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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网络视角下的政治整合与群团改革
——以妇联组织为例

2018-06-25陈伟杰

中华女子学院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群团执政党妇女

陈伟杰

改革开放四十年以来,面对社会形势的巨大变化,中国共产党采取了诸多应对措施,其中,党群关系的塑造始终是中心问题。执政党为了联系群众、实现政治整合,不仅通过党为了政组织自身,而且通过位于外围的群团组织。有学者将群团组织界定为政治社会团体[1],凸显的正是其身负政治整合使命的一面。

1949年以前,工会、共青团和妇联等群团组织的前身广泛动员工人、青年和妇女,对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起到了重要的支持作用。[2]1949年以后,在共产党员和政府工作人员规模有限的条件下,作为列宁所说的“传动装置”和“杠杆”,群团组织被建构为党、政、军之外的第四支柱,成为将人民群众纳入共产党直接组织联系之中的重要力量。[3]

时至今日,社会基础发生了重大变化。首先,群众的外延大大扩展。中国共产党在“三个代表”思想当中提出要代表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这意味着共产党所代表的不仅仅是特定阶级的利益,而是全社会的共同利益。[4]3这是在没有放弃党的阶级基础理论的同时,拓展了党的群众基础。[5]这些主张落在群团组织身上,意味着其需要动员和代表的群众范围大为扩张。其次,群众的差异性加剧。鉴于当代社会急剧分化的状况,需要动员和代表的妇女身份构成更为复杂化。与此同时,社会的整合方式也发生了变化。改革开放以前,群众性团体依赖中国共产党对社会实施的组织化整合而工作。妇联与工会、共青团各自划定工作对象的范围[6][7],由街居系统和社队体系承担动员妇女的职能。然而,随着自由流动资源和空间的增加,国家很难像计划经济时代那样,将广大妇女组织化到自身的体系之中以实现整合。妇联也很难像过去一样,完全由旧的组织化制度来联结妇女。

综上,妇女群众数量扩展和内部分化之日,恰好也是旧的整合制度弱化之时,这种叠加对于当前妇联有效发挥中介作用提出了很大的挑战。在这一背景下,根据中共中央文件《关于加强和改进党的群团工作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要求“党的群团工作只能加强,不能削弱;只能改进提高,不能停滞不前”,并要求“各级党委必须高度重视做好新形势下党的群团工作,全面提高水平,切实解决问题,不断开创党的群团工作的新局面”。

鉴于妇联在执政党的政治整合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其如何应对挑战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议题。本研究借由妇联改革研究考察中国共产党经由群团组织实现政治整合的议题,将主要探讨以下问题:当前妇联组织自身面对哪些困境?为克服这些困境,妇联正在进行怎样的组织变革?这些变革有什么样的特质?从促进执政党政治整合的角度出发,如何评价及展望妇联的改革举措?文中所运用的经验资料主要来自在广东、上海、甘肃和北京等地针对不同层级的妇联干部、妇女社会组织负责人和基层党政干部所开展的调研,以及与妇联相关的各种文献、培训会议资料和新闻报道等。

一、研究框架:群团政治整合的社会网络分析

执政党针对社会开展政治整合,“通过一定的方式将社会分散的、多元的、异质的要素纳入一个既定的结构性框架之内”。[8]群团组织充当党群之间的桥梁和纽带,意味着群团组织将党组织网络与群众的网络相连接,并令其成为一个相互认同的整体。就此而言,本研究非常适宜于从社会网络的角度切入。中国共产党联系群众,一是通过党政组织直接完成,二是通过其外围组织——主要是22个群团组织,特别是其中的工、青、妇三家来完成。这就在党群连接网络中形成了一个三角结构。这意味着,政治整合对共产党的核心层(党组织网络)及其外围组织(群团组织网络)同时提出了要求。一般而言,担负整合任务的组织网络需要做到以下两点:首先,接近个体;其次,吸引个体并促成个体对执政党的认同和一致行动。前者提出的是网络数量问题,后者则与网络质量问题紧密相关——足够多的数量有助于接近,而足够好的质量有助于吸引、认同和一致行动。如果具体到包括妇联在内的外围网络角度,成功的整合最少需要做到以下两点:其一,能够满足充分接近其所联系对象的需要;其二,能够确保自身在这个三角结构具有好的效果和效率,发挥帮助构建执政党认同的重要作用,显示其自身联系群众相对于中心层直接联系群众的不可替代性。

基于以上思路,本文的研究框架围绕整合网络的数量维度和质量维度搭建(见图1)。具体而言,网络数量维度主要考察网络的邻近性问题,网络质量维度主要关注网络的替代性问题。社会网络研究中的“结构邻近性”和“结构洞”概念,有助于我们增强对这两个问题的理解。

结构邻近性(Structural Proximity)这一概念出自戴维·斯诺(David A Snow)。他在研究社会运动团体如何招募运动参与者时指出:“通过预先存在的运动网络而与一个或更多的运动成员相联系的运动外人士,比起那些不在此网络中的个体来,有更大的可能性去接触并被招募到特定的社会运动当中。”[9]787-801这一命题给予的启示就是,网络的铺开和接近是吸引潜在对象的有效前提。本文将运用此概念来概括当前妇联组织改革的基本特质。

不过,结构邻近性命题并没有深入触及网络自身的结构特性。与之不同,罗纳德·伯特(Ronald Burt)所提出的概念——结构洞(Structural Holes)对此给予了关注。他指出,结构洞是指“非重复关系人之间的断裂”。[10]18占据这个位置的人因为所拥有的信息资源非重复,其关系网络是最有效率的。并且,占据者凭其相对于其两端关系主体的网络结构优势而获得排他性利益。盛亚和范栋梁进一步区分了自益性结构洞和共益性结构洞。共益性结构洞是指,在一些网络中结构洞占据者充当桥的作用以促进整个网络的信息和资源流动,而不是仅仅为了占据者自身的某种优势。[11]而借用共益性结构洞来观察执政党—妇联—妇女的关联,直接切入的就是妇联在整个党群连接网络中的替代性问题。

图1 本文的研究框架

本文主要从以下三个方面进行分析:第一,当前妇联在组织网络数量(邻近性)方面和组织网络质量(替代性)方面存在双重困境;第二,妇联改革的举措主要在于提升邻近性,解决网络数量上的问题;第三,为实现执政党所要求的政治整合目标,妇联还需提升其组织网络质量,解决组织替代性问题。

二、妇女群体的变化与妇联的基本困境

1.妇联的邻近性困境

和其他群团组织类似,妇联科层组织体系存在着倒金字塔结构。如果想理解这一点,就需考察妇联组织体系的结构。从总体上说,妇联组织体系的结构特征大致是以科层制为中心,结合代表制(妇女代表大会及其常委会)与会员制(拥有团体会员)的一种混合类型。在此体系中,实际核心位于科层制的部分。从全国妇联到村、居妇代会/妇联,一共有6级妇女联合会,倒金字塔结构主要指向的就是这一部分。

如果我们将注意力扩展到正式编制之外,那么,中国群团组织的总量可谓规模巨大,甚至超出了所有注册社会组织的总和。2008年的统计显示,基层妇联配备兼职副主席、执委和兼职村妇代会副主任、委员达201.4万人。全国妇联组织部的数据更为具体:“截至2011年底,全国建立乡镇、街道妇联组织4.1万个,村、社区妇联组织65.1万个,机关事业单位妇联组织12.2万个,非公有制经济组织妇联组织7.3万个,各级妇联团体会员超过170万个。”[12]然而,这种庞大仅就全国总数而言,一旦指向每个具体的街道、乡镇和行政村、社区,妇联则常常被认为有名无实。业内认为,与组织体系上层拥有较为完整的机构和人员设置不同,妇联层级越往下,组织架构越不完整,基层(街、乡、镇、居、村)人员、资金严重短缺,影响工作正常开展。[13]不少地方的调研报告显示,基层妇女工作者身兼多职,常无力顾及妇女事务;妇女之家当中的相当大一部分,挂了牌子之后,在人员、经费、活动诸方面未能及时跟上;团体会员、执委则主要是会议参与者。总之,妇联基层网络营造还有较大的提升空间。

在这种倒金字塔结构下,群团工作存在人员聚集于上层、类同于党政机关、与妇女缺乏联系、活动偏娱乐类型等倾向。这造成妇联组织尤其是基层妇联组织,在联系群众方面显得力不从心,并与妇联扩大动员和代表职能、助力整治整合的群团改革要求形成了鲜明的差距。

2.妇联的替代性困境

从妇联所处的党政群团的网络角度来看,当前群团组织所处的外部条件已迥异于以往。可从执政党、政府和社会三个方面切入。第一,执政党方面。列宁主义的本质是将党渗入地方、社会机构与专业机构中以建立支部。然而,改革开放初期,中国共产党基层组织在社会组织和专业团体的大发展中出现了收缩。作为一种回应,从组织的层面看,中国共产党近年来一直致力于在不同领域拓展基层党组织。一方面试图恢复、加强党委与支部的作用,另一方面,开始大力推动将党组织设置到新经济组织和新社会组织当中[14],包括商圈党建[15]、社区党建[16]等在内的区域化党建[17]受到重视。服务型基层党组织的建设使得党组织不仅仅是意识形态的宣教与控制工具,而且具有了服务基层的职能。[18]第二,政府方面。政府机构在国家政权建设的进程中渐成体系,开启了很多基层治理的创新途径。[19]第三,社会方面。市场经济的发展使得民众的诸多需求不再依托于体制内的组织,同时还带来社会自主空间扩大,而结社空间的拓宽则使民间组织成为一个新的服务与联结民众的渠道。[20]无疑,这些力量都在创造自身的结构邻近性。

每一名妇女的身份都是多元化的,她可以拥有诸如党员、职员、业主、家庭/家族成员、各种团体会员等等在内的不同身份。这意味着随妇女身份的变换,在其诉求和需求方面可选择的邻近主体是多样的。这向妇联提出了如何在党政体系中找到自己工作定位的问题。南方某省妇联副主席曾在一次培训班上指出:“我感觉一个服务内容不够具体,主要是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样的经历。我们妇联是80多个成员单位的成员,过去我们开展工作什么重点工作什么领导小组什么的,去干啥,实际上最后目标细分的时候好像你也没有责任,但是开会写总结你也得去,所以我感觉到什么事都有份,什么事情又都没有做到份上。”这反映出妇联工作的内容泛化,时常附着于其他部门的任务之上。针对这一点,上海一名镇党委副书记认为:“如果说政府已经做得很好了,然后你再去做,你还不叫锦上添花了,有点说叫‘拉大旗做虎皮’的感觉,比如说访贫困户,政府已经很完善了,然后妇联在这儿举起一杆旗说我们访贫困户,我们做得好,我觉得这个叠加就是,可能意义不是特别大,因为我们政府在这套体系当中,我们有一个标准,该进入这个标准都进入到里面去了。”这段访谈映射出了妇联的危机,即妇联组织与党委政府在职能上经常缺少显见的区分。由于自身在这一结构中并不占据政治与资源优势,因而显得有些多余。

由以上可见,妇联在邻近性困境之外,还存在替代性的困境。在达成广泛联结各个阶层妇女这一由执政党提出的目标上,妇联尚待确认其自身在何种程度上具有独特性,执政党和妇女群众之间的联结离不开其协助。

三、改革举措:提升结构邻近性

回顾以往,1993年和2000年,中央分别开展了两轮群团组织改革,很大程度上就是针对基层力量薄弱的问题,但是,改革措施侧重于正式科层体系层级间的内部调整。[1]直到2008年,全国各级妇联总共只有7万多在编妇联干部[12],这构成一个科层体制改革的总体限制。如果改革只在组织体系内进正式编制“减上补下”式操作,考虑到各层级干部规模的金字塔结构,即上级妇联的规模总和同下级妇联规模总和相比要小得多,那么这一举措有如杯水车薪,是无法化解组织联结对象的广泛性和组织能力的局限性这一矛盾的。新一轮改革采取了迥异于以往的多元化举措,可归结为以下四种提升结构邻近性的努力。

1.科层再造

妇联改革举措的首要环节是既有科层体制的再造。主要策略包括以下三种:“减上补下”“干部下基层”和“党建带妇建”。“减上补下”策略可在上海等地的群团改革中有集中体现,上级妇联削减30%的编制,力量下沉至基层,这亦是全国各级妇联改革的基调。“干部下基层”,指上级妇联干部花费一定的时间和精力深入基层联系、帮扶妇女群众,这项举措是党贯彻群众路线的常见工作方式,并将成为一项常态化和制度化的工作内容。最后,针对基层群团工作不受重视的问题,推行以党建带妇建,建立党群服务中心,将基层妇联工作纳入党群服务中心之中,由基层党委统一规划、调度。需要指出的是,改革强调要确保妇联干部专职使用,同时通过政府购买服务增配专门的工作人员。

2.组织吸纳

组织吸纳的对象包括各类妇女精英、执委/妇女代表、妇女社会组织、团体会员和市场化机构等多元主体。吸纳的程度根据主体性质不同而存在差异,从将对象吸纳为科层体系成员或准成员的方式,到在保持相互独立性的前提下建立合作伙伴的方式,不一而足。

从全国妇联往下,各级妇联普遍加强或推行兼职、挂职和志愿者制度。打破年龄、学历和身份壁垒,注重一线工作与群众工作经历成为选拔的重要标准。例如,上海市在群团改革的总体方案出台之后,又颁布了5个配套文件,其中包括对招收来自妇联外部兼职、挂职和志愿者的具体规定等。目前,一些来自社会各界的精英人士已作为妇联兼职、挂职人员到岗。

对基层执委的吸纳是妇联在科层结构之外进行组织拓展的重要部分,这在上海、重庆、广东等地可以见到。改革延续近年的做法,提倡将居(村)妇代会改组为妇联。在原有的体制下,妇代会包括妇代会主任及若干副主任;改组妇联之后,来自各行业的执委将成为基层组织主力,这较妇代会拥有了更多的组织成员。在这样的改革安排下,执委具有转化为科层体系准成员的意味,其职能由法定的议政性事务转为兼有服务性事务。

此外,妇联的吸纳策略还体现在妇代会、执委中一线比例的上升和妇女代表联系制的建立。全国妇联改革方案明确提出,增强全国妇女代表大会、全国妇联执委会、常委会的广泛性和代表性,提高妇联工作人员之外的社会女性比例。例如,上海市妇联改革方案提出,提升基层一线人员在市妇联常委会、执委会以及代表大会中的比例,其中,在常委会中不低于15%的比例,在执委中不低于40%,在妇女代表中不低于80%。各级妇联改革还强调,建立健全代表联系制度,则使妇女代表有可能开辟制度化渠道参与到妇女工作当中。

妇联与从事妇女儿童服务的社会组织之间,存在竞争与合作并存的关系。自1995年第四届世界妇女大会以来,中国的妇女NGO组织获得了飞速发展,在妇女服务领域积累了越来越大的影响力。作为群团组织的妇联,一直以来与妇女社会组织存在某种程度的合作关系。[21][23]2003年全国妇女第九次代表大会报告提出,要“加大同各种合法的公益性、互助性、自治性妇女组织的联系,扩大妇女工作的覆盖面”。近些年来,随着社会管理创新、社会治理、政府购买服务等理念和举措的引入,妇联有选择性地与更多的社会组织开展进一步合作。尤为突出的是,在广东、上海、重庆、湖北等地,妇联采取更为主动的行动,设立诸如社会组织孵化中心这样的平台,着力培育妇女组织,一方面增强国家对妇女服务领域内社会组织的控制力,另一方面促进民间力量服务妇女能力的提升。全国妇联在改革中也通过机构重组成立类似的联络机构,以引领、指导和服务女性社会组织。

妇联还强调,将条件允许的组织吸纳为团体会员。一些地方妇联开始尝试增强团体会员的作用,例如,联络女法官协会、女摄影家协会等团体会员,邀请其成员为妇女提供诸如讲座、培训之类的服务。不过,吸纳新团体会员的步伐可能会相当缓慢。妇联实行的是全国组织、地方组织、基层组织和团体会相结合的组织制度,因此,团体会员从法律角度看,乃是组织体系的一个正式组成部分。面对社会组织的多样性,妇联把握不可控性的主要策略就是谨慎准入。

一些地方妇联还开拓了与市场化主体之间的合作。例如,甘肃妇联与国内著名的文化类企业——读者出版集团达成合作意向,借助彼此力量扩大组织与品牌知名度。[23]

3.组织扩张

在中国妇女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报告中,全国妇联提出要“构建开放、多元、立体的妇联组织体系。要在巩固现有妇联基层组织特别是农村和社区妇联组织的同时,突破行政架构的局限,根据妇女的流动性和不同职业分工、不同兴趣爱好、不同利益需求,因地制宜创新妇联基层组织的设置形式和存在形态,探索在农村合作组织、社区商务楼宇等女性相对集中的地方建立灵活多样的妇女组织”。由此可以看出,妇联的拓展策略与党建工作的革新步伐紧密呼应,即强调在非公领域拓展党组织。这一点在广东省的例子中表现得很明显:广东于2009年3月成立全国第一个省社会组织党工委。在党委革新引领下,同年11月,成立省社会组织团工委;次年10月,成立社会组织妇工委。[24]

这一意向同样反映于《意见》当中。为此,在新一轮群团改革过程中,各级妇联特别强调要在条件成熟的两新组织(新经济组织和新社会组织)中成立妇女组织,不拘一格地实现组织覆盖。在上海、贵州等地,新建妇联组织已初步成为现实。2016年3月,上海市成立首家新社会组织妇联——徐汇区律师界妇女联合会,同时挂牌成立的还有徐汇律师界“妇女之家”。同年6月,徐汇区成立首个“两新”企业妇联组织——“上海铭言企业管理有限公司妇女联合会”,一个由公司和街道合作成立,涵盖20个菜场近700名女职工和女性经营者的妇女组织。

4.组织延伸

妇联的组织再造还体现为从实体空间向虚拟空间延伸。网上妇女工作在新一轮群团改革之前已做过尝试,如江苏省无锡市妇联在全国率先成立了无锡二泉网妇联,而在中央群团工作召开、习近平发表讲话之后,这一工作获得了全力开展。如今,以全国妇联为首,各地妇联着力打造网上妇女工作平台,开发“女性之声”两微一端新媒体,入驻人民日报、今日头条、网易等主流新闻客户端。2016年,全国妇联被评为“移动政务影响力中央机构十佳”。妇联系统还开通“妇联通”客户端,以期改进系统内部的信息沟通和组织整合。所有这些措施,其意图是“促进妇女工作线上线下的有机融合,打通妇联组织联系和服务妇女群众的‘最后一公里’”。[25]

综上,妇联正在基于自身的科层再造,有意识地构建一个扩大的平台。通过组织吸纳、组织扩张和组织延伸等方式,试图将科层体制之外的执委、妇女代表和其他各界妇女精英、团体会员及其他可控的社会组织纳入其组织体系之内,形成一张远胜于从前的组织网络。总而言之,妇联的新一轮改革正实施一种提升结构邻近性的战略,扩展其在基层社会的覆盖范围,创造在广大妇女当中的邻近性。其组织网络的运作逻辑具有科层化的垂直建构与非科层化的水平联结的特征,显示出与前两轮改革的鲜明差异。

四、性别平等领域的结构洞:应对替代性问题

无疑,前述各项改革策略对于政治整合目标的实现具有重要意义。通观这些改革策略,不管是科层再造、组织吸纳、组织扩张,还是组织延伸,其核心特征是网络拓展,以解决数量维度上的妇联组织困境。这为整合创造了“接近妇女”这一必要前提,但并没有实质性地触及质量维度上的替代性问题,而这将阻碍接近本身顺利地导向吸引与认同。

学者张静在一个研究中指出了浙江义乌工会的结构洞作用。义乌外来工人面对劳资纠纷时,曾因司法渠道存在运用困难而更多地选择个人复仇、求助帮会等形式。后来,义乌工会成立了“工会法律服务中心”,帮助劳资纠纷当事人接近法律救援系统,获得显著成效。张静指出,面对劳资纠纷,“义乌工会运用独特的半行政、半团体身份,将各类资源调动并联系起来。这一社会整合角色,建立了结构性通道,通过新的制度供给,改变了法律渠道在便利、成本、效用和信用方面的状态,使之优于其他方法,成为外来工解决问题的首选”。换言之,在处理劳资纠纷这一特定领域里,义乌工会成功地填充了外来劳工与当地政府之间的结构洞,这是此案的关键。[26]可以看出,义乌工会所发挥的是共益性结构洞的作用。这一案例对妇联改革的启迪是:妇联能否成功承担桥梁纽带之职能、发挥其在政治整合中的作用,端视其能否成功地在某些特定领域里占据妇女与执政党之间的共益性结构洞位置。

在某些方面,结构洞位置已由执政党直接赋予妇联。近年来,在一些地方,群团组织被构建为枢纽型社会组织,是一种国家对社会组织控制与并举策略的反映。[27]各级妇联组织在其行政区域里被赋予了代表性、排他性和整合性。[28]例如,在北京,市妇联具有了汇总、审核、协调妇女儿童领域内相关组织的社会建设专项资金项目申报之职责;在上海、重庆、广东等地,省/直辖市级妇联成立了诸如社会组织培育中心这样的孵化型组织,扶植新的、可控的妇女儿童服务机构,以此延伸妇联的服务领域。在这种颇具法团主义表象的格局之下,对于资金来源主要仰赖财政支持的社会组织,妇联占据了其与执政党之间的结构洞。

然而,在与妇女群体直接相通的方面,妇联则尚未清晰呈现,组织核心目标到底针对妇女问题的何种层面,才可能造就类似于义乌工会那样的结构洞填充。如前所述,妇女的身份是多元的,面向各种不同的连接通道。妇联所处的是一个具有竞争性的网络结构,作为群团组织的妇联只是通道之一种。这样,有一点认识显得非常重要:考虑到妇女的多元身份,妇女本身并不足以构成妇联工作对象的决定属性;相反,妇联需要进一步确定,妇女群体所共同承受的哪些问题才是自己工作的重心。

具体说来,考虑妇联自身的职能和资源优势,其所处的外部环境以及妇女自身所面对的诸种需求,妇联所能承担并具有核心竞争力的角色是性别平等维护者。其内在的逻辑是:执政党落实男女平等基本国策,通过妇联推进性别平等以凝聚妇女民心;妇女通过妇联形成组织化的平等诉求以提高自身地位,并通过维护妇女权益从而赢取妇女认同,进而为执政党凝聚民心,实现整合目标。妇联的优势在于:对党政体系中的诸多主体来说,这一角色远非其强项;而对国内众多致力于推动性别平等的妇女社会组织来说,没有一个可能拥有妇联所具有的政治地位及资源和组织优势。

妇联突出其推动性别平等作用的发挥,既可能存在于宏观层面,“参与立法促进法律的性别平等、在制定和实施有关妇女的规划中推进性别平等、推动男女平等基本国策的宣传和倡导、在中外交流与合作中促进中国妇女/性别平等发展和扩大国际影响、促进家庭性别平等和改善女童发展环境”[29],也可能存在于微观层面,通过局部倡导、个别化维权等多样化的方式实现。在这一问题上,妇联最能发现多元化妇女的公约数,并且建立起能促进党政—妇女相连接、最适合于其组织自身的通道,完成在执政党与妇女之间的共益性结构洞填充(见图2)。与其他领域相比,妇联在性别平等领域所缔造的网络结构中更加具有不可替代性。

图2 性别平等维度下的结构洞

五、结语

1.妇联改革:从提升结构邻近性转向占据结构洞

在应对执政危机的意识驱动下,执政党启动了新一轮群团改革以推动政治整合。本文以妇联组织改革为例考察这一议题。妇联需要在其所搭建的平台之中,面向范围广泛的妇女群体,履行联系、团结之责任。考虑到妇女群众外延的拓展和妇女群体的分化,以及其他政治社会条件的巨大变化,如何在改革中提升妇联的动员和代表能力则是一个艰巨的议题。以社会网络视角观之,妇联组织在邻近性(网络数量)和替代性(网络质量)两个维度上存在双重困境。

从提升邻近性的角度看,妇联科层体制的倒金字塔结构需进行变革。以往的群团改革主要局限于科层体制内部进行层级间的比例调整,难以真正解决问题。最新的趋势是,妇联为改善其组织相对于妇女的结构邻近性,正以超乎以往的力度在基层社会进行扩张:以科层组织内部的下沉式变革为中心,同时面向包括各类妇女精英、执委/妇女代表、妇女社会组织、团体会员和市场化机构在内的其他各类主体,实行组织再造、吸纳、扩张与延伸,使妇联在基层社会中形成密度更高的网络。

不过,仅靠结构邻近性的提升并不能保障妇联自身扮演政治整合中的重要角色。一方面,妇联面对的是异质性大大增强的妇女群体,接近本身并不能解决其对某些阶层妇女吸引无力的问题。另一方面,妇女的身份是多重的,可以面向并选择其他各类同样在提升自身结构邻近性的力量——包括执政党、政府、其他群团,以及市场主体与社会主体。在这样一个充满异质性和竞争性的格局中,妇联组织网络的替代性困境的解决,政治整合功能的实现,仍需视其能否在性别平等领域成功地扮演妇女与执政党之间的共益性结构洞角色:执政党通过妇联推进性别平等以凝聚妇女民心,妇女通过妇联形成组织化的平等诉求以提高自身地位。妇联在这一领域具有排他性的政治、资源和组织优势,占据结构洞可使其结构邻近性的提升真正发挥作用。

2.执政党的政治整合:注重效率与效果

如前所述,中国共产党建构的党群关系存在一个三角结构,即,既包括核心层和群众之间的直接联系,又包括经由外围组织实现的与群众之间的间接联系。群团改革应在这样一个整体结构的视角中开展。从作为网络节点的妇联去看,在从结构邻近性到结构洞的视角转换过程中,被凸显的是妇联自身存在的必要性问题。从整个政治整合的格局看,被凸显的其实是整个政治整合网络结构的效率与效果问题。

当执政党的核心层及外围组织在其职责上重叠过多,那么整合三角结构时,外围组织作用就会被削弱,这些组织将有可能遭遇一定程度的信任、认同危机,这反过来亦将影响政治整合的效果。这其实是改革者应当格外重视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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