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黄英》篇与太宰治《清贫谈》的人物像比较
2018-06-23徐婉雪
摘 要:聊斋志异作为中国短篇小说的巅峰在日本文学界也具有深远的影响。日本文学名家太宰治也受其影响,创作了《竹青》与《清贫谈》等两篇短篇小说。《清贫谈》是基于《黄英》进行改编的作品。虽故事情节与出场人物基本相同,但是经过太宰治的再创作,将其改编为了与原作不同的高格调的文学作品。本篇文章则是着眼于这两部作品的人物形象的异同进行分析,以试探讨解读其主题的区别的可能性。
关键词:《黄英》;《清贫谈》;人物形象;主题;比较
作者简介:徐婉雪(1994-),女,汉族,河南省新乡市人,吉林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语言文学专业研究生,研究方向:日本近现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12-0-03
绪论:
《聊斋志异》是由蒲松龄创作的中国清代短篇小说集,1766年刊发。“聊斋”取自作者书斋之名。是一部描写由神仙、狐妖、妖怪等妖界与人间交错构成的梦幻世界的作品。江户时代后期传入日本,并经过了翻译与改编。在日本近代作家中,芥川龙之介、佐藤春夫与木下杢太郎等均受其影响。太宰治也是其一。
昭和16年(1941)太宰治发表的《清贫谈》是根据中国清代志异小说《聊斋志异》中的《黄英》进行改编的小说。在对这两篇作品进行比较分析时,刘宛琦分析道“虽与黄英的故事情节大致相同,但因为太宰在人物的性格与行为上增加了自己的创意,因此整篇小说的感觉与趣味产生了明显的不同。”[1]此外,铃木二三雄认为“乐于清贫的心境不仅仅是《清贫谈》的主人公抱有,也是太宰自身所持有的东西[2]”。村松定孝阐释说“太宰虽借用原作的故事情节,但在人物性格、行为描写上展开了自身的创造的翅膀”,另外深刻分析道“才之助的高洁与叫嚷着不卖菊花便无生存之道的三郎的主张代表了太宰治在战时的自相矛盾的挣扎与焦躁。[3]”也就是说,在初期的原典研究上,将文本与太宰治重合进行定义的构思是很明显的。除以上论述外,大野正博的“聊斎志異「黄英」の研究—太宰治「清貧譚」との比較による作意の考察―”与、榎本重男「太宰治の『清貧譚』考―『聊斎志異』の『黄英』と比較して―」等均是围绕《黄英》与《清贫谈》进行比较研究的论述。
本文将基于以上的研究论文对《黄英》与《清贫谈》的人物形象的异同进行分析,并以此来尝试对两部作品的主题的不同进行解读。
一、《黄英》中的马子才与《清贫谈》中的马山才之助
在本节中,将从人物的登场与人物的本质进行对比,以发掘两篇作品中人物的异同点。
1.登场场面的不同
在《黄英》中,仅用了寥寥几字来介绍主人公马子才。
马子才,顺天人。世好菊,至才犹甚。闻有佳种,必购之,千里不惮。[4]
而在《清贫谈》中,关于才之助则用了几乎相同的描述。
むかし江戸、向島あたりに馬山才之助といふ、つまらない名前の男が住
んでゐた。ひどく貧乏である。三十二歳で、独身である。菊の花が好きで
あった。佳い菊の苗が、どこかに在ると聞けば、どのような無理算段をし
ても、必ず之を買ひ求めた。千里をはばからず、と記されてあるから相当
のものである事がわかる。[5]
以上便是两篇作品中对第一登场人物的描写。大体的设定几乎相同,但有几处区别需要注意。第一,《清贫谈》中用“つまらない”即“无聊”一词对主人公的名字进行了评价。第二,《清贫谈》中的“三十二歳で、独身である。”即“三十二岁,单身。”是原文《黄英》中所没有出现的限定句。从“つまらない”一词可见作者对主人公的态度,可视其为作者对才之助进行负面描写的预告。通篇阅读下来,从才之助与三郎的议论以及交集中,可以得出才之助是相当狂妄、平庸且气量极小的人。另外“三十二歳で、独身である。”则很可能是作者在暗示或许才之助目前仍然单身是因为对菊有着偏执狂似的热衷的原因。
关于这部分内容,在原著《黄英》中,则对马子才没有此类的批判意味的描写。并且,原著中「马妻吕」、「而马妻病卒」等描写,很明确地表明马子才是有妻子的,并非单身状态。
2.人物本质的不同
《黄英》中的马子才是典型的“士”(知识人)的形象,安于贫穷并沉醉在象征着高洁精神的菊花中。因此,认为卖掉菊花以求的金钱是非常卑下、低俗的行为是理所当然的。从陶生那里听闻其打算卖菊求生时,他如此说:仆以君风流雅士,当能安贫;今作是论,则以东篱为市井,有辱黄花矣。[6]之后,对陶生的反驳并没有说什么。之后,因嫌弃陶氏姐弟卖菊的行为而准备与其绝交的时候,被陶生邀请做客。随之,别说绝交了,而是与黄英结尾夫妻。结婚后,虽也抱怨过自己三十年来清洁的心灵因为黄英的富足而逐渐丢失等,但最终将一切交付陶氏姐弟,什么都没有过问。对黄英与陶生,也从刚开始的否定,渐渐地接受了。这个过程可以说是士从传统思想里解脱的过程。
在《清貧谈》里,又是如何呢?才之助猛烈反对三郎的“卖菊挣钱”的提案是因为“けさは少なからず、菊作りとしての自尊心を傷つけられてゐた”即“早上时,作为养菊之人的自尊心受到了深深的伤害”而做出的过激反应。并且对三郎说出“お断り申す。君も、卑劣な男だねえ”即“我拒绝!你也是卑劣的人呢!”这样过分的话。到豪宅般的建筑里准备与姐弟俩绝交时,因为与颇有好感的黄英的婚事而像遗忘了似地不了了之。并出于男人的固执,说出“結納のお金も無いし、妻を迎へる資格がありません”即“我没有下聘的钱,是没有迎娶妻子的资格的”这样的非出自于真心而更像是诡辩般的话。话已至此,便陷入了与黄英分居而住的窘境,从这些地方可以看出,才之助的行为即使表面看似出自高尚的清贫之志向,而实际并不是基于坚定的信念。相比“清贫”,其更在乎的是作为男人的体面。铃木二三雄、大野正博等均指出在原著中极具重要意义的“菊与清贫与陶渊明的关系”在《清贫谈》里并未涉及,且强调此改动的重要性。[7]才之助的“清贫”的确不是扎根于这样的崇高的思想,而更偏于固执。可以说是为了消除自身在养菊方面面对三郎的劣等感而采取的行为。
因此,《黄英》的马子才与《清贫谈》的马山才之助各有特点。可以说,通过太宰治的改写,才之助成为了一个缺点鲜明的人物。
二、《黄英》中的陶氏姐弟与《清贫谈》的姐弟
本节中,将对黄英姐弟这两个人物形象进行分析。
1.《黄英》中的陶生与《清贫谈》中的陶本三郎
《黄英》中的陶生具有相当的商业才华。并且是主动贩卖菊花的。而在《清贫谈》里的三郎又是怎样的存在呢。
三郎最初被招进才之助时便不感兴趣地说“いまの私たちは、菊の花どころではなかった”即“现在的我们,并不是卖菊花的时候”,在才之助的仓库安定下来后,对黄英不小心丢掉的瘦马非常执著。然后,黄英劝他“この荒された菊畑を、すぐに手入れしておあげなさい”即“赶紧来帮忙收拾这个荒掉的菊田吧”,她才“深い溜息をついて”即“深深地叹了口气”开始种菊花。即在《清贫谈》中,三郎是在黄英的敦促下才开始从事养菊求生的。瘦马一匹及三郎在种菊方面的犹豫是在原著上没有的内容。
但是一旦決定开始种菊之后,即使遭到才之助的反对,三郎在“天から貰った自分の実力で米塩の資を得ることは、必ず富をむさぼる悪業では無い”即“靠上天赐予的实力获得生活物资,这绝对不是贪图富贵的恶事”的信念下,种出了无与伦比的菊花并积累了一定的财富。关于这点,鴇田亨认为“《清贫谈》在极力减弱菊花之精的不思议的部分。”。而三郎自身则是这样分析自己在种菊方面的优秀能力的。
私の菊作りは、いのちがけで、之を美事に作つて売らなければ、ごはんをいただく事が出来ないのだといふ、そんなせつぱつまつた気持で作るから、
花も大きくなるのではないかとも思はれます。あなたのやうに、趣味でお作りになる方は、やはり好奇心や、自負心の満足だけなのですから。
即:
我种菊,都是拼命来种的。如果不将其种成美好的花卖掉的话,我都吃不下饭。就是因为这样的强迫,花才会越长越大。像你(才之助)这样,因为兴趣来种的话,也就只是满足你的好奇心和自大心理了。
相对于原著的因为是菊花之精的灵力让花开得好,在《清贫谈》中更看重的是思想准备与采取的姿态。
另外,三郎并非像原著所描述那样行商、开店做买卖后放弃种菊过着下下棋喝喝酒的日子,而是在获得一生可衣食无忧的财富之后,放弃种菊,回到了菊花的状态。而原著中的陶生则是在烂醉时化为菊花,因为马子才之失,无法再变成人身。
2.《黄英》中的黄英与《清贫谈》中的黄英
《黄英》中黄英是以长姐的身份出场的。
陶趋车前,向姊咨禀。车中人推帘语,乃二十许绝世美人也。顾弟言:“屋不厌卑,而院宜得广。”
从这句话可以看出,黄英作为长姐说话颇有分量,且很有商业头脑。要求马家院子要广阔,为以后方便种菊埋下伏笔。另用“绝世美人”,形容黄英之美,此等描述美人手法颇具中国文人特色。在《黄英》中,具有商业才能的不仅仅是陶生,姐姐黄英亦躬行种菊事业,颇有所获。
年馀,陶竟不至。黄英课仆种菊,一如陶,得金益合商贾,村外治膏田二十顷,甲地益壮。
由此可看出黄英这一女性形象有不输男子的商业才华。在这篇文章中,蒲松龄对女性的经商能力给予了肯定,由此也可窥见蒲松龄的女性观。
而在《清贫谈》中,是如何描写黄英这一人物形象呢?首先是出场:見渡すと、先刻は気附かなかつたが、痩馬の蔭に、ちらと赤い旅装の娘のゐるのが、わかつた。才之助は、顔をあからめた。(即看过去时,之前没注意到,瘦马的背后,站着一位身着红色行装的女孩。才之助的脸,红了。)这段描写是在文章中间部分才出场的。而在此之前,才之助与陶本已关于种菊进行了长篇的交流,此时黄英出场,在某种程度山减弱了人物对话的枯燥性。另外,太宰巧妙地运用了才之助的脸红反应来暗示黄英的美貌,为后文二人结为夫妻埋下伏笔。
对于黄英的美貌,《清贫谈》是在黄英不顾才之助家贫,决定在才之助家住下时进行描绘的。当陶本问她是否打算长居此地时,“「さうよ。私は、ここが気に入つたわ。」と言つて顔を赤くした。姉は、二十歳くらゐで、色が溶けるほど白く、姿もすらりとしてゐた。”即“‘是的,我喜欢这里。说完脸色红了起来。姐姐年方二十左右,皮肤白皙,体型纤弱。”在此可看出姐姐内心对才之助抱有好感的女儿心态,参照前文才之助初见黄英时亦脸红的描写,可见二人之间一见钟情般的情愫。从这点可以看出《清贫谈》确像作者所言,充满浪漫主义色彩。而黄英外貌的详细描写,可以反映出太宰本人的审美观。
另外《清贫谈》中黄英的性格描写,与《黄英》也大不相同。譬如为使弟弟留在才之助家养菊,便施计放走陶本的瘦马,致才之助的花田被踩。为了补偿才之助,陶本不得不留下种菊。而使弟弟留下种菊则是出于自己对才之助的好感,想要留下来。相对于原著《黄英》中的成熟大方,《清贫谈》中的黄英更加感性。
以上是黄英这一人物形象的出场与外貌描写以及性格特点的对比分析。而黄英这一人物形象的本质是什么,仍然需要进一步分析。
关于黄英这一人物形象,鴇田氏指出,原著中的“自我主张强的黄英”在《清贫谈》中,成为了温柔依附于才之助的女性。《清贫谈》中,黄英喜欢才之助,便放走了瘦马,让三郎种菊,为自己打造了结婚生活的地盘。
原著中的黄英,与弟弟一样发挥着菊花之精的力量从事种植菊花,而《清贫谈》中的黄英一生都是“普通的女性”,作为“才之助的妻子的人类女子”生活着。
即,如果将原著中的黄英视为女商人的代表的话,那么,《清贫谈》里的黄英则可以说是积极追求自身幸福的女性代表了。
结语:
聊斋志异《黄英》描写了明清时代随着商品经济的繁荣,商人地位上升与士这种传统儒学阶层产生摩擦并融合的现状。赵彧霞认为马子才便是传统的士、读书人的典型,而陶氏姐弟便是“陶渊明”的后代,但也可以说是有才华的商人代表。私以为这种解释非常合理,蒲松龄通过这个美好的故事来表明自己突破传统观念的理念,以及对商业的肯定。这也是目前较为普遍的看法。
《清贫谈》的主题是通过才之助与三郎的关于清贫的议论,来表达对现实社会的不满。《清贫谈》的执笔与发表均在侵华战争爆发以后,日本在宣扬新体制运动的时期。安冈章太郎如此评价《清贫谈》:太宰所言“浪漫主义”是什么意思,我并不太清楚,但此篇比任何东西都更能读出年轻作家的意气风发,以及对这个时代暗暗抵抗的决心。我在奔赴双亲所在的九州的夜行火车激动不已。[8]另外,结合当时的社会背景,栗原彬认为处于时代闭塞的社会心理的民众,将“修正世道”的幻想寄托在近卫新体制上。青年团、壮年团,以及其他从来不关心政治的人们也都表现出了参与近衛新体制运动的姿态。这种国民的高扬被称为自由民权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但是,与此同时,太宰治以“我的新体制”进行尝试,凭借《清贫谈》对这样的时代风潮进行回击。[9]
注释:
[1]劉宛琦.太宰治の天才観―中期作品から見られる天才像を中心に―[J].大学院教育改革支援????????日本文化研究の国際的情報伝達???の育成?活動報告書 Vol.平成19年 海外研修事業編.東京:御茶?水女子大学,2008:366原文为日语,为方便理解,笔者直译为中文?以下研究文献原文为日语者,均为笔者译.
[2]鈴木二三雄.太宰治と中国文学(二)―?清貧譚?と?竹青?―[J].立正大学国語国文.東京:立正大学国語国文学会,1970,7(3).
[3]村松定孝.太宰治と中国文学―?清貧譚?と?竹青?について―[J].比較文学年誌.東京:早稲田大学比較文学研究室,1969,5(3):81~94.
[4]蒲松龄著.聊斋志异[M].南昌:江西美术出版社,2012:330.
[5]太宰治.清貧譚[M].太宰治全集第四巻.東京:筑摩書房,1989.
[6]蒲松龄著.聊斋志异[M].南昌:江西美术出版社,2012:330.
[7]大野正博.聊斎志異『黄英』の研究―太宰治『清貧譚』との比較による作意の考察―[J].集刊東洋学.仙台:東北大学中国文史哲研究会,1971,25(5).
[8]安岡章太郎.私の新体制[M].東京:新潮,1971.
[9]栗原彬.歴史と?????????[M].東京:新曜社,1982.
参考文献:
日本語文献:
[1]栗原彬.歴史と?????????[M].東京:新曜社,1982.
[2]安岡章太郎.私の新体制[M].東京:新潮,1971.
[3]大野正博.聊斎志異『黄英』の研究―太宰治『清貧譚』との比較による作意の考察―[J].集刊東洋学.仙台:東北大学中国文史哲研究会,1971,25(5).
[4]鴇田亨.太宰治『清貧譚』論[J].言文.福島:福島大学教育学部国語学国文学会,1993,40(1)
[5]劉宛琦.太宰治の天才観―中期作品から見られる天才像を中心に―[J].大学院教育改革支援????????日本文化研究の国際的情報伝達???の育成?活動報告書Vol.東京:御茶?水女子大学,2008:366.
[6]鈴木二三雄.太宰治と中国文学(二)―?清貧譚?と?竹青?―[J].立正大学国語国文.東京:立正大学国語国文学会,1970,7(3).
[7]村松定孝.太宰治と中国文学―?清貧譚?と?竹青?について―[J].比較文学年誌.東京:早稲田大学比較文学研究室,1969,5(3):81―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