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戏剧中女性形象的悲剧塑造
2018-07-13许波宁波大学浙江宁波315000
⊙许波[宁波大学, 浙江 宁波 315000]
曹禺是一位天才剧作家,他的处女作《雷雨》一经发表,就成为中国话剧成熟的标志。对于这部作品,曹禺有着这样的评价:“我是一个不能冷静的人,谈自己的作品恐怕也不会例外。我爱《雷雨》就像喜欢在冰雪消融的春天,看一个活泼泼的孩子在日光下跳跃,或如在粼粼的野塘边偶然听得一声青蛙那样的欣悦……我对《雷雨》的了解只是犹如母亲抚慰自己的婴儿那样单纯的喜悦,感到的是一团原始的生命之感。”在《雷雨》之后,《日出》《北京人》和《原野》四部经典之作陆续问世。这四部戏剧奠定了曹禺在戏剧史上的位置。
曹禺在保留中国元素的同时,深受希腊悲剧和易卜生的影响。他的台词朗朗上口,能精准地展现出人物内心情绪的波动。曹禺在话剧中塑造的立体的、个性鲜明、极富代表性的人物,丰富了我国现当代文学史的人物画廊。他的戏剧中每一个人物形象都充满了复杂的情感矛盾,特别是包含了自身悲剧与时代悲剧结合的女性形象,深刻地为读者展现了封建没落家族及小人物的世间百态。
一、女性形象悲剧性的时代背景
正如《文心雕龙》所言:“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曹禺戏剧中女性形象的悲惨命运折射的是旧中国社会的现状,是那个时代现实的黑暗与人们的艰辛。曹禺的戏剧作品有着突出的时代感,其中的人物与事件,都是客观现实的真实反映。正是时代的压迫、黑暗,造就了那个时代人们精神上的枷锁和悲剧。不管是《雷雨》中的繁漪、《日出》中的陈白露、《原野》中的花金子,以及《北京人》中的愫方,她们都饱受封建思想专制和拜金、腐败的价值观念的迫害和折磨。曹禺写这些女性,是为了揭示不公和压迫,同时也表达了对追求自由奔放的女性的赞美。
二、现实主义笔下的女性生存状态
曹禺笔下的女性悲剧形象,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深受压迫和剥削的底层劳动女性,如鲁妈、四凤、小东西、翠西、鸣凤和婉儿等。鲁妈与四凤母女二人一生遭受压迫,历尽艰辛,最后一死一疯;翠西与小东西不愿屈服于野兽般的蹂躏,却遭到更严重的鞭打,最终丢了性命。另一类则是生活于封建阶级、资产阶级家庭中的女性,如繁漪、陈白露、愫方等。她们虽生活在物质生活相对宽裕的家庭,但压抑的生活环境和人际关系,令她们深受折磨,有的忧愤终生,有的自甘堕落,更甚者选择自杀结束生命。
小东西自幼丧母,和打夯的父亲相依为命。生活虽然艰苦但也算顺利。直到她的父亲意外被砸死,她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被卖到下等妓院、不愿出卖肉体出逃、被抓回后遭遇毒打,最终因绝望选择自杀。剧中和她命运相似的是陈白露。可以说,小东西是陈白露内心的倒影,她身上有陈白露曾经珍视但如今已丢失的东西。陈白露过去也是一张白纸,她是爱华女校的高材生,做过大慈善游艺会的委员。她受过良好的教育,却深陷上流社会混乱的沼泽。她既想靠自己的色相换来上流社会的生活,又极度厌恶这种堕落。曹禺在塑造陈白露时,更多地体现出陈白露对个人的认知和社会的冲突所带来的复杂矛盾。无法调和的矛盾愈发激烈,最终她吞下安眠药自杀。小东西和陈白露是社会生活的弱者,是异化了的商品,两人最终都走上自杀之路。她们的自杀是在深刻认识自身处境、且对救赎无望后的自我了结,是清醒后的绝望,因此更加带有发人深省的悲剧意味。
繁漪也是一位聪慧且美丽动人的女性。她同样有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对美好爱情的渴望。但就是这样一位女子,被“软禁”在周公馆十八年。这种对比所带来的落差引人深思。她在《雷雨》中经历人生和情感的起伏,随着剧情发展,和周朴园也出现多次正面冲突。这部戏剧中的冲突可归纳为:第一次发生在周朴园迫使繁漪喝药时,繁漪的反抗性崭露头角,但这种反抗仍处于消极抵御状态;第二次是周朴园一再催促繁漪去看医生,此时繁漪以挑战者的姿态出现,态度开始坚定;第三次冲突最为激烈,繁漪雨夜从鲁家回周公馆,遇到周朴园。此时的繁漪激烈反抗,态度强势坚决;第四次冲突是整部戏剧的高潮,繁漪站在道德伦理审判者的角度,撕毁周朴园道貌岸然的外衣,将周公馆内部的黑暗展现在观众面前。她的反抗由消极转为积极,反抗力度也达到顶峰。
三、曹禺笔下女性形象的特点
(一)女性形象拥有强悍的生命力
曹禺戏剧中女性形象所拥有的强悍生命力是那个时代少有的。《雷雨》中的侍萍,在面对被遗弃、亲生子女乱伦的双重打击下,她冷静得令人惊诧。面对周朴园的压迫和伤害,她坦然面对。《原野》中的金子虽然出生于一个农村普通家庭,但是这种出身背景造就了她野性十足的性格:桀骜不驯,敢爱敢恨。当仇虎归来的消息传来时,她大胆地冲破封建纲常伦理,勇敢地表露自己的爱意,和不公的命运抗争。同样强悍的还有《原野》中的焦母。在封建家庭观念下,婆婆的权威以及维护家族的自尊心使焦母恨金子入骨。甚至拿出古代迷信那套把戏,试图以这种方式送掉金子的性命。这两个女性形象,一个是大胆追求自己的爱情和幸福、勇敢而又倔强的媳妇,一个是深受家族观念荼毒,狠辣且暴力的婆婆,她们各自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且差异明显。然而最后的结局似乎有些讽刺:焦大星送了命,而她们俩人却仍坚强地活着。
(二)女性形象具有牺牲精神
曹禺所塑造的众多女性形象,多被后世学者视为“女性天使”形象,如四凤、侍萍、愫方、瑞珏、鸣凤。她们的牺牲都是出于自愿,甚至可以说是本能。《北京人》中的愫方可以说是一个牺牲的典型。她身上几乎凝聚了中国传统女性的所有美德:对曾文清奉献全部青春,不求回报。她曾说:“曾文清离开了,我可以替他伺候他的父母尽自己的孝道,甚至可以照料他的孩子,管理他爱的字画,帮他喂养他爱的鸽子。连曾文清所不喜欢的人我可以去体贴,可以去喜欢,可以去爱。”但她的爱盲目且毫无价值。曾文清让曾思懿和愫方两人都在痛苦中煎熬,但愫方不愿承认,她麻木地守候着一个虚幻的美梦。她像天使一样默默付出,但得到的只是曾文清的消极和颓废。可以说,愫方的懦弱和逃避造就了她的悲剧。
四、曹禺戏剧中女性形象的悲剧性特征
曹禺戏剧在一定程度上开拓了悲剧艺术领域与精神领域的宽度。他的剧作在探索女性命运的同时,将矛头直指黑暗社会。表面在写人物悲剧,实则在写社会悲剧。正如他自己所说:“我以为旧中国的妇女是最苦的,受着政权、神权、族权和夫权的压迫。每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一般说来,也是妇女来念的。”这在他的作品中有着较为直观的体现。
曹禺戏剧中的典型悲剧性女性形象,其突出特征表现为对人物死亡的塑造。直面这些女性的死亡场面,增添了女性形象的悲剧色彩,凸显了女性生命的本真意义。如《日出》中极具感染力的一幕:方达生与陈白露仅一门之隔,只要她哪怕还有一丝求生的欲望,死亡就不会发生,但她最终还是选择离开这个世界。陈白露能独自清醒地面对死亡,可以说是一种极其决绝的意志。在这些作品中,曹禺试图撕开丑陋的封建外衣,把旧制度笼罩下的黑暗势力,把欺压妇女和底层劳动人民的丑恶行径,把旧社会的罪恶、丑态以及人性的扭曲全部搬到舞台上。
通观曹禺的创作,革命民主主义思想始终占据主导地位。在情节塑造中,他善于运用现实主义手法来观察、分析和概括社会生活,进而揭露社会黑暗,表达对黑暗现实的愤恨,因此他的作品带有强烈的反封建精神。此外,读曹禺的戏剧,也是在看一部女性命运的抗争史。他笔下的女性形象遭受封建礼教以及封建卫道者们的压榨和迫害,虽然她们进行了不自觉的反抗,但都以失败告终,这种失败使她们的悲剧意味更重。她们的形象强烈并集中地表现了“五四”新文学的主题:追求自由和个性解放。曹禺的笔触强烈地体现了当时社会情境下受压迫者们的心声,有力地冲击了当时的封建思想,更促进了女性个性解放和个体意识觉醒。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对这些女性的描写实际上是为了给读者们呈现当时封建的社会生活,再现当时的时代大背景下苦苦挣扎的生命体。他对女性怀有的悲悯情怀,让每一位读者都能深切理解并产生强烈共鸣。因此,我们有理由评价曹禺戏剧因其中丰富的女性形象塑造而显出别样的艺术魅力,众多悲剧性的女性形象也使曹禺在文坛上闪耀着瞩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