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刚、牟强:杂技舞台上一对不倦的“比翼鸟”
2018-06-28何瑞涓中国艺术报
◎ 文︱何瑞涓(中国艺术报)
◎ 图︱ 李伯杨(中国杂技家协会)
几年前第一次看杂技《比翼——男子倒立双人技巧》时,以为两位演员是少林武僧,惊讶于他们的默契度,惊讶于他们可以单手倒立在十几个台阶上跳上跳下,也惊讶于两个“武僧”的齐心比翼。
这两个人,一个叫杨刚,一个叫牟强,身怀绝技,却并不是武僧。他们都是四川遂宁市杂技团的演员,都出生于1986年,同岁不同乡,杨刚是遂宁人,牟强是自贡人,因为杂技走到一起,刚过而立之年,却已从艺二十余载,搭档也已近二十年。
一想到“他就在那边”,苦也不觉得苦了
杂技是一门苦中有乐的行当,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喜欢上了杂技,选择了杂技。那年六一儿童节,杂技童家班(遂宁市杂技团前身)来街上表演,六岁的杨刚一看到就觉得好玩儿,特别喜欢。他那时调皮,读书坐不住,回家就跟父母说:我不想读书了,我想学杂技,我想进杂技团。父母满足了他的愿望。
牟强家楼下住进去一个杂技班,叫俞家班,牟强每次放学路过就迈不动腿了,盯着人家练功表演,直到父母左等不到右等不到,下来叫他吃饭。牟强是个听话的乖孩子,不敢跟父母说,但时间一长,父母看出来他对杂技的喜爱,郑重问他是不是想学杂技?让他自己好好思考自己做决定。牟强说,只有练杂技心里才是高兴的。于是课余报杂技班,又进了艺校,不久,艺校的老师将他推荐到了遂宁市杂技团。
两个人在团里相遇了,那一年,他们八岁。遂宁杂技团并不在当地演出,而是全国哪里有市场就到哪里,辗转在新疆、广州、上海、北京等地巡演或驻场。杨刚和牟强跟着杂技团,一走就是十年。杨刚六岁时离家,再回家已是16岁,十年不见父母,再见父母已两鬓斑白。离家时杨刚还不会写字,没办法给家里写信,甚至连家庭具体住址都记不清楚,也没有手机电话,不能跟父母撒娇诉苦,想家也只能自己心里想一想,再默默练下去。
两人进团后主要练习倒立(顶功),每个人跟一个老师,分开练习。起初彼此并不熟悉,只知道隔壁练功房里有个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很厉害,听说哪次练习得比自己更好,就暗暗鼓劲儿,这个想:“他会的,我要都会。”那个默念:“他能做到的,我要做得更好。”一想到“他就在那边”,彼此反倒有了更大的动力,苦也不觉得苦了。
一边训练,一边演出,一晃几年过去。13岁时,团里新编创了一个男子双人技巧节目,从传统的双手飞、双手落改进为单手,要从团里选拔两个顶功好的少年。两个人基本功练得最好,一下被选中了。牟强稳重,选择当底座;杨刚活跃,就当了尖子。20年后再说起,两个人彼此谦让着,牟强说:我怕高。杨刚说:尖子顾自己就行了,底座要顾及两个人的安全,责任更重。牟强就说:当尖子就是人家把性命都交给你了,必须负责。
这样一练又是两年多,不到16岁时两人带着《比翼》登台比赛,在第四届全国青少年杂技比赛中夺得银奖,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走进国际国内各大赛场,全国杂技比赛“铜狮奖”,中国杂技金菊奖全国杂技比赛金奖,法国“明日”世界杂技节金奖,俄罗斯世界马戏艺术节金奖,意大利拉蒂纳国际马戏节金奖,蒙特卡洛国际马戏节“银小丑奖”等,一座又一座奖杯尽入囊中,以精湛的艺术与坚忍不拔的精神为国争光,为杂技添色。他们的单手双人倒立支撑下12级台阶最快还创下吉尼斯世界纪录。两个人还先后被评为中国杂技家协会德艺双馨优秀会员。
“最重要的是信任,是把对方放在心里”
单手倒立支撑下12个台阶,至今他们都是唯一能完成这一高难动作的一对。为后继有人,杂技团也曾培养过几对孩子来练《比翼》,然而每到关键节点,都失败了。
节目的难点不仅仅在于技巧的高超,更在于默契度要高。两人山鸣谷应,默契十足。“两个人组合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会争吵干仗,我们俩没架吵,更别说打架了。”杨刚牟强异口同声地说。谁和谁在一起久了都难免磕磕碰碰,他们又是怎样做到的?牟强将秘诀总结为“信任”:“两个人最重要的一点是要信任对方。”杨刚传授道:“我们就是沟通。沟通不是你要包容我,而是哪里有问题或者困难及时说出来,我们一起努力去解决。或者我哪里做得不对,你跟我说,我改。你提意见,他听不进去,爱搭不理,矛盾就是从不搭理对方开始的,矛盾产生了,属于你们的那个节目寿命也就不长了,所以重要的是要把对方放在心里。”
牟强受过很严重的伤,直到现在,他的手腕里还打着两颗钢钉,胳膊上有长长的伤疤。2007年,牟强发现手腕发抖,疼痛难忍,一开始并不太在意,只是一周打一次止痛针,后来一周打三次仍旧止不住疼,一拍片发现骨头已经完全性坏死。撑过2008年初的法国“明日”世界杂技节比赛,撑过金菊奖全国杂技比赛,伤痛发作越来越严重。他们接到了奥运会闭幕式的邀请,然而时间已经不允许牟强再拖下去了。经过两次手术,将骨头拆除,打入了钢钉。医生说只有20%的可能恢复得跟正常人一样,更别说要表演杂技。牟强不想放弃,也不由得担忧:“每天都这么痛,以后还能不能演?”一边治疗,他一边悄悄练习,胳膊上打着石膏,在楼梯上倒立着上上下下跳。到近七个月时,医生说:恭喜你,这简直是奇迹,骨头一半已经长上了。等到拆了石膏,手是僵直的,打弯倒立很困难,为了恢复手腕的灵活度,又开始每天泡中药,一泡需要泡一整晚,睡觉前牟强就把手直接绑在中药砂锅上,免得睡着后不老实手跑到别处去。
牟强一伤就是大半年没法上台演出,那时候,老师问杨刚:要不给你换个底座吧?杨刚一口回绝了:我不要,我要等牟强。他信任牟强,知道他会坚持,每天一边练习一边等待。牟强也希望自己再次走上舞台,希望和杨刚继续搭档下去,两人在心里对彼此的信任与期待,也给了牟强极大的动力和信心:“一定要好好坚持下去!”
临近年底,《比翼》节目接到了中国文联“百花迎春”联欢晚会的邀请,老师担忧地问:你们能不能去?有没有信心?牟强的手还没有恢复,但有机会为全国艺术家们演出,两人备受鼓舞,演出时极尽所能,观众一点也没有看出来演员有伤在身。尽管是隆冬,一场下来,两人都大汗淋漓,豆大的汗珠滚落在台上,老师在后台看着他们,忍不住抹眼泪。从“百花迎春”开始,两个人重振旗鼓,回到了春天,回到了舞台上。
“其实从受伤以后,每次演出手都疼,尤其是阴天下雨的时候,现在倒立时左手还外八字呢。”牟强很少和人说起过这些,因为一说疼,团里老师就会心疼他让他休息,他不想休息,不想离开热爱的舞台。每次演出前,两个人都会关心地问一问对方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赶上变天,杨刚就会悄悄将重心移到右手上,左手不用劲,让牟强左手省些力气。当然,这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观众看不出来这些,并不影响演出效果。老师偶尔会批评他们重心歪了不好看,他们也不作解释,只是努力下次做得更完美。
为了信念与爱,“我们争取至少演到50岁”
台上,披上“僧服”,他们威武庄严,光芒四射;台下,他们是和我们一样普通的年轻人,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常年在外演出,他们很少能与家人团聚,一年365天在家不过十来天。牟强的父亲二十多年前做过胃切除手术,身体一直不好,几次都接到病危通知书,牟强却不能在身旁照料。为人子却不能尽孝,凡事不得两全,这让他很愧疚。牟强说,以前常年在外只能拼命挣钱寄给家里,用经济的方式弥补愧疚,现在越来越感觉到,钱解决不了问题,父母需要的是陪伴。而有了孩子之后,肩上的责任愈加重起来。牟强的孩子两岁,杨刚的孩子三岁。孩子都在老家,至今杨刚才和孩子见过两次面,平时只能视频。每天下了班收拾完,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各自上楼跟孩子视频,听孩子叫一声“爸爸”,顿时就又有了动力。他们说:就是想把心都掏出来给孩子,这是爱的动力。
都说杂技吃的是青春饭,两人已过而立之年,算是“老人儿”,但依旧每天都在演出,遂宁杂技团近些年来在北京朝阳剧场驻场,一天演出三场,一年365天几乎场场不落。很多杂技节目获奖之后寿命都不长,因为演员自身的松懈,不久就停演了,而《比翼》获奖十年后依旧如初。他们说,难的不是获奖,难的是怎样保持下去。演出正是保持演员和节目活力的重要途径,他们延长了自己的艺术生命,也延长了这个经典节目的艺术生命,节目的稳定性与可看性也越来越强。“每天最光荣的时刻,就是这三场演出上台时。”他们享受着每一场演出,因为喜爱与信念,更因为肩负的责任,因为爱的动力。
化小爱为大爱,他们也经常下基层演出,作为文艺志愿者,走进峨边、喀什、宜宾、巴中、黔南、沧州等地,走进人民之中。对他们来说,下基层既是为群众送欢乐,将杂技成果送到老百姓身边,也是一种身心的放松,并在不同的人文环境中汲取精神滋养。牟强记忆犹新的一次,是在贵州黔南少数民族地区,演出时突然下起瓢泼大雨,毫无预兆雨点就噼里啪啦打下来,观众们披上雨衣撑起了伞,热切地看着他们,他们在雨中坚持完成了演出。今年5月休假还没结束,他们就提前赶了回来,奔赴河北省献县,在人山人海的公园、在宁静的敬老院,在如火烈日下完成两场演出。对此,他们怀着感恩之心,格外珍惜机会,并感谢中国杂技家协会的帮助,感谢遂宁市杂技团和童家班,“即便是璞玉也需要打磨,不打磨扔在那里只能是石头,打磨出来才是宝,我们的成长和成功,离不开童团长、师父,以及背后很多人的付出与支持”。
《比翼——男子倒立双人技巧》
如今一边演出,他们也在一边接触杂技管理,杨刚做舞台总监,牟强做技术总监,对杂技与杂技团的发展有了更深入的思考。他们强调,民营杂技团遇到困难要靠自己,一手抓节目,一手抓市场,有精品节目,有舞台演出,才会留住人才。杂技是一门综合艺术,10分里技术最多占4分,与音乐、舞蹈、形体、灯光、多媒体等融合才是艺术,杂技要不断与时俱进、与国际接轨,还是要提高杂技演员队伍的综合文化素养。
二十余载不忘初心,谈起过往、当下与未来,一切云淡风轻,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慷慨的陈词,信心、信念、信任与爱,是他们说得最多的词。牟强说,从8岁到32岁,时间和年龄变了,我们热爱杂技的心没有变。杨刚望一眼牟强,说那天有人问我们能不能演到50岁,那时候他也老了,会拄着拐棍来看我们演出,我想我们争取至少演到50岁吧,我们有这个信念。
他们准备将一生交给舞台,交给杂技,这一对兄弟“比翼鸟”会一直飞翔在杂技的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