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体经济如何投入数字化怀抱

王芳

古希腊学者毕达哥拉斯在公元前500年就提出了“万物皆数”，中国先贤老子的《道德经》也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说。信息时代，数字不仅用于定义物理世界的规律，更成为信息世界的抽象语言。农业、制造业、服务业都将植入互联网和大数据的神经系统，正如腾讯创始人马化腾所说：“数字化创新需要下沉到各行各业的五脏六腑，打通七经八脉，让整个链条数据流通起来。如此达到融合共赢，在与传统产业的碰撞中实现价值增量。”

如何让数字化向各实体经济纵深发展？传统产业又如何进行数字化转型？摆在政府、企业和每个人面前的机遇与挑战并存，从观念到内部升级、外部协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数字经济为实体经济赋能

1801年，当第一台蒸汽机车试行时，农场主们都嘲笑它没马车跑得快。此后的200多年里，工业经济创造了超过农业经济十倍的财富价值。而未来，数字经济也将产生比工业经济多十倍的价值。

清华大学互联网产业研究院院长朱岩向《经济》记者强调：“对数字经济的理解，要从价值角度出发。数字化不是‘搬家，不是把线下的部分搬到线上，电商可以叫数字化手段，但很难把它们称之为数字经济。数字经济是要创造更大的经济价值，而不是否定农业经济、工业经济，是在其上附加价值。”

举个例子，山地鸡吃虫吃草，自由走动，需要饲养大半年。可是，这些山地鸡拔了毛，和高密度养殖40多天就出栏的肉鸡没什么区别。而每只山地鸡都配戴一个“健康档案”的数据脚环，价格能卖到180元。

“大数据对实体经济就像一个引擎，很多行业因为应用大数据技术，有了新的盈利模式。”贵阳大数据交易所执行总裁、九次方大数据创始人王叁寿向《经济》记者用一句话概括了实体经济在拥有数字技术后的价值飞跃。

经纶世纪医疗网络技术（北京）有限公司创始人兼总裁、美国加州理工学院电子与计算机工程博士余中曾在硅谷创業20余年。他向《经济》记者表示，数字经济与实体经济结合的核心思想在于用科技的手段赋能。一是通过数字经济，使得体系的能力效率得到提升；二是赋能要产生良好的商业价值，找到合适的商业模式，方能持久。

在朱岩看来，这种赋能的表现有三个特征，首先需要联接。数字经济一个重要的观点是人类创造价值的资源发生了改变。农业经济最重要的资源是土地，工业时代最主要的是化石能源。在数字时代，数据相当于未加工过的“原油”，而联接才是数字经济的资源。万物互联，通过联接创造新的需求，完成对工业经济的增值。其次是产品的参与性。社会发展到现阶段，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参与到企业经营过程中，参与到社会治理过程中，企业应该打开层级化、职能化的组织架构，让更多的人参与到企业经营的方方面面，让产品成为民众参与的重要桥梁，利用智慧人口红利为企业和社会创造更大的价值。第三是智能化。利用机器人硬件、大数据软件，提供智能化服务。

“在数字经济时代，社会范式发生了变化。”朱岩教授表示，以往的人群结构是以国家和城市为代表的树状结构。传统产业运营机制也是层级化、职能化的，这是工业时代社会分工和企业治理模式所需要的，但其发展规模会受到地域限制。而在网络时代，树状人群变成了网状人群，每个个体、每个企业的能量都将得到巨大的释放。未来劳动人口可能会减少，但由于充分发挥了每个人的聪明才智，加上人类之前积累的工业基础，1个人就可能创造相当于工业时代4个人的价值，以前的“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就会减少为“十之一二”。在《天龙八部》中，除乔峰外，扫地僧武功最厉害，他把肖远山和慕容博都打败了。扫地僧武功高强是因为有藏经阁，数字经济时代，网络上到处都有藏经阁，所以每个人都可能变成扫地僧，就看企业有没有本事来利用他们了。

行业数字化渗透率参差不齐

然而，数字化程度也因行业而异，呈现出三二一产逆序渗透的规律。据中国信通院政策与经济研究所测算，2017年第三产业数字化渗透率为32.6%，第二产业为17.2%，而第一产业则只有6.5%。其中，信息通信技术、媒体和金融是中国数字化程度最高的领域，电力、卫生、政务、教育等政府相关产业次之，本土化和碎片化产业的数字化程度则较为落后。

该所数字经济研究部副主任孙克向《经济》记者分析，各行业中数字化渗透率参差不齐，主要有三方面原因：一是行业属性决定数字化转型程度高低。数字技术最典型的作用就是降低经济活动的交易成本。第三产业经济活动中的交易成本显著高于第一、二产业，应用数字技术更加“有利可图”，市场驱动数字技术在第三产业中更加易于广泛应用渗透。二是行业壁垒决定数字化转型过程的难易。部分工业企业，尤其是制造业呈现出典型的重资产行业属性，先期非数字化的固定资产沉没成本过高，一般企业难以承受传统设备数字化改造的巨额转移成本，导致这些企业更加难以进行数字化转型。三是技术作用时滞决定数字化转型选择与否。根据前期研究，第三产业应用数字技术得到正向收益的时滞约为3个月至2.5年的实践，而第二产业应用数字技术得到正向收益的时滞则长达3年至10年。这导致第二产业中的企业更加难以做出数字化转型的选择。

尽管如此，同为一种产业，具体到每个领域、每个企业，其数字化程度也不尽相同。朱岩表示，银行等金融部门的数字化手段几乎成为必备，但也并未成为创造价值的源泉，客户端的理财，投资需求和价值远远没有释放，这给余额宝、P2P等金融平台巨大的市场空间，而在某些关系国家金融安全的领域，还需要金融机构亲力而为，这也是他们未来数字化转型的潜在市场。

工业是以生产企业占主导，数字经济的重心是在需求侧，其目标在于如何创造更多的数字化产品。因此，实体经济在面对转型的重大挑战时，人们首先要调整自己的心态和思维方式。我们不能再盲目地烧钱、炒概念，以市场产品的提供者而自居。每一个微观主体，都要正视数字化的潮流，转变观念，主动拥抱数字经济。

王叁寿也表示，农业数字化应用在某些方面是走在前面的。农业的数字化需求是迫切的，例如在灾害预警、生产管理、食品溯源等具体领域中。农民无法琢磨出用大数据来提升价值和质量，这也为全国1万多家大数据公司提供了“用武之地”，它们可以充当企业数字化转型的顾问。各行业要挖掘数据本身的价值，满足消费者更多的需求。

实体经济数字化

转型的难处

当前，我国数字经济蓬勃发展，新技术、新产业、新模式、新业态层出不穷，深刻变革生产、生活和管理方式，为经济发展注入新活力。与此同时，实体经济数字化转型也面临多种问题，对发展模式优化、发展秩序规范、治理能力提升带来全新挑战。

国家信息中心信息化和产业发展部主任、国家大数据发展专家咨询委员会秘书长单志广向《经济》记者表示，从大环境看，目前还存在基础、认知、人才三个短板。

一是数字化基础薄弱，产业发展不平衡不充分。数字经济是后工业化时代信息革命不断深化的自然结果，工业化历程建立了涵盖现代市场体系、科学管理、材料和制造工艺、人才和知识、技术标准和规范、社会财富和生活方式的工业经济体系，为数字经济顺利过渡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和知识基础。而我国仍然没有完全完成工業化，尤其中西部地区，产业化水平较低，劳动者知识水平和技能不高，数字化转型的基础十分薄弱。比方说，中国的脚步已经迈入信息时代，但身体还停留在工业时代，大脑和思维甚至还停留在农业时代。也就是说，中国传统企业数字化转型的过程，往往与现代企业制度建设、管理科学水平提升、材料与制造工艺提升、经营服务模式变革等过程交织融合，因此其转型难度比成熟工业化国家企业要大很多。

中国传统企业数字化基础薄弱，相应的数字化人才、知识、技术、资本、市场环境等还不健全，如制造业领域就缺少工业互联网、云服务平台等基础设施支撑和有效的数字化解决方案。

二是认识和准备不足，数字化转型挑战重重。数字化转型是一个全新的历史阶段，对这种必然趋势的认识和准备不足是发展数字经济的重要隐患。在移动互联网无处不在的今天，大量官员、企业家和老百姓并没有深刻认识数字化转型大趋势、大变革的规律和特点，他们还沿用农业时代和工业时代的思维来看待新世界、解决新问题。当前数字化转型动力多数源于外部压力，包括服务对象、合作伙伴或上级要求等，缺乏内生动力，数字化转型缺少系统性和可持续性。理念和认识的不足，会影响战略决策，制约体制机制创新；知识和技能的不足，会影响具体行动，延缓转型发展步伐。数字化转型准备不足还体现在区域、行业和群体之间普遍存在的数字鸿沟上，这会导致分享数字红利的不均衡，增加经济社会整体数字化转型的成本和难度。

三是我国数字经济领域人才缺口大，现有学校教育和职业培训输出的人才资源不足以支撑数字经济的高速发展，数字化转型需要人才队伍转型配合和支撑。同时，数字经济催生灵活的就业方式，对国家的就业、税收、社保和医疗等与劳动力息息相关的配套政策提出新要求和新挑战。

数字化改造需求可能每年都将以20%-30%的速度增长。未来，数字化人才是发展数字经济的一个重要制约因素。对此，润泽科技发展有限公司博士、首席科学家张旭告诉《经济》记者，在行业应用领域，业务经验和专业知识与数据分析存在人才和认知上的断层和不统一：科技人才对业务缺乏了解，业务精英对大数据分析又持有怀疑和担忧的心态。如何让大数据尽快发挥功效，不仅需要最高管理层的高度重视和有效推动，更需要加速培养业务和技术的复合型人才。

而从微观层面看，孙克向记者介绍，根据调研，企业数字化转型障碍主要表现为四个“不”。“不想用”表现在企业数字化转型意识弱，对数字化转型认识不到位。“不能用”表现在我国仍处于数字化起步阶段，大部分工业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仍处于工业2.0阶段，部分甚至处于工业1.0阶段，数字化基础薄弱制约整体数字化转型。“不敢用”表现在企业利用数字技术动力不足，信息化投入大、投资专用性强、转换成本高，试错成本和试错风险超出企业承受能力，数字技术从投入到产生正向经济收益之间时滞较长，作用时滞长制约企业应用数字技术。“不会用”表现在数字化解决方案提供商缺失，企业数字化转型无法找到适应自身发展实际的整体解决方案。

此外，我国数据开放工作起步较晚，亟需加快推进。据相关报告显示，2017年全国19个数据开放网站共开放8398个数据集，其中承诺动态更新的数据只有23%，数据可用性亟待提升。

实体经济先补齐短板

“发展数字工业要从企业做起。”单志广向记者表示，“工业是我们的立国之本，工业是实体经济主战场，也应当是发展数字经济的主要领域。企业内部物理单元和控制系统融为一体，企业外部与供应商、销售商、投资人、用户等利益相关方互联互通，形成良好的营商环境和社会生态。发挥骨干龙头企业作用，复制、推广、扩展，进而形成行业、区域数字工业。我国行业状况不同，地区和企业间发展水平参差不齐，因此，企业必须从实际出发，按照自动化、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路线，补短板、强弱项，要尊重规律、循序渐进，防止千企一律、一哄而上。”

因特网、大数据、人工智能与实体经济做深度的融合，是推动传统产业数字化的必经之路。用科技改变数字时代产业，不是做简单的融合，从产品层面改变产业的玩法和规则。

朱岩向记者举了一个让工业产品具有数字产品属性的例子。某家生产铝合金轮毂的中国公司，工程自动化等做得相当好，产品受到全球整车厂商的欢迎。但企业出口一个轮毂的利润却只有1美元，处于全球价值链的最底端。但如果在轮子上装上数字传感器，直接为终端使用者提供数字化服务，轮毂品牌价值就有了溢价，企业就从全球产业价值链的低端逐渐走向高端。如果再开辟出轮毂消费新的To C领域，市场价值将会进一步扩大。从这个案例我们可以看到，结构性改革不单纯是调整现有产业结构，还要变革产品的特征使之具有因特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的特性，让工业品变成数字产品，这样才能在全球产业变革中占据新的领先地位。

举例来说，安徽省旌德县孙村镇碧云村病人刘先芳，已经74岁，患有高血压合并冠状动脉硬化性心脏病已经20多年，她因头晕眼花全身乏力而去村卫生室就诊。通过全科医生助手机器人的远程会诊功能，县医院院长王朝富亲自接诊，在了解病史后果断给病人的治疗方案做出调整，老人不必舟车劳顿、排队挂号，病情就得到了控制。

记者在北京经纶世纪网络技术有限公司见到了这个全科医生助手机器人，长方形可旋转的屏幕，圆圆的身子，大概只有不到30厘米。它可以外接200多种检测设备。其中存储了许多患者的病历档案，可以评估被检测者的身体状况，生成健康指导报告，提出指导方案，包含中西医各种不同的治疗方案，并含有基本医疗，双向转诊，智能监测，开放式的接口可与公立医院现有的数据库进行数据交换。

余中表示，如何完成数字经济对实体的赋能，不同领域可能会有不同的方法。从医疗来讲，最重要的是在整个医疗服务空间里，以及较长的医疗服务流程中，找到那些数字技术可以到达的地方，并与之深入融合，同时还必须符合实体经济本身的服务规范和体系，仅增加某一点的价值，不能形成良好的服务闭环，也必不长久。

2015年，几位在美国硅谷从事遥感数据分析和环境农业的年轻科学家回国创业，成立了北京佳格天地科技有限公司。公司创始人之一张文鹏告诉《经济》记者，吉林省一家农业企业原来承包3000亩土地需要100人，使用农业大数据公司开发的耘境平台后，6000亩土地只需30人，还获得了作物长势评估虫害预测、气象预警、贷款保险等多项服务，每亩玉米增产80元。

张文鹏熟悉中美两国农业经验，他表示，国外有些农业数字服务看着高大上，也有少量的成功试点，但能让农民心甘情愿掏钱，并且真正使用的寥寥无几。因此，国内公司不要妄自菲薄，在技术、产品设计方面可以学习借鉴，但环境市场条件不同，决不能照搬国外。“要保证你的产品通过简单的培训就能让农民掌握，提升市场化的行业标准，让数据发挥价值。”

政府要做推手

数字经济是一种新型的、更高级的经济形态。这表明，数字技术对于经济社会发展带来的不仅仅只有生产力的变革，更应该包括生产关系的变革。因此，孙克提出，政府在促进数字经济发展过程中的角色至少应该包括三个部分：

一是要健全政府治理框架。要通过立法的方式，将数字经济治理目标、理念、结构及责任等合法化，提供法律依据。要统筹推动行政规章体系化，对与现有法律法规冲突的业务在推进法条“修改废释”的同时积极探索制定新规。要健全非正式规则体系。高度重视互联网平台治理应当适用的网络社会规范、自律公约、商业惯例、诚实信用原则等非正式规则，并赋予其相关约束力，充分适用。

二是强化政府治理手段。要建立以信用为基础的事中事后监管手段。加快市场经营主体的信用体系建设，建立互联网企业信誉评价机制。推动各类信用信息平台的对接，建立平台之间的信息交换共享机制。探索建立资源要素交换市场，强化依据标准监管，强化市场竞争行为监管，严厉查处滥用市场支配地位和不正当竞争行为。同时要加强大数据等技术手段在行业管理中的运用，特别是要加强对平台企业的大数据的宏观统计功能的利用与管理。

三是要推进多元治理体系建设。社会多元化治理，不同于传统的以政府管理为主的模式，还包括行业自律、企业自治、消费者意识提高等诸多方面。要进一步加快建设政府、平台、用户、社会组织等多方主体共同参与的治理体系。

目前，数字经济80%的收入来源于政府推動。九次方大数据公司的项目也多是与政府合作，王叁寿表示，在发展数字产业中，政府有些误入歧途，认为数字化就在于多买摄像头、服务器硬件设备，没有认识到数据的资源化、资产化和资本化的属性，也给政府带来的财政压力。

各地方政府在推动数字经济产业发展中缺少抓手，往往成立一个工作小组，实际上要用成立数据资产运营管理公司，通过公司化、产业化、市场化来实现，数字经济才更有活力，可持续运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