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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地区主义视野下的东亚金融合作:根本问题及中国方案

2018-06-25王宏禹

关键词:亚投行东亚主义

王宏禹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北京 100029)

2016年1月16日,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简称亚投行)在北京举行了开业仪式。截至2018年5月,亚投行共有86个正式成员国,其中包含了除日本以外的东亚其他12个国家。东亚金融合作的历史和发展既是亚投行得以产生的国际环境,也是影响亚投行实际运作的重要因素。同时,日本主导的CPTPP谈判给中国的区域贸易投资关系造成了客观压力,使得中国对东亚区域金融合作的制度需求更加迫切。稳定的东亚金融合作不仅符合区域内经济贸易发展的需求①,而且将对未来东亚一体化发展产生推动作用[1]。

自2000年“清迈倡议”以来,东亚金融合作在制度性建设方面屡有建树但实质性发展不足。传统上关于东亚金融合作的研究多集中于经济利益,其中不乏符合东亚经济发展利益的合作路径,但在实践中却很难达到学者的预期,促使我们对经济利益以外的、更深层次的影响因素进行思考。本文旨在探究东亚金融合作进展缓慢的根本性原因,并为中国如何更好参与其中提供建设性意见。本文将通过系统的文献综述,梳理东亚金融合作的发展演进过程及其阶段性特征,指出东亚金融合作中的缺陷和不足,最后对中国的相关战略安排提出建议。

一、东亚金融合作的历史演进及发展动力

东亚金融合作包含多重含义。从内容来看,一是危机管理,主要探讨为防范国际资本投机性攻击而进行的国际储备合作,并为其提供流动性支持;二是地区内各国间的汇率安排,用以控制汇率波动的负面影响;三是货币安排,分析东亚是否满足最优货币区条件及创设区域货币的可能性和途径。从范围来看,主要覆盖东盟和中日韩,也可以加上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等国。从方式来看,主要以政府间协调行动和制度化创新为主。从发展进程来看,大多东亚金融合作的研究将起始点设立为2000年的清迈倡议,但是鉴于东盟十国在东亚金融合作领域的重要作用,本文将东亚金融合作的最初时间节点定位在东盟建立之时,这将使东亚金融合作的演进过程更加完整。

(一)东盟的成立与东盟金融合作的开端

1961年,菲律宾、泰国、马来亚成立“东南亚联盟”;1963年,印度尼西亚、菲律宾、马来亚成立“马菲印联盟”。尽管这两大组织的存续时间较短,但它们都为1967年东盟的正式成立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更多的国家将目光从本国扩展到整个东南亚地区,它们发现,区域性合作组织的建立能够帮助他们更好地立于世界之林,整个地区的共同发展同时也能促进他们本国的发展。此外,东盟的成立不仅仅能够使各成员国在政治、经济上加深合作,也能够促使各国增强组织结构的调整、军事安全事宜的合作,以及决策、执行机制的完善。因此,在各方的共同促进下,《曼谷宣言》发布,东盟正式成立。东盟的成立是处于当时发展阶段的东南亚各国的必然结果,东盟建立的初衷是保障地区安全,搭建起与西方进行经济往来的战略合作平台,并在各国政治、经济等各方面的博弈中为自己求得一席之地,保护自己的合理权益。

东南亚各国意识到,在当下国际激烈的竞争中,联合邻近国家共同进行经济、金融等方面的建设,互利共赢,才能使各自国家更加强大。1976年开始,从“东盟清算安排”到“东盟货币互换安排”再到“东盟金融公司”等,东盟进行了若干次内部的金融合作尝试[2]。但是各国对美国和美元仍有较高的依赖性。经历了美元危机、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崩塌后,一方面,东盟各国放弃了对美元和美国领导的国际金融体系的追捧;另一方面,由于内部发展不均衡的问题,东盟仍然抗拒更广泛、更开放的地区性合作,加重了货币错配的程度,进而在多重因素的合力作用下导致了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3]。金融合作的僵化和制度安排的落后,使得东亚各国面对金融危机缺乏应有的制度保护,无法适应国际金融发展的进程。

(二)“清迈倡议”的提出与东亚货币互换网络的建立

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发生之后,东亚地区金融合作的动力开始显现。IMF实行的份额机制则更多体现出国家间权力格局对金融实力的影响。东亚总体的份额仅有19.01%,而美国就独占17.75%②。IMF近年来一直宣称要进行国际金融体系改革,但是始终无法动摇西方发达国家尤其是美国的统治地位。成员国向IMF求助时,需要接受苛刻的条件,而最终也未必可以获得足够的资金支持。在认识到IMF的制度霸权本质之后,东盟加快了地区金融合作的进程,之前对中、日、韩的对抗情绪发生了改变,试图通过地区性途径寻求解决办法。

2000年5月,第二次“10+3”财长会议在泰国清迈召开,各国财政部长表达了建立金融合作网络的意愿,进一步推动金融监管,努力构建一个协调一致的金融合作机制。在“10+3”的框架下,各国在以下方面基本达成一致:首先,相关的数据及信息需要得到充分的利用和及时的交换;第二,原本的货币互换协议范围过小,将中日韩三国加入进来,构建联系更加紧密的金融交易网络,并建立回购协议体系;第三,在亚洲建立一个更加完善的资金结算体系,从而扩大亚洲各国之间的金融交易[4];此外,各国也就提取部分外汇储备用于稳定亚洲金融市场达成了共识[5]。东亚外汇储备基金的建立旨在深化地区内的金融合作,在危机来临的时候为成员国提供足够的资金支持[6]。

“清迈倡议”机制更好地维护了发展中国家的利益,是对国际金融体系的重要补充,在制度设计上展现了东亚地区期望金融深度合作的美好愿望和渴求。“清迈倡议”的提出向世界表明了东亚金融合作的决心,也是东亚各国官方释放的深化合作信号,为后续东亚进一步对话及更紧密的合作建立了良好的基础,掀开了东亚金融合作的新篇章。同时,东亚各国的金融合作机制也愈加丰富和完善,如“东盟+中日韩财长机制”、“亚太经合组织财长机制”、“东亚及太平洋中央银行行长会议组织”、“东南亚央行组织”等等,其功能覆盖了金融市场发展、支付结算、银行监管、经济评估及政策对话、危机管理、能力建设等众多方面。

(三)“清迈倡议”多边化与多边资金救助机制的整合

尽管已经实施了清迈倡议,但此倡议下的双边货币互换机制较为松散,东亚地区的金融合作相对于其他一些已经进行较高层次制度上合作的地区仍显得比较落后,对于一些问题无法很好地应对和解决。首先,一旦金融危机爆发,其强传染性会使一国的金融危机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迅速波及其他国家和地区。初始的清迈倡议虽然能够起到一定作用,但仍不足以应对这种高强度的连锁反应。其次,金融危机爆发后,东亚国家意识到,IMF已经不能作为他们强有力的最终依靠,IMF所提供的资金充足性无法保证,原本的“最后贷款人”正逐渐让东亚失去信心。在金融危机下,需要建立一个联系更加紧密的互助机制,而双边的货币互换机制与此目标还存在一定的差距。最后,东亚各国过度依赖银行体系,对于不甚发达的债券市场依赖程度也比较高,这导致了东亚金融体系的不稳定性[7]。清迈倡议虽然被提出,但是实质性进展有限,东亚各国需要一个更能增强其稳定性的机制。因此,整合的多边资金救助机制被迫切地需要。

2003年温家宝总理首次提出推动 “清迈倡议多边化”,建议将清迈倡议下较为松散的双边货币互换机制整合为多边资金救助机制,得到与会领导人的积极响应。2005年开始的“清迈倡议”多边化进程,主要包括货币互换多边化、采用集体决策机制和提高自动提款比例三个方面。2007年的“10+3”财长会议再次明确了以建立自我管理的外汇储备库来推进《清迈协议》双边互换多边化的构想。2008年5月,出席亚洲开发银行年会的东盟与中日韩各国财长发表联合声明,同意落实“清迈倡议”多边机制,组建共同外汇储备基金。其中,中日韩三国分担80%,剩余的20%由东盟国家负担[8](详见表1)。2012年各国决定将总额度扩大到2400亿美元,并于2014年7月17日正式实施。该外汇储备基金的主要功能是,在参与国遇到流动性问题时,为其提供资金帮助③。货币互换多边化、集体决策机制和自动提款比例的提高能够更好地解决当下东亚所面临的问题。“清迈倡议多边化”的提议得到了广泛认可和支持。

表1 CM IM机制下东盟10+3各国原定出资额

(四)亚投行的建立与现有区域金融治理体系的改革

亚投行的成立是在国际与国内多重因素作用下的结果。一方面,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的爆发给包括欧美在内的众多国家带来了巨大的打击,以至于在危机过后,美国经济也一直处于低迷状态。政治危机蔓延,导致了中东地区的众多国家陷入动乱。中国凭借自身的政治经济特性以及有效的应对策略,提升了自身在国际金融舞台上的地位,话语权逐渐增大,越来越多的国家希望能够与中国进行经济金融合作,为中国筹建亚投行提供了基础。中国各方面综合实力不断增强,希望能够在世界舞台上做出更多贡献,实现大国担当,拥有更大话语权。“一带一路”就是中国发起的重要倡议之一,而亚投行的筹建也能够为“一带一路”建设起到积极作用。并且,基于中国与东亚各国悠久的历史合作和文化基础,各国友好合作、互利共赢的传统一直延续至今。石油、交通等产业利益相关者能够从亚投行的建立及东亚合作中获得更大的收益[9],众多产业利益相关集团共同推动亚投行的筹建以及东亚经济金融的进一步深化合作。另一方面,世界上现有的多边开发性金融机构,如世界银行与亚洲开发银行,都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着缺陷和不足。比如,它们为发展中国家提供的金融帮助并不能满足其巨大需求;经常通过贷款进而强迫发展中国家接受一系列苛刻条件并影响其本国金融决策;众多发展中国家拥有较为雄厚的经济实力,可是却没有拥有相匹配的话语权;运营机制效率较低,治理与改革较为保守等[10]。世界各国要改革现有金融治理体系的呼声越来越高。

2013年10月2日,中国提出筹建亚投行的建议。2014年,21国代表在北京进行签约仪式,决定设立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2015年,亚投行正式成立。亚投行初始的运营资金是1000亿美元,总部设在北京,中国与东盟十国都是其创始成员国。中国在亚投行成立初期具有约30%的投票权,作为能够在这样一个多边金融机构中起到主导作用的大国,中国的行为与决策不仅能够更好地推动东亚地区的建设和发展,也十分有利于促进东亚各国的金融合作,建立东亚金融新秩序。亚投行的成立进一步推动人民币的国际化进程,人民币在东亚金融合作中所处地位越来越高。东亚经济一体化得到发展,而亚投行在其中为东亚的金融合作提供了坚实基础和良好环境。

二、东亚金融合作的阶段性特征

(一)东盟金融合作初期的“封闭性”

二战后,西方国家主导的金融体系及其影响依然伴随着外国援助、民间贷款、直接投资等经济活动日益扩大,从而确立了西方金融势力对东南亚地区的支配性地位。在保障地区安全的初衷下,东盟在金融方面几乎完全依赖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相关制度安排。而这种局面的形成与二战前东南亚地区的殖民地背景密不可分。东盟五国在该地区内进行了若干次金融合作尝试,最终因没有形成有效的相互依存关系,始终无法摆脱对西方大国的较强依赖关系[1]。

受限于意识形态差异,当时的东盟和中国都将政治因素置于地区内经济合作考量之上。这种相对封闭的区域经济安排,为东盟以及东亚地区的金融安全埋下了隐患。当时绝大多数国家都没能走出战争的阴霾,美国则利用提供安全保障方面公共物品的相对优势,使东盟国家对美国形成强烈的依附关系。东盟在金融方面视IMF为保护伞却忽略了美国制度霸权的危害,一味地向西方寻求其发展和稳定的制度保障[11]。美国则进一步巩固了WTO、IMF、世界银行等符合其“制度霸权”需求的国际机制。这一阶段东盟忽视自身发展特点,依照意识形态选择做出的地区制度安排为后来东亚地区金融制度的缺失铺设了伏笔。

虽然1976年后,东盟进行了多次金融合作尝试,每一次实践都将东盟的金融合作向着更加独立的方向推进,但由于缺乏强势本币的支持,使得东盟的金融体系受到美元的极大影响,形成相对封闭、缺乏学习性的区域化特点。这一阶段,东亚范围内的地区性金融合作几乎为零。究其原因,很多东亚国家追求对外交往的相对获益,忽略了对相对优势或长期利益的培植,对有竞争威胁的其他国家采取疏远态度,造成东盟金融合作的封闭性和局限性,无法实现成本—收益的最大化。

(二)“清迈倡议”的“欠包容性”和“不彻底性”

“清迈倡议”中,双边货币互换协议在很大程度上以较高经济水平国家为基准点,忽略了东亚国家之间内部不平衡性的现实。因此,“清迈倡议”在初始阶段并没有获得东盟成员国的一致认可,越南、柬埔寨、缅甸、老挝和文莱五国由于双边互换协议下的相对获益问题退出了当时的谈判。由于“清迈倡议”缺乏应有的包容性,这次东亚金融合作尝试不甚成功。

美元在各国货币篮子中占比较高,其直接后果是使东亚经济更易受到美国货币政策的外部性冲击[12]。1997年金融危机使东亚国家认识到盯住美元的汇率制度是危险的,但是危机后放弃盯住美元的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表2)。首先,出口导向型的东亚依然以美国为其主要的贸易伙伴;其次,发展中国家的资本市场尚不完善[13];再次,这样的货币政策有其政治意图,中菲、中日、韩日等东亚国家之间领土纷争不断,地区内的互不信任甚至是相互敌对,迫使一些国家转向寻求来自美国的庇护。美国在东亚的金融影响力虽有所减弱,但在其强大的政治军事实力保护之下,仍然深刻影响东亚地区的金融体系运行及其稳定。

表2 东亚国家每日相对于美元的汇率变动的标准差

东亚各国在“清迈倡议”的初级阶段没有能够实现广泛的合作,事实性地将一些小国排除在外,这是一种不完全的地区性金融合作。加之一些国家固有的以美元为货币锚的做法,没有真正实现地区性的金融合作。“清迈倡议”实则是形式上的一种尝试,并不是所有国家都做好了在地区内展开全面金融合作的准备。这一时期影响东亚各国的意识形态虽略有改变,但权力分配问题是阻碍合作深入的重要原因之一。中日韩之间的政治对立之势不减、东盟对中日韩的戒心犹在,没有哪一个国家能够获得绝对的领导权,在这种均势的政治环境很难建立有效的区域金融合作。

(三)“清迈倡议”多边化的“地区认同缺失”

“清迈倡议”多边化机制并没有实现其预设的功能。韩国在受到2008年金融危机的严重影响之后,并没有寻求多边机制的帮助,而是向美国、日本和中国寻求双边支持,“清迈倡议”多边机制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首先,储备基金的启动成本过高,缺乏独立的管理机构;其次,由于缺乏本地区有效的经济监管保障,存在与IMF贷款条件性联系问题。东亚各国虽在形式上达成了区域金融合作,但在国家自主性和地区性之间还无法找到恰当的均衡点。地区意识薄弱、合作基础动荡是东亚金融合作发展的重大障碍。而中日之间在2012年围绕钓鱼岛产生的政治对立、以及中菲、韩日之间的领土纷争,使得本来就发展缓慢的东亚金融合作雪上加霜。从2012年开始,东亚金融合作没能取得多少实质性进展,这与日益紧密的东亚内部贸易和经济相互依赖,以及国际金融发展的需求是不相适应的。

(四)亚投行运行及其内、外部挑战

作为一个刚刚成立不久的多边性开发机构,亚投行在风起云涌的国际金融市场中拥有广阔的发展机遇和前景,但同时也需要迎接来自各方的挑战。无论是内部运营机制的完善,还是外部对于国际金融市场的应对处理,亚投行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就内部挑战而言,第一,决策效率受到怀疑。虽然东亚各国的历史和文化背景具有一定的相似性,但是各国无论是在经济、政治、还是利益方面,都有很大的不同。近年来,由于地缘政治等问题,东亚部分国家的关系较为紧张,一些冲突难以协调和解决。各国不一致的利益诉求及各国关系的复杂局势使得亚投行的决策变得较为艰难,一个公平公正、透明高效的决策体制的建立是亚投行要面临的重要挑战之一。第二,融资成本较高。多边开发银行的主权信用评级与融资成本关系密切,然而由于亚投行各股东信用评级较低,对于他们的评级结果进行加权所得结果与世界银行、亚洲开发银行还有很大差距[10]。这也就导致亚投行在运营初期的融资成本要高于现有的一些多边开发机构。第三,运营经验缺乏。作为初成立机构,亚投行在运营、管理、风险控制等众多方面都缺乏相关经验,也缺少细致具体的相关规定。对于基础设施建设投资需要的资金量较大,回收时间较长,相应地,其面临的风险与不确定性更大。无论是自身定位还是项目的选择,都需要较长时间的经验积累[14],并在这个过程中不断修正和完善相关机制。虽然世行、亚行有很多成熟的经验可供我们借鉴,但首先,其他机构中也存在着运行效率低下等问题,其次,对于其他机构的经验我们并不能完全照搬,而要从其中探索最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在这个过程中,势必要经历一些困难与挑战。

就外部挑战而言,第一,大国博弈的制约。为了维护自身利益,美国与日本拒绝加入亚投行,不仅如此,他们还阻挠和劝止其他国家加入。他们声称中国欲借此规避国际金融体制的限制,这也体现了他们对于自己在全球经济中主导地位降低的恐慌。面对美日的一系列阻挠措施,亚投行也需要积极寻找解决办法。第二,同业竞争激烈。亚洲开发银行、世界银行,在业务范围上与亚投行均存在交集,在业务开展的地域上也有所重合。在竞争不可避免的前提下,相比于上述二者,亚投行的经验明显不足,各方面的基础也较为薄弱。在激烈的竞争环境中谋求快速发展,也是亚投行所面临的重要挑战。

总之,危机驱动型的东亚金融合作,始终存在内生动力不足的先天缺陷,演进发展过程中存在相对封闭、缺乏彻底性、地区性认同薄弱和内外部挑战巨大等显著特征。关于东亚金融合作的研究需要一个全新思路,以便能够从更深层次、更本质的角度思考解决问题的方法。

三、新地区主义视角下东亚金融合作的根本性问题

(一)新地区主义理论与东亚新地区主义发展

新地区主义是地区主义理论发展的新阶段,它的本源可追溯到18世纪兴起的联邦主义,也有很多学者将其开端与二战的结束联系起来。地区主义理论按照以下脉络不断演进:联邦主义——功能主义——政府间主义——沟通理论——地区主义,直至今天的新地区主义。新地区主义兴起于20世纪90年代冷战结束之时,其驱动力主要来自以下四个方面:冷战结束、世界经济力量的变移、发展中国家的经济改革、世界贸易中非关税壁垒的日益重要性。区域性合作减少了交易成本,提高了合作的经济收益,成为全球化的重要补充。

从儒家体系到“门户开放政策”,再到日本的“大东亚共荣圈”,东亚地区主义同样具有历史渊源,东亚地区主义被定性为“强加的地区主义”典型。二战结束后,由于东亚各国的意识形态差异,使得地区主义发展停滞,直至1967年东南亚国家联盟成立才使得东亚地区主义重新进入公众视野。随后的尼克松访华、冷战结束都为东亚新地区主义的兴起创造了客观条件。

国内外众多学者对新地区主义进行了系统研究。国内学者研究的主要关注点在于欧洲新地区主义的理论和实践,对于欧洲一体化问题进行了众多探究;其后,学者们将目光转向了国家交往时地区相关问题的介绍;如今,新地区主义理论正在不断完善和发展,越来越多的学者也开始关注东亚一体化进程,以及中国在东亚地区发挥的作用。就国外研究而言,众多学者对于地区主义相关理论进行了梳理和总结,实证研究也取得了一定的进展,学者们围绕这一领域进行了更深入的探讨,探究原有分析框架的缺陷并尝试提出新的分析方法。新地区主义的兴起与地区性安全保障是密切相连的,但世界格局的日趋稳定以及各国对经济发展的极大渴求,将新地区主义的研究推向了经济层面。随着经济理论解释力日渐不足,政治因素重新得到重视。新地区主义为我们分析国际问题提供了一个全新的理论视角。

在东亚新地区主义发展过程中,APEC起到了孵化器的作用。1989年在澳大利亚首都堪培拉举行的首届APEC部长会议为东亚新地区主义的发展规划了蓝图,即坚持开放的地区主义和非歧视性原则;坚持灵活性与可比性并举;坚持单边行动与集体行动结合的一种全新的区域经济合作方式。自APEC开始起,东亚开始有了自己的对话机制,强化了东亚的地缘意识,为东亚新地区主义的兴起提供了良好的客观环境。而在1997年金融危机之后则出现了东亚新地区主义蓬勃发展的浪潮,各国尤其是东盟开始积极寻求地区性合作。“10+3”机制的诞生推动了东亚地区在外交、财政、经济、农林、旅游和劳动等6个领域建立了部长级会议机制,有力地推动了相关领域的合作,特别是金融合作已取得实质性进展。相较于贸易,由于东亚在金融体系上的脆弱性,使得东亚金融合作的紧迫性更强。东亚新地区主义是“金融优先”的地区主义,东亚的金融合作由于金融危机的影响最先出现在地区性议题中。

东亚新地区主义具有以下3个方面的特点:(1)对地区外行为主体的开放性。一方面,东亚的经济水平和制度水平相较于发达国家而言较低,在形成合作以及深化合作的过程中需要大量吸收外界的有利因素为其所用。另一方面,东亚要全方位的高速发展就离不开发达国家的参与,对外开放性决定了东亚发展所能达到的广度。(2)合作内容的包容性。东盟各国经济发展极度不平衡,包含发达国家、发展中国家以及落后国家。由于历史原因,东亚存在诸多领土争端。虽然各国普遍受儒家文化影响较多,但由于宗教差异,很难形成地区凝聚力和地区认同。因此,对于这样一个东亚而言,其新地区主义的发展就一定要将包容性纳入其中,搁置争议,谋求地区与自身的共同发展。东盟的主导权是历史选择,是中日之间权力平衡的结果,当然这也是造成东亚地区化发展难题的根源之一。(3)尊重国家自主性的地区认同。无论是东盟建立的初衷,还是日本回避历史问题的态度,以及愈演愈烈的区域内领土争端,都是东亚各国之间无法形成相互信任的客观限制。国家自主性对于各国来说是获得安全感的主要防线,很难为某种公共物品而放弃国家自主性。因此,东亚的新地区主义必须尊重国家自主性,不干涉国家主权,这样才能得到更广泛的支持。国家自主性和地区性认同究其本质是对立的,东亚新地区主义正是要在这对矛盾中寻求均衡点,以促进地区共同发展。

东亚新地区主义的作用体现在很多方面。第一,整合地区利益。二战后,东亚经济快速发展,中国、日本、“亚洲四小龙”、“亚洲四小虎”的发展令世界刮目相看。相近的地理位置让东亚各国间的利益变得息息相关,没有国家可以独立于区域之外。东亚各国的共同利益逐渐汇总、积累,互利共赢的诉求不断加深,各国也在有意识地进行“地区共同体”的建设。东盟的成立,“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都是各国利益整合的必然结果。第二,平衡各国关系。东亚各国在地缘政治上的争端一直较为激烈,如钓鱼岛问题、南海问题、台湾问题等等。在争端背后,是东亚各国政治、经济等各个方面的利益博弈。权力分配的不均衡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东亚的不稳定,而在新地区主义下,各国在合作中寻求平衡点,通过地区性合作维持地区稳定[15]。第三,加强地区认同感。尽管东亚各国具有很强的多样性,但对于整个地区的认同感仍然是构成亚洲观念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有各国对于东亚有整体的认同感,形成一种“亚洲观念”或是“东亚观念”,才能够更好地打造地区共同体。在新地区主义下,东亚的协调性和凝聚力正在逐步增强,这也为东亚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新的可能。

(二)新地区主义视野下东亚金融合作的根本性问题

东亚金融合作与新地区主义是相伴相生的,两者无法孤立视之。通过对东亚新地区主义和东亚金融合作的发展历程进行分析,发现二者在解释与被解释方面较为契合。东亚金融合作在发展过程中屡屡碰壁,它的每一次突破都是对东亚新地区主义的理论的一次检验。而东亚新地区主义对地区金融合作更具指导意义,从该视角更能合理地审视东亚金融合作的发展情况,为其提供更加符合客观规律的发展路径。东亚金融合作之所以并没有取得更深层次的实质性进展,正是因为受到了前文所述的各种矛盾限制,而如何促进东亚金融合作的进一步发展则是现今该领域研究的重点之一。东亚新地区主义从更加本质的角度出发,为地区性发展提供了指导性帮助。东亚的地区性发展尚处于初级阶段,但是形成地区共同体直至地区国家是东亚一体化的最终目标④。

东亚金融合作从相对封闭、缺乏包容性发展至今,正在向着开放的、包容的、具有东亚地区认同的基本合作模式发展,这是新地区主义作为内在驱动力的结果。但是,东亚金融合作仍然无法脱离低效性的困扰,这也是东亚新地区主义的局限性所致。

首先,东亚金融合作的形成阶段缺乏强权行为体的存在。这是因为东亚在东盟的主导下,无法容忍领导型强权国家的存在。对较为成功的欧盟、拉美等地区金融合作进行分析后可以发现,在合作形成之前地区内已存在一个制度先进并被认可的强权国家或国家集合体,在合作形成过程中充当领导者角色。其他国家行为体为了追逐其所提供的公共物品,自愿让渡一些国家主权,这使得地区性金融合作易于达成。但对于东亚来说,由于意识形态差异性过大而无法效仿既有成功模式。

其次,东亚金融合作由于其新地区主义奉行的东盟精神及低制度化[16],无法真正形成有效的合作机制。更高级别的制度化要求参与的行为体让渡更多的国家主权,从而使合作机制自形成之后能够获得自我优化的演进功能。在当今这个全球化时代,没有单一政府提供保障的国际间合作必须要以制度来支持。尽管众多协议、倡议的提出已经为东亚金融合作提供了一定的制度框架,但距离稳固、强有力的合作机制还有一定的距离。地区化过程需要多层面的发展和巩固,正如胡威尔曾表达的观点:“新现实主义者强调欧洲一体化早期阶段的地理政治背景的重要性也许是正确的,但忽视非正式的一体化和成功的制度化对改变以后40多年欧洲国际关系动力的程度是错误的。”[17]

最后,由于历史、领土等问题东亚无法形成良好的地区认同,导致东亚金融合作所遵循的新地区主义缺乏地区认同的核心内容。文化方面,东亚地区的宗教信仰存在差异,这阻碍了该地区一体化的进程[18]。儒家、佛教、伊斯兰教、基督教文化在各国均有不同程度的渗透,文化与信仰的差异是导致难以形成地区认同的原因之一。此外,东亚各国的经济发展水平差距较大,地域、人口、资源等方面也参差不齐,进一步加大了东亚各国在主观领域达成一致的难度[19]。因此,东亚金融合作作为新地区主义的主要实践,缺乏合作的本质基础,虽然形式上已经取得一些进展,但对于地区内各国来说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东亚金融合作要实现更高效的运作机制,就不能局限于简单的政府间合作,良好的文化认同应该成为其必备的基本元素[20]。

四、东亚金融合作中的中国方案

中国的地区主义意识形成较晚,但是对于新地区主义和地区性合作的认识正在加速发展。东亚在很长一段时期内都笼罩在相互陌生的敌对气氛下,而那时的东盟五国已经开始了地区性进程。在文革结束、确定改革开放路线之后,中国才开始在地缘政治方面进行突破,直到冷战结束才让中国真正认识到自己是东亚的一员。中国经济在世界上的地位不断提升,加深了与世界各国的合作,同时也认识到了地区合作的重要性。1997年金融危机的爆发,使得发展缓慢的东亚地区主义获得了直接动力,也使中国开始加强在东亚金融合作中的战略部署。但在过去的近20年的时间里,中国在这一合作领域的收效不甚理想,中国的东亚金融合作的战略安排,可以从以下方面进行提升。

(一)强调问题导向,加强国家营销,构建东亚地区共识

中国在东亚金融合作中一直在寻找准确定位,但是由于意识形态差异和实力迅速崛起,中国很难获得周边国家足够的信任。区域金融合作应该是功能取向的,以金融制度来为构建地区共识提供支持,最终期望实现东亚货币金融一体化[21][22]。这个学习的过程就是中国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时机,应该在国家营销方面发力,推动东亚地区的文化交流,参与并影响东亚地区共识的建构。这是东亚新地区主义发展的基础,更是东亚金融合作发展延续的驱动力。

中国应该坚持问题导向,以满足国内外市场需求为出发点,以解决地区金融合作需求为己任,重点完善亚投行运营机制,实现地区金融基础设施互联互通,助力区域各国产业转型升级,实现地区开放性发展这一新地区主义致力达成的真正目标。

(二)汲取先进地区经验,创立地区规则,处理好大国间关系

欧盟是地区性金融合作发展成功的典范,虽然我们不能照搬复制其路径,但却可以从中获得与中国和东亚发展相适应的方法。我们从欧元危机中认识到了在亚洲实行统一货币未必是明智的选择,但是货币合作和更深层次、全方位的金融合作却是十分必要的。这也是欧洲金融合作发展的重点方向。

在重塑地区权力结构的过程中,中国要致力于建立一种“亚洲观念”。由于亚洲地区主义的特征并非“集体性权力”,中国要接受东亚地区客观存在的权力主体多元化、多样化,有区别地对待域内国家和域外国家。对域内国家以“务实合作”为主,对域外国家以“利益协调”为主。东亚地区化的进程,目前处于规则再造和规范缺失的关键时期,中国在这一过程中要致力于建立一种多边框架下的合作性规范,这对管控地区无序竞争至关重要。

中日关系过去一直是政治冷经济热,但是从2012年围绕钓鱼岛的矛盾愈演愈烈开始,两国在经济上的合作关系就开始急剧恶化。中国要想在东亚金融合作中有所作为,与日本的关系状况将起到直接的影响作用。对于日本同样如此,因此应该在中日两国学者的共同努力下,将两国重新推到谈判桌前。中日两国应关注这样一个事实:日本单独应对频繁涨跌的美元并为日元过度波动和升值而痛苦不堪,而之前的德国马克却在欧洲货币体系(货币统一前的阶段)这一机制中得以保持对美元汇率的稳定[23]。这为我们思考如何在东亚金融合作中实现稳定发展提供了宝贵的经验。

美国一直视亚太地区为重要的战略部署,而东亚大部分国家也都愿意接受。加之美国主导的IMF和世界银行等国际金融体系一直对世界金融形势形成巨大影响,因此美国在东亚金融合作问题上始终是最大的外界障碍。中美之间的博弈从未停止过,美国不可能任凭东亚形成高效的金融合作机制来脱离自己的掌控,更不可能让中国在其中担任领导角色[24]。中国需要坚持正确的地区主义理念,努力加强自身发展,在美国的高压之下找到适合的发展路径。

(三)培育比较优势和长期优势,提供力所能及的公共物品

中国要想在东亚金融合作中发挥更多的主导作用,不仅要具备制定和维护各种世界政治规则的意志,也要具备制定和维护规则的能力[25]。中国需要进一步完善自身的金融体系,形成合作中的比较优势,提高制定更高级别规则的能力,逐渐树立负责任的大国形象,实现合作中的长期优势。

对于东亚金融合作来说,金融安全是各国的根本诉求。美国在国际金融体系中的霸权地位的确立是在特定的历史时期,二战刚刚结束,许多国家都忙于战后的国内重建,无论是政治、经济还是军事实力上都自顾不暇。由于美国在二战结束后拥有其他任何国家都无法匹敌的软实力和硬实力,当时由其主导的布雷顿森林会议收到了一呼百应的成效。所有国家都还在忧心自身的安全问题,而美国恰恰适时地抛出了“安全保障”的公共物品,这就产生了强烈的依附而非相互依赖关系。但随着欧洲各国软实力和硬实力的恢复,这种强依附关系逐渐减弱,而20世纪70年代的货币危机是欧洲去美元化的一个契机,也是德国马克崛起的起始点。对于中国来说,重要着力点在于如何提供地区性金融安全,这有助于中国在东亚金融合作中获得领导地位和权力。

“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倡议的提出和实施,是中国总体对外经济战略在东亚地区的重要政策体现和战略宣示。其中特别重要的基础设施建设以及与之相关的资金融通,是中国为东亚区域公共产品做出的重大贡献。未来,中国要根据自身实力基础提供更多领域的区域公共产品,例如维护和改革国际自由贸易体系、推动全球环境治理协作、致力于地区反恐合作和维护网络安全、信息安全等地区非传统安全等。当然,最重要的是中国要坚持“深化改革开放”的战略方针,推动以市场为导向的全面开放和双向开放,让区域国家共享中国发展成果,实现区域国家总体福利的增长。

五、结 语

东亚金融合作在理论研究与现实发展中存在一定的差距,在理论制度的落实过程中仍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本文从东亚金融合作的历史演进出发,详细分析了以东盟成立、“清迈倡议”提出、“清迈倡议”多边化、以及亚投行成立为主要节点的东亚金融合作发展历程,分别阐述了每一阶段对应的发展动因,并总结出其发展过程中存在的封闭性、不彻底性等特征。过去关于东亚金融合作的研究大多强调其经济性,而随着新地区主义理论研究的发展,为我们带来了东亚金融合作的政治性分析思路。

“亚洲观念”正在被越来越多的国家所接受,各国自身发展的多元性与合作层面的统一性并不矛盾。在全球经济环境不断变化的浪潮之下,以“新地区主义”视角来看东亚,其所倡导的金融领域合作正是对世界变化新格局的回应。共同的价值观正在逐渐形成,东亚经济体紧密合作所拥有的巨大潜力也逐渐被各国发现,向着更加开放、自由、多元化、合作程度更深的方向迈进,是东亚合作的必然结果。

注:

①对于东亚金融合作的动因分析在以往学术成果中多有提及,详见:郑海青.东亚金融合作制度设计和效应研究[D].上海:复旦大学,2007;张茜,杨攻研,刘洪钟.东亚金融一体化现状及挑战———基于细分市场的研究[J].亚太经济,2012,(5):37-42;等。

②IMF官方网站:http://www.im f.org/external/np/sec/memdir/members.aspx#U。

③详见新加坡货币管理局网站http://www.mas.gov.sg/about-mas/international-co-operation/regional-forumsand-initiatives.aspx。

④对于地区性的解释参见赫特(BJORN HETTNE)和索德伯姆(FREDRIK SODERBAUM)的“地区主义崛起理论阐释”,载于《世界经济与政治》2000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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