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商局副局长卧底保健品骗局

□梁子湖

53岁的山西朔州市工商局副局长郝如翔一头白发，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老头。这一年来，他多次出入当地各个保健品营销现场，“卧底”调查取证，成功端掉涉案团伙近10个。如今的郝如翔成了“网红”，他“卧底”的视频，在网上点击量超过了1000万，网友纷纷点赞……

心急如焚身边的老人又被骗了

2017年4月的一天，山西朔州市工商局副局长郝如翔接到一位市民的投诉电话。话筒里传来苍老而又悲凉的声音：“我那七十多岁的老伴，前几天参加一个保健品讲座，听信旁人的忽悠，一下子买了一万多块钱的保健品，回家叫当医生的女儿一顿损。”老太太这才知道叫人骗了，气得一病不起。老人忧心忡忡地说：“郝局长，你们管管这个乱象吧。”听完老人的投诉，郝如翔心情格外沉重。这时，他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开始走访、调查保健品市场的乱象。不深入了解不知道，揭开真相吓一跳。

不久后的一天，下班后的郝副局长在小区里遛弯，突然听到一对老年夫妻在激烈的争吵。郝如翔本想上去劝慰一番，但站在旁边一听对话，他再次无语。

原来，通过这位甄姓老太的讲述得知，他们共有三个女儿，都没有正式单位，日子并不宽裕，她一直靠捡垃圾卖钱来贴补家用。“早上四五点出门，捡到晚上八九点回家。”而老伴王文杰三年前开始跟着别人去听讲座，也有小区附近的老人来找他。虽然家里人一直反对、劝说王老不要信，但老人好像被人洗脑了，根本听不进去。慢慢地，家属发现老人往家里带的东西一天天多起来。在接触保健品的前两年，都是独自去听课、拿免费物品和购买产品。老伴非常热衷于参加各类保健讲座，足迹遍布朔州城东南西北，推销保健品的业务员，也经常打电话找他，甚至跑到老人家里。在王文杰一个皮夹子里，有大量会员卡，其中全是居家生活馆、健康管理中心、养生酒业有限公司等机构的VIP卡，还有其它多个保健产品的会员卡、关爱卡等。而这些厂家推销的都是些没有地址、质量、保质期的“三无”产品。

郝如翔通过调查了解到，刚开始是从外地传来朔州这种欺诈老年人消费的情况。一般外地诈骗团伙到朔州后，从发传单到他们骗到钱，也不过5天到7天时间，等老人发现上当受骗，相关部门前去执法时，这帮诈骗团伙早已跑路了。这种“稳、准、狠、跑”的做法，令执法单位防不胜防。

郝如翔想到了改变工作思路——“卧底”。贴近了解情况，然后一举“拿下”骗子团伙。

冒险卧底贴身“侦查”险象环生

作为一名工商人员，看到那么多老人上当受骗，郝如翔心里感到惭愧，决意改变坐在办公室等线索的工作方式，开始了暗访、卧底等“侦查”手段，以维护老年人的合法权益。

2017年6月初的一天，郝如翔开始了人生第一次暗访。

这天，郝如翔走在街上，被一排发传单的小伙子硬塞了一份传单到他手上，告诉他“明天在剧场有个玉石讲座，那专家是在北京故宫做学问的大教授”。郝如翔仔细研究了手中的传单，感觉其中必有猫腻，一定是骗人的“讲座”。

第二天，他来到会场，早有三百多人坐在那里准备聆听“专家”的讲座。果然，现场一位顶着很高头衔的“国学大家”在台上唾沫横飞地宣讲玉石的传统、功效……郝如翔悄悄用手机偷拍、录音。

这时，有10来个穿黑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一直在场内转来转去。许是郝如翔过于专心，一个身材魁梧的工作人员站在他的身边，一把夺过他的手机，郝如翔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急中生智道：“哥们，我把专家的话录下来，回家再复习复习，专家讲得多好啊。”保安见老郝一脸诚恳，恶狠狠地说：“不许录音，不许外传。”郝如翔连连点头。

等这帮人高马大的安保走过去，看不到郝如翔时，老郝就假装看手机，其实在拍视频。等他们再次转到郝如翔这边时，就把手机藏到衣袖里。如此往复，偷偷录下一节节的证据。

当天讲座就在老郝的半惊吓半警觉中结束。回到单位，郝如翔把录到的视频放给同事们看时，结果刚好有人认识这位“专家”，这位“专家”去年还在卖瓷砖呢。郝如翔哭笑不得，更加有了铲除骗子团伙的决心。

随后他向领导汇报暗访情况，局里决定联合朔州市食药监局、朔州市公安局开发区分局查处这个活动。

第三天，他们开始给洗过脑的大爷大妈听众们极力推销一款“玉石”床产品，以及其它有“延年益寿”功效的“玉”产品。正当部分老人们踊跃购买，当地工商局等部门联合查处该活动时，台下的郝如翔立马穿上执法制服，登上讲台，当场拆穿“专家”的假身份，受骗老人们的钱财也当场得以退还。主谋被行政拘留，案件深入彻查。

郝如翔在另一起卧底查处的保健品骗案中，同样令人沉思。

在当日的保健讲座中，所谓的“苗家六代祖传”中医名家，打开一瓶“苗灵蜂枸杞天然蜂王浆口服液”，喂到老人嘴里后把玻璃瓶收回去。在此做保健的老人张伯伯（化名）听完讲座后，花2300元买了五盒，每盒60支，一年的量。“这个可以防癌、抗癌，降血压、降血脂，可以治疗心脑血管疾病。”“苗某”告诉老人们说：没病可以三天吃两支，有病一天一支，甚至加大剂量。但这个口服液由什么厂家生产，老人们并不清楚。直到被抓，老人们才知道是骗局。

为何保健品骗局屡禁不止，老年群体为何屡屡中招？骗人者为什么三番五次铤而走险？郝如翔分析道，一是组织者利用了部分老年人爱占小便宜的心理，还有老年人的信息不对称，很多看起来很简单的骗局，但老人们识破不了；二是因为这里面的利润太大了。之前查处的几家，有的保健品原价只卖300元，卖给老人的价是3000元。有的原价2000元，可卖到2万元；另外，骗子的违法成本低也是一个主要原因。

郝如翔今年53岁，满头灰白头发，在工商局工作已近30年了，相关科室的同事都比他年纪小多了，在年纪上，他是单位里最适合“卧底”老年人骗局的人。自此之后，截至2017年12月，他先后多次“卧底”，共打掉类似团伙10余个。

形势严峻 依然在路上

郝如翔2017年11月13日下班途中接到一份健康讲座的传单，讲座邀请有头昏、头痛、耳鸣、失眠、三高、脑血栓、癌症、风湿等各种慢性病的老人参加，参会者可免费领取10个到15个鸡蛋。

一看就是典型的针对老年人的保健品骗局。

第二天，郝如翔穿着登山服来到会场。他头发花白，一看就是个老头，不会引起注意。他每天早上6点进场，讲座6点半开始，7点半结束。讲座组织者这么安排时间，估计就是以防政府部门打击。他连着去听了三天。

讲座安排在一个大酒店的餐厅里，进去一看，黑压压的坐满了老人，后来他了解到有700多人。讲台上一个年轻男人西装革履，他先是慷慨激昂地讲一大通为人处事的道理，吹嘘他集传统和现代文化之大成，让老人们觉得他的人品很好，是信得过、靠得住的。

然后他自称是北京医科大学毕业生，接着讲健康之类的东西忽悠老人们。他说，随着他在医学领域的新突破，他手里的“灵芝孢子粉”在“三高”方面有双向调节作用，就是血压高的吃后会降下来，血压低的吃了会自动调高。

郝如翔当时就怀疑他的学历是骗人的，因为医科毕业生讲课不是这种水平，违反医学常识，一听就是瞎编的。可是老人们相信他说的。

“专家”在台上说什么东西后，还会问老人们他说得对不对，而台下的老人都喊“对”。比如，他说，“灵芝孢子粉”是老人家们的福音啊，老人家们，你们说好不好啊？台下有工作人员在老年人群中鼓掌起哄说：“好啊，太好了！”然后老年人也跟着鼓掌喝彩。

这个骗局很简单，第一步是通过免费礼物吸引老人参与讲座；第二步是“专家”先讲一些为人处世的大道理，让老人们认可他的人品；然后介绍产品的功效忽悠，最后一步才卖保健品。

2017年11月16日那天，就要推销高价保健品了，当老人购买四五千元保健品后，骗子往往就跑路了。执法者要在之前收网。

联合执法队伍进入现场时，台上主讲人正在鼓吹“老人家们要健康，就要服用和使用我推荐的保健品”。

这时，郝如翔换上执法制服，站起来走到前台。他把主讲人手上的话筒拿过来，然后对台下的老人们讲：“我们是工商局和食药监局、公安局的执法人员，是来维护你们的合法权益，不让你们上当受骗的。希望你们配合一下，保持安静，不要恐慌。”台下几百个老人们马上就安静下来。

台上主持人很紧张。郝如翔问他，“你是什么大学毕业？”他说是北京医科大学毕业的。郝如翔反问：“你真是北京医科大学毕业的？”他又改说是函授的。郝如翔再次反问：“你是函授的？”他吞吞吐吐说不出所以然。

“主讲人”说自己一直从事保健品研究开发。郝如翔问他有哪些医学根据，他又说不上来。他这才承认“材料”都是从网上搜的，东拼西凑出一套忽悠人的理论。

后来经过调查，他的名字是假的，为了给自己贴金，毕业证书是买来的，他原本是个钳工。

台下老人们见戳穿了骗局，挽回了钱财损失，个个都很激动，使劲鼓掌。有一些老人热泪盈眶，因为他们可能当天就要被骗几千元钱。

通过查处的10多起案件，郝如翔发现诸多共同点：一是骗子喜欢“拉大旗作虎皮”，打着国家级机构和专家的名义，塑造他们正规高端的形象；二是“挂羊头卖狗肉”，通过免费赠送小礼品，吸引老人听免费的健康讲座，等铺垫工作做好后就开始推销保健品。

2017年12月5日，接受笔者采访的郝如翔感慨道：“其实这是我正常的工作，不知道为什么会受到这么大的关注。只是觉得作为一名工商人员，应该用一技之长来尽责。那么多老人上当受骗，我心里确实感到惭愧。‘卧底’其实也是工商工作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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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大退休教授骗买40余万元保健品

现居广州的浙大退休教授黄勤业余时间都在写书，提醒老年人谨防保健品诈骗。在过去的19年间，他曾沉迷于保健品，为此先后花费了40余万元，一度成为多个保健品公司争相拉拢的“重点对象”，被纠缠得连手机都不再使用了，直到发现保健品背后的暴利及诈骗套路后，才产生抵触心理。

值得庆幸的是，黄勤老人最终清醒了，可又有多少老人能够有这样的自省能力？即便是黄勤老人，不也付出了几十万元的惨痛代价？而权威数据显示，“十二五”以来，中国社会的人口老龄化进一步加速。2013年以后，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每年以1000万的速度增加。国家老龄委发布预测报告显示：中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2026年将达到3亿。

编后：

如何帮助这些老年人看护好他们的钱袋，不仅考验子女，也对整个社会的治理提出了一个严峻的命题。近年来，政府、社会不断推出新的养老模式与概念。但无论如何，在构建起正常的养老秩序、老年市场秩序之前，政府的监管责任不能弃守。如果像郝如翔这样的“卧底局长”多了，那么“银发骗局”就会少些。

郝如翔的“卧底”并不复杂，就是暂时抹掉身上的职业痕迹，把自己混杂在成百上千的老头老太中间就行了。听听“专家”忽悠，领若干免费鸡蛋，体验体验那些被吹得神乎其神的保健床、保健水等等，运气好的时候，还会有“老中医”给他把脉。然后就是揭露骗局，普及常识。

某种意义上讲，郝如翔的“卧底”不就是密切联系群众的调查研究吗？作为一个监管者，你总得接点地气，对社会生态有一些基本的体察，这样，才会有助于你的判断与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