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爱弥儿》中卢梭教育思想的局限
2018-07-13宋硕夫郑州大学文学院郑州450001
⊙宋硕夫[郑州大学文学院, 郑州 450001]
1762年出版的《爱弥儿》是卢梭政治、经济、宗教、教育等思想的集大成之作,其中又以教育思想成果最为突出,被认为与柏拉图的《理想国》齐名。卢梭处在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过渡的转型时期,一方面封建制度阻碍了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变革社会制度的呼声越来越高,另一方面社会中进步思想和保守思想激烈交锋,导致人们思想混乱,利己主义盛行,社会矛盾日趋尖锐,国家凝聚力下降,因此卢梭主张变革教育方式,力图把社会中的人培养为“自然人”,既不抛弃社会进步带来的便利,又使人回归自然的善的本性,以此来实现整个社会制度的变革和社会环境的改善,进而增强国家的整体实力。为实现这一目的,卢梭提出了一系列教育主张。首先,卢梭反对当时经院教育常见的单纯向儿童灌输宗教信条和知识的“填鸭式”教育方式和女子修道院的教育方式,他认为前者不符合儿童自然成长的需要,只能培养出“一些年纪轻轻的博士和老态龙钟的儿童”,而后者则养成了上流社会妇女们沉迷社交娱乐、爱慕虚荣的生活方式,以致妇女们纷纷将子女交由保姆代理而拒绝履行母亲的责任和义务。因此他依据儿童自然发展过程中不同时期的不同特点,将儿童的成长为成年人的自然过程划分0—2岁、2—12岁、12—15岁和15—20岁四个阶段,并分别依次进行体育、感观教育、智育和德育,在不同的年龄阶段进行不同的教育,真正实现因材施教。其次,卢梭注重在教育过程中激发儿童的学习兴趣,主张不对儿童灌输知识而是向儿童传授获得知识的方法,培养儿童自我学习的能力,对此,卢梭强调道:“我的目的不是教给他各种各样的知识,而是教他怎样在需要的时候取得知识,是教他准确地估计知识的价值,是教他爱真理胜于一切。”最后,为了适应这种新的教育方式,卢梭对教师自身的素质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他认为:“不以身作则,你就不可能成功地教好孩子”,足见卢梭十分重视教师的榜样作用。这些都对我们当代教育事业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但是,《爱弥儿》中同样带有一些或是思想上或是方法上的局限,需要我们在教育实践中正确认识并及时反思。
一、受教育者自主选择权利受限
爱弥儿是卢梭虚构出来的一个接受教育的对象,所有先进的教育思想都在对爱弥儿的教育工作中予以实践。但值得注意的是,爱弥儿作为一个受教育者,他自由选择的权利始终受到教师的严格限制。首先,他无法凭借自己的意志选择教师和学习内容。爱弥儿从一出生便离开父母,跟随家庭教师让·雅克学习和游历,可以说,爱弥儿和让·雅克的师生关系是由教师让·雅克单方面决定的,并且教师在整个教育过程中始终处于绝对的主导地位,几乎一切教育教学安排,都是由教师单方面指定的,例如刻意安排在树林中迷路来学习地理知识,安排观看小鸭子的表演来学习物理知识、安排赛跑来学会分享等,而教师从爱弥儿那里获得的反馈微乎其微,文中几乎找不到根据爱弥儿的意见来改良教学安排的描写,这样,爱弥儿自始至终都无法依据自身的喜好来选择学习对象,只能被动地由他人决定自己一生的发展。其次,爱弥儿在职业选择和宗教信仰上同样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卢梭一方面强调人生而平等,另一方面却又对各行各业做了高下之分,他认为劳动和节制是自然人健康生活所必需的两种品质,因此爱弥儿的职业既应是劳动者,又不能使他过上骄奢淫逸的生活。卢梭指出:“在人类所有一切可以谋生的职业中,最能使人接近自然状态的职业是手工劳动;在所有一切有身份的人当中,最不受命运和他人的影响的,是手工业者。”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在卢梭的观念中,手工业者不仅不像资本家那样自私自利,又不像封建贵族那样好吃懒做,最重要的是没有农民那种被束缚在土地上的危险。于是,在卢梭个人喜好的作用下,爱弥儿最终成了一名木工,因此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卢梭剥夺了爱弥儿自主选择职业的权利。此外,卢梭对宗教的认知同样深刻影响了爱弥儿。卢梭信仰上帝,但他并不承认上帝是神灵,因为天主教、犹太教和伊斯兰教纷纷宣称自己从上帝那里得到了真正的启示并互相指责,这种现象使卢梭坚信,他们都是人的偏见的产物,是没有说服力的。他认为上帝是自然中某种外在于人的意志,这种意志促使自然界中的万物按照某种既定的规则或秩序运动,他声称:“这个有思想和能力的存在,这个能自行活动的存在,这个推动宇宙和安排万物的存在,不管它是谁,我都称它为‘上帝’。”“我们不能把宗教的仪式和宗教的本身混淆起来。上帝所要求的敬拜,是心中的敬拜,只要这种敬拜是至诚的,那就是一致的了。”显然,卢梭的宗教思想既不同于重视宗教仪式的天主教,又与无神论相悖。他相信上帝,即自然秩序,给予了人绝对的自由。这种追求自由的宗教思想恰恰符合将爱弥儿培养成“一个要在城市中居住的野蛮人”的教育目标,卢梭在书中说道:“我要向我的爱弥儿讲解的,也就是以自然宗教为限。”因此虽然卢梭没有明确表示要强迫爱弥儿信仰自然宗教,但长期的潜移默化的教育带来的结果同样是不言而喻的。最后,爱弥儿无法得到的还有自由选择伴侣的权利。卢梭认为,与爱弥儿相配的女性必须同爱弥儿一样,都是“大自然的学生”。他在书中详细地阐述了自己的设想:“她在出身和各种长处方面同他是相等的,而在财产方面则比他略逊一筹……她所受的教育既不深也不浅,她有一些无一定目的的爱好,有一些缺乏技巧的才艺,有一定的判断能力。她心中没有什么学问,但是她受过研究学问的训练,好比一块经过仔细耕耘的土地,只要你播下种子,就一定有收成的。”于是卢梭为爱弥儿寻找了一个符合上述标准的女性——苏菲。但我们应当看到的是,爱弥儿和苏菲相见、相识、相恋的整个过程都是在卢梭的周密安排下进行的,而不是爱弥儿和苏菲自我选择、自由恋爱的结果。不只如此,二人还需要经受卢梭安排的两年离别的历练之后才能结婚。综上所述,爱弥儿的绝大部分成长和受教育过程是在卢梭的精心安排下按部就班地度过的,需要他自主决定、自由选择的机会被大大地削减了。从当代教育的角度来看,学校被认为是儿童参与社交活动的优良场所,而爱弥儿自始至终没有经历学校生活,因此,虽然卢梭致力于将爱弥儿培养为独立自由的自然人,但在“包办式”教育下成长起来的爱弥儿的独立选择能力并不足以使人信服。毫无疑问,卢梭的教育方式能够在一些情况下减少甚至避免儿童遭到来自外界的不利因素,特别是社会不良风气的影响,但相应的,长期由教师进行的单方面的指定也在无形之中增加了教育风险,容易引发儿童的抵触心理,同时也不利于儿童独立个性的形成和自主能力的培养。因此教师应当在适当的时候避免这种包办式的教育方式,及时重视学生对教育的反馈,不断追求更合适的教学方法,使教学成果最大化。
二、女子教育相对保守且带有偏见
如前文所述,卢梭在教育过程中注重激发人的自然的善的本性,认为大自然为人类塑造的生活状态是最好的一种状态。然而,骄奢淫逸的上流社会妇女拒绝抚养亲子的社会现象一次次重现,这显然不符合卢梭“回归自然”的主张,他认为应该通过教育的途径使妇女们认识到承担家庭责任和义务的重要性。因此他在《爱弥儿》第五章中重点讨论了女子教育的问题。卢梭没有选择一视同仁地对男孩和女孩施行无差别教育,他认为男女两性之间的不平等是存在的,并且这种不平等是自然天性的结果,是自然给予的任务不同而决定的,因此主张女性应该接受符合女性自然天性的教育。这种性别教育思想充分照顾到了两性在生活方式、家庭身份、社会地位等方面的差异,相对于当时传统的封建教会教育来说是一种进步。但是,卢梭思想上的偏见导致其相关理论的落后和局限。他认为女性无论体力还是智力都不如男性,并将男女之间的这种差距视为自然的安排,因而他错误地认为女性“生来就处在隶属他人的地位”,把女性视为男性的附庸,他甚至宣称:“男人没有女人也能够生存,而女人没有男人便不能够生存。”卢梭武断地认定女性的“天职”就是服从男性、相夫教子,这实质上忽视了女性多样化的社会身份而将女性单一、片面的家庭身份直接等同于女性自身。因此“培养贤妻良母”便成为卢梭心目中的理想的女子教育目标。首先,他认为女性不需要进行过多的智育,“对丈夫、孩子、朋友、仆人以及所有其他的人来说,有才华的女人都是灾祸”,与之相对应的是,卢梭认为“温顺”才是妇女终身都必须具备的首要品质,她们需要学会使男人感到喜悦,依靠善良和诚实的天性赢得男人的尊重,再学习一些符合女性身份地位的生活必需的知识就足够了。其次,卢梭还要求女性按照男性的审美喜好来塑造自身的形象,他认为:“珠光宝气的装饰正好表明穿戴它们的那个人是很丑的,用这些东西打扮,是最蠢不过的事情。”卢梭强调女性的身体健康和内在美相互配合,在整体上要符合自然天性的美,要做到“风度优娴、声音动人、步履轻盈、举止大方”。最后,女性的宗教信仰也要符合其附庸的地位,“所有的女孩子都要信她母亲所信的宗教,所有的妇人都要信她丈夫所信的宗教”,甚至要求女性“应当把父亲和丈夫的话作为宗教的话加以接受”。总的来看,卢梭的女子教育从男女两性的生理上的不平等出发,最后却加深了男女两性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的不平等,正如文中描写的苏菲,失去爱弥儿后便难以在社会的舆论重压下生活,最后只能孤独地栖身于修道院之中。早在两千年前,柏拉图在《理想国》中便主张男女地位平等,可以从事相同的职业,但反观卢梭的教育思想,无疑将女性束缚在了家庭之中,固定在妻子和母亲的形象之中,而男性则能够步入社会,从事各种职业,继续在经济和社会中占据优势地位,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卢梭的女性观是一种倒退。因此,我们应当正确分辨卢梭教育思想中的精华和糟粕,进行合理的借鉴和扬弃。男女有别的性别教育值得提倡,但应做到平等、尊重,无论男女都应实现身体健康和内在素质的全面发展,正确实现自身价值。
三、结语
《爱弥儿》表现出的种种理论局限或矛盾,并不能简单地归因于卢梭个人的思想偏见,而是由多方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首先,卢梭的思想受到时代局限性的影响。如前所述,当时的法国社会虽然各种进步思想百家争鸣,但封建制度和农业经济依然占据主体地位,具有强大的影响力,卢梭虽然想要打破传统的封建教会的教育体系,但依然无法完全脱离传统的影响,例如卢梭无法从男性劳动力占优势的农业社会中为女性争取经济独立,也无法正面回答女性脱离家庭后的归宿,于是他只能在其基础上做出一些相对激进的改良。除此之外,当时社会中唯心主义思想盛行,卢梭虽然做出了辩证法的努力但并未能脱离唯心主义的窠臼,因而错误地判断了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关系,只能寄希望于通过教育变革来引发社会变革,没有科学理论指导的变革注定是不成熟的。其次,卢梭的思想受到了个人阶级和自身气质的影响。卢梭生于瑞士日内瓦的钟表匠家庭,家庭带来的亲切性使他的思想带有鲜明的小资产阶级特征,一方面对封建贵族深恶痛绝,希望通过推翻封建制度来促进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另一方面又受阶级局限性的影响,不愿意团结农民,只能选择孤军奋战。而卢梭的求学交友经历和时常遭受驱逐的生活经历,又使他养成了与世抵触的浪漫主义气质,这些都使他的思想带有一定程度的理想主义倾向,直接反映在爱弥儿的成长过程中。最后,卢梭缺乏教育实践的支撑是其教育理论出现局限和矛盾的一个重要因素。他在《爱弥儿》中说道:“我深深明了一个教师的责任是十分重大的,同时感到自己的能力是太不够了,所以不论什么人请我担任这个职务,我都是绝不接受的。”卢梭一生中只参与过少量的音乐教学,并未进行长期系统的教学实践,因此他缺乏继续完善自己教育思想的机会和条件。但总的来看,卢梭的教育思想瑕不掩瑜,值得我们继续进行深入的挖掘与研究,使其在当代教育环境中继续发光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