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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族唢呐之家

2018-07-05李树华

大理文化 2018年4期
关键词:洱源县白族唢呐

●李树华 文图

大理洱源白族唢呐乐曲丰富,被广泛应用于各种场合。其吹奏形式丰富多彩,在当地产生了不少以吹唢呐为专业的唢呐高手。而在众多吹唢呐的乐手中,今年近80岁的云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杨士才,不仅是一个一辈子以唢呐吹奏为业的民间唢呐高手,而且他还把自己的吹奏技艺传承给了儿子和孙女,使自己的家庭成为名副其实的“白族唢呐之家”。在2018年春节前夕的一天,我慕名驱车前往洱源县右所镇温水村委会园井村,采访了杨士才。

白乡唢呐名远扬

长期以来,唢呐广泛应用于白族地区的生产劳动、婚丧喜庆、戏剧舞台、民俗节庆和宗教礼仪等各种场合,是大理白族地区随处可见的民间吹奏乐器。而在大理地区,尤以洱源白族唢呐名气最大。

虽然在史书上找不到有关洱源白族唢呐乐曲产生的文字记载,但从白族著名的民间传说故事《哑子哭娘》中,人们依然可以看到白族唢呐产生的一些痕迹。另外,从明初洪武年间开始形成的白族戏剧“吹吹腔”产生和发展的历史来看,唢呐作为“吹吹腔”的主要伴奏乐器,应该在这个时期之前就已开始流传开来了。据此,人们认为,洱源白族唢呐至少应该有500年以上的历史了。

刚一见面,我就开门见山地问杨士才:“杨老师傅,你们洱源的白族唢呐和其他地区的汉族唢呐相比,到底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杨士才肯定地回答我,两者确实有不同的地方。在一壶老茶的陪伴下,我和杨士才在一问一答中聊了起来。

据杨士才介绍,洱源白族唢呐与汉族唢呐的不同之处在于,洱源白族唢呐木管的背面没有音孔,正面只有七孔,一般采用的是“借音”吹奏法;换气方式则采取左右腮帮交替的方式进行,这样一来,吹奏者就能边走边吹,可以走四十多里而乐曲始终不断。此外洱源白族唢呐的簧片短而较硬,低音浑厚、稳健,高音高亢、明亮,音域比较宽广,喜用的是跳进音程,因此具有粗犷、豪放的独特风格。

杨士才近照

“杨老师傅,你能不能再给我具体说一下,白族唢呐有些什么特别的地方呢?”我虚心地请教杨士才老人,杨士才笑着解答了我的疑问。他说,白族唢呐是一种双簧锥行管吹管乐器,它的形制和构造与汉族唢呐大致相同,也是由杆子、碗口(也就是喇叭口)、芯子(俗称过气),还有气盘和哨子这些部分组成。杆子是唢呐的主要部分,一支唢呐好不好,主要还是取决于杆子制作的好坏。杆子、哨子一般由唢呐艺人自己制作,再请民间铁匠用铜铝合金打制与杆子配套的碗口、芯子、气盘。在吹奏时,白族唢呐以小堂鼓、马锣、钹、小锣等打击乐器伴奏,在传统的演奏中不与其他丝竹乐器配合,因此白族唢呐没有准确的固定音高,音的高低受哨子的大小软硬、吹奏气息的缓急、口风控制的松紧来控制,一指多音和一音多变的特点较为突出。

也许是我望着杨士才的眼神很专注,他似乎察觉到了我对唢呐浓厚的兴趣,于是十分愉悦且自豪地对我说:“李老师,你可能想不到,我们洱源白族唢呐乐的传统曲目非常多,全县已经搜集到的曲牌现在已经有100多个了。”接着他又向我介绍起这些五花八门的曲牌:“我们洱源白族唢呐根据喜庆、祭祀、欢乐、哀伤等不同情绪使用不同的曲牌,在曲牌上是严格区分的,也就是说,在不同场合的伴奏中,每个程序都会沿用专门的曲目……”“专门的曲目?”我不解地问杨士才。“是的。”杨士才点点头, “比如在喜事曲牌中,要用 ‘迎新娘’‘拜天地’‘敬酒’‘迎宾’,而在上菜、开席等过程中,也有不同的曲目,不能混用。还有一个,白族唢呐乐曲不仅应用于婚嫁、丧葬、庙会、节庆等场合,也用于戏剧和民歌的伴奏。”

流传于洱源境内的唢呐曲牌很多,既有专用曲牌,也有通用曲牌。像《耍龙调》《龙摆尾》《霸王鞭调》《耍鹤调》《大摆队伍》《将军令》《游船曲》这些,多用于春节、“海灯会”“绕三灵”“田家乐”、迎送本主等大型传统节庆。因为这些曲牌能够以其明快的旋律和高亢的音调,渲染欢腾炽热的节日气氛。唢呐乐曲甚至与白族群众的生产生活息息相关,还可适用在日常的生产劳动中,如:《栽秧调》《过山箐》《大摆队伍》《耍龙调》等这些曲牌,则主要用于栽插等一些劳动场面,因为大起大落的调子和强有力的旋律能够伴随着劳动的节奏,形成你追我赶的栽秧竞赛场面。据杨士才介绍,在传统的“栽秧会”时,整个栽插活动都是在唢呐乐曲伴奏下进行的。另外,《闹山红》《开打曲》《过场曲》《高腔》《一字腔》等这些曲牌则用于白族“吹吹腔”舞台戏。 《迎亲调》《送客调》《小开门》《一杯酒》《美女梳妆》《拜堂》等这些曲牌适用于结婚的迎客、送客、接新娘、敬酒、拜堂等婚礼活动。《送丧调》《离别歌》《跌落泉》《悲泪涟》《大哭》等曲牌则是丧葬礼仪的专用曲牌,这些曲牌低沉悲伤的旋律,能够深切寄托亲人对逝者的哀思之情。

“杨老师傅,我听说白族唢呐虽然有几百种曲牌,但从腔调来分,主要有两种,是这样吗?”我接着问道。杨士才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白族唢呐在各种民间民俗活动中,应用很广泛,比如婚丧喜庆、社火集会、节日庆典和宗教活动等场合都要吹唢呐。按使用的场合不同,白族唢呐调门可分为‘喜调’和‘悲调’两大类。在各种喜庆场合吹奏的调门为‘喜调’,也叫‘红事调’。比如接新娘吹的是《迎亲调》,竖柱上梁时吹的是《龙上天》,拜喜堂时吹的是《一杯酒》,设坛祭祀时吹的是《将军令》,这些就属于刚才说的‘喜调’类调门。另外,在办丧事场合吹奏的调门叫‘悲调’,也叫‘白事调’。比如送丧时,在鸡鸣时吹的是《哑子哭娘》,哭灵时吹的是《大哭》《小哭》,出殡时吹的是《大出丧》《离别歌》,这些就属于你刚才说的‘悲调’调门。‘红事调’的应用场合比较广泛,也比较灵活,‘白事调’的使用较为固定,一般来说,要专曲专用。当然了,在喜庆场合是禁忌吹奏‘白事调’的,这个是铁定的规矩,是我们唢呐这行自古以来都不能改变的一个原则。”

“想不到你们洱源境内的唢呐曲牌竟然这么复杂。那么,杨师傅,洱源现在的唢呐艺人还有多少个?”我问杨士才。杨士才点了点头,回答我:“这个嘛,应该有几百个了吧。”通过杨士才的介绍,我了解到,在洱源,由于唢呐乐在白族人民的传统节庆和民俗活动中发挥了较大的作用,从而培养和造就了一大批职业或半职业的艺术造诣较深的唢呐艺人。近百年来,洱源县已陆续涌现出了毛凤银、毛玉宝、李学昌、毕也发、李照明、罗凤银、张亮山等唢呐演奏大师,将白族唢呐这门优秀传统音乐形式传承下来并发扬光大,也让越来越多的人通过唢呐了解了大理白族的传统文化。

为了保护和传承好唢呐这一弥足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近年来,洱源县不断加大保护宣传力度,对唢呐乐展开深入的田野调查,健全了唢呐项目及相关代表性传承人的数据库,每年定期举办传承人唢呐技艺培训班。现已建成“洱源县白族文化(唢呐)传习所”和“松鹤唢呐表演场”两个技艺传习基地,并积极推进白族唢呐乐曲进校园、进课堂、进乡土教材的“三进传承”活动,积极主动地进行保护传承,使白族唢呐这门传统民族民间艺术在新时代绽放出了更加迷人的光彩。

痴心不改学唢呐

看着眼前近80多岁的杨士才和他手中自制的唢呐,我不禁感慨万千。杨士才掌握的唢呐专业知识之丰富和对唢呐了解之深厚,说明他不只是一个单纯的唢呐吹奏者,他更是一位唢呐文化的研究者和传承者。这些都促使我对他学习唢呐吹奏的经历更加好奇。经过我的采访和了解,我将这段经历大致地叙述出来。

杨士才出生于1938年,原籍个旧,在5岁多时来到现在的园井村。读完高小后,因为家庭贫困,杨士才就回家务农了。20岁那年,杨士才和妻子结了婚,过上了娶妻生子的平静生活。后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杨士才被招到了个旧锡矿文工团工作。在文工团工作的那几年,从小就喜欢跳跳唱唱的杨士才如鱼得水,他不仅学会了吹笛子、黑管,还学会了拉二胡。遗憾的是,由于家庭负担重,靠几十块钱的工资无法养家糊口,在文工团干了3年的杨士才,不得不选择辞职,回到洱源老家继续务农。

洱源是一个以白族为主体,汉、彝、回、傈僳、纳西、傣、藏等多民族聚居的地区。深受白族群众喜爱的唢呐,伴随着多姿多彩的白族民风民俗被世代传承了下来,广泛流行于洱源县的邓川、右所、江尾、双廊、茈碧、凤羽、炼铁等乡镇。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白族先民创造出来的绚丽璀璨的民族音乐文化,成为一笔丰富的文化遗产,让后人叹为观止。这些珍贵的民间艺术瑰宝也让回乡务农的杨士才有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感觉,从文工团职工变成农民的郁闷也很快就从他心里烟消云散了。

杨士才教授民俗表演

众所周知,在旧社会,民间唢呐艺人被视为三教九流之下的吹鼓手而受人歧视,学艺的人大多在山区或半山区,坝区学艺的人也大都是残疾人。解放后,党和政府十分重视民族民间传统文化的抢救和保护,民间艺人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尊重,不少民间艺人通过各种红白喜事吹打获得了较为丰厚的收入,因而在客观上使民间唢呐艺人越来越多,使得唢呐、二胡、弦子等民间传统文化茁壮成长。

在谈到当初回乡,一边务农一边吹唢呐的经历时,杨士才的语气变得有些无奈和沉重:“李老师,说实话,我那时吹唢呐也还是有人在背后议论的,家里也不支持我,不像现在这个环境。”我听后若有所思,立马安慰道:“其实这些问题都与文化环境有关。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文化自信问题。过去这些东西都被人为地披上了一层 ‘左’的外衣,掩盖了艺术瑰宝原本的光芒。这也说明,只有当我们的整个社会有了文化自信时,才会发觉民间艺术的真正价值,你们这些民间艺术家才会获得尊严。”话音刚落,杨士才看着我微笑起来,似乎很赞同我的观点。

当我向杨士才询问是否还记得自己的第一个师傅时,杨士才几乎想到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当然记得!”杨士才仿佛被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从他的记忆中我得知,60多年前他的第一个师傅,叫渠学东,是邓川的一个唢呐老艺人。杨士才跟着师傅,任何红白喜事都去学吹唢呐,学了足足6年多,直到老人家去世才不得不停止学习。“那时我家里也不让我去学,不支持我学唢呐,就是反对我学嘛。他们都觉得吹唢呐的人是属于下九流的人,会让人看不起……”说到这里,杨士才无奈地笑了笑,接着又对我说,“不过,后来家里人看到我真的喜欢唢呐,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慢慢地默许我去学了。”

1966年开始,杨士才所在的大队(村委会)办起了“毛泽东思想业余宣传队”,杨士才终于如愿以偿到了宣传队,成为一名职业的唢呐吹奏手。那时,只要大队上有排练和演出,就由生产队(村民小组)记公分,每天记8到10分。这样的日子,对于热爱文艺的杨士才来说可谓一举两得。直到10年后的1976年,宣传队解散,杨士才的生活又复归于往日的平静。

走村串户吹唢呐

在享有“白族唢呐艺术之乡”美誉的云南省大理州洱源县,有许多世代传承吹奏唢呐的乐手,其中尤以右所镇居多。为了让唢呐进一步发展壮大,改革开放以来,在大理州和洱源县文化部门的重视和支持下,各级领导积极引导像杨士才这样的一批唢呐大师带头传承唢呐文化,收集整理唢呐新曲目,同时鼓励他们手把手地指导徒弟学习。经过多年的努力,洱源县近年来已经发展了4支唢呐队,130支小分队,队员达到500多人,年龄最大的有60多岁,最小的仅有18岁。如今,强大的唢呐队活跃在农家婚丧喜事上,满足了群众的传统文化需求。

60多年来,杨士才就是靠着这把小小的唢呐,走村串户,出东家进西家,用一辈子的时间成就了自己的唢呐艺术人生。“我这辈子到底去了多少家,真的是说不清楚了。”对于杨士才老人的话,我是深信不疑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60多年,对于历史来说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稍纵即逝,但是,对于一个用60多年时间重复去做同一件事的人来说,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功夫不负有心人,苦尽甘来终有时。1996年,云南省大理州洱源县被国家文化部命名为 “中国民间艺术之乡 (白族唢呐)”。2017年,“洱源唢呐乐”被云南省人民政府公布为第四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这让杨士才等一大批洱源白族唢呐手感到十分自豪,他们奔走相告,把这当作人生难得的荣誉来庆祝。殊不知,正是有了像杨士才这样的唢呐手一代又一代地将唢呐技艺传承下来,才使更多的后人有机会接触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

为了弘扬民间传统文化,在上级文化部门的倡导下,洱源县以发展茈碧湖镇松鹤村的唢呐艺人为主,于1988年组建了有120人的洱源白族唢呐队。这支唢呐队不仅多次参加省、州级的艺术节、体育运动会等各种活动,而且还奔赴北京乃至欧洲的荷兰、比利时、芬兰等国家演出,把洱源的白族唢呐吹到了北京,吹向了世界,为家乡争了光。

杨士才吹奏唢呐的独到之处在于,在继承和发扬白族传统唢呐演奏技巧的同时,他还能够做到气足音满,指法纯熟,在演奏传统的唢呐曲目时都能做到一气呵成,如:《迎亲调》《蜜蜂过江》《大摆队伍》《龙上天》《美女梳妆》《哑子哭娘》等曲目,演奏得都很悦耳动听,让欢乐的曲调有一种金蛇狂舞的热烈,使人在神奇的音乐环境中感受到振奋,在瞬间拥有一种力量和信心。

我国的民间风俗,是产生于民间又流传于民间的,因而有着深厚的群众基础。唢呐吹奏作为民间风俗文化中不可缺少的一个重要角色,也深刻地反映了民间风俗的这一特点。因为唢呐的演奏者往往需要走村串户地去表演,深入到村落乡镇的每一个角落。唢呐根植于民间,也自然需要回归群众,为群众服务。

大理白族民俗种类繁多,而这些民俗活动几乎都离不开白族唢呐。大理白族的民俗活动可大致归为劳动民俗、社会民俗、精神民俗、文艺民俗等四类。劳动民俗就是生产劳动中的各种风俗;社会民俗包括人生礼仪、岁时节日、社会组织、家族血亲民俗内容;精神民俗则是万物有灵的自然崇拜为核心的信仰民俗,如婚丧、疾病、鬼神等等;文艺民俗包括口传语言民俗和音乐舞蹈民俗等。从历史上来看,白族有自己的本主崇拜、敬天地、祭祖等宗教信仰,随之产生的一系列传统节日祭祀和带有自娱自乐的民俗活动,如春节期间的耍龙、耍狮、耍白鹤、耍马、迎送本主、正月闹春等活动;四月的“绕三灵”活动;五月栽插期间的“栽秧会”,栽插结束的“田家乐”活动;六月的“火把节”“耍海会”;七月的“海灯会”以及各地不同时间的“本主会”等活动,这些不同形式的民俗活动,包括祭祀的礼仪,有歌、有舞、有戏,如果不伴之以高亢热烈的白族唢呐调,就不会显得热闹。另外,民俗活动中的结婚、庆寿、建房、立墓志、送葬礼仪等红白喜事,更是离不开唢呐的伴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唢呐在不同的环境、不同的场合,不但寓教于乐,而且加强和渲染了民俗活动的浓烈气氛,使人们能够得到美的享受。因此,唢呐在这些活动中当仁不让,占有不可缺少的重要历史地位。这也说明,自古以来,大理白族唢呐和传统民族风俗的传承就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于是,走村串户成为唢呐演奏的重要形式,一到各种节庆、民俗活动期间,总能在各种重要场合见到唢呐乐手们忙碌的身影。

民俗活动是孕育多姿多彩的民间艺术的土壤,唢呐音乐也正是依附于这种土壤而生存下来的,并经民间唢呐艺人不断加以创造、发展、流传而经久不衰;另一方面,群众喜闻乐见的唢呐音乐又反过来渲染了民俗活动,使这些活动更加热烈、庄重。总而言之,二者之间具有一种水乳交融的密切联系。

唢呐传家60年

由于唢呐在传统节日和婚丧嫁娶等民俗活动中发挥了较大的作用,占有一定的位置,从而产生了一大批职业或半职业艺术造诣较深的唢呐艺人。在洱源县各乡镇,出现了很多优秀的唢呐艺人,他们走村串乡,在长期的唢呐演奏生活中,积累了丰富的演奏经验,并通过不断的传承和再创作,丰富和发展了传统的唢呐音乐。

任何艺术都需要创新,唢呐也不例外,否则就会失去生机和活力,也不会有生命力。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随着群众文化活动的蓬勃发展以及农村礼俗的改革,新的思想、新的风貌赋予传统民俗活动以新的内容和新的生机,促使民间唢呐艺术进一步繁荣和发展。在这种文化环境的影响下,唢呐爱好者越来越多,演奏技巧出现了许多新的突破,表演范围也远远超出了传统民俗活动的范围。

“李老师,你觉得近年来我们的唢呐表演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变化吗?”不知为什么,杨士才的提问让我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大理三月街一年一度的开幕式演出现场。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最为突出的变化就是唢呐在新的大型节日庆祝活动中得到了充分的发挥,比如大理州历届的‘三月街’活动,都要组织唢呐队到三月街和下关进行演奏,演奏队伍规模之大,令人过目难忘。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近年来录制的白族传统唢呐曲,表现力丰富,音乐高亢激昂、热烈奔放,让不少人记住了大理,记住了唢呐……”我的回答也引起了杨士才的共鸣,他一脸欣喜地说:“是的。李老师,我们这里的唢呐历史悠久,早就出现了很多名气很大的四处演出的唢呐艺人。”

在采访杨士才的过程中,我对唢呐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早在明末清初,洱源就开始盛行‘吹吹腔’,许多白族村寨逢年过节都要搭台唱戏,这样,以唢呐为主的吹打艺人便开始出现了。到了民国时期,茈碧松鹤村有个叫毛凤银的唢呐师傅技艺最精,他带领的徒弟毛玉宝、毛厚银吹奏唢呐的技艺超群,音乐纯正,韵味浓郁,调门齐全,称得上是民间唢呐的大师。新中国成立以来,各级政府重视保护民族民间艺术,弘扬优秀民族文化。唢呐在民族吹打乐中占有重要地位,仅松鹤村,平均20人中就有1位唢呐艺人,全村有20多个唢呐吹奏班,100多名鼓号手。

近年来,在州县文化部门的倡导下,以松鹤村的唢呐艺人为主,加上邓川、江尾、凤羽等地的年轻艺人,于1988年组建了有120人的洱源白族唢呐队。这支唢呐队在1998年参加了云南省首届艺术节,全国第四届少数民族体育运动会,云南省第八届体育运动会,第三届中国艺术节。唢呐队还多次参加欢迎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文艺活动。1991年起,连年参加大理州“三月街”民族节文艺表演。无论是广大铁路奠基、通车仪式,还是大理机场通航庆典、省级旅游度假区奠基活动等,都少不了白族唢呐。1999年又参加昆明世博会中国馆日的文艺表演。洱源白族唢呐被誉为白州的军乐队,多少人忘不了那宏大壮观的行进场面。那响彻红土高原的声声鼓乐,给中外客人留下难忘而美好的印象。

让杨士才这辈子感到最自豪的是,自己的儿子张亮山传承了自己的唢呐技艺,成为远近闻名的青年唢呐演奏家。此外,张亮山的大女儿也跟着父亲、爷爷走上了唢呐演奏的道路,成为不可多得的唢呐女乐手。

出生于1963年的张亮山,从小就跟着父亲杨士才学吹拉弹唱,初中毕业后,他听从县上一个音乐老师的建议,一心一意跟着父亲学起了白族唢呐吹奏。1980年,对于张亮山来说是一个终生难忘的年份。这一年,在家务农的张亮山打听到县文工队要招演员的消息后,就在父亲的鼓励下去报了名。想不到文工队不招乐手,他最终没有得到命运之神的眷顾。这件事对张亮山打击不小,可张亮山相信自己一定还会有机会。

杨士才教授民俗表演

机会总是属于有准备的人。有一年,大理州举行文艺汇演,到县上选演员,县文化馆推荐《栽秧调》作为代表全县的节目去参加汇演。在汇演期间,《栽秧调》得到了州县领导和观众的好评,特别是在节目中演奏唢呐的张亮山第一次受到了人们的热切关注。那次文艺汇演彻底改变了张亮山的命运,从那以后,他被选拔到了县文工队,成为一名专业的唢呐手。

在洱源县文工队工作了几年后,张亮山被调往大理州白剧团,这让他的音乐天赋得到了更好的发挥。几十年来,张亮山继承和发展了父亲在白族唢呐方面的演奏技巧。唢呐使张亮山出了名,张亮山也使唢呐出了名。中国唱片公司因此推出了他的《白族乡音唢呐》盒带。近年来,张亮山多次到北京、天津、泉州等地参加全国性民族乐器演奏活动。1996年,他参加中国云南大理民间艺术队,飞赴欧洲的荷兰、比利时、芬兰等国家演出,第一次在欧洲奏响洱源的白族唢呐调,为国家和民族赢得了荣誉。

几十年来,杨士才不仅影响了大儿子张亮山,还影响了张亮山的大女儿。在父亲和爷爷的影响下,张亮山大女儿从小就对唢呐耳濡目染,在10多岁时就开始学唢呐。2006年9月,她直接考入了云南艺术学院附中,读唢呐专业。四年后,又接着读本科唢呐专业,一共读了8年。本科毕业后,她进入大理州白剧团工作,成为一名女唢呐手。

“我的6个孩子中,有一个吹唢呐的,有两个拉二胡的,也算是有共同爱好……”杨士才对我说这话时,脸上闪过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笑容。我理解杨士才的心情。因为每一个传承人其实在内心里都十分盼望着下一代能够把自己的技艺传承下去,但在我近年采访的大理州各地的30多个传承人中,像杨士才这样能够如愿的却为数不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三代传承唢呐的杨士才应该知足了。为此,我为杨士才感到高兴。一家人中竟然走出了三个唢呐手,这也让杨士才全家成了大理地区名副其实的白族唢呐之家。

杨士才一家人都对唢呐演奏有着自己的见解。张亮山告诉我,白族唢呐音高一般为C调或D调,演奏时很讲究运气,民间多用“鼓腮换气法”或“自然换气法”,通过气流控制和指法变化增加装饰性颤音,以便形成强烈、粗犷的独特风格。“唢呐欢乐的调子能够使人心花怒放,激昂婉转的音色能够使人精神振奋,充满力量和信心,这也许就是人们喜爱唢呐的原因之一吧……”就在我为张亮山的话陷入沉思之时,一直在一旁默默无语的张亮山大女儿插话说。

除了儿子和孙女,杨士才还带出了10多个徒弟。“一个优秀的唢呐手,也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的。在外出演奏时,一般要带一个搞打击乐的,还有一个徒弟,两三个人。在40多年前,帮人家吹奏一天,主人家给十六块钱。”不知为什么,杨士才突然和我聊起了这个话题。“这几年呢?”我不失时机地问道。“这几年么,有五百多块钱的,也有一千多块钱的,不一定了……”说到这里,杨士才抬起头来,眼睛看着远方,开心地笑了起来。从他的笑容里,我似乎看到了这位民间老艺人的内心世界,看到了他对艺术殿堂的向往。

“李老师,在民间有一句话:‘好手艺找不到钱’。”此时,在一旁站着的张亮山突然插话对我说。我不解地询问这句话的含义,张亮山向我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是在说,一个有名气的唢呐手都是很早就被别人家预定好了的,一旦预定好了就不能改变,所以碰到人家临时来邀请演出,就没办法去,赚不到更多钱了。在这种情况下,那些临时需要唢呐手的人家就只能去请手艺相对不太好的唢呐手了……这也说明有好手艺的唢呐手往往也具有信守承诺的美德。

杨士才在四处演出、养家糊口的同时,也在不断丰富和发展白族唢呐文化,为白族唢呐文化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在过去,白族唢呐只有两个品种,从外观上来说,分为长管和短管。60多年来,杨士才亲手制作了许多具有白族特点的唢呐,到底做了多少把,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了。他制作的白族唢呐,和汉族唢呐声音柔和细长的特点相比,具有音色粗犷,声音洪亮的民族特点,能给人一种豪放大气的感觉。白族唢呐的音色也象征着白族人民热情淳朴的性格和不拘小节、开放包容的气度。自古以来,白族就是一个能对其他民族文化做到兼容并蓄的少数民族。

唢呐传家60年,无怨无悔走四方。杨士才用一辈子的时间,走过了洱源的山山水水,将自己的感情也融入了这片土地。2002年,鉴于杨士才长期以来在唢呐演奏艺术及传承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云南省文化厅授予他“民间音乐师”的称号。

最后,我想到了两个问题: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在大理地区为什么只有洱源的白族唢呐会形成自己独有的音乐风格和统一的曲牌?为什么洱源唢呐会世代传承下来,以至形成相当数量的唢呐“专业户”乃至“专业村”,能够培养和造就一大批艺术造诣较深的唢呐艺人?我想,从杨士才身上,我们或许能够得到解答。当一个极有天赋的人在某个领域有所建树,并能够无私地将自己的体悟和心得传播给更多人的时候,这便是传承之始。而当一代又一代人都学习和继承这项技艺时,它就会在这个地区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并为这个地方的人们带来希望,这便是传承和守护的力量。

编辑手记:

云南大理的洱源县是闻名遐迩的“中国唢呐之乡”,唢呐演奏与当地白族人民的各项活动息息相关。无论是在传统的戏剧表演中,如:吹吹腔、白剧,还是在传统节庆、婚丧嫁娶中,我们都能见到它的身影。唢呐就如同一位落拓不羁、粗犷豪放的白族汉子,即便只是一个用于伴奏的配角,却也能凭借浑厚与高亢并存的独特音色,演绎出一支支血肉丰满、情感丰沛的白族曲调,得到人们的重视和喜爱。吹奏唢呐的白族乐手,身上似乎也带着唢呐的气质和灵性。他们如同唢呐一般貌不惊人,品性质朴,却能凭借自身的天赋和努力,在最不起眼却也最重要的位置上熠熠闪光。洱源的杨士才,就是这样的一位唢呐手。在杨士才身上,我们似乎能看到大多数白族唢呐手与唢呐之间难以言喻的情分,他们把热情与执着倾注到唢呐之上时,唢呐也不再只是一件小小的器乐,而是与白族人民生而一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白族唢呐手与白族唢呐之间的情感,也让我们体悟到人与器物之间的默契,这种默契是一种超越物种的惺惺相惜,也让听者获得更多美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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