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小哥的“诗与远方”

□张东亮

4月4日晚，《中国诗词大会》第三季总决赛现场，来自杭州的雷海为一路过关斩将，击败北大硕士、《诗刊》编辑彭敏获得总冠军，全场沸腾，连主持人董卿都忍不住称赞。对手说：“海为就是《天龙八部》里那种扫地僧，他根本就不管江湖中的事，但是他一旦出手，就会震惊整个江湖。”朋友圈突然被这位外卖小哥刷屏！一个其貌不扬、只有中专学历的打工大男孩，到底凭什么这么牛？

受父亲影响点燃“诗心”

雷海为1981年出生在湖南洞口县农村，父亲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读过高中，当过代课老师。因为喜欢古诗词，便也引导晚辈学习，用毛笔在小纸片上写古诗词，贴在墙上逐字逐句教他和妹妹背。父亲希望他成为一个有文化涵养的人，将山川湖海藏于心。雷海为不懂诗中含义，但觉得好玩，也摇头晃脑跟着读。他记得，自己背的第一首诗是宋代诗人林升的《题临安邸》，“我爸爸非常喜欢，经常跟我念叨山外青山楼外楼的杭州有多美”。

雷海为最初背诗的兴趣，是源于诗词的音律美，他说：“小时候读不懂诗词的含义，但是觉得诗词平平仄仄非常好听，读起来朗朗上口，读得多了就背会了。”就这样，雷海为从小便沉醉于诗词的音律美之中。发展到后来，他背诗词的兴趣要比读课文的兴趣大很多。

在父亲的熏陶下，两兄妹都热爱诗词，在学习上也很用功。目前，雷海为的妹妹正在香港大学攻读医学博士。但雷海为却没有这么幸运，因在中专技校里学习的是电工，19岁那年他首先去深圳一家工厂做了半年电工，后来因为想看看上海的繁华，又来到上海。先是在磁悬浮列车工地上做挖电缆的小工，后来换了很多工作，包括在洗车场做洗车工，在餐厅做服务员，还做过推销员。直至到一家礼品销售公司工作，才算是稳定下来。

闲暇时间，雷海为最喜欢看一部电视剧——改编自金庸小说的《侠客行》，正是这部电视剧，让他走进了诗词的江湖。雷海为说，剧里有一首李白的《侠客行》，但他找了很多地方都没这首诗。2004年，雷海为在上海一家书店偶然翻阅一本讲诗词格律的书，居然找到了《侠客行》全诗，立刻在店内背了下来。

他还在一本《诗歌写作必读》的书里学习了诗词格律，“对诗词的热情空前高涨”。因为工资不高，雷海为舍不得买书，自己一有空就跑去书店看书，专挑诗词方面的书籍，还把自己喜欢的诗词背下来，回家再默写，有时候第二天还会专门去校对。雷海为的诗词功底就是那时积累下来的，仅这一年，他就背诵了805首唐诗宋词。

2008年上海的这家公司改行，雷海为只好离开了，但一直没有找到更好的工作机会。“上海的工作节奏很快，压力比较大，想找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稳定生活下来。”

有趣的是，因小时候读过的古诗词里描写杭州的非常多，雷海为对这个被形容为“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地方很向往，于是就来到了杭州。没想到此后日子过得并不顺，他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做礼品销售，但因工作模式不一样，不太习惯，接着又去了一家广告公司。后来快递业兴起雷海为又开始送快递。

当上快递小哥后，等餐间隙，其他人在看直播打游戏的同时，雷海为却拿着手机背诗，他最爱看的一本书是《汉语语音史》。为了多背诗词，雷海为见缝插针，就连送快递路上等红灯的时间也不放过。“虽然等红灯往往只有二三十秒的时间，但是对于背几句诗来说是绰绰有余的。比如今天背的诗中有某个字词记得不是很清楚，就会赶快拿出手机来看一下。中午有两个小时的换电瓶和吃午饭的时间，时间充足，就静下心来读一首诗，认真看它的注解和赏析。”不论何时，用何种方式，他每天都沉浸在诗词的海洋中，没有一天不读不背。

文艺大男孩登上《中国诗词大会》舞台

2015年外卖行业大热，因收入比较高，雷海为最终成了一个全职“外卖小哥”，为了节省开支，雷海为和五六个工友共租一个不足80平方米的小房子，每月支付700元，可以拥有一张床铺。

当时他在肯德基店里平均一天送50多单。三餐加在一起的消费不超过25元钱，总共用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吃完。和其他同事喜欢玩手机不同，雷海为每天都随身携带一本诗词之类的书籍，即使等餐的时候，他也会读上一首。

每背过一首诗，雷海为会把题目写在纸上，然后拍照，保存在手机里。“心里有数，还可以反复拿出来背，不然过几个月一年之后，肯定忘记了很多。”这是他的“重复记忆法”，通常利用碎片化时间进行。

“我更喜欢豪放派的诗词，这种诗词中有一种鼓舞人心的正能量。”雷海为说，这些年，他辗转漂泊过许多地方，也经常会思念故乡，感觉生活很艰辛。每当这时，他就会静下心来读书背诗，寻求心灵的充实和内心的平静。他始终认为：“生活不能只有眼前的忙碌，还应该有诗和远方，腹有诗书气自华。”

最逗的是，雷海为之前读古诗的时候，发现很多地方并不押韵，他感觉很奇怪。因为按理来说，所有的诗歌都是要合辙押韵的。一直以来他都想好好探究一下，这些古代的诗歌，在产生的那个年代到底应该怎么读。后来就去查一些资料，他才知道原来古汉语的读音和现在的汉语读音差距比较大。一些现在读起来不押韵的诗句，用古音读，就会显得流畅很多。

比如大家耳熟能详的“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这一句诗，按照现代汉语，最后一个字的读音是“xie”，但是这样读是不押韵的，读不通。后来他去看这方面的书籍，才知道这个字在唐代读作“sia”，是一个现代汉语已经消失的音调，叫尖团音，如果用唐代语音去读，那这一句就是押韵的！

其实早在《中国诗词大会》第一季开播的时候，雷海为就上了心。因为他非常喜欢诗词，所以也很想去试试。后来就填写了有关材料，在第二季报了名，却石沉大海。第三季继续报名，仍迟迟未接到任何通知。毕竟参加的选手非常多，很多在学历上、经历上都超级强。正当他心灰意冷时，忽然接到电话测试，然后参加现场海选。

当时全国有10万人参赛，最后前一百名才有资格再进行决赛。雷海为心想，能进前一百就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竟好梦成真！

2017年11月，节目开始录制，见面会开始前，一百多位选手和家属聚集在酒店大厅里，三三两两闲聊。雷海为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有趣的是，邻座的一位美女引起了他的注意。“是同袍（汉服爱好者之间的互称）吗？看你穿着马面裙。”雷海为问。原来因北京的冬天干冷，来自福建的陈珏如穿了红色长袄，外面套着黑色羽绒服。蓝色马面裙只露出膝下一截，还是被雷海为一眼认出。

一聊才知道，其实去年年初两人同去参加杭州的汉服年会时就相遇过，只是当时互不相识。当时两人聊得非常开心，因为都喜欢汉服还加了对方的微信。后来几次深谈后，两人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好玩的是，比赛开始后，陈珏如在第一场便从百人团胜出上台攻擂，在后面的节目里，她几乎保持了一贯的气势，几次“杀”上擂台。相比之下，雷海为却很惨，因为前几期他都没有冲出来。

远在老家的父母每天守在电视机前，从100多个选手里找雷海为。不料连续3天看了3场，也不见儿子出场，真是心急如焚。第4场，雷海为从百人团里胜出上台攻擂，一口气答完8道题，全对。可把雷父开心坏了：“每看到他答对一题，我心里就一激动，蛮高兴，直流泪。”

没想到老人高兴得太早了，因为他抽到的题目太简单，正确率高但分数不高，雷海为败给运气，最终铩羽而归。雷父忍不住打电话给他：“儿子，你还有资格参赛吗？”得到的答复是第9场。

在第9场争夺赛中，雷海为台风稳重，答题自信。比如回答题目“‘元嘉草草，封狼居胥’中‘封狼居胥’指的是谁的战功”时，他高声作答：“我的答案是A，霍去病！这首词我曾经背过，也看过这里面的典故，‘元嘉草草’说的是宋文帝刘义隆北伐准备不足没有成功，‘封狼居胥’用的是霍去病北击匈奴取得重大胜利，在狼居胥山刻字留名、凯旋而归的典故。”

雷海为一路拿到118分，分数全场最高。千里之外的父母在电视机前时哭时笑，总算把儿子给盼进了决赛！

小宇宙爆发“外卖小哥”逆袭“诗词帝”

4月4日晚，《中国诗词大会》第三季总决赛意外迭出，种子选手之一的陈珏如在回答第一道题时就发生失误黯然出局。

现场，同雷海为对决的是已连续成为三场擂主的“种子选手”彭敏。这可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北京大学文学硕士、《诗刊》杂志编辑、《中国成语大会》总冠军、《中国诗词大会》第二季亚军。光看标签，雷海为就觉得自己够呛。

赛场上，雷海为话不多，表情也不多，垂着眼睛读题，然后用湖南味的普通话背出答案，带点微微的笑意。最后的冠军争夺赛以抢答形式进行，竞争对手把五指攥在了一起，雷海为依然面无表情地站着，一字一字背出答案，嘴巴依然抿成一条线。

第三题，根据线索说出词人外号，主持人尚未读完线索，雷海为便说出“贺梅子”三字。彭敏低头捂脸，董卿鼓掌。雷海为一度以4比0的分数大幅度领先彭敏，让主持人董卿都忍不住高呼“小宇宙爆发”。在这种情况下，彭敏也表现出了急躁的心态，夺回一分后就在抢答环节失误。

其实不仅懂典故，雷海为的诗词储备也非常丰富。比如用“平”字做飞花令，他对出的是孟浩然《送朱大入秦》的“分手脱相赠，平生一片心”，是黄庭坚的《虞美人·宜州见梅作》里的“平生个里愿杯深，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他没有死记硬背，而是真正把诗词记在了心里。

在“最终对决”中，评委才画了一个屋檐画了一个窗户，雷海为就说这是李商隐《夜雨寄北》中的两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语毕，评委都诧异地说：“你怎么那么厉害，我就画了个窗户画了个屋檐，你就怎么知道是这首诗？”雷海为回答说：“因为你窗户画在了西边……”此语一出，评委都感叹了：“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原来是这个细节。”

在彭敏抢答失分三次、雷海为抢答得分两次后，他拿下了《中国诗词大会》第三季的冠军，全场起立为他鼓掌。主持人董卿激动地说：“我觉得，你所有风吹雨打、日晒雨淋中的奔波和辛苦，你所有偷偷躲在书店里背下的诗句，在这一刻，都绽放出了格外夺目的光彩。”

夺冠后的雷海为颇为淡定：“我当时读诗，纯粹是出于对诗词的热爱，去读、去背、去感受古人的思想感情和意境，我真的没有想到，13年前的读诗背诗，能够让我今天站在央视的舞台上。”而雷海为最后的对手——获得亚军的彭敏评价他：“海为就是《天龙八部》里那种扫地僧。他根本就不管江湖中的事，但是他一旦出手，就会震惊整个江湖。”

外卖小哥战胜北大硕士获得总冠军，爆冷门的比赛结果，让雷海为成为“网红”刷爆朋友圈。

雷海为已经在外漂泊17年，尽管物质生活并不如意，也一直未成家，但是在他看来，“诗与远方”不只是花前月下读书泼茶，也不只是喝茶西餐举止优雅。而是身处困顿和底层，仍不忘抬头看柳梢的月，檐角的星，是一种永恒追求。他最喜欢的诗句是李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自信、乐观，满满的都是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