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大佛普拉斯》中对宗教文化的解构
2018-07-12福建师范大学传播学院350108
(福建师范大学传播学院350108)
世俗化的信仰涉及到台湾社会大众各个层次的人群。这些信仰作为社会民生发展的基础,已经超越了狭义的宗教范畴,在人们心中成为孕育文化、科学、生活各个方面认识的沃土,对电影意识形态的影响更是不容忽视。宗教信仰对于人的认识也成为台湾电影生成的必然基础。因此不论是早期的台语电影还是现代的商业电影,不论是电影内容还是电影美学方面,我们都可以从中看到宗教民间信仰和地方民俗文化的印记,这是台湾电影非常重要的一个特色。
台湾本土对待宗教信仰异常关注。据官方数据统计,仅仅在台湾岛3.6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到2000年,台湾总计有寺庙教堂21186个,神(佛)职人员49658人,信徒1082万人,外籍传教士1926人,神学院84所。 宗教元素同时也渗透到电影的各个方面,起着见贤思齐,以宗教原旨表现影片主题的作用,“宗教偶像”也是“从正面反映人们虔诚信仰的依托和情感连接的纽带。 影片《大佛普拉斯》的故事也涉及到诸如大佛在内的许多宗教信仰元素,但与其他台湾电影中对宗教文化的呈现不同,《大佛普拉斯》里的大佛和其他宗教元素扮演的角色并非传统意义上高高在上的精神力量,而是被解构、降格为荒诞不经的凶杀、情欲以及人格化为流浪汉等方式并呈现在银幕上。
一、角色安排与宗教解构
影片中有着多次对大佛的亵渎。如剧情里主线即黄启文杀死叶女士后藏尸大佛之中,表面上是静谧、光明、善男信女皆念“阿弥陀佛”的大佛,内里却掩盖着性欲、暴力、凶杀的黑暗;视听语言上,一个明显的意象镜头就在黄启文将叶女士藏入大佛后第二天和工人们的对话戏中,这场戏有一个画面,前景是大佛的后脑勺,占据着画面中间的位置,我们通过前后的镜头知道后景即是黄启文站在大佛底下,但我们看不到他,因为他被大佛给挡住了,意即表现其为人和行径的不为人知、阴险狡猾,同时大佛也成了掩盖真相的帮凶。同样,对大佛的亵渎也体现在角色安排上。首先是GUCCI——在黄启文与GUCCI发生关系的那场车戏中,GUCCI让黄启文叫她PUTA,随后导演就出来解释说可能是PUTA,也有可能是BUDDHA,PUTA是贱人,而BUDDHA是大佛,在这时候,BUDDHA和PUTA被混合在GUCCI身上,“贱人”同时也就是“大佛”,“大佛”也就成了“贱人”,任黄启文随意玷污。影片中另外一个角色和佛沾亲带故的是流浪汉释迦。释迦名字取自佛祖释迦牟尼,其性格、来历也颇有几分活佛的味道——“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往,三年前的某一天他就突然出现,在没人的海防卫哨住下来……释迦真的是一个很神秘的人”,而到了片尾肚财出车祸前,睡梦里的释迦突然被惊醒,然后去游泳池里洗澡,导演旁白解释道:“今天晚上打雷闪电,但释迦好像也没在怕,他今天有点不一样,心里感觉肚财要出事了”。释迦的角色几乎没有台词,对于主线故事他也不参与其中,独立于故事以外,就像是一尊佛,关照着这个故事里的角色,肚财出事时释迦仿佛有了通灵的能力可以预见事故;另一方面,释迦作为人格化的佛,身份也是如肚财一般的底层角色,同样让大佛的原有高高在上的形象土崩瓦解。《大佛普拉斯》虽是一部充满宗教元素的电影,却一点也没有“宗教”真正该有的虔诚和殊胜。
二、人之欲望与宗教信仰
宗教信仰对台湾人的影响深刻,无论哪个阶级的人皆是如此,对宗教偶像的态度多数也是虔诚笃定的。而在《大佛普拉斯》中,对宗教偶像的顶礼膜拜更多是出于私人的实用性目的,并非所谓一心向佛。影片中的大佛是黄启文为有钱人出资赞助的法会、佛家园区而做的,高委员和法师一行人到葛洛伯参观落成的佛像那一场戏即可见上层人对宗教的态度,无论心中是否虔诚向佛,明面上仍旧是善男信女的模样,即便在身后委员董事长等人都是纵情于声色犬马之流,至少在对待宗教时也会尽力虚与委蛇。对他们来说,对宗教的虔诚有助于其名利的获得,必要时宗教偶像还会提供杀人藏尸之所,何乐而不为?而到了肚财、菜埔这里,他们因为看到黄启文杀害叶女士的录像而十分害怕,心思不定,特去求神拜佛,当底层人遇到困难无法解决时他们会向宗教这类形而上的超自然力量寻求帮助,以获得心理上的慰藉。然而在影片中宗教的形象却并不高大具有神格,所谓道士、守门人都是装神弄鬼、自大狂妄之流,道士做法上身写鸾文,场面荒谬绝伦,看守中正庙的大伯气定神宁、缄默无言,却纠结于“顾庙”和“服饰神明”的毫无意义的名头,实际上也只是在狐假虎威。由此,宗教的力量几乎不存在,底层人的诉求也肯定得不到回应,于是在寻求蒋公的保佑无果后,肚财破口大骂,“不知道在臭屁什么,看一间破庙有什么好嚣张的”——当宗教无法有效安慰人心时,就只有被辱骂轻视的份了。
三、仪式感丧失与宗教形象崩塌
由于宗教信仰或多或少的影响,台湾人对逝者的尊重、祭奠、哀思在台湾文化中也是很重要的一个部分。宗教的宽慰并未让正常人面对生死可以鼓盆而歌,极乐往生的托辞难负盛情,只能转向丧葬的大操大办,由此也成为台湾乃至大陆的一个文化传统。然而这仍旧在影片中被玩弄解构。影片后半部分肚财因为醉驾出车祸死在了村沟里,菜埔、释迦、土豆几个寥寥可数的人为肚财出殡送行,而土豆手里捧着的肚财的遗像居然是之前电视新闻里肚财被警察制伏在地上的截图,菜埔问土豆,他才解释说幸好上过新闻可以从网路上截图,他一张证件照都没有,“有就很好了,又没有人认识他”,所谓仪式感、庄严感全无。因为穷困而无法讲排场,这场葬礼送殡上的滑稽、可笑、无奈,正是肚财可悲的一生的写照。至于生死哀思、尊重逝者之类的问题,就更谈不上了。对此,菜埔无法忍受,于是他拿起手里的小号追着土豆边跑边打。菜埔几乎是影片里唯一比较重情重义的人,他重视和关心周边亲朋好友,尤其是生病的母亲,影片开场他就为了给母亲打点滴费口舌,到了影片后半段因为肚财的死和黄启文说的话肚财害怕自己哪一天出事了母亲没有人照顾,还会去找他薄情寡义的小叔希望能帮忙照顾老母亲,因为他对母亲看得很重要——同样他对肚财这个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也很看重,生前是好朋友,死后依然要照顾到好朋友的面子。除了肚财以外,影片中另外一个死去的人是叶女士。叶女士因凶杀而死,被黄启文藏在大佛中,所谓葬礼、祭奠、追思更谈不上了,反而是在影片最后的护国法会,众僧对着藏着叶女士的大佛低吟念经,让叶女士似是沐浴于佛光普照中得以重新获得生命、返死回生,而这样静谧、充满宗教氛围的场合里,在大佛中居然有一个人活了过来发出声音,原本庄重严肃的氛围,看起来就如此荒唐可笑。佛家提倡的普度众生、超渡生死,却让大佛本尊出了笑话,宗教偶像在影片结尾再次形象崩塌。
《大佛普拉斯》讲述一个描写社会底层人物的超现实荒诞风格的故事,其中的人文主义关怀在诸多台湾传统电影当中依旧可以寻见。不过,借用对根植于台湾传统的宗教文化进行降格、解构仍属当下台湾电影中少见而大胆的尝试。在创作手法方面,导演深厚的纪录片功底呈现出来的间离效果及其带来的创作者角色定位的新思考,色彩、权力空间等对视听语言别具匠心的运用,让我们有理由相信台湾电影又一个新的“作者”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