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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望舒的人生“雨巷”

2018-07-12知闲

同舟共进 2018年5期
关键词:戴望舒雨巷

知闲

中国现代派诗人、翻译家戴望舒的名字,是与《雨巷》联系在一起的:“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这首发表于《小说月报》1928年8月号上的诗作,曾引起极大轰动,受到包括叶圣陶、朱自清在内诸多名家的推荐和赞赏。诗作缠绵、敏感的情愫,打动了一代又一代读者,《雨巷》遂成经典,戴望舒也成为了感伤主义的一个符号,同时成为了中国现代主义诗歌的一座高峰,是继徐志摩之后中国新诗的杰出代表。戴望舒一生只发表了92首诗歌,却凭这寥寥92首诗,确立了他在现代诗坛的地位。

可是,一代现代主义诗歌大师却命运多舛,尽管有过辉煌与得意的时候,他的人生却更多的处于痛苦与失落之中,婚姻生活的不幸、几次牢狱之灾、抗战胜利后被诬为汉奸,彻底摧毁了他的身体和意志,最终撒手人寰。

【伤痕与才气】

戴望舒出身于杭州一个职员的家庭。父亲戴立诚早先在北戴河当铁路职工,后回到杭州,在市政府财政局任职,晚些又转任银行职员。母亲卓文出身书香门第,可以说是儿子的文学启蒙老师。

戴望舒天资聪慧,好学上进,三四岁便开始大量阅读中外童话故事,父母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宠爱有加,姐姐对他也是关怀备至。戴的童年本应是阳光灿烂的,可惜幼年时不幸患上天花,虽经及时的治疗和护理,然而那时医疗水平有限,最终在他脸上留下了瘢痕。这一打击对戴望舒来说是终身的甚至是致命的,从容貌被毁的那一天起,他便遭受了来自周围伙伴有意无意的嘲笑挖苦,这让他的心灵蒙上了一层阴影,经常处于自卑和少言寡语的状态。成年后的戴望舒一米八几的个子,诗名远扬,风流倜傥,却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也从不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有时连说话都有点打结。据说,成年后的戴望舒多次质问母亲为什么没有将他的病治好。

1931年12月,戴望舒的中学同学张天翼在《北斗》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小说《猪肠子的悲哀》,小说素材之一就是戴望舒的生理缺陷。纪弦是比戴晚一辈的诗人,他在纪念戴望舒逝世40周年的文章中写道:‘新雅是上海一家有名的粤菜馆……我们吃了满桌子的东西。结账时,望舒说:‘今天我没带钱。谁个子最高谁付账,好不好?……这当然是指我……我便说:‘不对。谁脸上有装饰趣味的谁请客。大家都听不懂,就问什么叫做‘装饰趣味。杜衡抢着说:‘不就是麻子吗?于是引起哄堂大笑……”这些玩笑,让生性敏感的戴望舒十分难堪,却又无可奈何。

但心理创伤并没有妨碍戴望舒的才气,他学习成绩优异,阅读量大,与同龄人相比,他的知识面要广很多。1923年,戴望舒中学毕业,秋天与施蛰存等人一起考入上海大学,戴在文学系学习,兼听社会学系的课程。在校期间,他与沈雁冰、田汉等教员关系密切,田汉在课堂上介绍法国象征主义诗人魏尔伦,戴遂由此萌发其终生爱好。两年多时间里,戴望舒发表了《势立升长》《牺牲》《滑稽问答》等小说、散文和译著20余篇,在浙沪文坛初露锋芒。

1925年5月,上海发生“五卅惨案”,上海大学学生举行游行示威,声援工人群众,戴望舒也参加了游行。随后上海大学被查封,他的学习生活被迫结束。随后,他进入震旦大学(今复旦大学)法文特别班学习,为期一年。这期间,戴望舒与施蛰存、杜衡创办《璎珞》旬刊,并开始翻译魏尔伦等人的诗歌,大量发表自己的诗歌作品。是年底,戴望舒与施蛰存、杜衡一起加入了共青团。他们着手书写另外形式的“诗”——革命。1927年1月,三人一并“跨党”加入国民党,并受一个不知名的上级的指派,参加各种宣传鼓动活动,编印简报、张贴标语、散发传单……可时隔不久,戴望舒与杜衡便在法租界被捕,后经保释被释放。

这次被捕,是对戴望舒高涨革命热情的沉痛一击。虽然只被关了一晚,可蜷缩在冰冷牢房里那种饥寒交迫与胆颤心惊的处境,让他感受到自由是如此可贵。以后的岁月里,戴望舒虽然一直同情革命并帮助革命的朋友,却与革命保持一定的距离。他并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日后在香港被日本人关进监狱之后,他表现出了浩然正气,可他已经摒弃了激进的革命手段,而将重心重新转到了文学上。

戴望舒再次与施蛰存、杜衡等人联手,在施蛰存的老家松江办起了“文学工场”。但开工三个月后,戴望舒便对这种枯燥、孤寂的生活有些厌倦了,他决定到北京转转,看是否有机会完成学业,或者出国留学。在京期间,戴望舒结识了一批日后成为大家的文学青年——沈从文、姚蓬子、胡也频、冯至、罗大冈等,还见到了上海大学的老同学丁玲,通过丁玲和胡也频,他认识了共产党员、革命文艺理论家冯雪峰。此后,他们一直保持通信联系,冯激情澎湃的言论与观点,让戴望舒产生了共鸣。

1928年新年刚过,冯雪峰写信给戴望舒,说他即将南下浙江,想带一个相好同来,这位相好是个妓女,需要一笔钱将她赎出来,希望戴望舒能筹措400元钱寄给他。3月,冯雪峰来到松江,却没见妓女同行——原来,所谓妓女云云不过是个谎言,冯是为了救因帮他出版一本译稿而受到牵连的出版界的朋友。见到戴望舒、施蛰存、杜衡等人后,冯雪峰希望他们重新寻找党组织,回到革命队伍中去,但被他们婉言拒绝了。

【人生的巅峰】

冯雪峰的到来,激发了戴望舒、施蛰存、杜衡对革命文学的兴趣,他们的“文學工场”进入了一个生机勃勃的时期。当时,有一本叫做《飞行的奥西普》的英译苏联小说刚刚进入上海市场,他们便将其买回来,分头翻译,之后取名《俄罗斯短篇杰作集》,由上海水沫书店出版。他们与冯雪峰经常往返于松江与上海之间,将翻译和创作的作品拿去出售。对上海图书市场有了比较细致的了解后,他们觉得与其让书商赚大头的钱,还不如自己办书店、办杂志,形成产、供、销一条龙。刚好此时震旦大学的同学刘呐鸥向他们发出邀请,四人迅速行动——毕竟戴望舒己非昔日在上海读书的无名青年了,施蛰存和杜衡在文学上亦有不小的成绩(三人被誉为浙江文坛“三剑客”),再加上一个从事理论研究的冯雪峰,他们躇踌满志,开始了文学事业。1929年9月,他们创办了《新文艺》月刊。为躲避政府的检查,后将书店迁到了租界,改名为“水沫书店”。可惜,因淞沪战争爆发,书店和刊物不得已停办。战争结束后,现代书局的老板邀请“三剑客”创办了一份中立刊物《现代》,戴望舒在上面发表了大量翻译及创作作品,当时的上海文坛有这样一种说法:使戴望舒名满天下的是他的《雨巷》,成就戴望舒现代诗坛领袖地位的是《现代》杂志。施蛰存在写给戴望舒的一封信中说:“……现在所有的大杂志,其中的诗大多是你的徒党,了不得呀!”

紧张而快乐的文学活动让戴望舒找到了爱情和灵感,也找到了人生的价值。

有一段时间里,戴望舒被邀请至施家小住。在那里,他见到施蛰存的妹妹施绛年。当时施绛年正在上师范学校,漂亮聪颖,活泼开朗。对于终日忙碌于文学事业的戴望舒来说,不啻于一缕朝阳,一阵清风。

但戴望舒是个木讷腼腆的人,尤其不善于和异性打交道。第一本诗集《我底记忆》出版时,他在诗的扉页题字给绛年,大胆向她表白。但绛年对戴望舒更多的是一份敬重之心,她比他小5岁,对戴望舒写的诗并不以为然,甚至在看到他给她写的诗句时,也丝毫没有被打动,绛年的冷漠让戴望舒痛苦不堪。出于对兄长好友的敬重,绛年不好断然拒绝戴望舒,希望他知难而退,可她愈是这样委婉地拒绝他,愈是让戴望舒觉得有一线希望,这就更加深了他内心的痛苦。有一回,戴望舒终于无法忍受这恋爱的折磨,他以跳楼自杀来向绛年求爱。

看到戴望舒如此固执,施绛年害怕了,也心软了,加上家人的劝说,遂于1931年与戴望舒订婚,并公开举行了订婚仪式。不过施绛年向戴望舒提出了结婚的条件:必须要去留学取得博士学位,回家后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方能嫁给他。戴望舒愉快地答应了未婚妻的要求。一颗长期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在戴望舒的第一部诗集中,大部分为情诗,而写给施绛年的情诗差不多占了整个诗集的1/3。诗集的扉页上,印着“给绛年”几个法文大字。而这些情诗中,最著名的莫过于那首《雨巷》了,它让戴望舒一鸣惊人,随后,上海一些有名的报刊纷纷向他约稿,诗集出版后亦是洛阳纸贵,文艺界人士都以认识和结交戴望舒为荣——那年,他才23岁。

爱情和事业双丰收,让戴望舒找到了自信,他决心大干一场。据戴望舒的好友、著名翻译家罗大冈回忆,戴第一次来北京时曾经约见他,两人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畅谈理想和文学,戴望舒的愿望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说,如果自己能够得奖,一定要建立一个大书院,让志同道合的文友们在一起搞翻译,搞创作,各尽其才。

【灰暗的低谷】

1932年10月8日,为了一份爱情,戴望舒不情愿却又必须踏上邮轮赴法留学。

在踏出国门之前,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风波。1930年3月,经冯雪峰介绍,戴望舒加入了左翼作家联盟。这之后,戴望舒写作了两首歌颂革命和无产者的诗《流水》和《我们的小母亲》。但时隔不久,他和施蛰存便主动地疏远了“左联”,一头扎进自己的文学天地里。当时因徐志摩已去世,李金发转向美术,戴俨然成了诗坛领袖,而他的风格显然与左联的主流风格不合。这被某些“左联”作家所不能容忍,认为他脱离现实、思想腐朽。郭沫若就说:“我要以英雄的格调来写英雄的行为……我高兴做个‘标语人‘口号人,而不必一定要做‘诗人。”面对围攻,戴望舒写了一篇名为《关于文艺界的反法西斯蒂运动》进行反击,称左翼作家“愚蒙且横暴”,这意外地激怒了鲁迅。鲁迅曾将译著交戴望舒的书店出版,视其为同道之人,因而将此文看成“从背后射来的毒箭”,撰文回击。从此,戴望舒与“左联”分道扬镳。

戴望舒是个有浪漫主义情怀的人,不喜欢学校刻板的教育方式。在巴黎大学学习期间,他并没有认真听课,甚至从不参加考试,他把主要精力用在阅读、游历、翻译、交友和冥想上。那段时间,戴望舒陷入了手头拮据的状态,只能靠施蛰存每月寄来的80元勉强维持(施也很困难,最窘迫时月收入仅50元)。在寄钱的同时,施蛰存不忘叮嘱老友在好好读书之余,多创作一些作品,尤其是诗歌,国内读者都希望读到大诗人的新作,《现代》杂志也需要优秀的诗作维持门面,同时还可以挣一点稿费缓解经济压力。只是,戴望舒并没有如施蛰存所愿,三年时间里,他只是寄了几篇翻译作品过来,新创作的作品只有5首。

而施绛年呢?到法国后,戴望舒从对方回信时的冷淡和寥寥数语中,感觉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女人可能已经变心。原来,在与戴望舒分别之后,施绛年就与一个冰箱推销员恋爱上了。当年冰箱推销员是个比较时髦的行业,发展前景也较好,她抛弃了戴望舒——事实上她也从没有真正爱过他。这一切作为兄长的施蛰存当然知道,只是他怎敢告诉好友呢?只有回信搪塞,嘱戴专心学业。

1934年的春季,巴黎爆发反对法西斯主义的大规模游行抗议活动。戴望舒不仅参加了这次游行,还跑到西班牙参加了马德里的抗议活动,被西班牙当局遣返回法国。里昂中法大学因戴望舒没拿到一个学分,按校规将其开除。为表示不满,校方没发给戴望舒盘缠,只给了他四等舱的船票,戴望舒后来抱怨说:还不如难民收容所,食物粗得像喂牲口的饲料。

戴望舒两手空空地回到了上海——就算戴望舒带回来再多的文凭,对他的爱情和婚姻也无济于事。回国后,戴望舒找到施绛年,当得知这一切都是真的时,他难以压制心中怒火,当着施家父母的面打了绛年一巴掌,结束了他们之间长达8年的恋爱。戴望舒给他们的愛情写了最后一首悼歌《霜花》:“装点春秋叶/你装点了单调的死/雾的娇女/来替我簪你素艳的花。”

戴望舒的长女戴咏素曾说:“我表姐认为,施绛年是‘丁香姑娘的原型。施绛年虽然比不上我妈以及爸爸的第二任太太杨静美貌,但是她的个子很高,与我爸爸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很相配,气质与《雨巷》里那个幽怨的女孩相似。”戴望舒的初恋就这样终结了,这更加深了他内心的自卑情绪。他内心依然深爱着绛年,但已经无可挽回,在他以后的婚姻中,这段经历留给他的阴影总是时不时出现,后来虽有过两次婚姻,但他内心一直无法忘却的女子,还是他的初恋。

【曲终人散的两次婚姻】

回到上海的戴望舒由于没有经济来源,只好借住在朋友刘呐鸥家里。他心情沮丧,整天与好友杜衡、刘呐鸥、穆时英、叶灵凤等喝咖啡、进舞场、逛马路……全然没有了当初的豪情壮志。穆时英见戴望舒这样,便安慰说:“施绛年算什么,我的妹妹要比她漂亮十倍,我给你介绍。”穆时英是新感觉派小说家,对戴望舒的诗十分喜爱,在他出版的小说集自序中,声称将此书献给在海外读书的戴望舒,其欣赏和敬佩之情可见一斑。

穆时英的妹妹叫穆丽娟,比戴望舒小12岁。穆父是大商人,家境好,穆时英下面还有三弟妹,穆丽娟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美丽、端庄,小时候曾就读于教会学校,后进入一所外资中学学习,知识面广,通情达理,穆时英的朋友们都很喜欢她,亲昵地称她为“穆妹妹”。由于爱好文学,她对戴望舒这个名满天下的大诗人十分仰慕,哥哥将戴望舒介绍给她之后,很快便“进入角色”,帮助戴抄写稿件,陪他打牌、跳舞。戴望舒也不由自主地爱上了这位富有却不娇纵的女孩。

戴望舒因施绛年悔婚差点窒息的心,在这位姑娘的抚慰下,渐渐恢复了生机。1935年冬,杜衡受戴望舒的委托,正式向穆丽娟的母亲提亲,穆母同意了他们的亲事。不久,戴望舒写下一首叫做《小曲》的短诗,表达此时的心境:“啼倦的鸟藏喙在彩翎间/音的小灵魂向何处翩跹/老去的花一瓣瓣委尘土/香的小灵魂在何处流连……”

1936年6月初,戴望舒与穆丽娟的婚礼如期在上海新亚大酒店举行。伴郎是诗人徐迟,伴娘是穆时英的妻妹。婚后,两人搬到了上海亨利路永利部30号居住。这是一幢三层的楼房,三楼由叶灵凤夫妇居住,一楼和二楼则由戴望舒夫妇租了下来——一楼做书房和客厅,二楼是戴望舒夫妇和戴母的卧室。婚后的戴望舒沉浸在甜蜜与幸福之中,他全身心地投入到翻译《堂吉诃德》与创办《新诗》月刊的工作中,同时每天到俄国教堂学习俄文,翻译普希金和叶赛宁的诗歌。两年后,他们的女儿诞生了,戴望舒为她取名戴咏素,小名朵朵,希望她像花朵一样美丽。朵朵的诞生,为两人的生活增添了新的乐趣。

当时,出于抗日统一战线的需要,“左联”提出了“国防文学”的口号,有人以“国防文学”的标准,批判戴望舒的诗反映了没落地主的悲哀,充满了封建的味道,艺术性极差。起初,戴望舒没有理踩,但当他被群起而攻之时,再也忍耐不住,写下了文章《关于国防诗歌》,认为:“一首有国防意识情绪的诗可能是好诗,唯一的条件是它本身是诗。”戴望舒再一次与左翼文艺家结怨,对他日后产生了不利的影响。

抗战全面爆发后,为了投入到抗战中去,戴望舒决定将家迁到香港,然后自己到大后方参加抗战。1938年5月,戴望舒全家与叶灵凤夫妇一起坐船奔赴香港。

生活终于稳定下来了,这对于从战乱中逃出来的穆丽娟与戴望舒来说,还是很满足的。不久,他们便搬到了戴望舒的粉丝、香港法籍教授玛尔蒂夫人的楼房居住。楼房四周环境优雅,树木葱茏,近处有小溪流过,远山有一线飞瀑。戴望舒给这个住处起了个优美而有诗意的名字“林泉居”,后来他干脆以“林泉居士”为笔名发表文章。

但在这种表面宁静温馨的家庭氛围下,穆丽娟与戴望舒之间的感情裂痕却越来越大,这个裂痕很大程度上是由个性的差异造成的——两人都不愿意为对方改变自己。穆丽娟比戴望舒小12岁,在丈夫的眼中,穆丽娟永远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家里的一切都应由他说了算,凡事都不爱与穆丽娟商量;而穆丽娟喜欢自主安排生活,对他总是不予理睬。戴望舒性格内向,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除了应酬外,平时话语不多,不是看书就是写作,朋友来了高谈阔论,朋友走后沉默不语,和妻子没有太多的交流。穆丽娟时常抱怨说:“望舒的第一生命是书,妻子女儿则放在第二位。”由于缺乏丈夫的关心,穆丽娟联想到戴望舒与施绛年的初恋,怀疑丈夫对自己的漠视是因为他依然爱着前任,当穆丽娟将她的这一怀疑告诉戴望舒时,戴望舒却没有向妻子多作解释。

穆丽娟后来回忆她与戴望舒婚姻破裂前的家庭生活时,说:“他是他,我是我,我们谁也不管谁。他干什么,什么时候出去、回来,我都不管。我干什么,什么时候出去、回来,他也不管。”其实,最让穆丽娟不能忍受的,还不是戴望舒对她的冷淡,而是他的粗鲁。穆丽娟曾说:“我看不惯望舒的粗鲁,他很不礼貌。”《雨巷》让戴赢得了“雨巷诗人”的美誉,但这一称号与穆丽娟眼中的他实在相差甚远。

那时,穆丽娟的母亲也随着女儿来到香港,就住在离她家不远的学士台。穆丽娟有时去看望母亲,戴望舒知道了很不高兴。一晚,穆母突然生病,穆麗娟知道后匆匆赶去,守护在母亲身边,一夜未曾合眼。翌日一早,戴望舒怒气冲冲地赶了过来,不问青红皂白,对着穆丽娟边说边骂,粗言秽语,不堪入耳,最后竟蛮横地拽起妻子就往外走。当时,穆丽娟的几位亲朋也在场,左劝右说,戴望舒根本不听。穆丽娟强压怒火,随他返回家中,但心里已对他由冷淡而变成憎恨,她警告说:“你再压迫我,我就与你离婚。”戴望舒以为她不过是小孩子耍脾气、使性子,殊不知穆丽娟说的是心里话。

可导致他们婚姻完全破裂的,却是因为穆丽娟哥哥穆时英的死。1940年6月,穆丽娟的大哥穆时英在上海被军统特务误杀身亡。穆丽娟与大哥的感情深厚,噩耗传来,让她痛不欲生。戴望舒以为穆时英附逆,斥责说:“你是汉奸妹妹,哭什么哭?”戴、穆感情进一步恶化,戴望舒曾对住在他家的施蛰存说:“丽娟有一个月未和我讲话。”

这年冬天,穆丽娟的母亲因经受不住丧子之痛,溘然长逝。接连遭受两个亲人离世的打击,穆丽娟心情沉痛,当有人追求时,便很快做了俘虏。先是一个姓朱的大学生,后来是《宇宙风》主编周黎庵。穆丽娟向丈夫寄去了离婚协议书,为挽回这桩婚姻,戴望舒三次赴上海与妻子沟通,可穆丽娟去意已决。1943年1月26日,两人协议离婚,女儿归戴望舒抚养。

在与穆丽娟离婚前,戴望舒便由朋友介绍,认识了香港大同图书印务局经理部的女职员杨静。杨静原籍浙江,生于香港,娇美清丽,热情大方。1943年5月9日,戴望舒与杨静结婚。新郎38岁,新娘才17岁。婚后第二年和第三年,杨静分别生下了两个女儿,可属于戴望舒的幸福依然短暂,仅仅维持了6年。

杨静从小在香港长大,养成了社交的习惯。在香港时,杨静便经常参加美国大兵的舞会,戴望舒因要洗清“汉奸”指控,带一家人回到上海后,她依然乐于社交。丈夫好静,妻子好动,性格差异太大,加上戴望舒因大女儿的原因不时与穆丽娟接触,让杨静心里不快。矛盾越积越多,有时甚至动起手脚。重回香港后,已经物是人非,戴望舒工作难找,经济拮据,一家五口的生活都成问题。恰好此时,住在戴望舒隔壁的一个小青年不时向杨静献殷勤,杨静竟然跟这个青年私奔了。这个打击让戴望舒无法承受,两人最终离婚,各带一个女儿。

戴望舒的三段感情、两次婚姻都以悲剧收场,不能不让人扼腕叹息。

【诗人的陨落】

日本人占领香港之前,戴望舒收入颇丰,生活还算平静,在香港文艺界更是如鱼得水。由于躲避战乱,内地很多文艺家都来到了香港,大家放下政见与文艺观念的差异,为全民族抗战鼓与呼,不时相聚一堂,苦中作乐。

当时,因发明万金油而闻名于世的南洋巨商胡文虎当时正在筹办《星岛日报》,社长是他的三子胡好。戴望舒因其名气与出众的才干,被胡好相中,主编日报副刊《星座》。利用这个小小的阵地,戴向当时的知名作家们约稿,编发了大量宣传抗日的文学作品,不少文艺界名家如茅盾、郁达夫、萧红等人,都是《星座》的专栏作家或撰稿人。“可以说,没有一位知名的作家是没有在《星座》里写过文章的”。为了约到好稿,戴望舒常常采用预付稿费的办法,很多时候甚至将自己的薪酬用来预付稿费。不久,戴望舒成为新成立的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香港分会的负责人,并以香港文协的名义举办了为期一个月的青年文艺讲习会,聘请名家为青年作者讲课。

自1941年12月25日日本占领香港之日起,戴望舒的噩运便到来了。1942年春,中共组织在港的300多名文化界人士大撤离,可撤离名单上却没有戴望舒。根据徐迟的说法是,戴望舒舍不得他的书。戴望舒是一个爱书如命的人,在法国的时候手头一直拮据,回国时却带回了几大箱书。但冯亦代却另有说法,他认为戴望舒留在香港,是潘汉年要求他留下的。

1942年春天,日军以戴望舒与抗日作家端木蕻良和萧红来往密切为由,将其逮捕。在港的几年里,戴望舒经常去看望萧红和端木蕻良,在萧红心中,戴望舒既是兄长,更是可信任和依赖的朋友。萧红离世后,“几个朋友,搞到一辆板车,自己拉着,走了六七个小时,将萧红的遗体拉到了浅水湾埋葬”,这“几个朋友”中,戴望舒就是其中一位。他还不顾病痛缠身,多次去萧红的墓前凭吊,每次步行六七个小时,荒滩被他踏出了小径,要知道,那时的香港还在日军控制之下,“萧红”的名字提都不敢提。

戴望舒在日本人的监狱里受尽酷刑,被灌辣椒水,坐老虎凳,但他没有屈服,在狱中还写下了正气凛然的《狱中题壁》:“如果我死在这里/朋友呵,不要悲伤/我会永远地生存/在你们的心中……”两个月后,叶灵凤经过多方奔走,终于将戴望舒保释出狱。经过牢狱之灾,原本身强体壮的戴望舒彻底垮了,哮喘病也日趋严重。

出狱后的戴望舒,靠写些介绍民俗、风物之类的东西维持生活。盼望已久的抗战胜利终于到来,可这样一个在日本人的监狱里受尽折磨的抗日诗人,却被诬为“文化汉奸”。

1945年9月,老舍以全国文协的名义写信给戴望舒,全权委托他负责香港文协的恢复工作,并调查香港文艺界的投敌附逆情况。正当戴望舒兴致勃勃地为组织工作时,国内文坛关于戴望舒附敌的流言大肆泛滥。一封由何家槐、黄药眠、廖沫沙等人署名的致全国文协重庆总会的检举信,于1946年在《文艺生活》第二期和《文艺阵地》第二期同时发表。指责戴望舒附敌的三条证据是:一、日伪报纸《东亚晚报》刊登征集文艺佳作的启程,编选委员的名单中有戴望舒的名字。二、伪文化刊物《南方文丛》选了戴望舒两篇文章。三、戴望舒为了還汉奸文人罗拔高在他走途无路时的帮助,给他的小说集写了一篇跋。

有人认为,之所以有这么多左翼文艺家与戴望舒过不去,除了戴与左翼文艺家的历史纠葛之外,主要还是权力之争。很多人不满戴望舒把持香港文坛,有的人是为了洗脱自身的问题先下手为强,还有人是被蒙骗参与揭发的。

戴望舒的全国文协香港分会负责人被撤职。全国文协负责人让戴望舒到已搬迁至上海的全国文协总会说明情况。“汉奸”是一顶可以把任何强大的个体压得粉身碎骨的帽子,无人不怕。戴不敢怠慢,带着妻女乘船来到上海,他在《自辩书》有这样一句经典反问:“对一个被敌人奸污了的妇女,诸君有勇气指她是一个淫妇吗?”戴望舒的“汉奸”问题查清楚了,可从这时开始,他也变成了一个失去了往日个性的文人。回到香港之后,戴望舒谨言慎行,并积极与进步文艺家保持紧密联系。

1949年初,戴望舒决定回到北方,他说:我思念故土的心一刻都没法停留,我要回到北方,死的时候也能光荣一点。”回京后的他,因为名气和才华,被安排到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国际新闻局工作,对能够获得这个职位,戴望舒很是欣慰,决定改变以前的生活和写作方式。但是生活出现转机,身体却每况愈下,北方寒冷的天气让他的哮喘越发严重,上个楼梯都要不断地喘气。医生建议他做手术,他也听从了,但是情况并未见好转。

戴望舒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翻译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和《全国政治协商会议纲领》两本小册子。他不顾劳累,连续多天日夜加班,导致哮喘病发作。为了病情早日好转,他给自己注射的麻黄素加大了剂量,却于1950年2月28日上午因药物中毒而昏迷,送到医院时,已停止呼吸。

一代风流,就此消逝,终年45岁。

(作者系文史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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