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范围“新闻打假”对国际传播的启示

韩榕华

互联网促进了人类数字化信息量的大爆发及其快速流动，这个过程难免掺杂虚假消息与不实言论，移动互联网的兴起与网民自由表达欲望的增强又对谎言传播推波助澜。近日，移动互联网入口级应用Facebook（脸书）和Google（谷歌）都加大打击假新闻力度，传统媒体纷纷跟进，全球传媒业似乎兴起了一股新闻打假浪潮。效果如何有待观察，但这波“新闻打假”却给我国的国际传播事业提供了崭新的思路。

一、假新闻成为年度热词

全球知名柯林斯英语词典将“假新闻”（fake news）作为2017年度热词收录进印刷版。根据柯林斯词典的定义，“假新闻”指“假借新闻报道形式传播的错误虚假、耸人听闻的信息”。词典编纂者说，自2016年以来，“假新闻”一词的使用率增加了365%。

假新闻备受关注与社交媒体在互联网信息传播中被重度使用密切相关。脸书在2015-2017年间检测到了3000个虚假广告和470个发布煽动性内容的虚假账户。2017年10月，牛津大学路透新闻研究院发表的一份报告称，全球28个国家和地区都有通过社交网站上的虚假新闻操纵舆论的情况出现。

国外假新闻甚嚣尘上，国内信息传播生态也不乐观。腾讯2017年12月20日发布《2017腾讯公司谣言治理报告》，宣称截至当时，腾讯各平台拦截谣言超5亿次，辟谣文章阅读总次数达8亿次。微信平台处罚涉谣言公众号数量约18万个。

假新闻甚嚣尘上大概有以下几个原因：一是自媒体兴起，人人都有麦克风，却并非人人都受过专业的新闻传播训练。信息发布者有可能为了自身利益有意散布假消息；二是脸书等社交媒体为了商业利益，将广告信息与新闻混排推荐，导致信息流鱼龙混杂难辨真假；三是情绪和个人观点在影响用户看法上，扮演着比真相和事实更重要的角色，人们乐于寻找和自己价值观相符的信息，而非真相。

笔者关注假新闻的重点既不是其产生原因，也不是其后果，而是国外同行采取什么举措应对假新闻及其对中国国际传播的启示。

二、外媒的新闻打假：以中美贸易风波为例

2017年初，英国广播公司（BBC）新闻编辑室的核心部门成立了专业的新闻核查团队，将新闻核查做成了专业栏目“Reality Check”（事实核查）。

2018年3月23日，“BBC事实核查”推特号发布推文：特朗普提到美中贸易的时候，他用的数据是对的吗？（Donald Trumps been talking trade and China-has he got his figures right？）推文指出，特朗普近日在白宫讲话时特别提到中国，说美国对中国的贸易已经失控，因为美国遭受的逆差达到了5000亿美元。

BBC就此“核查”说：事实上，美国对中国的贸易逆差从未超过4000亿美元。过去10年，美国每年对华贸易逆差都是在2000亿美元到3000亿美元之间波动。至于钢铝制品的对美贸易量，中国更排不上号。虽然中国钢铁产能几乎占世界一半，但美国主要从加拿大、巴西、韩国和墨西哥进口钢铁。2017年，中国对美钢铁出口总值大约只占美国钢铁进口总值的2%-3%。

网友“Jim Hughes@jim2004x”回复BBC推文时贴了一张表格，详细列出2017年每个月中美贸易逆差。这位网友在留言中说：“特朗普为了达到目的，空穴来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2017年，美国对华贸易逆差是3752亿美元。”

“BBC事实核查”的结论是：特朗普使用了错误的数据，同時由于中国钢铁出口只占美国很小比重，美国对进口的钢铁和铝分别征收25%和10%关税对中国影响很小，美国也不应该把钢铁的反倾销调查对象放在中国身上。

BBC关于中美贸易的核查案例有以下几个特点：第一，这是BBC根据新闻热点做的自主事实核查；第二，只摆事实，没讲道理，但同时又让道理显而易见；第三，BBC主观上只是为了“打脸”特朗普，并无意替中国辩解，但客观上却帮中国说了话；第四，BBC的事实核查是独立的，并未求助中国媒体或者中国政府，但结果反而更加客观公正；第五，在社交媒体上，除了媒体核查事实，还有很多有专业能力的网友也对事实真相感兴趣，他们既是信息的消费者与传播者，也能成为事实的补充者。

《华盛顿邮报》早在2007年就创立了专业核查小组Fact Checker（事实核查员）。2017年它加大了核查力度，尤其瞄准了新上任的特朗普。

“事实核查员”2018年3月26日发文President Trumps claim that China caused 60，000 U.S. factories to close（特朗普宣称中国造成6万家美国工厂倒闭）。

文章指出，美国自2001年以来的确有6万家工厂倒闭，但自中国加入WTO以来，并没有产生总统说的600万制造业工人失业，失业人数在430万-470万之间，而且无从确切地知道多少人失业或者多少家工厂倒闭是中国造成的。中国对美国有影响，但显然也有其他因素影响了美国的就业市场，比如工厂自动化。总统显然夸大了美国制造业失业人数以及中国的作用。

美联社在“AP FACT CHECK： Trump off base on trade stats with China”（美联社事实核查：特朗普对华贸易数字大错特错）一文中同样提到了特朗普信口雌黄的问题。它在文中说，美国人向中国买了5060亿美元的商品，但这不是美国人“损失”了钱，而是美国购买了他们需要的商品，由于中国也从美国买了1300亿美元的商品，因此货物贸易的赤字是3750亿美元，而不是特朗普说的5000亿美元。

在“事实核查”领域同样涌现出了秉承中立客观的第三方核查机构，曾获普利策奖的事实核查网站PolitiFact就是其中翘楚。在中美贸易风波中，它也发文“Did the U.S. have a $500 billion deficit with China in 2017？”（美国2017年对华逆差有5000亿美元吗？），介入重要事件的事实核查。此外，宾夕法尼亚大学安嫩伯格公共政策中心创办的事实核查项目Snopes以及在脸书拥有60万粉丝的事实核查网站FactCheck.org也同样引人注目。

2016年美国大选期间，对脸书假新闻泛滥的质疑到达顶峰。脸书在2017年初采取多项举措净化社交空间，其中就包括与第三方事实核查机构合作识别假新闻。它的运作机制是，一旦有至少两个事实核查机构指出一条消息存在问题，脸书就会把该消息的传播速度降低80%。2018年3月29日，脸书宣布，他们已经开始对最能吸引阅读的图片和视频进行“事实核查”，以减少网民受虚假信息误导的可能性。

另一流量巨头谷歌，也很重视新闻打假。此前他们曾与Snopes和PolitiFact等事实核查网站合作，在搜索结果中直接揭穿虚假信息。据悉，与谷歌合作的专业事实核查机构数量已经增加至115家。最近，谷歌又在其新闻展示中加入了“事实核查”标签，重点标注那些经过事实核查机构调查过的报道，以区别其他的日常报道。加标签是提升信息权重的手段，谷歌此举是为了让那些探寻事实真相的报道不被信息海洋淹没。

三、“事实核查”浪潮对国际传播的启示

当今国际舆论格局仍然是“西强我弱”，中国在国际上时常处于有理说不出、说了传不开，正面说得少、负面被夸大的境地。在互联网时代，外宣媒体要面对个性化、碎片化和社交化的传播态势与新媒体技术日新月异的颠覆性变革，重塑对华舆论生态的难度更大，挑战更多。

在这种背景下，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在十九大报告中提出了“推进国际传播能力建设，讲好中国故事，展现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的总要求。提到对外推介什么样的中国时，总书记将真实放在首位。这里面至少有两层含义，一是要展现大国自信，真实的中国不怕被西方审视；二是歪曲中国的各种杂音始终存在，呈现真实中国是国际传播第一要务。

如今，“事实核查”的兴起为我们在新时代推进国际传播事业提供了全新视角。

首先，假新闻是全民公敌，是全球治理与大众传播秩序的切肤之痛。在打假问题上，我们与西方舆论体系有共识。杜绝假新闻，是全球新闻业的共同价值取向。

其次，针对中国的歪曲、误读、唱衰、看空，必然伴随着对中国事实的认知错误。别急着愤怒，别急着隔空对骂，而是要以专业的新闻态度和操作手法，坚持不懈地追求真相，展示真相。“真实的中国”无需太多说教，事实胜于雄辩。以真相为基石构建的中国话语体系坚不可摧。

最后，新闻打假基于专业的新闻态度，有利于媒体公信力的培育与品牌影响力的扩张。外宣媒体对真相的持續追求也将收获国外同行的赞誉。

四、对国际传播的五个实操建议

1.在国家层面建立“中国真相”数据库，内容涵盖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方方面面。依托该数据库，各大外宣媒体可以开设“中国真相”（China Facts）版或者“真实中国”（True China）频道，在日常报道中，尤其在引发海外关注的重大事件报道中快捷调用数据库中的“事实”，针对国际社会存在的中国误读、中国谣言宣示真相。

2.中国日报、CGTN等在海外社交平台（脸书和推特）活跃的外宣媒体可以迎合事实核查潮流开设“事实核查”账号，重点针对涉华负面新闻进行深入剖析，在这个过程中实时比对“中国真相”数据库的相关内容，已有的可以调用，缺少的进行补充，在正本清源的同时动态更新“中国真相”数据库。

3.紧跟热点，制作事实核查类信息资讯。每逢重大事件或者突发事件，脸书与谷歌都会通过标签标记方式，高亮提醒用户注意可疑消息或者展示经过核查的新闻真相。外宣媒体要积极参与热点新闻交流与传播，多角度满足大型内容分发平台的信息需求，通过主动“喂料”，积极核查，获得信息传播优先权。

4.外宣机构可研发基于人工智能的“事实核查”工具。从中美贸易风波案例可见，所谓“事实核查”，大部分是数据比对工作。通过聚合可靠来源的事实数据，我们可以建立一个实时核查系统，使用人工智能工具自动触发事实核查流程，精确阐述一段信息的来源、信息内容是否被夸大或者缩减等，方便信息处理。

5.与前文提到的PolitiFact等第三方核查机构合作，通过“中国真相”数据库的资源共享，让更多的第三方机构掌握真实的中国数据，以便利他们在核查有关中国的消息时进行数据比对，并借助他们与外媒或者互联网巨头的合作，传播真实的中国。

（版面所限，本文略去作者所加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