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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舒清与莫言笔下女性形象之比较

2018-07-13左文强北方民族大学银川750021

名作欣赏 2018年14期
关键词:丰乳西海固莫言

⊙左文强[北方民族大学, 银川 750021]

石舒清在作品中塑造了众多鲜明的女性形象,她们不管是十几岁的少女,还是几十岁的祖太太,身上都有着深刻的西北女性印记,再加上虔诚的信仰,使她们成为中国文学中独一无二的女性形象群体。莫言以中国传统女性为参照,赋予了她们独特的文学意义与价值。女性不再是男性话语体系中的“他者”形象,而是具有独立的人格与个性,是具有主体意识的完整的人。

一、西海固传统女性与高密东北乡叛逆女性

作为土生土长的西海固回族作家,石舒清笔下的女性,大都是乡村传统的回族妇女形象。她们身上既散发着传统的母性光辉,又有着宗教的庄严与虔诚。石舒清说过:“我一直觉得,在西海固,儿子应该加倍地感激他的母亲,怎么感激都不会过分;丈夫应该加倍感激他的妻子,怎么感激都不会过分!如果用一件皮袄打一个笨比方的话,那么西海固的女人就是皮袄的里子,是有毛的一面,是暖和的一面,是贴心贴肉的一面,男人则是光秃秃紧巴巴的面子,摸上去没个摸头,看上去没个看头!”①对于女性,尤其是西海固的女性,石舒清是充满了敬畏与崇高感的。

在《旱年》中,石舒清描写了一个虔诚、善良的回族媳妇形象。对于来要乜贴的人,她无论怎样都是有求必应的,甚至还留宿她,把自己的新衣服给她穿。尽管她也并不是上层社会的人,但这种对待底层人的态度,更体现出她身上的伟大之处。在小说最后,原本不怎么做礼拜的萨利哈婆姨,也受到讨乜贴女人的影响,开始虔诚地做礼拜,洗大小净了。“又觉得还是洗一个小净,再睡到拜毡上的好。”在施舍过程中,她自身也获得了精神的充盈。《遗物》中的姨奶奶,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一辈勤俭持家的模范,“姨奶奶的需求真可谓少到了极限。我不记得她有穿新衣裳的时候。我现在只要一闭眼,就能清楚地看到她穿的那身衣裳,洗的脱了本色的黑裤子,但是很干净”②。物质上的极简需求,是因为她有丰盈的精神世界,姨奶奶的形象实际上便是大多数传统回族女性的缩影。概言之,石舒清笔下的女性具有鲜明的西北地域风情与宗教特色,她们都是中规中矩的传统乡村妇女,身上仍保留着深深的“他者”印记。在小说叙事过程中,她们处于主体“不在场”的状态,是被言说的对象。

比较而言,莫言作品大多以高密东北乡为地理文化背景,塑造了一批泼辣、叛逆的女性形象,她们大胆反抗传统,思想前卫,具有新时代女性的影子。《红高粱》中,成功塑造了一个敢爱敢恨、泼辣叛逆的“我奶奶”形象。她性格刚烈,有着超乎时代的前卫思想。她在出嫁仅三天后,便和余占鳌在如火的高粱地里完成野合。“爷爷和奶奶相亲相爱,两颗蔑视人间法规的心灵,比他们彼此愉悦的肉体贴得还要紧。”“奶奶”对爱情的追求不仅是一种欲望本能的冲动,更是她对个性解放、女性独立意识的追求。《檀香刑》中的孙媚娘,同样是一个世俗的反叛者。在那个小脚为美的年代,年幼丧母无人打理的媚娘却拥有一双“天足”,这天足实际上隐喻了媚娘身上的反封建属性。她因这双“天足”而备受歧视,嫁给了傻子赵小甲。“我奶奶”的命运仿佛在她身上实现了轮回,她对爱情的追求同样充满了张力。她虽与梦中情人钱丁地位悬殊,“人家是高天,你是卑土;人家是麒麟,你是野狗”③,但仍执着追求,不顾旁人的异样眼光,大胆释放自己的原始情欲冲动,孙媚娘的身上真正体现了女性的本真之美。莫言塑造的这几个女性形象,都有着强烈的主体意识,她们不甘被言说、被支配,而是追求自身的“在场”。尽管生活的时代禁锢了她们,但思想与身体的双重反抗,体现出极强烈的叛逆之美。与时代的格格不入或许才是她们的价值所在。

二、伊斯兰文化与儒家文化影响下的女性

回族女性不仅追求外在的洁净,更看重心灵的纯真与圣洁,她们仁慈、悲悯而又虔诚。《节日》中的环环媳妇,是一个深受回族文化影响的农村媳妇儿。对于拱北,她有着一种向往与神圣之感。“这么多人不约而同地来上拱北,使环环媳妇觉得又神秘又感动……你最好明年去吧,今年路不好走,路叫水冲断了。现在再想环环这话,他不是明显在编慌么?”④对于环环在拱北的事情上说谎,她感到深深的忧虑与苦恼。她还是一个具有悲悯之心的人,她对尕羯羊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在领油馕时,她联想到了那只牛被杀时的情景。对动物的生命,环环媳妇表现出一种敬畏与仁慈,但自己的能力有限,对它们的遭际又倍感无奈。此外,《尕嘴女人》中的尕嘴女人一生清洁无暇,就连最后的死都是干干净净。“尕嘴女人静静地躺在清扫得干净的屋地上,躺在一片像自天上借得的白布下面。”⑤来时干干净净,走时清清白白,这便是圣洁而又虔诚的伊斯兰女性。

反观莫言作品,其中的女性则多受儒家传统伦理道德的影响,往往表现出博大的母爱,她们为了家庭忍辱负重,在苦难与磨砺面前甚至像男人一样充满担当、胸怀坦荡。令人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丰乳肥臀》中的母亲上官鲁氏。她嫁给软弱无能、没有生育能力的丈夫本来就已经不幸,而婆婆的重男轻女思想却根深蒂固,“没有儿子,你一辈子是奴;有了儿子你立马就是主”⑥。她为了给婆家生下儿子延续香火,与多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发生关系,终于生下了儿子上官金童。即使家破人亡,她也始终没有放弃孩子们,身上自始至终所体现的都是一个哺育孩子的伟大母亲形象。此外,《丰乳肥臀》以女性身体的两个部位为隐喻,乳是哺育后代的工具,象征母爱的源泉;臀是生儿育女的动力,象征人类行为的一切原力。一丰一肥,暗示了母爱之雄厚,生命力之无限。如果说《丰乳肥臀》是歌颂母爱的鸿篇巨制,那么《粮食》则是讴歌母亲的精华之作。母亲“伊”用吞食的方法偷来豆子给饥荒中的全家人吃,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莫言在小说最后写道,“这是六十年代初期发生在高密东北乡里一个真实故事。这故事对我的启示是:母亲是伟大的,粮食是珍贵的。”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母亲就是那粮食,用自己的身体为儿女们撑起一片晴空。

三、焦虑与不幸的女性

十几岁的少女本该像春天的蝴蝶那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飞翔,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用考虑人生杂事,但这样的生活却成为很多人所梦想而又得不到的事。石舒清的短篇小说《阿舍》中,阿舍“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对于到县城当保姆甚至“有着些许的幻想成分”。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少女的大好年华,而阿舍却不再上学,出门挣钱补贴家用,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哥哥,她的内心必是焦虑与不安的,因为未来,因为生活。另外一个焦虑的少女形象便是《花开时节》中的宰乃拜,与阿舍不同的是,她是因为自己懵懂的爱情而焦虑。情窦初开的宰乃拜去地里给羊割草,偶遇养蜂人,从此陷入了朦胧而又纠结的爱情之中。小说《花开时节》用了大量的心理描写。“谁是你的小妹妹啊,宰乃拜想,我又不会把你叫哥。”“宰乃拜也想嗅嗅荞麦花,又怕被他看到。当然荞麦花又不是他的,但她怕他以为是她在学他,那他肯定要偷着笑的。”⑦通过这些心理描写,表现了少女宰乃拜内心的复杂与纠结,面对养蜂人,她欲迎还拒,极尽心理之能事。这也正是这个年龄的少女所特有的一面,爱情已经萌芽,却又不敢大胆地去追求,含蓄的背后是挣扎与不安。正如波伏娃所说:“如果个体认识自己受压迫的处境,但却没有做出努力去改变这种处境,就应该受到谴责。”⑧

反观莫言小说中的少女,大都有着不幸的命运与遭际。她们大都出身底层,虽然偶有出身稍好的少女,但无疑她们的命运早已被安排好了。短篇小说《冰雪美人》中的孟喜喜是一个新时代的漂亮美少女,她作风泼辣,把“我”给她的葡萄丢给疯狗一样的男生,而自己优雅地吃着、看着。就是这样的一个美少女,生病后最终因为私人诊所的拖延而命归黄泉。她的离去就如同一粒尘埃,对这个世界没有丝毫影响,微不足道而又令人惋惜。正如莫言所说:“盛开的鲜花,也带着衰败的气息。”⑨另外一部小说《红树林》中的珍珠,也是苦命的少女。她的一生都在还债中度过,她嫁给大同是因为大同一家对她们的恩情,她羊入虎穴甘愿献身于大虎解救大同,也是为了还当年的债,而她答应嫁给大虎又是因为林岚救了她的弟弟小海。她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着,她没有自己的太多选择,可以说她的一生就是悲剧的。她的身体成了抵押债务与人情的工具,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听凭别人的摆布。她的伟大与不幸之处就在于,出身卑微而又有着一颗善良仁慈之心,所以要替各种人还债,也只能靠身体了。

① 石舒清:《西海固的人们》,《中国民族》2002年第1期,第40页。

②⑤ 石舒清:《灰袍子》,宁夏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6页,第97页。

③ 莫言:《檀香刑》,作家出版社2001年版,第160页。

④ 石舒清:《暗处的力量》,花山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47页。

⑥ 莫言:《丰乳肥臀》,作家出版社2012年版,第8页。

⑦ 石舒清:《伏天》,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年版,第221页,第224页。

⑧ 〔美〕萨莉·J·肖而茨著,龚晓京译:《波伏娃》,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45页。

⑨ 莫言:《世上什么气味最美好》,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第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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