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审判中的中国检察官
2018-07-02韩啸/文
●韩 啸/文
1945年 8月,随着日本军国主义的投降,一场针对战败国的世纪大审判也即将拉开序幕。以美国为首的盟军总部向中国政府发出邀请,要求中国派遣精通英语、有英美法背景和国际法知识背景的法官和检察官,代表中国参加审判。
委以重任
这一天,时任上海高等法院检察处首席检察官的向哲浚接到了一份来自国民政府邀约:代表中国政府出任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法官。向先生早年留学美国,在耶鲁大学修了文学和法学的双学位,拿到了文学和法学学士学位,后又在华盛顿大学拿到了法学博士学位,后来回国任教、并先后出任司法届要职。向哲浚感到在英美法制度下,起诉惩治战争罪犯,广泛收集各个战犯的罪证,检察官的责任可能更为重大;另一方面,毕竟已52岁,精力有限,不如推荐更富精力的人就任法官,因此他推荐了其清华大学出身的师弟、同样有着英美法知识背景、精通英语的梅汝璈出任法官,自己则出任检察官。于是,向哲浚组建了富有战斗力的中国检察组,承载着国人的寄托,奔赴东京。
图为首次赴日的中国检察官成员名单
突破证据困境
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由来自11个国家的法官组成,11个法官中有7个来自适用英美法的国家,加上法庭实际由美国主导,因此法庭程序适用英美法程序。在英美法程序下,必须寻找足够的人证物证才可能给戕害人类的侵略元凶定罪。而日本在战时很注意封锁消息,特别在失败投降前后,日本军方下令销毁证据,更给举证工作带来困难。再加上国民政府对于东京审判缺乏足够的重视和正确的估计,认为审判就是走过场,是战胜国对战败国的问罪惩罚,没有充分认识到在法庭上,任何主张都要凭证据说话,这给日后检察官的控诉带来了巨大的障碍。对证据的重视不足,导致审判开始前期一度陷入被动。据统计,远东国际法庭自1946年5月到1947年底,共接受检察方所提证据2391件,中国方面所提证据仅为99件。认识到这一点后,为了壮大力量,向哲浚检察官频繁往返于中国和日本,请求国民政府派人增援,与增补的四人检察顾问团一道,开展了大量的调查取证工作。他们走进东三省、北平、南京等饱受日本军国主义铁蹄蹂躏的土地,也走进了被查封的日本政府资料库查阅资料。经过繁细的内查外调,在国内各部门以及中国驻外使领馆和海外华侨的配合下,中国检察组找到了大量的证据,提交法庭。
图为增补的中国检察顾问团
中国方面的证人缺乏必要的法律知识。证人无法经受住对方律师的交叉询问,容易被抓住漏洞加以反击。和收集书面证据相比,邀集证人出庭,难度更大。尽管准备时间短,人手少,中国检察组还是邀集了15名在中国的中外证人出庭。为说服伪“满洲国”的“执政”溥仪出庭,中国检察组做了不少工作。溥仪开始非常恐惧,害怕作为战犯受审。向哲濬和裘劭恒秘书对他耐心说服,要他放下包袱,季南检察长也亲自出面,溥仪终于同意。从1946年8月16日至27日,他连续8天出庭作证,引起轰动。
图为“末代皇帝”溥仪出庭作证的场景(图片来源于网络)
法庭鏖战
各国向盟军总司令部提出战争嫌犯名单,经初选后予以逮捕,最后由季南检察长和各国检察官会商后挑选出28名甲级战争嫌犯作为被告受审。中国为提供甲级战犯名单作了很大贡献。早在1943年7月16日,中国就成立“敌军罪行调查委员会”,任务之一就是确定日本的战争罪犯名单。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成立后,中国第一批提出的战犯有18名,其中有9名列入甲级战犯名单。中国检察官代表中国政府先后两次向国际检察局提交战犯名单,名单中的东条英机、土肥原贤二、松井石根等人最后被法庭确定为第一批审理的战犯。起诉书的撰写是由各国检察官组成的检察团共同完成的,中国部分的控诉就是由中国检察官向哲浚及其助手完成。最后提交法庭的起诉书控告被告们的罪状共55项,主要分为三类,破坏和平罪、杀人罪和其他普通战争罪和违反人道罪。
图为向哲浚检察官发表法庭演讲的场景(图片来源于网络)
确定侵华开始时间
日本甲级战犯的罪行从什么时候起算,事关重大。有人认为,应当从1941年12月7日算起,因为这一天日军偷袭珍珠港,12月9日,美国、英国和中国等国才对日本宣战。中国检察官认为,早在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开始,日本全面侵略中国;“卢沟桥事变”又是1931年“九一八事变”的继续和延长;而“九一八事变”发生之前,1928年6月4日关东军在皇姑屯炸死东北最高行政长官张作霖;证据表明,阴谋施行“皇姑屯事件”和策划“九一八事变”的是关东军的同一批人。所以“皇姑屯事件”应当作为清算日本战犯罪行的起点。中国检察官说服了国际检察局同仁,最终确定,东京审判中,被告的犯罪日期从1928年1月1日算起。
这一认定比发端于1931年9月18日柳条湖铁路爆破事件的“满洲事变”提前了3年多,比发端于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件的中日战争提前了9年多,比发端于1941年12月8日偷袭珍珠港事件的美日开战提前了13年多。许多战犯因此无法逃脱制裁,最终上了历史的黑名单。
击溃土肥原贤二
土肥原贤二近照
图为东京审判庭审中的倪征燠
英国驻日大使曾这样描述一个人,“日本陆军在中国的一切阴谋诡计和恩威并施当中,日本方面有一个小人物始终活跃地上窜下跳,无论什么地方,只要有他沾边,哪怕是写上几个字,作上一番鼓动就注定要出乱子。”这个人,若论官阶,根本无法同东条、荒木、松井相比,但是若论他所起的破坏作用,可以说无出其右者。这个人,就是土肥原贤二。
早在九一八之前,土肥原贤二利用对旧中国政治、军事、社会情况的熟悉,凭借会说多种中国方言的优势,以顾问名义频繁往来于各个军阀之间,挑拨离间从中取利。他伙同河间大作阴谋筹划了“皇姑屯”事件,炸死张作霖继而侵略东北,九一八以后,他以日本关东军特务机关长的身份到处活动,将偌大一个中国分裂成满洲、华北、冀东、内蒙、华中等几个不同地区,分别成立伪政权,后来又在上海成立特务组织“土肥原机关”。土肥原本人,除了东京审判开始时检察长宣读起诉书后当庭声明无罪后,便一言不发,企图利用英美法的程序逃避惩罚,因为依照程序,不能强迫其当庭发言,他不上证人台,检方就无法对他盘诘,失去提出有针对性证据和反驳的机会。土肥原贤二避免与中国检察官方面正面直接交锋,但是检方仍然继续伺机予以揭露控诉。考虑到他曾与板垣征四郎同在沈阳日本关东军阴谋制造各种事件,又在中国各地建立伪政权,直至1938年板垣征四郎任日本陆军大臣,土肥原受命来华力促“吴唐合作”,两人始终勾结在一起。因此中国检察官就打算在板垣征四郎个人辩护阶段中,将土肥原一起控诉。在对板垣征四郎的最后总结发言时,中国检察官首席顾问倪征燠手指着土肥原的座位问板垣:“你在陆相任内后期派往中国去拉拢吴唐合作的土肥原,是不是就是当年做过沈阳市长、扶植傀儡溥仪称帝、勾结关东日军、阴谋华北自治、煽动内蒙独立、到处唆使汉奸成立伪政权和维持会、煊赫一时、无恶不作,而今危坐在被告席右端的土肥原?”这个控诉将土肥原的恶行昭彰于世,最终被法庭判处死刑。
声讨南京大屠杀
1946年7月中旬至8月中旬,法庭审理日军南京大屠杀的暴行。被告人松井石根是南京大屠杀期间的日军司令,理应负最高责任,可是他的辩护团队做了精心准备,通过本人的证词,装扮成“一生中一直致力于日本和中国两国友好相处以及亚洲的复兴”的君子,对日军攻打南京竟胡诌为“这一行动是使中国恢复理智,不是出于仇恨而是出于爱”。
图为东京审判中的中国检察组成员(图片来源于网络)
如何为法庭提供充分的人证物证是中国检察组的关键。在开庭之前,中国检察官向哲浚、秘书裘劭恒就陪同季南检察长以及几名美国助理检察官到中国实地调查,历时5个星期,会晤证人,检察局据此撰写了题为《来自中国的报告:对平民的暴行》的调查报告。检方证人有11名,其中有8名从中国专程到东京出庭。法庭宣读的检方书面证据8件,以及17名中外证人的证词。从庭审记录统计,中国检察官团队有5名成员在法庭发言。其中向哲濬检察官有20次讲话,倪征燠首席顾问有16次讲话,在庭审记录中分别占306页和626页之多。最终,在判决书第8章“违反战争法规的犯罪(暴行)”中专列一节“南京大屠杀”,细数日军谋杀、大屠杀、残酷虐待、强奸、抢劫等种种暴行。正是大量的人证物证,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才把南京大屠杀定为铁案,才使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引起世人震惊。
结语
1946年5月至1948年12月,在长达两年半的东京审判中,中国检察官们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他们殚精竭虑、艰苦努力,与其他国家的检察官共同合作,在国家间的制衡和斗争中,最大程度地保卫国家利益,伸张民族正义,终于将东条英机、板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松井石根等7名犯下累累罪行、欠下无数血债的甲级战犯送上了绞刑架,为受到日本侵略者残害的中国以及亚太地区人民伸张了正义,其历史功绩是可歌可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