偏差是基于“图示”而成的,但起决定性作用的是经验和绘画水准。绘画水准越高,理解力越强,就越能找出图示之间的偏差。
对于“图示”理解的偏差和创作时“错觉”之引导,才会有那么多的绘画风格,也才会有绘画水平高低和审美观念之不同。学画要学“图示”,也要会变通,不可千篇一律,也不可与图示背离。这是学画的要领,也是理解画家创作的关键所在。
三、艺术的“公式”
“媒介+图示=绘画”。这是贡布里希对艺术总结的“公式”。可以套用数学的逻辑理论来推导这一“公式”。首先,需求得绘画之结果,需要有艺术家参与。作画需要有画笔、画纸(画布)、颜料等外界媒介,这是完成绘画最基础的条件。然后,艺术家可以从两个方面获得想要绘画的“内容”,一是从自然界中获取,二是来源于想象。但无论何种方式,都是经过了大脑的处理。这种处理后在大脑中形成的图像就是上文提及过的“图示”。有了媒介和图示,作画这一行为才能发生,绘画这一结果才最终形成。
这里运用了数学的倒推法对贡布里希的艺术“公式”进行证明,旨在说明艺术过程的发生需要具备多方面的条件,缺一不可。如文中所述:“没有一种媒介,没有一个能够加以塑造和矫正的图示,任何一个艺术家都不能模仿现实。”3
《艺术与错觉》书中出现频率非常高的“公式”一词指的是一种“共性”、“共相”和“法则”。人类当今社会的繁荣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不是说当代人比古代人更为智慧,而是因为人类总是在汲取前人的经验,才会推进文明和进步。这种进步在艺术方面来说就是对“公式”的习得和改进。
艺术类书籍中的图示是按照一定的经验累积而来的。学习素描,绕不开人体结构和明暗对比。现在的素描课仍在讲五大调子和三大面,也还在谈三庭五眼。这种公式可以说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给初入画坛的新人们一条捷径,可以快速理解结构和色彩关系;另一方面又磨灭了绘画主体的鲜明的“个性”。
贡布里希清晰的认识到了“公式”的弊端,指出错误的图示或公式是难以得到真实的肖像的。并且认为图示与创新同样重要,不可否定图示的价值。至此,图示和公式又糅合成为了一个概念,即通过一些人的归纳和整理而成的绘画一般规律。这种规律在逐渐趋向于真理的过程中不断修订,不断改善,但往往万变不离其宗,在千百年的积淀之下已可称之为真理。
四、艺术的“算法”
除了上文所述之“图示”、“公式”和“经验”,贡布里希并没有提到“算法”这个概念。也许是因为算法这个词太让人联想到计算机程序中了,还没有人从贡布里希出发来提出这一概念。贡布里希认为图示很重要,引起图示偏差的错觉也很重要,解决图示偏差并总结出一般规律的公式更重要。但笔者认为,经验和熟识程度比是否认识一个事物更重要。
我们对不熟悉的事物只有一个“类”的概念,而类与个体之间又有着差异。人们并不能准确区分一类事物,但区别于事物本身而言又是巨大的。如俗语所言,“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又如上文所述,常人看一个班级根据公式绘制的兰花时会觉得每个人画的都一样,这在一些“脸盲症”人群中也有所体现。这时,经验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艺术与错觉》中提到了一幅非常经典的图画,问观者看到的是兔子还是鸭子。这从心理学角度来看,是因为每个人预成图示不同。但笔者认为,经验、观看顺序以及对兔子和鸭子是否认识也是造成偏差的因素之一。甚至还有观看时的心态、情绪和时间等等,都会产生影响。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不同际遇下分辨同一事物时也会产生偏差。
因此,艺术的算法与上文提到的“图示”和“公式”不同,受情感、时间、空间、年龄等各方面的影响。简言之,“算法”的落脚点是过程,旨在解释除去外在条件影响之后的其他影响因素的作用。
艺术不是概念性的,但人类会趋于总结经验,罗列“公式”。在计算这些公式的同时,心理定向的作用将我们引入错觉的深渊。人类的感官和大脑能理解,能记忆,能创造,能改进。愿我们都能感恩造物主的馈赠,用好我们的感官,去理解和创造更多的艺术作品、去解读和再现更多的理论与实践。
注释:
1.周彦.图式与修正——冈布里奇和他的《艺术与幻觉》.读书,1988年05期.
2.同上.
3.[英]E.H.贡布里希著,杨成凯,李本正,范景中译,艺术与错觉——图画再现的心理学研究.南宁:广西美术出版社,2012年版,13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