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一家个体餐馆:坚守胡同
2018-07-10王佳慧周琼
王佳慧 周琼
北京翠花胡同在二环路以内,靠近华侨大厦和中国美术馆。时近晌午,胡同里飘出持续不断的饭菜香,让人循着味道找到一处挂着“悦宾”招牌的小饭馆。
它不起眼,开着仅容一人进出的门,旧木匾上刻着棕红色的“中国个体第一家”字样。鲜为人知的是,这间内部装潢简单不太时髦的饭馆,却曾搅动起北京甚至中国个体饭馆经营的浪潮。悦宾饭店一传三代,历经了改革开放以来一次次的变化与革新。
“提前开张”
38年前,郭培基还在国营单位里当厨师,每天按时上下班,一个月挣三十多块钱。妻子刘桂仙是临时工,被派到首长家里当保姆做饭。家中四男一女五个孩子,七口人每月指望着几十块钱工资过活。郭培基最小的孩子,也到了毕业找工作的年纪。
1979年,邓小平指出,要多搞赚钱的东西,可以开饭店、小卖部、酒吧。允许自谋职业成为解决就业压力的方式之一。1979年2月,国家工商局向中央提交报告,建议各地可以根据当地市场的需要,在取得有关业务主管部门同意后,批准一些有正式户口的闲散劳动力从事修理、服务和手工业等个体劳动,不准雇工。这份报告是“文革”之后,党中央、国务院批准的第一个有关个体经济的报告。
但“文革”余波刚平,没人敢去想自己经营赚钱的事儿,郭培基和刘桂仙也一样,仍在按部就班的过日子。
郭培基回忆,一次,叶帅夫人曾宪植从英国访问回国,想吃“小刘”的手艺。“吃饭的时候,叶帅夫人就和我老伴儿说,国外挂着中国餐馆招牌的馆子味道都不如她的好,建议她在北京开一个,肯定受欢迎。当时我俩都没敢往这方面想,直到后来叶帅夫人又催了一次,我们才开始写这个申请。”
申请写好了,两个人不知道要找哪里,就去街道盖了个章。“还得办个营业执照。”街道的人给刘桂仙支招。
之后,刘桂仙到东城区工商局,要求办一张个体餐饮营业执照。当时修理业,手工业的个体经营活动有所放开,但其他行业还未有明确政策。时任东城区工商局副局长的靳云平回忆:“刘桂仙给我的印象很深刻,别人问问没结果就回去了,她一个月每天都来工商局问执照的事情,有耐性有决心。”
“就是想搞个试点试一试,我们领导班子一合计,都同意给她特批。”靳云平说,当时没有正规的营业执照,工商局手写了一份,靳云平签了字并盖上专用章,刘桂仙拿到了北京城里第一家个体餐饮营业执照。
三间平房中的一间改成饭店,搭建厨房的砖头木材是郭培基从单位借的,刘桂仙到黄城根买了4张旧桌子和15把椅子,找了一个烤白薯的旧桶,改装成灶。
两口子计划着十月一日开业。9月30日一早,郭培基到单位请假,刘桂仙打算提前开火试灶,她拿着家中仅剩的34块钱,买了4只鸭子,打算做出几道菜,先让街坊邻居尝尝手艺。
心终于放到肚子里去了
四桌两灶一门面的悦宾饭店,就这样成了改革开放后中国第一家个体餐馆。
开张的第一天,刘桂仙赚了38块钱,顶得上那时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店里4张桌子,一天只能接待十四五个顾客。来吃饭得排号,最长的,要排到60多天以后才能吃上。
在开业之初,普通老百姓下馆子的频率不高。来店里的多是高干子弟和使馆区外国人,还有采访的记者。
悦宾饭店名气大了,各种非议也都来了。靳云平也收到了不少反对材料,认为悦宾饭店不合法,应该关停。郭培基说,他们夫妇当时一直是提心吊胆。
1981年大年初一上午,姚依林副总理、陈慕华副总理来到刘桂仙家拜年。“首长也告诉我们不用怕。”刘桂仙和郭培基的心终于放到肚子里去了。
上饭馆都被叫做是“去奶奶家”
1981年10月,《中共中央、國务院关于广开门路,搞活经济,解决城镇就业问题的若干决定》发布,它明确承认“个体劳动者,是我国社会主义劳动者”。
像破冰的第一锤落定,固封多年的个体经济活水喷涌而来。个体餐馆在北京城里如雨后春笋般开了起来。刘桂仙和郭培基也能安安心心地开饭馆了。
餐馆顺利经营后,蒸蒸日上,不出几年,家里就成了万元户。早期开业时工商局作保向银行贷款的500元钱,不过三个月就还清了。
早期还不允许个体经营雇工,家里五个孩子全都扑到了饭馆里,老四老五全天跟着刘桂仙做事,老大老二老三每天下了班就到饭馆里帮着张罗。遇到生意忙的时候,“一大家子都被拴在了饭馆里”,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全在饭馆打理。
1992年,刘桂仙在翠花胡同里开了第二家餐馆“悦仙美食”,离悦宾饭店几十米远。女儿郭洪燕辞去正式工作,全天在“悦仙美食”里卖饭记账。
随着个体经济的发展,饭馆里也迎接着一次又一次的变化。在孙女郭华的记忆里,爸爸为了学习对账报税,没少被奶奶批评。税票也从每月定额交税到根据具体营业额使用手写发票、手撕发票、机打票……“可能是后来我爸有了阴影,才把我送去学了会计。”
年纪渐长的刘桂仙开始教儿子儿媳和雇来的厨师做菜的手艺,学着经营管理饭馆。
饭馆对食材的选择比较严苛。郭华回忆,她4、5岁的时候,奶奶就带着她上鸭厂里一只一只的挑鸭子。“我们家还有道特色菜软炸牛肉,小时候奶奶就带我去屠宰厂拉牛肉,既新鲜又省去中间环节,价格还便宜。”
郭家的孙辈基本都是在“悦宾”和“悦仙”里泡大的。6、7岁时两边饭馆来回跑帮着递啤酒饮料餐具。在饭馆第三代人的童年记忆里,上饭馆都被叫做是“去奶奶家”。
“离了胡同,那还是悦宾么?”
38年过去,北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饭馆,各国各地风味不断满足着食客们的味蕾。而悦宾饭店,还是那个胡同里的小馆子,白墙小桌迎客。
胡同里的小馆,也成了常客和邻里街坊的口味记忆。2018年4月11日中午,76岁的刘芬和三个老姐妹,在悦宾门口等座位吃饭。“自打80年代开业起我就来这儿吃,认识老太太老爷子,现在是他们儿媳妇看店。他们家的干炸丸子,我吃了半辈子。”
“我们考虑过做外卖,能提高销量。但是家里的菜不适合,稍微凉了,那口味就完全不一样。单蒜泥肘子,汁浇在上面吃和蘸着吃,都不是一个感觉,不能糊弄人吧。”郭诚说。
曾有人想要入股合作,郭家人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胡同地方就这么大,扩张不了,离了胡同,那还是悦宾么?”
郭华说, 回想几十年来,一大家子人的精力和心血都被拴在了饭馆上,所以干什么事的话就要很慎重。“如果换一个品牌,我们也知道该怎么去规模化经营、使用中央厨房配送、把菜做小做精致提高利润。但是我们绝不会随便拿悦宾去尝试,不能砸了爷爷奶奶留下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