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谱》解(一)
2018-06-27温炳涛于海成
文/温炳涛 于海成
《书谱》局部
《书谱》是唐孙过庭著并手书的一篇书法理论专文。其对正草二体书法阐述之精辟见解,广泛为书法家所接受。致其注释、译注、临写者甚多。此卷现存墨迹,据查是孙过庭亲书,纵二十七点一厘米,横八百九十八点二四厘米,乃宗二王一派的清丽草书,水平之高,可目为唐朝一流水平之作,受历代书法家珍重。前有宋徽宗瘦金书『唐孙过庭书谱序』签,并有『宣和』联珠玺等印。原作曾经宋王巩、王诜,元虞集,明严嵩、韩世能,清孙承泽、梁清标、安岐等收藏,后入 清乾隆内府,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馆院。除墨迹本外,并有历代刻本多种传世。著名的如『太清楼本』 ,是宋徽宗大观三年(一一〇九)刻本,此本最好。可惜只存残片十四页,原石早佚,此为海内孤本。原墨迹缺三十余字,首开前十七字可补墨迹所缺。有张伯英、罗暖、林志钧、马叙伦、齐燕铭等跋,并有『石门吴乃琛忱珍藏』『清净』等藏印 8八方,由陈叔通家属捐赠给国家,现藏故宫博物院。还有薛绍彭刻本。宋以后还有几种版本,都不精(如吴说刻本、曹骖刻本、文徵明停云馆刻本、陈瓛刻本等等) 。到了清朝,有天津安岐的『安刻本』较好,稍后的『三希堂本』亦好。日本也有刻本流传。
《书谱》言简意赅,见解精湛甚妙,传世罕见,自宋卷流传开来,便引来诸多研究者会心钻研,历千年不衰。著名者如姜夔的《续书谱》,发挥原书情性之理,效法先人而立论;戈守智的《汉溪书法通解》为《书谱》作笺证;朱履贞的《书学捷要》每段下皆有数语,以指明旨趣;包世臣的《艺舟双楫》阐发《书谱》之秘奥,多有心得;马国权的《书谱译注》明白清晰,为初学之宝;日本平信久的《孙氏书谱证注》、猎口笃志的《书谱注》都各有见地。近有陈云君先生《书谱解》剖析精细,见解集长,为本编启示之渊源。
《书谱》原作自身便是一件珍贵的法书名作。米芾《书史》曰:“孙过庭草书《书谱》,甚有右军法。作字落脚差近前而直,此乃过庭法。凡世称右军书,有此等字,皆孙笔也。凡唐草得二王法,无出其右。”明王世贞《弇州四部稿》卷一三五《孙过庭书谱》云:“此帖浓润圆熟,几在山阴堂室,后复纵放,有渴猊游龙之势。细玩之,则所谓一字万同者,美璧之微瑕故不能掩也。”清孙承泽《庚子销夏记》卷一《孙过庭书谱墨迹》云:“唐初诸人无一不摹右军,然皆有蹊径可寻,独孙虔礼之《书谱》天真潇洒,掉臂独行,无意求和,而无不宛合,此有唐第一妙腕。”后人对本作称道评赞无数,在此仅列举这些。
孙过庭(约644—690),名虔礼,以字行。陈留(今河南开封)人。唐代书法家、书法理论家。曾任右卫胄参军、率府录事参军。好古博雅,工文辞,善草书,取法王羲之、王献之,笔势坚劲,直逼二王。著《书谱》二卷,已佚。今存《书谱序》,分溯源流、辨书体、评名迹、述笔法、诫学者、伤知音六部分,文思缜密,言简意深,在古代书法理论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其中许多论点,如学书三阶段、创作中的五乖五合等,至今仍有意义。有墨迹《书谱》传世。
《书谱》不仅是一件书法名作,同时也是一篇杰出的书论著作。文中有许多精辟的论述,如“古不乖时,今不同弊。”“一时而书,有乖有合,合则流媚,乖则雕疏。”“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一点成一字之规,一字乃终篇之准。违而不犯,和而不同。留不常迟,遣不恒疾。带燥方润,将浓遂枯。”诸如此类,议论精辟,富有辩证性,对后世书论产生了十分深远的影响。
孙过庭对书法艺术境界提出一句“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便使我们了解书法艺术最高境界在于学习、取法自然,从功力着手,返归自然。只有拥有深厚的功力和高深的学识,才能得到“妙有”,即如天衣之无缝。书法艺术,绝非单凭一种笨伯之力便能达到绝妙境界——说出了书法艺术升华的真谛。
《书谱》分段注释解析(一)
原文:夫自古①之善书者,汉魏有钟、张②之绝,晋末称二王③之妙。
注释:
①自古:开始。
②钟、张:钟繇和张芝。张芝,字伯英,敦煌酒泉人,东汉书法家,擅章草,后世尊之为“草圣”。
③二王:指晋朝王羲之、王献之父子。
译文:关于古代以来,擅长书法的人,在汉、魏时期,有锺繇和张芝的卓绝书艺,在晋代末期是王羲之和王献之的墨品精妙。
解析:《书谱》一开头,孙氏便以卓越之见识,开宗明义地指出,书法艺术如从开始谈,在时间上应是汉魏和晋末。如从书法家说,则是锺繇、张芝、二王父子为绝妙。这种见解实际上指出了文字和书法的分野,也就是真正的书法艺术史开端,是在汉魏之间,从其间成就最高的锺张二王身上便能窥见一斑。孙称“锺、张之绝,二王之妙”的绝妙二字,绝不是泛泛一说。从《书断》说的“(张芝)创为今草,天纵尤异”“(锺繇)真书绝世,刚柔备焉”可见,锺繇开创楷书,张芝开创草书,为古今学习之最早楷模,故称其为绝。至于二王父子,书法艺术在他们二人手里,真是到了“大鹏抟风,长鲸喷浪,悬崖坠石,惊电遗光”的神奇境界。典籍上说行书是“后汉刘德昇所创”,然而刘氏的遗迹迄今不得见,最早、最好的行书则是二王父子的遗迹。仅从开创行书这一点来看,二王父子的书法见识就法眼弥高。《书断》评价其二人:“至精研体势,则无所不工,亦犹钟鼓云乎,雅颂得所。(王羲之)”“盖欲夺龙蛇之飞动,掩锺张神气。(王献之)”这也正是孙所以说二王为妙的原因。
原文:王羲之云:“顷寻诸名书①,锺、张信为绝伦,其余不足观。”②可谓钟、张云没③,而羲、献继之。又云:“吾书比之锺、张,锺当抗行④,或谓过之。张草犹当雁行⑤。然张精熟,池水尽墨,假令寡人耽⑥之若此,未必谢⑦之。”此乃推张迈锺之意也⑧。
注释:
①顷,:近来。
②此句见唐张彦远《法书要录》卷二。
③没:通“殁”,去世。
④抗行:抗衡,不相上下。
⑤雁行:本指飞雁的行列。此处表示并列,不相上下。⑥耽:沉溺,用心。
⑦谢:逊色,不如。
⑧推张迈锺:推崇张芝超过锺繇。
译文:王羲之说:“我近来研究各位名家的书法,锺繇、张芝确实超群绝伦,其余的不值得观赏。”可以说,锺繇和张芝死后,王羲之、王献之继承了他们。王羲之又说:“我的书法与锺繇、张芝相比,与锺繇是不相上下,或者略超过他。对张芝的草书,可与他前后相列;因为张芝精研熟练,(临池习书洗笔)把池水都能染黑了,如果我也像他那样下功夫刻苦专习,未必赶不过他。”这是推举张芝、自认超越锺繇的意思。
解析:本节,孙氏借王羲之的话表达了自己的书法艺术观,也为后面的“文、质”议论张本。
王羲之的“推张迈锺”主要思想在于:张芝是以流美妍丽为主要书法手段,变隶草(章草)为今草,其目的主要在于美化草体。而王羲之父子所倡导、所表现的书法艺术特色,更是进一步发挥了这种唯美主义,无论王羲之的行书、草书还是王献之的行草、行楷,无不是书法艺术美韵的极致。而锺繇开创楷体,“以便使用”的因素,大大多于唯美因素。其实这也正是锺繇楷书古朴之滥触觞,而羲之之法几无一用为目的,所以从书法艺术角度论,羲之当然是超锺繇多矣。至于他所谓的“未必谢之”,不仅仅是“不服气”“未必不如”的意思,现今看张芝的草书,正由于太精心了,反而着痕迹,似乎有点粘滞。然而从王羲之传世作品来看,他之所以为后世称为“书圣”,盖因每字每笔都透露着一种自然的美韵,遒力天成,超脱于功力之上的上乘法。这也正是“得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所能成”的本色。所以羲之说:假如我在草书上下这么大的功夫,所得的效果决绝不是张芝这个样子,是什么样子呢?可能是王羲之将在神韵,也就是遒力天成上努力表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