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多以寒人掌机要
2018-07-07修晓波
修晓波
东晋灭亡后,南方先后出现了宋、齐、梁、陈四个朝代,合称“南朝”。差不多在同一时期,北方出现了北魏等政权,史称“北朝”。我们先说南朝的情况。
南朝官场上一个大的变化,是世家大族走向衰落。长期骄奢淫逸的生活,使这些贵族子弟腐化堕落。他们不敢骑马,不会弯弓射箭,只会高谈阔论。平日里穿着宽袍大袖的衣服,上面薰着香料,男人也涂脂抹粉,不留胡须,出门坐车轿,走路要人扶。这样的人怎么能治理国家呢?所以,“寒人”登上历史舞台就成为了必然。寒人指的是门第不高的人,他们没有特权,也沾不上祖宗的光,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在机会来临时拼命地往上爬,去争取荣华富贵。
南朝的四个开国皇帝都是寒人出身。比如宋武帝刘裕,年轻时种地砍柴,撒网捕鱼,还做过小买卖。齐高帝萧道成临死时说了一句真心话:“我本是个小老百姓,想不到有做皇帝的一天。”这些寒人出身的皇帝深知寒人能卖命干活,又便于使唤,因此都喜欢提拔寒人来辅佐自己,这就为寒人做官开辟了一条道路。监察官的岗位也是如此。刘宋时有一个叫戴法兴的,是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出身贫寒。他的父亲是贩麻布的,他小时候也在集市卖过细麻布,因为读了一点书,在当地小有名气。刚步入官场时,戴法兴只在建康(今江苏南京)做一个小小的仓部令史,后来得到宋孝武帝刘骏的赏识,当上了中央监察机构的侍御史,这是监察官中的高级干部。唐朝人李延寿写了一部《南史》,其中有“恩幸传”,所谓恩幸就是皇帝宠爱的人;“恩幸传”里记述了二十多人,都是寒人出身,后来也都做了高官,戴法兴只是他们中的一员。
南朝的开国皇帝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都会花大力气加强监察机构的建设。南朝的中央监察机构主要是御史台。
刘宋御史台的最高长官仍是御史中丞,但在权威上超过了前代。御史中丞不仅掌管监察工作,还兼任执金吾的职责。执金吾是一个官职,相當于京城及其附近地区的警备司令,因手执金吾的兵器而得名。金吾的形状像铜棒,两端涂金,寓意着权威。御史中丞出门有专道,这可比有专车的特权大多了。朝中百官遇见御史中丞出行,都要停下自己的车马,以示敬意。御史中丞的主要助手是两名治书侍御史,负责监察六品以上的中高级官员。在他们下面是10名侍御史,分管10个部门的监察工作。
萧齐时,御史台叫“南台”(因御史台在尚书省之南,故名),御史中丞也称“南司”。有一个叫江淹的人,在尚书台做过官,后又任御史中丞。当时的丞相(即后来的明帝)在和他的谈话中比较了这两个部门首长的不同特点,丞相说:“你过去在尚书台做官,讲究的是宽猛相济而且要适度,即能做到折衷;现在做南台的长官,就是要有威严,能震慑百官。”
萧梁时,御史中丞的权力比宋、齐时更大,地位也更加尊贵,上朝时有10人左右组成的仪仗队随行。其中8人戴着武官的帽子,套着大红色的袖套。帽子很大,上面插着貂尾作为装饰。他们高举着青颜色的接受检举、申诉的大袋子。另有一人穿着浅黄色的衣服,手里拿着惩罚人的鞭杖,跟在仪仗队的后面。随后,8人中有7人高声呼喊着跟随御史中丞一直到皇宫的台阶下;另一人因要收拾受理检举、申诉的大袋子,就不跟着呼喊喝道了。历史上御史中丞威风凛凛的派头,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在南朝,中央的监察官除御史之外还有尚书左丞。尚书左丞也负责弹劾百官,但职权范围比东晋时大,无论中央大员还是地方官,都是他的监察对象。宋、齐的时候,还出现过尚书左丞检举控告御史中丞的事,说明他们之间也可以互相监督。
对地方的监察,南朝的宋、齐都实行了典签制。典签原来是地方上管理文书的小官,和今天的文秘工作者相似。自东汉末年以来,州的刺史演变成地方行政长官,中央对地方的监察出现了断裂层,宋、齐的君主就发明了用典签监察地方官员的方法。
做典签的都是寒人,易于控制。宋孝武帝时,开始直接把典签派往各个地方,有的州派一名,有的州派两三名,要求一年中几次回都城汇报地方上的情况,任务就是监察诸王和刺史。典签的职位很低,但他们依仗皇帝的信任,可以代替地方官批阅公文;地方官向中央上报的奏章,也要由典签签字。典签的职权实际上已经超出了监察官的范围,比刺史还厉害。齐武帝的弟弟萧晔做江州刺史时,和典签赵渥之合不来。赵渥之说:“我离开江州,你的刺史也做不成了。”萧晔不信。赵渥之也不多说,回到京城,在齐武帝面前说了萧晔的许多坏话。果然,萧晔的刺史之职就被撤掉了。
典签制的推行,强化了对地方的监察,但也产生了一个弊端,即典签权力太重,无人监督,如果他们腐败了,怎么办?齐永明八年(490),有人揭发南兖州的典签刘道济贪污赃物,价值多达百万。皇帝震怒,下令杀了刘道济。第二年,另一个南兖州的典签何益孙也因贪污百万被杀。同一个地方的典签“前腐后继”,真是发人深省。到梁武帝时,终于下决心取消了典签这一制度。典签存在的时间不长,但是作为监察地方的一种方式,还是很有特色的。
南朝的监察官中很多人都能大胆工作。刘宋初年,孔琳之做御史中丞,他检举了尚书令(相当于宰相)徐羡之,徐羡之请孔琳之的弟弟出面说情。孔琳之对弟弟说:“我冒犯了当朝宰相,准备一个人来承担罪过,你不应为了我而受牵连,何必参与这事呢?”一句话把弟弟给顶了回去。宋武帝为此还特地到御史台,表彰了孔琳之。梁朝的张缅担任御史中丞时,不畏权贵,敢抓敢管。梁武帝让画工给张缅画了像,挂在御史台,号召其他的监察官向他学习。从事实上看,这是一个可喜的现象。但监察官也有难言之隐,那就是他们必须要履行自己的职责,否则就会被罢官免职,而监察官一旦认真起来,又会遭到权贵的打击报复而丢掉乌纱帽。这不是进退两难吗?所以南朝时的监察官可不是好干的。南齐有一个叫刘休的御史中丞,对此做过一个统计,他说:“刘宋王朝共60年,担任御史中丞的有53人,每个人平均任职时间也就一年左右。”根据这个心得,他干了一年的御史中丞,就主动辞职了。可见,如果不从制度上解决这个问题,监察官就会因担心得罪权贵而不能有效地行使自己的职责。
晋代把侍中寺改为门下省,该部门的官员以应对皇帝的提问为职责。南朝时从门下省分出一个集书省,是一个谏官机构,官员有散骑常侍、给事黄门侍郎、谏议大夫等。谏,是直言规劝君主的意思。谏官对上,御史对下,有人认为这种上下结合的台谏制度(台指御史台),是中国古代监察制度的一个特色。但谏官的作用和御史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封建社会的皇帝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很少有人敢当面指责皇帝。所以谏官的作用是有限的,而且工作方法也很獨特。他们提意见时一般会委婉、隐晦,这一点直接继承了《诗经》中讽谏的风格。比如当年鲁桓公在位时,他带了自己的夫人去齐国串门。他的夫人叫文姜,是齐国国君的妹妹(两人同父异母),她的父母都在齐国。齐国国君利用这个机会与文姜私通,这实在是伤风败俗的事。《诗经·齐风》就此事对齐国国君进行了讽刺,诗中写道:“鲁国大道平坦坦,文姜从这去出嫁。既然她已嫁鲁侯,为何你还想着她?”对于文姜的丈夫鲁桓公,诗的作者也斥责了几句:“既然妻子娶到手,为何由着她放纵?”此外,对谏官提的意见,即使是正确的,皇帝也不一定采纳。梁武帝晚年的时候,不理政务,异想天开地到同泰寺去做和尚。皇帝怎么能做和尚呢?结果自然是宫里的大臣把他接回去。但按当时的风俗,和尚还俗,要出一笔钱向寺院“赎身”,皇帝赎身的钱可是天价了,这些钱当然都转嫁到老百姓的身上。这样一来,败坏了社会风气,激化了阶级矛盾。有一个正直的散骑常侍贺琛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上书提了几条意见:第一,地方官横征暴敛,百姓到处流亡;第二,官员穷奢极欲,浪费无度;第三,权臣作威作福,陷害好人;第四,朝廷大兴土木,百姓不得休息。这里没有点梁武帝的名字,也没有直说他的错误,但梁武帝看了仍勃然大怒。他找来一个“笔杆子”,由自己口授,对贺琛的意见逐条进行了反驳,其中大量内容是标榜自己的节俭,说自己穿的是布衣,一顶帽子戴三年,一条被子盖两年,不饮酒,不听音乐,不近女色,严格遵守佛教的规矩,长期吃素等等。但说着说着就说漏了嘴,承认自己吃的斋僧饭菜,一个瓜能变出几十个式样,一种素菜能做出几十种味道。敕文的口气很严厉,贺琛看了以后,吓得不停地叩头谢罪,尽管文中有破绽,他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总体而言,南朝的监察制度是强化了,但南朝四个朝代的寿命都不长,最长的是宋,不到60年;最短的是齐,才23年,真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这是为什么呢?翻开南朝的历史,我们可以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开国皇帝都是立志有为、能干事的人,而他们的继任者,多是荒淫残暴或十分平庸之辈。比如齐明帝死后,太子萧宝卷即位,他不读书,不看奏章,只会通宵达旦地娱乐。他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外出游玩时不想让人看见,所以他要经过的地方,所有的居民都会被赶走。这种素质的皇帝哪有心思和能力去治国理政、加强制度建设呢?并且,中国古代的规章制度没有法治作保障,有时甚至如同儿戏,皇帝一开口就能定出一项制度,一改口又能废掉一项制度,而且人在政在,人亡政息。祖辈设计好的各项制度(包括监察制度),到了那些败家子手里,或是被废除了,或是成了一纸空文,留给他们的基业自然很快被糟蹋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