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体确认与时代话语的纠缠
——《浮世画家》读后感
2018-07-12湖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435000
(湖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435000)
实际上,《浮世画家》是2017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石黑一雄的一部纯文学作品,而并非一部美术史论著作。但是选择阅读这本书,主要是因为书中以第一人称视角“我”的这一主体不断确认的历史,和时代是紧密关联的。从文学艺术的角度而言,这本书不仅继承了日本作家惯于表达的“物哀”之美——日本民族特有的,同时又呈现出一种不可捉摸、难以诉说而只能体悟的一种东西,小说获得奖项的表述是:“石黑一雄的小说,以其巨大的情感力量,发掘了隐藏在我们与世界联系的幻觉之下的深渊”。在文章的写作手法上,作者以“我”的视角,以倒叙的手法展开叙述,而且中间屡次穿插使用“意识流的”手段去回忆作为画家的主角的成长经历,这些意识流的运作,正是画家主体不断确认的时刻,同时也彰显了作者非常老辣的叙事能力。整部作品没有标题,只是以三个时间段来构成作品的叙述框架,分别是1948年10月,1949年4月1949年11月和1950年6月。这是日本二战投降后的近距离时段,由此交代了作品的时代背景,勾勒了画家和他的那个时间界域。小说以画家和他的外孙的几段对话向我们暗示了日本投降后美国占领及美国文化的影响。比如他的外孙特别喜欢扮演“牛仔”形象,他的母亲也很欣然儿子热衷西方文化符号,强于去崇拜本民族的“宫本武藏”;画家和外孙在点餐时,外孙刻意要吃菠菜,吃菠菜有力量——这是美国英雄“大力水手”的标志。这一表述背后其实向我们呈现了一个被美国占领后的、影响后的日本的概念,它与战前的日本是有差异的,是一个正在慢慢变化的国家主体或民族主体,而且这种变化无时无刻的穿插在看似波澜不惊的叙事当中,成为影响画家主体生成与确认的一个幽灵般的因子。
在这里我要简述这一时代背景——是非常必要的。自日本于1925年投降后,美国占领日本,为完全杜绝日本军国主义再次复燃,在日本实施了一系列民主化的政治政策,伴随着这些政策的实施,过去的“日本”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根据战后协定,日本不得拥有独立军队,在军事上予以严控;文化上积极输入美国式民主体制,铲除军国主义思想,特别是教育上,如教材的出版,完全摆脱东京文部省的控制,取缔隐含军国主义思想的一系列文化活动,保证教育人员及其他知识分子享有优渥的自由、民主等思想观念,禁止因为国籍、信仰、种族、性别的因素歧视受教育团体。美国在日本的一系列改革,对当时的日本社会及思想产生重要影响,更重要的是使得日本由原来的集权体制慢慢过渡到民主体制。正是在美国的积极政策的干预下,造就了日本经济的复苏。而小说的主人公——画家小野增二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话语中进行了主体的反思与确认。
如果说时间界域是一条明线,那么三代人物的命运叙事就是一条暗线。整个故事的核心看起来是那么平凡,作者以画家围绕他的二女儿仙子的婚事作为整部小说的叙述框架,在这一过程中发生的故事促使了画家自身的反思。小说以倒叙手法写成,我在这里以正叙阐述。主人公小野增二是一个画家,是国务院艺术委员会的成员,可以说是一个颇有名气的画家。在开始之初,小野增二在森田的事务所是作为一名行画画家的身份出现(根据订单绘制大量具有日本化的行画以满足西方人的“日本主义”口味),并在此结识一个朋友“乌龟”,之后因为对这样一个身份或工作的不满足,并有幸得到当时著名的“改良派”浮世绘画家森村的青睐,遂说服乌龟一起投奔森村并作为他的学生。小说中交代了森村这一人物形象,是著名的浮世绘画家,而且是一位“引西润日”的改良派画家,开始把西方绘画中的立体空间关系引用到传统的浮世绘创作中来。小说把他刻画为一位具有创新意识同时非常严格的画家——要求学生要按照他的教学来创作,在应用西画因素的同时更注重本民族的艺术表达。由于题材创作的需要及森村的名望,“欢乐嘉年华”是经常的,不过这在出身贫贱的小野看来是一种虚妄、颓废的生活,小野曾经与森村有过一段对话,表达了这种困惑,而森村则以来聚会的一个朋友为例阐述了他的看法:他的创作就是要在看似醉生梦死的生活中去捕捉稍纵即逝的瞬间——物哀之美。从某种角度而言我认可森村的观点,其实这也正是浮世绘的民族魅力之所在。但小野并不认同,这也为他后来的反叛奠定了基调。在作学生期间,小野与前任老板森田无意当中的一次见面对话改变了小野的一生,见面的地点要穿越一个贫民区,而那时段应该是在二战前,估计约为20年代的样子,正是军国主义思想开始泛滥的一个时段。目睹了日本平民的贫瘠,以及对当时政府腐败、商人奸诈的时局判断,出身贫贱的小野怀有一种“兼济天下”的使命自觉去寻找日本的出路——天皇重新掌有实权,应该像欧洲列强一样,要走出国门。军国主义的幽灵已悄然在小野的心里扎根、滋长,并笃定了信念,开始以自己的绘画创作来表达这一观念,成为军国主义的旗手,与老师森村决绝,分道扬镳。那个时代话语促成了小野的成功,他已然成为著名的画家,并教授了很多的学生,他与学生们经常聚会在酒吧畅谈艺术与救国,学生围绕在他身边,他成为他们的领袖,并在他的热情倡议中一一走出国门来到中国,参加了那场让他引以为傲的“对支那的战争”。结局早已注定,伴随着战争失败所产生的巨大创伤以及美国的占领,年轻一代开始反思这场不义的战争,“勇敢的青年为愚蠢的事业丢掉性命,真正的罪犯却仍然活在我们中间,不敢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不敢承担自己的责任”。然而小野的观念并没有改变,他甚至认为不能称之为战犯,他们为自己的国家努力。这一观念导致了他与年轻一点的决裂,他的爱徒黑田、女婿池田,他甚至不明白他二女儿仙子本来谈好的婚事因为对方的毁约而化为泡影,其根本原因在于小野在战后被认作“活着的战犯。”直到他大女儿委婉提醒,二女儿的婚事又重新有了契机之后,小野才开始真正反思自己的一生,那些他认为辉煌的事迹——只有那些辉煌的事迹他才记忆深刻。他恍然明白,他过去所为之狂热献身的所谓军国主义理想,是多么荒诞和虚幻。而他建立在这种理想基础上的艺术追求以及业绩,也在战败后灰飞烟灭,乃至成为他人生中最大的污点,至此也成为画家主体身份最终反思确认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