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丫头本分 具自我主张——论平儿的理性思维

⊙孙鹏［南京工业职业技术学院， 南京 210023］

平儿是荣国府大管家凤姐的“通房大丫头”，是大观园中处在正经主子之下、下层仆人之上的丫鬟。《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中点评说：“这也是书中一要紧人。《红楼梦》内虽未见有名，想亦在副册内者也。”王熙凤作为荣国府大管家，既要应对各种杂事，又要处理好与婆婆、婆家奶奶等人的关系。其行事大胆泼辣，为人精明强悍。然而聪明能干的王熙凤也难免百密一疏。繁杂的事务和人伦关系需要极为理性的头脑去分析、统筹，“理性就是推理的能力，也就是间接地作出判断的能力”。王熙凤的心腹平儿恰是具有这种理性思维的人。平儿可以为凤姐补漏查缺，成为凤姐的一道屏障和必要的铺垫。李纨把王熙凤比作楚霸王，把平儿则比作楚霸王举千斤鼎的两只膀子。

平儿不仅是王熙凤的心腹，通房丫头的身份导致她也是王熙凤的情敌。这种身份决定其行事更需周密细致，左右逢源。“以贾琏之俗，凤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帖。” “平儿平得恰到好处，假如她再高一点，将为凤姐所不容，而假如她再低一点，则成了袭人式的人物。”平儿与人沟通时，能做到仁、义、礼、智、信，发乎情而止乎礼，合乎儒家中庸之道。她“会看情势，会料后果，会掌火候”。能够“明智地洞彻诸事件在给定情境中的相互关系，并迅速做出反应，具有温和的非暴力沟通的理性思维特征。

学者对平儿的关注主要集中在才识、性情、名字、结局等方面，很少从与人沟通的理性思维角度对平儿进行分析。笔者试通过平儿在贾府与人沟通的典型事例，从出身、与王熙凤的关系及在贾府中的行事等方面探讨平儿的理性思维特质。

一、于逆境中坚忍

平儿无父无母，身处贾琏夫妇的淫威之下，处境可谓险恶。这种艰难处境锻炼了平儿，促使她在坚忍中求生存。《红楼梦》中塑造的平儿和古往今来许多志士仁人一样，在逆境中坚忍、崛起，勇敢地面对生活的考验。

（一）孤女身份，成人意象

平儿孤身处于大观园，恰如一个成人脱离家庭，独自面对复杂的人际关系，寻求生存之道。大观园中无父无母，独自面对生活考验的女性很多，秦可卿、林黛玉、史湘云、香菱、平儿等都是如此。“《红楼梦》中的孤女群像也是来自于作者的有意设计”，这是古代社会脱离原生家庭女性社会处境的写照，也可以放大为个体从家庭走上社会的缩影。这种独自面对现实生活的处境能毁灭人，也能磨炼人、成就人。平儿在这种处境下，没有怨天尤人，反而自嘲是王熙凤四个陪房丫头中剩下的孤鬼。鸳鸯不愿嫁给贾赦做小老婆时，平儿反觉得鸳鸯有父母哥嫂拖累，不如自己孤身在贾府，无牵无挂更好。平儿对自己的孤女命运有时自嘲、有时庆幸，更多的是理性地抗争、坚忍地面对。

（二）无依无靠，独立自尊

平儿的主子贾琏只知淫乐悦己，王熙凤逞威好强。平儿处在这双重压迫下，不免遭受荼毒，但还能周全妥帖，游走于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中。软语救贾琏、情掩虾须镯、判冤小厨房、巧对敏探春、理妆怡红院等，都是平儿发挥个人能动性，追求尊严、独立自主精神的表现。

二、尽丫头本分

平儿的丫头身份在《红楼梦》中有明确描述。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周瑞家的带刘姥姥找凤姐说：“先找着了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名唤平儿。”王熙凤见到尤二姐时说：“妹子只管受礼，他原是咱们的丫头。”这说明平儿在贾府就是一个丫头。

但平儿在贾府下人的眼中绝不仅仅是一位普通的丫头，周瑞家称呼平儿为“平姑娘”，大观园中的媳妇、婆子、丫头们都习惯称平儿为“平姑娘”，表现了对平儿既亲切又敬重的感情。李国涛先生认为“所谓‘平姑娘’，是有身份的意义的”。唐雪凝先生认为这表明了作者对“女儿”的尊崇与爱悦。平儿之所以被称为“平姑娘”，既说明贾府下人对平儿的敬重，也体现了对平儿品格的尊崇和喜爱。贾府中和平儿同等地位的鸳鸯、袭人、紫鹃、香菱等也被称为“姑娘”“姐姐”，却极少被连着名字一起称姑娘，这说明平儿在《红楼梦》中的独特地位。在现实生活中，确有人喜欢连名带称姓称呼自己爱戴又尊敬的人。如“冰心奶奶”“鞠萍阿姨”等就是这样的称呼。

平儿能摆正自己的丫头地位，从不因其总管之下、众仆之上的特殊身份忘乎所以、丧失理智、欺压他人。她始终谨小慎微、思虑周全、待人以礼、以理服人、尽自己的本分，在与人沟通交流时，尽显思维的理性特质。这种理性思维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一）大处安分守己，细节偶有冒犯，具有理性认知

平儿与主子相处时，能理性地认知身份，摆正位置，大处不以衾裘之爱为重，不生养孩子，做到安分守己；细节上，平儿能做出理性判断，在无关紧要的场合时有冒犯凤姐之处，为自己争取一点生存空间和尊严。王熙凤是王夫人的内侄女，聪明乖巧、伶牙俐齿，极讨贾母欢心，但也有不如意之处——没有生养儿子。王熙凤曾怀过一个哥儿，因小产没有养成，只有一个女儿巧姐，又多灾多难，很难再生养儿子。这是王熙凤心中的一道伤疤。贾琏多次偷情、讨小老婆，一方面是好色，另一方面是想生个儿子。因此，贾琏的妻妾中，谁能生个儿子，谁就有了超越王熙凤的资本。平儿忠于王熙凤的最重要表现是不以衾裘之爱为重、不生养孩子。她摆正位置，首先是丫头，其次，才是通房丫头。而贾琏的另一个妾尤二姐则想生个儿子以为依靠，但精明强悍的王熙凤断然难容这样的事情。平儿深悉此理，在这关乎命运的问题上，做出理性判断和合理决策。她设法避免与贾琏亲密接触，以免引火烧身。如平儿对贾琏所说：“难道图你受用，一回叫他知道了，又不待见我。”成为陪房丫头几年，徒有屋里人的虚名，却一直没有生养自己的骨肉。这说明平儿不仅思想上对自己的丫头身份具有理性判断，同时把这种理性思辨超越女性的母性本能，贯彻到亲身实践中，从而与王熙凤“在生活世界的视野内达成共识”。这种共识体现着平儿对自己社会地位的认同、屈服，甘心牺牲个人利益、幸福以换取生存权，是于被动中追求主动、于屈服中寻求抗争。

细节上，平儿偶有不安于丫头之处，但能及时调整，并适时为自己争取一点尊严和平等。探春理事时，平儿回来报告王熙凤时，用了一个“你”字，王熙凤立刻指出平儿的不恭。平儿当时没有认错，反掂出凤姐泼醋误打自己一事埋汰主子。凤姐为笼络平儿，请平儿一处吃饭。平儿尚屈一膝于炕沿，半身还立于炕下。这说明平儿已经意识到自己一时口急，说错了话，立刻用实际行动修正，从细节上安于自己的丫头身份。

通过大处安分守己，细节偶有冒犯的理性处事，平儿时时向王熙凤表明自己的忠心，提醒王熙凤。这样才能见容于凤姐，以免信而被疑，忠而被谤。

（二）内心忠于主子，表面时有违拗，践行理性

王熙凤的优点是年轻貌美、心思细密、口齿伶俐、行事大方等，缺点是待人太严苛、太要强、太伶俐了，以致遭人嫉恨。而平儿“忠心赤胆服侍”王熙凤，能根据主子的特点做出合乎情理的判断。对于凤姐的命令，平儿有时严格遵守，有时变通执行，偶尔还违拗王熙凤，对人手下留情，为王熙凤留有余地。这都是出于对凤姐的一片忠心。平儿的这些特点从处理与主子有关的重大事件中可见一斑。

探春理事时，平儿对探春毕恭毕敬，是为了让探春放开手脚做王熙凤的臂膀。表面放低王熙凤的身份更有利于探春代替王熙凤理事。平儿在这些事情上没为主子找麻烦、挑事。平儿软语救贾琏时欺瞒熙凤是出于好意，避免王熙凤直面背叛、歧视、打翻醋缸。这种善意的欺骗既避免贾琏看中的无辜女子惨遭毒手，又避免了主子夫妇伤和气、丢面子。贾琏从扬州回来时，旺儿嫂子来送利钱银子，平儿撒谎说是香菱来了，也是为了保护王熙凤的体己钱。平儿的这些做法帮助主子解决了问题，并没有给主子带来额外的麻烦。

《红楼梦》从六十三回开始共八章连续叙述尤二姐的故事。平儿则是让尤二姐在荣国府浮出的一根暗线。书中记载“这里凤姐又问平儿：‘你到底是怎么听见说的？’平儿道：‘就是头里那小丫头子的话。他说他在二门里头，听见……’”这段话说明王熙凤是从平儿那里听说贾琏在外面偷娶尤二姐一事的。“平儿是将尤二姐之事报于凤姐之人，难脱干系。”尤二姐后来不堪王熙凤的凌辱而死，平儿起到了助燃剂的作用。但这却是“为人很好”的平姑娘通过周围人和环境的观察做出的准确判断。因为从凤姐房里丫头小红口中可知，王熙凤在老太太房中请安说闲话时，已经风闻贾琏偷娶尤二姐的片言只语，所以“二奶奶从老太太屋里回来，不似往日欢天喜地的，叫了平儿去，唧唧咕咕的不知说了些什么”。联系书中所叙，柳湘莲和宝玉谈论贾琏偷娶二房一事，宝玉尚从自己的小厮“茗烟一干人说”话间听见此事，可知，贾府内外谈论此事的不在少数。凤姐风闻此事亦属当然。平儿被叫去，问及此事，料到无法瞒天过海，且又存有对主子的一片忠心，所以决定如实汇报。就是尤二姐本人临死时也是这样评价此事的：“姐姐便不告诉他，他岂有打听不出来的，不过是姐姐说的在先。”所以，为人极好的平儿做出理性判断，选择与凤姐站在同一立场，以利于自己的生存。

平儿与她相同地位的丫鬟、管家相比，她的忠心也是出于善意，是谨守本分的。相比较而言，有些丫鬟管家的忠心却超出了本分，带给主子许多困扰。

如同是陪房的周瑞家的，薛姨妈让她送宫花给贾家三位姑娘、林姑娘和凤姐。周瑞家的却因为“顺路”擅自将送花的顺序调整为：贾家三位姑娘、凤姐、林姑娘，导致林姑娘说难听话。而林姑娘就住在贾母身边，周瑞家的此举看似忠于王夫人，实则给王夫人与贾母的关系带来诸多麻烦。同为丫头的袭人，在向王夫人汇报工作时，迎合王夫人的意愿，表达自己的隐忧，已经超越了丫头的本分。看似对王夫人的忠心，实质已经是对宝玉的“袭人”之举，是一种背叛。

平儿对凤姐出于善意、谨守本分的忠心源于她的理性思维、判断和决策，唯有这样，平儿才能在夹缝中生存下来。

（三）懂得忍让，息事宁人

平儿对自己的丫头身份有清醒认识，即使被王熙凤误解被打时也能控制情绪，守礼不逾矩。与相同身份地位的婆子、管家相比，平儿更懂得忍让、息事宁人，异常清醒地运用理性分析、判断，采取合理行动。

《红楼梦》第四十四回，众人为王熙凤过生日。凤姐因多喝了几杯酒早回家，正撞见贾琏和鲍二媳妇偷情。鲍二媳妇言谈间咒骂凤姐，称赞平儿，引起凤姐对平儿的猜疑。凤姐气恼之下，不假思索，回身打了平儿两下。平儿无辜受此委屈，立刻做出理性判断：凤姐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虽误解了自己，却得罪不得。平儿又不能与贾琏辩解，只能去厮打鲍二媳妇。但贾琏害臊，又要维护男人的尊严，护着鲍二媳妇，来踢骂平儿。平儿无缘无故受他夫妇二人踢打，无法辩解，只能哭着说：“你们背地里说话，为什么拉我呢！”王熙凤偏要煞贾琏的威风，逼着平儿打鲍二媳妇。平儿处在她夫妇二人争夺权威、互相猜疑的夹缝中，又不能忍气吞声、让凤姐猜疑自己。这时，平儿能管理好情绪，既摆正自己的丫头地位，还能充分理解、准确把握凤姐和贾琏的情绪。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避免凤姐的猜疑，也为了摆脱贾琏夫妇借自己打压对方的尴尬处境，一向理性的平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找刀子要寻死”以证明自己的清白。这样，王熙凤无法再用平儿打压贾琏，只好一头撞在贾琏怀里，与贾琏闹上了。当然，王熙凤屋里的老婆丫头们不能眼看着平儿寻死。大家纷纷去拉开平儿。倒是平儿的这一举动提醒了凤姐、贾琏，接下来凤姐以死去要挟贾琏，贾琏假借杀人去摆脱自己偷情的窘境。平儿找刀子寻死的做法恰像一双妙手，轻巧地解开了套在贾琏、王熙凤、鲍二媳妇、平儿四人之间的死结，使四人从尴尬处境中解脱出来。

同是陪房，邢夫人的陪房费婆子因为亲家被周瑞家的捆了，就去挑唆邢夫人和王熙凤、王夫人的关系。最终导致邢夫人给王熙凤难堪、送绣香囊给王夫人、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搜检大观园、晴雯发威、王善保家被打、入画私传暴露、司琪私情暴露等一系列事件。相比之下，平儿懂得忍让、息事宁人，处事更加理性、明智。

三、具有自我主张

王熙凤、贾琏房里本来有四个陪房丫头、两个屋里人，后来只剩下平儿一人。这个过程书中并未详叙，读者却可以想见平儿的处事能力应在常人之上。平儿善解人意，能独立思考，适时表达观点。这些特点从她与王熙凤的相处以及协助王熙凤处理贾府的事务中可以看出。

（一）实地调查，慎重处事

第六十一回“投鼠忌器宝玉瞒赃，判冤决狱平儿行权”中，大观园厨房下人柳家媳妇的女儿柳五儿去怡红院送茯苓霜给芳官，回来时碰到管家林之孝家的。当时，王夫人房中少了东西，管家有查办职责。她正找不到主儿，恰好碰到小蝉、莲花和几个媳妇是和柳家媳妇“母女不和的”。在她们的撺掇下，林之孝家的到小厨房搜查出玫瑰露和一包茯苓霜，当时人赃俱获，林之孝家带着五儿回李纨、探春。这两人都不想蹚这趟浑水，把事情推给凤姐。凤姐也不想细问，要把柳家媳妇和柳五儿赶出去。柳五儿情急之下把她舅舅和芳官送东西的事情都抖露出来。这时，平儿没有唯上司之命是从，胡乱了结此案，也没有简单拿一个无关紧要的柳五儿来“顶缸”，而是悄悄地找袭人、宝玉、芳官调查事情的真相，发现玫瑰露并非柳五儿所偷。那么，贼是谁呢？晴雯一句话为大家揭开了众人皆知、又不愿说出的谜底：“太太那边的露，再无别人，分明是彩云偷了给环哥儿去了。”最后宝玉为了息事宁人，把事情揽了下来。但平儿还是把玉钏儿和彩云找来，警告她二人要“小心存体面”。平儿在处理此事时，没有冤屈一个好人，更没有 “葫芦僧乱判葫芦案”。相反，平儿查清真相，警告惹事的人，妥善处理此事，保全了各人的体面，谈笑间解决了难题，化解了荣国府上层的关系危机，对下人的不理智行为给予警告，防止有人趁机为个人牟利，显示出卓越的管理决策才能。

（二）适时反击，表明观点

平儿虽然安分守己、忠于主子、懂得忍让，但也不是一味逆来顺受，在恰当的时候，也懂得维护自己的权益和尊严，表现出自己的个性。

《红楼梦》二十一回“俏平儿软语救贾琏”中，平儿帮贾琏收拾衣服铺盖时，发现贾琏偷情的证据——一绺青丝。平儿一面帮贾琏掩饰，一面向贾琏讨说法，威胁贾琏：“这是我一生的把柄了。好就好，不好就抖漏出这事来。”不料证据被贾琏抢回。平儿气得骂贾琏“没良心”，警告贾琏不再替他撒谎。平儿为了避开贾琏，与他隔着窗户说话，不妨被凤姐撞见。凤姐打趣平儿“没人才好”与贾琏调情。平儿毫不客气地反击凤姐“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了”。自己摔帘子走了。平儿在无伤大雅的场合，用恰如其分的话，警告了自己的主子，又没有撕破脸面，合乎儒家处事的中庸之道，显示出高超的智慧。

即便凤姐泼醋，误打了平儿，平儿开始闹着要轻生，后来就不再胡闹了，只是以哭表达委屈。结果，尤氏、贾母、宝钗、李纨、袭人、宝玉等都来安慰平儿。平儿挣回了面子，反过来，还主动向凤姐赔不是，说自己一向感恩凤姐，并不怨凤姐，只是因为鲍二媳妇才导致自己无辜被打。一席话说得凤姐又惭愧，又心酸，十分后悔打了平儿。平儿在遇到冲突事件时，能适时反击，主动表达自己的情感，运用温柔的方式为自己挣回尊严和面子，显示出理性的光辉。

（三）用心体察，有人文情怀

平儿在替凤姐处理事务时，能够用心体察别人的处境、心情，体贴地替他人着想。

如管家周瑞家的带刘姥姥进贾府，先见到的是平儿。平儿听到刘姥姥的来意，又知道刘姥姥大老远地专门来投亲，为帮助刘姥姥实现愿望，就“作了主意”。平儿在止于至善的道德律支配下，让刘姥姥进来先坐下，显示出助人为乐的品质。其恤贫怜老之情，油然纸上。当尤二姐被王熙凤骗进贾府，遭秋桐谩骂，又无可吃之物时，平儿“看不过，自拿了钱出来弄菜与他吃”。表现出她同情弱者、仗义疏财的性格。秋桐告诉王熙凤平儿的行为。王熙凤骂了平儿，平儿从此不敢再帮助尤二姐，只是暗恨秋桐，又非常后悔把尤二姐之事通报给王熙凤：“想来都是我坑了你。我原是一片痴心，从没瞒他的话。”但是，平儿忠心耿耿的一片痴心，并不能使尤二姐得到幸福：“幸福只有在与理性存在者的德性严格成比例，因而使理性存在者配得幸福时，才构成一个世界的至善。” “任侠直鲠”、善良、有正义感的平儿由于形势所迫，对一些事情也有心而无力。尤二姐死后，平儿仍需在贾琏和王熙凤的淫威下苦苦熬日子。

四、平儿的理性视角

平儿处理问题时，能从理性视角出发，表现出得放手时须放手的管理智慧和留得青山在的生活智慧。

（一）得放手时须放手的管理智慧

平儿与王熙凤相比，在处理问题时能留有余地，对属下宽容，表现出难得糊涂的管理智慧。

管理工作不是做数学题，牵扯到复杂的人际关系，更需周密考虑。王熙凤滥施威严，暗地里得罪很多人。相比之下，平儿在协助凤姐办事时就表现出得放手时须放手、难得糊涂的管理智慧。这在处理柳家媳妇被诬偷拿玫瑰露、茯苓霜一事中可以明显看出二人的不同。王熙凤主张体罚王夫人房中的丫头，把柳家媳妇革除不用。而平儿则劝她别操这个心，且让宝玉兜揽这些事情，仍旧用柳家媳妇。王熙凤在平儿的劝说下，任凭平儿去发落这些事情。

第五十九回，贾母王夫人因入朝随班不在大观园中，下人们都偷安生事，春燕的母亲指桑骂槐地追入怡红院中打女儿，又不服人管。麝月便去请平儿来镇服春燕母亲。平儿听说此事后，揣度女儿告娘，不管不行，管也不便真管，就先让小丫头传话过来，要把春燕母亲撵出去，打四十大板。春燕母亲吓得立刻服软求饶。宝玉看在春燕的面上只得留下其母。这时，平儿才走来查问事情缘由，见他们都处理妥当，就息事宁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平儿采用大棒加胡萝卜、情理兼顾的稳妥管理方法，既压服了管理对象，又安抚了对方。

（二）留得青山在的生活智慧

袭人、平儿和鸳鸯都曾面对同样的婚姻处境，袭人面对少年宝玉的挑逗，半推半就地迎合。而平儿和鸳鸯的处境更为相似。一个要面对只知淫乐悦己的贾琏，一个要面对老不知耻的贾赦。她们虽是丫头，却不愿做小老婆。面对强权，平儿忍辱做了贾琏的小老婆，周旋于贾琏夫妇之间。鸳鸯则不顾自己结局如何，坚决不愿做小老婆。在相似的情势下，平儿表现出留得青山在的生活智慧，鸳鸯则表现出宁为玉碎的高尚品格。

鸳鸯被逼婚时，平儿深知鸳鸯心意，却无法周全此事，无奈替鸳鸯想出一个馊主意，让鸳鸯去求老太太就说已经给贾琏了。这样，大老爷就不好再要儿子的老婆了。且不说王熙凤能否容下鸳鸯，真要那样，贾赦再要鸳鸯就是乱伦了。难怪《红楼梦》作者两次在回目中赞平儿为“俏平儿”。平儿说话做事常带一点诙谐，一丝欢乐。纵是含泪的笑，也是平凡生活中的一点喜剧成分。平儿后来承认这个主意是无人处偶然取个笑。这悲剧中的偶然取笑使得文章“暖然如春，笔情如是”。平儿深为鸳鸯担忧，她分析鸳鸯总要离开老太太，以后再落入大老爷手中，结局反而不好，希望找到一个万全之策。可世事并不能如人所愿。理性如平儿，品格如鸳鸯，对于自己的婚姻也难想出万全之策。

总之，王熙凤的通房丫头平儿是处在她那个位置的近乎完人，虽处在“无可奈何天”的境地，却又尽力经营着自己的一方“幽微灵秀地”。她在封建礼制下有道德理性，能自觉遵循礼制的约束，又能在礼制中有一些自由舒展，善于发挥自己的主动性，做到守礼又不尽拘礼。平儿的心境也体现了《红楼梦》这部书所要展现的“女儿之心，女儿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