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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孔子《诗》教中的“温柔敦厚”

2018-07-13鞠传梅上海师范大学上海200234

名作欣赏 2018年36期
关键词:诗教礼乐性情

⊙鞠传梅[上海师范大学, 上海 200234]

《诗》作为一部乐歌总集,其产生、编辑、流传与我国古老的礼乐传统有着密切的关系,一部《诗经》,可以看作是我国上古礼乐文明的集中体现。《礼记·乐记》中明确说道:“先王之制礼乐也,非以极口腹耳目之欲也,将以教民平好恶而反人道之正也。”在我国源远流长的礼乐文化的发展过程中,其社会改良和人性教化的作用被逐渐抬升,娱乐功能转而为次。春秋末年礼崩乐坏,孔子出于恢复“王道”的初衷,想要保存古代文化以及继承和发展上古以来的优秀礼乐教化传统,从而形成了“诗教”思想。所复之礼和所正之乐一般认为是周朝的礼乐,而体现周朝礼乐风貌最原始而可靠的材料就是《诗》。《孔子家语·问玉》与《礼记·经解》都记载了孔子的一段论述。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诗》之失,愚。……温柔敦厚而不愚,则深于《诗》者也。”在此,“诗教”这一概念被明确提出;同时,孔子还提出了“诗教”的最佳效果,即“温柔敦厚而不愚”,这作为一条重要的标准贯穿于孔子的诗教理论中。那么关于“温柔敦厚”,其表层和深层次的意义是什么?其对后世又有何影响?

一、“温柔敦厚”及其审美性内涵

何为温柔敦厚?根据儒家文献,“温柔敦厚”大体上应有这些品格:1.理性与感性的关系上,以理节情,情理相偕。这一点,《毛诗序》云:“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2.在情感的强度上,要适当地控制。这一点孔子认为《关睢》做得最好:“《关睢》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论语·八佾》)3.在批评上,要注意分寸,要讲究方式,要含蓄。《毛诗序》认为:“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

孔颖达释温柔敦厚为“《诗》依违讽谏,不指切事情”。此中的“谏”就指的是臣子在不违背“礼”的情况下向君主进谏;“讽”则强调表达方式上的委婉。以诗讽谏君主而力求“温柔敦厚”,这是一种不激烈、中和的方式,显示出君臣关系中的“敬”与“节”这一对关系。《毛诗序》中讲“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上以风化下”“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等,这些都强调了诗歌的教化美刺作用,也强调了礼义对情的节制作用。由此看来,儒家诗教中的“温柔敦厚”要求情感思想表达的节制、婉转、不偏激。

二、“温柔敦厚”上的人格塑造

1.孔子美育角度

教育和人格的社会养成息息相关,它使人类的动物本性能得以理智化和情感化。“温柔敦厚”就是指一种美化了的人格特质,诵读《诗经》之后学习者无论是在心灵还是性情上都受到感化,这是孔子对于理想人格的一种设想:温良淑顺之性情,开阔仁慈之眼见,朴实包容之人格。孔子这样的观点在具体作品的鉴赏中也能体现出来。他论《关雎》曰“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是从中和之美的角度来分析的,体现了情的理智性,否则《关雎》一文所存在的哀愁是不难发现的,那是一种追逐“窈宛淑女”而不得的感伤,显然是孔子从教育的角度对《关雎》培养人乐观豁达品质方面的解读。

从《礼记·经解》所论看,“温柔敦厚”并非孔子理想人格之全部,还需要“疏通知远”“广博易良”“洁静精微”“恭俭庄敬”等气质,其中既有性情之内在美,也有理智的外化美。翁方纲在《渔洋诗髓论》中说:“诗者忠孝而已矣,温柔敦厚而已矣,性情之事也。”以人之心性为本的教育,不属于“政教”的强制规范,自然其教育风格在于以理服人、以情感人的美育形式。孔子倡导、实践“诗教”,并非仅仅是实现个人道德品格的提高,他看重的是社会整体素养的提升,群体性的塑造才是“诗教”的最终目的之所在。所以“温柔敦厚”应该是孔子“诗教”的最终目标,是一种理想的道德人格。在孔子看来,“温柔敦厚”既需要《诗》教活动的诗、礼、乐的审美意识的渗透和感化,日常生活中的细节也应该依礼而行,这样才能收到更好的人格培养效果,实现审美型人格的塑造,如其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论语·里仁》)由此看来,儒家诗教中的“温柔敦厚”也是要求对人格的塑造要宽厚、实诚、不愚。

2.各家看法

南朝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从多方面论述了诗歌的“温柔敦厚”审美意识,其在《宗经》篇中说道:“《诗》主言志,诂训同《书》,摘风裁兴,藻辞谲喻,温柔在诵,故最附深衷矣。”刘勰从文学理论的角度将“温柔敦厚”看作是诗人“心志”的基本风格与文学的审美要求。苏轼在《上富丞相书》中云:“刚健而不为强,敦厚而不为弱,此明公之所得之于天。”这里的“敦厚”之义应有内敛宽容的意思,属于人之性情范畴。王夫之认为:“‘为人’,谓学者言行趣尚之别也。‘温柔’,情之和也;‘敦厚’,情之固也。……则人皆兴起于至善而风俗完美……”(《礼记·章句》卷二十六)该解释从人格美的角度分析温柔敦厚之意。西周的《大雅·抑》中就已经有了 “温”与“柔”并见,是言“恭人”性格的温和。“温”与“柔”在《诗经》中多次出现,其中如“柔”,据叶舒宪先生统计就有17处,散见于风雅颂之中,《风》中有2处。均使用柔软之本意。①“敦”“厚”也均散见《诗经》,如《邶风·北门》中“王事敦我”,《毛诗传序》注其曰“敦,厚也”,在诸多训诂著作中均有以“厚”解“敦”之意,结合“温柔敦厚”连言之语境,也反映出《诗》教审美原则在于强调读《诗》应使人之性情温厚和顺,而不过度陷于其中导致愚钝。

三、“温柔敦厚”的现实意义

李泽厚在谈到中国传统之所以是“乐感文化”的原因时曾说:“除了它以生活、人生(亦即一个世界)为根基,以‘实用理性’为途径,以肯定、追求生的价值和意义为目标之外,它所讲求的‘乐’又仍然具有形而上的归依品格。此‘乐’是一种宗教性的情感。”②《毛诗序》是用“发乎情,止乎礼义”来解释“温柔敦厚”的,其实是在解释孔子用“礼”作为判断性情之美的思想。“发乎情”就是《中庸》中所言的“喜怒哀乐”,“止乎礼义”是“发而皆中节”的审美基础。“好色”与“怨诽”是“发乎情”的表现,“不淫”与“不乱”则是“止乎礼义”的标准,“淫”与“伤”是不以逾越礼仪规范为根据的。③站在现代立场上来看,温柔敦厚蕴含着一种包容与从容,它是人生态度、生存方式、身心健康以及人如何与自己、与他人、与社会和谐相处的原则,“发乎情,止乎礼义”在今天看来并没有过时。

首先,它为纠正现代人心理失衡、人格偏差提供了参照。温柔敦厚内修仁、外约礼的要求及可执行的自我调整、可控制的变通性,既是古代理想人格的标准,也是现代理性人格的标准。其次,它为纠正人格和道德的偏差指明了方向。秉持着温柔敦厚这一标准,能让现代人在缤纷喧嚣的环境中默默滋养个性,在丰富驳杂的物质和思想、观点中自由选择、取舍。所以儒家诗教中的“温柔敦厚”放到今天也是极具影响力和实用性的。

① 叶舒宪:《诗经的文化阐释》,陕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98页。

② 李泽厚:《世纪新梦》,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25页。

③ 贺卫东:《先秦儒家〈诗〉教美育思想研究》,陕西师范大学2013年博士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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