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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叔文领导的“永贞革新”(上)

2018-07-07张国刚

月读 2018年7期
关键词:翰林宦官太子

张国刚

王叔文(753—806),浙江绍兴人,自称是前秦苻坚的丞相王猛的后裔,但其父祖在唐朝却没有任何仕宦经历。王叔文因为善于弈棋,做了翰林待诏,侍奉太子李诵(761—806),即后来的唐顺宗。平民出身的王叔文,因此机缘得以接触到唐朝的权力核心,并且成为李诵的智囊。在顺宗朝的几个月里,他成为了叱咤风云的改革派。

一、智囊与“太子党”

唐顺宗李诵是德宗的长子,做了二十五六年的太子,看着父亲晚年的不作为,他有点着急,对当时的朝政有自己的一套看法。李诵身边有两个重要的小人物,一个叫王伾,一个叫王叔文。说他们重要,是因为二人与太子关系亲密,对太子有影响力;说他们是小人物,是因为二人的官职比较低微,身份是“翰林待诏”。

翰林待招是个什么职位呢?就是在翰林院等待皇帝、太子召见的人,所以叫待诏嘛。李白在唐玄宗时期,也曾做翰林待诏,皇帝有雅兴,便召他来谈论诗歌艺术。按道理翰林待诏是侍奉皇帝的,但是东宫太子有时候也跟这些待诏们有往来。王伾善书法,王叔文善下棋,都是翰林待诏,出入东宫。

史书上说王叔文谲诡多计,自言读书知治国安邦之道,大概是远祖王猛的事迹激励着他。在他还没有发迹之时,就常说钱谷乃治国之根本,抓住财权,才能够控制军费,操控士人。

王叔文不满足于只是陪太子下棋,在与太子研讨棋艺的时候,他也谈论民间疾苦、政事得失,这引起了憧憬执政的太子的注意。有一次,太子跟身边的侍从人员论及当时的一个弊政—宫市。宫市就是宫中在外面的采办活动。白居易的诗《卖炭翁》中形象地描绘过,一个卖炭的老人拉着一车炭,“千余斤”,宦官下面的那些采办人员拿出“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实际上就是强买强卖,扰民甚剧。谈到宫市的弊端,太子说:我想跟父皇认真地谈谈这事。“众皆称赞”,大家都说:对对对,您得赶快说。“独叔文無言”,王叔文这时却不说话。

大家都退下去了,太子留住王叔文说:刚才我们谈起宫市的事,你为什么不说话呢?你难道有什么想法吗?王叔文回答说:我蒙太子宠幸,有所见怎敢不说出来呢?只是太子的职责应该是视膳问安,即应该问候父皇吃饭还好吗?身体还好吗?睡觉还好吗?“不宜言外事”,不应谈外面的政事。为什么呢?原来皇上在位时间很久,已经二十多年了,如果他怀疑太子提出这些弊政是为了收买人心,太子怎么能够解释得清楚呢?皇帝会认为太子你是不是等不及了,要早日夺权继位?

王叔文这话讲得很剀切。因为在那个时代,储君不应该对外面的政事说三道四,这样很容易给别人以口实,甚至受到皇帝的怀疑。隋文帝对百官冬至日朝贺太子杨勇有不满,结果就废掉了他。当储君的应该有个基本的处事规则。太子听了之后非常吃惊,感动得掉下眼泪,说“非先生,寡人无以知此”,如果不是您阻拦了我,我真没想到事态将会如此严重,所以“大爱幸”,而王伾也一并受到太子的重视。

为什么太子会因这件事就对王叔文宠爱而信任呢?第一,他觉得王叔文这个人有智慧;第二,他觉得王叔文是真心为他好;第三,他感到这件事如果不是王叔文指出来,可能对他继位有影响。所以通过这件事,他感到王叔文是一个可信任的人。此后,在李诵这位太子身边逐渐形成了一个以王叔文为中心的“太子党”,像陆淳、吕温、李景俭、韩晔、韩泰、陈谏,还有柳宗元、刘禹锡、凌准、程异,这些人其实都是当朝有名的才俊之士。王叔文跟太子讲,谁可以当相,谁可以当将,希望太子登基后能重视并任用这些人。

在德宗病重时间,太子周围出现了以王叔文为首的这么一批人,他们之间互相往来,“踪迹诡秘,莫有知其端者”。也就是说这位等待继任的太子身边有了一个秘密的核心班子,他们酝酿着新朝廷的人事安排。

二、顺宗朝的权力网络

贞元二十一年(805)正月初一,皇室的亲属们都向德宗祝贺新年,只有太子生病不能前来,德宗涕泣悲叹,做父皇的难免有些伤感,由此生了病,而且越来越严重。此后20多天“中外不通”,就是宫中和宫外的消息都不流通,外面不知道宫内的事,不知道东宫太子和皇上是否安康。不久,德宗驾崩,在内廷的翰林学士,还有宦官们赶紧起草遗诏。那么,由谁来继位呢?大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事很有意思,有太子在位,为什么还没定继位者呢?我想主要就是人们认为太子身体不太好,他能继位吗?于是问题又来了,谁能继位呢?宦官说还没定。这时候,戏剧性的事情发生了,翰林学士卫次公大声说太子虽然有病,可是他居太子之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中外都期待着。不得已的话,那也应该立太子的长子广陵王,不然天下必大乱,你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翰林学士郑絪等认为此话有理,应该这样,于是就这么定了。

太子听说这些事后,知道人情犹疑,于是他披麻带孝,穿着紫衣麻鞋,出九仙门召见诸军使,人心才稍稍安定。诸军使主要指以神策军为首的各支禁卫军统帅,这些人都是宦官控制的,从德宗时期就是这样。军队里安定了,太子的心也算放下了。于是宦官宣读遗诏,太子穿着孝服出来见百官,即皇帝位于太极殿,是为顺宗,于是人心乃定。

顺宗确实病得不轻,自去年九月以来,就失音不能说话。不能说话怎么在朝上处理政事呢?所以只能在宫中,在帷帐下决策。决策程序是这样的,顺宗贴身的宦官李忠言、妃嫔牛昭容把外面的话传给皇上,顺宗把自己的意见通过他们传到外面去。所以百官奏事,王叔文在翰林院中做决策,王伾进宫将王叔文做出来的决策告诉宦官李忠言,李忠言再去告诉牛昭容,牛昭容领到皇帝的旨意,然后就诏行天下。可见,只有李忠言、牛昭容能够接近皇帝,而王伾又直接跟这两个人—主要是跟宦官李忠言接洽,王叔文又隔了一层,不能直接见皇帝,要通过王伾和李忠言、牛昭容。

我们从这个描述当中可以发现,新的皇帝顺宗这个权力网络不太顺畅。

通常情况下,一个老皇帝崩驾,应该有个前朝的重臣来做顾命大臣,主持朝政。可是为什么顺宗继位时看不到这种情况呢?这跟德宗晚年的朝政有关系。德宗晚年不信任大臣,什么事都自己决定,因此没有有威信、有影响力的大臣能够主持政权交接的事。所以,就出现了新的皇帝带病和身边的秘书班子或者助理班子掌握朝政的现象。这样,新的权力系统在与前朝留下的政令系统和官僚队伍的对接上就出现了问题。

接下来的情形是王叔文他们不仅掌了权,而是要革新。首先是人事上的安排,王叔文在内朝决策,王伾负责上下传达,以吏部郎中韦执谊为同平章事,安排执行。

除此之外,他们还对弊政进行了改革。京兆尹李实残暴,剥削百姓,赋敛繁重,引起民众的怨恨。王叔文等揭露他贪残之罪,将其贬到外地去。整个首都地区为此欢呼雀跃,有的人袖子里藏着瓦砾,在路上等着李实要去砸他。李实就从小道跑了。

进一步的人事安排,其关键就是以王叔文为起居舍人、翰林学士。

王叔文原来的职务是苏州司功,翰林待诏是个差遣官。此时,他由苏州的一个地方官变成了中书省的起居舍人。起居舍人只有六品的职位,但翰林学士才是他实际做的事情。

翰林学士是在宫中替皇帝起草诏书的咨询文秘人员,实际上则参与了最核心的朝政决策,名额六人,其中一人是承制秉笔学士,担任具体起草制诏的工作,就是首席学士。王叔文资格虽浅,但应该是坐在首席学士的位置上。

王伾是杭州人,说一口吴语,举手投足,有“笑星”的样子。皇上与他的关系显得比较随便,史书上讲“素为太子之所亵狎”,意思是说二人常常开玩笑,没有多少礼数。王叔文则有些以帝师自居,又爱谈国家大政,皇上对他会稍稍敬重一些;他在见皇帝时,进进出出也不像王伾那样随便。

大体决策程序如同前面所说,王叔文到翰林院处理政事,得出的建议通过王伾送到柿林院—就是皇帝住的地方,去见宦官李忠言、牛昭容。王伾是个中间人,在李忠言、牛昭容和王叔文中间负责传达。李忠言、牛昭容代表皇帝,他们传达的就是皇帝的意思。皇帝的回复先下翰林院,也请王叔文写成文书,然后交给中书省,就是外朝的宰相韋执谊去执行。如果外朝有什么事返到宫中,也是先由王叔文提出建议性意见,再通过王伾报告给李忠言和牛昭容,有些他们会请示皇上,有些也许不请示皇上就做出决定了。

这是内朝决策系统。在外朝还有一个执行系统,也是他们的“同党”,来处理各种朝政,大都是些年轻的官员,比如韩泰、柳宗元、刘禹锡。他们给内朝决策提供资讯、建议,采听外事,谋议唱和。这批年轻人的改革热情很高,“汲汲如狂”,而且互相推奖。可以说,当时这些年轻人和位卑却以国事自任的王叔文等人,在脆弱的皇权(所谓脆弱就是皇帝身体不好)的支持下,在进行人事和制度上的改革。因为是改革,因为是新进之辈,所以他们在一些人事安排上,在一些事情的决策上,都不按传统的程序走,往往是迅速决策,果断实施。很多官员对这些人都有些畏惧,但由于担心自己的前途受到影响,也不敢公开进行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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