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欲”女性创作模式下的“解救”出路
——基于周作人“情理兼备”的女性观
2018-07-12明萌仲艳青江苏大学文学院江苏镇江212000
⊙明萌 仲艳青[江苏大学文学院, 江苏 镇江 212000]
中国传统情欲观素来宣扬“情不含欲,欲不含情”的思想,显现出人的自然情感与伦理道德的冲突。反映到中国文学作品中,那就有《金瓶梅》中的“潘金莲”和《白鹿原》中的“田小娥”。兰陵笑笑生和陈忠实将人对自然情感的追求以及社会对伦理道德的伸张熔铸到一起,塑造出富有“情欲张力”的女性形象。而且,两个作者都在寻求一种“情”“理”平衡的创造模式,即在充分展现人物情欲矛盾,拓展形象张力之余,更是把握情理的平衡,给予人物“命定”的死亡。以生命为代价才能获得情理平衡,潘金莲与田小娥其实并未实现彻底的“女性的解放”。因此,本文将在分析潘金莲与田小娥“情”“欲”创作模式的基础上,以周作人“情理兼备”女性观为视角,寻求“情”“欲”女性的“解救”出路。
一、潘金莲——承载自然情感与伦理意识的双重意旨
(一)《水浒传》的潘金莲——“英雄”神话下“情”“欲”分离《水浒传》是一曲忠义的悲歌,是一种对暴力与权力的崇拜,表现出男性文学典型的特征——“厌女症”。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要么是以“一丈青”扈三娘、“母夜叉”孙二娘和顾大嫂为代表的“男性化的女人”或“悍妇形象”,要么是以潘金莲、潘巧云、阎婆惜为代表的“失贞者”。作品中女性的风流成性成为英雄被逼上梁山的催化剂,“水性从来是女流”的价值观深深地熔铸在作品之中。因而为了彰显英雄武松“打虎”“杀嫂”“斗杀西门庆”的义与勇,“淫妇”潘金莲就诞生了。在传统封建男权社会下,作为《水浒传》的配角,潘金莲单纯追求着肉欲的满足与身体的快感,是“情”与“欲”的完全割裂,丝毫没有悲剧意义,因而最后她的死也是咎由自取,甚至给读者“恶有恶报”的酣畅淋漓之感。
(二)《金瓶梅》的潘金莲——人性模式下“情”“欲”观照若说《水浒传》是凸显武松的英雄本色,描写金莲的淫欲;那么《金瓶梅》在保留主线情节架构的基础上,一别《水浒传》对金莲一味地否定批判,赋予人物更多人性的观照与悲悯。作者谴责其纵欲之余,又不自觉地挖掘人物的情感与悲剧意识。其一,在交代金莲出身方面,一别《水浒传》语焉不详,兰陵笑笑生用了三百多字,以极其客观冷静的笔触叙写金莲的“红颜命薄”:年轻貌美、聪明灵巧也无法逃过被践踏的命运。后又被主人卖给了“三寸丁谷树皮”武大,金莲一唱《山坡羊》诉说自己内心情感的苦闷,而不是《水浒传》中不满武大“不会风流”,淫欲压抑。其二,在叙写金莲与西门庆的情感中,两人的关系绝不再局限于男欢女爱的淫欲,在细节中涌动着情感的因素。如金莲赠西门庆一根并头莲瓣簪子,在典故中,并头莲寓意同心莲,“凡事同头上,切勿轻相弃”之深情。其三,在描写金莲勾引武松的情节里,作者的叙述语调发生了变化,写起武松的不解风情来。纵使金莲你再有心,面对武松这个“硬心的直汉”,恐怕也只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未加控制的爱欲,同其对立面死亡本能一样,是命运攸关的……因为它们无时不在追求为文化所不能给予的满足,这是一种纯粹的、作为自在目的的满足。”《金瓶梅》将潘金莲“情”推向极端化的同时,“欲”也走向了极端。潘金莲前后和张大户、武大郎、西门庆、琴童、陈敬济、王潮儿都发生过性关系。她甚至为了满足性欲,剥夺了官哥、李瓶儿、宋惠莲、武大郎生命的权利。作为理性的现代人,我们需要给予人物合理的分析:面对这样一个富有“情欲”张力的人物,一方面,我们不应简单地贴标签,忽视人的自然情欲的需求,毕竟潘金莲纵欲背后的“不道德”萌芽于、来源于罪恶的婚姻制度;另一方面,性的解放并不等于性的放纵,是自由与节制的共存。于是兰陵笑笑生深刻意识到,这样的“淫妇”注定为封建社会的伦理道德所不容,其死亡的命运也是注定的。的确,追求女性解放绝非似潘金莲突破妇德束缚这么简单,更需要一种强烈的理想追求,一种对“灵”的焦虑与渴求,就像崔莺莺与杜丽娘对自由爱情的执着,就像安娜、爱玛憧憬爱情的浪漫与生气。
二、田小娥——传统文化要求与现代文明追求的新思考
(一)闷暗环境中绽放“人性”花朵在田小娥身上,“宗法封建体制之下以男权为中心的性奴役、性剥夺、性歧视,都发展到非常野蛮、非常残忍的程度”。年轻美丽的田小娥早先是郭举人的小妾,虽锦衣玉食,但过着每月逢一被人监督性生活和每晚“泡枣”的性奴生活,原始欲望被严重压抑。当她遇见身强体壮、性格憨厚的黑娃时,便不顾一切地去享受。虽然“她和黑娃是为了满足性饥渴,却因为合乎人性和人道,那初尝禁果的战栗,新锐的感觉,可以当作抒情诗来读”。后来两人偷情的事被发现,田小娥宁可抛弃现有的富裕生活,也要当个名正言顺的农民媳妇;纵使被封建制度不容,也心甘情愿和黑娃住进窑洞中。那是田小娥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这不再仅仅局限于一种性欲的需求,更源于一种对美好、真诚、幸福情感生活的执着。
(二)狂野舒张追求下的畸形反抗黑娃出逃以后,田小娥孤苦伶仃,失去精神与经济的依靠,这个“淫妇”便以仅有的性作为武器在白鹿原上报复着、反抗着。起初是为救黑娃,委身于鹿子霖,可之后便只为淫乐与生活来源。她本是宗族社会的被迫害者,但也逐渐成为施虐者。她更是利用性去害人,为虎作伥,诱骗狗蛋至丧命;把白孝文“裤子码下来”,引诱其吸食鸦片。此时的田小娥早已成了“白鹿村乃至整个白鹿原上最淫荡的女人”。但是,我们应该给予田小娥人物形象合理的分析:不同于潘金莲,田小娥的主体人格是善良的,有着追求幸福爱情的理想,有着出于人性本能的突破封建礼法约束的叛逆。但她的后继人格又是消极的、堕落的,她以“恶”抗恶,寻求一种依赖男人的、盲目的、用肉体反抗的、不彻底的畸形解放。于是陈忠实在“情”“理”平衡之下,一方面,在“意识到历史内容”之时,以传统文化的稳态化作为基石叙写田小娥毁灭的必然性,让她最终被自己的公公杀害,就连死后的尸骨都被挖出焚烧成灰,压在六棱塔底,这是伦理道德对她最后一次镇压;另一方面又在田小娥身上倾注了现代人性关怀,作者尽可能给予这年轻女子对旧的伦理道德抗议的机会,让她死后借助鬼魂附身来控诉不公,并引发了一场大瘟疫,让众人来窑洞前为她烧香磕头。
三、周作人“情理兼备”女性主义视角
其实无论是潘金莲还是田小娥,她们自始至终都没能彻底实现“女性的独立与解放”,因此她们毁灭的命运也是必然的。那么如何为“情”“欲”女性寻求“解救”出路呢?让我们一起着眼于周作人“情理兼备”的女性主义视角。
首先,女性解放需要我们重新认识性,理解“从动物进化来的人类”的内涵:一是“从动物”进化的,性欲是人之本能,是善的、好的,无须道德尺度的衡量;二是从动物“进化”的,人是高级的动物,感性欲望释放的同时仍需要理性的节制。潘金莲与田小娥追求正常性欲的满足无可厚非,但过度的纵欲则是原始本能的回归与倒退。
其次,女性解放需要女性有“为人为女”的双重自觉。作为独立个人存在的女性,成为独立个体的前提是她必须有一个“我”。而“我”便意味着“私欲”,这里涉及周作人现代观的“利己主义”:这是一种在肯定自我需求的同时反对那种旧的野蛮的以牺牲他人来成全自己的利己主义。潘金莲的纵欲是践踏在一群鲜活的生命之上,更可怕的是她对于自己残害的生命没有丝毫的悔恨。相比之下,善良的田小娥对白孝文是发自内心的忏悔,于是她做出了“尿了鹿子霖一脸”的奇举。这是田小娥对自己“灵”的堕落的焦虑,是人性光辉的显现,是意识到个人权利与责任的界限。
最后,女性解放最主要的是“经济解放”与“性解放”。女性在经济上无法自足和独立的时候,只有在生存和道义之间选择。选择了生存,将受到道义上的谴责;而选择了道义,生存都难以保证。潘金莲与田小娥的每一个阶段都需要依附一个男人,保证生活来源。比如田小娥在失去黑娃以后,精神与经济无法自立,之后的一切也便失去了个性解放的色彩;另一方面,性生活是一种新的自由与新的节制。
总而言之,无论是《金瓶梅》对潘金莲双重意旨的寄托,还是《白鹿原》在田小娥形象塑造中对传统与现代文明的思考,二者都在寻求一种“情”“理”平衡的创作模式,这也启发了我们当代女性的解放之路,即“情理兼备”的女性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