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州方言的文白异读

张成材

（青海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青海 西宁 810008）

所谓文白异读是指在方言中有些字读书面语时是一个音，在口语中又读成另外一个音，[1]96-99如在商州话中，“更”在“三更灯火五更鸡”里读[kəŋ21]，在“一觉睡到八更哩去啦”中却读[tɕiŋ21]。这就是文白异读。文白异读的字必须是来历相同，意义相同。也可以理解为《切韵》中一个音在今方言中读成两个音，一个文读，一个白读。需要注意的是，不是凡是异读的字，都属于文白异读。[2]如普通话中的“盛”在“茂盛”中读[şəŋ51]，在“盛饭”中读[tşhəŋ35]。“茂盛”的“盛”[şəŋ51]是形容词，“盛饭”的“盛”[tşhəŋ35]是动词。意义不同，来历也不同。前者在《古今字音对照手册》中为“承政切，梗开三去劲禅”，[3]193后者则为“是征切，梗开三平清禅”。[3]192这是两个字用了一个形式，应该属于典型的一般“异读字”，而不属于文白异读范畴。又如动词“解”《古今字音对照手册》为“佳买切，蟹开二上蟹见”，[3]31“押解”的“解”为“古隘切，蟹开二去卦见”，[3]31而“解姓，解县”的“解”为“胡买切，蟹开二上蟹匣”，[3]32也是非常典型的异读字，而不是文白异读。“欢迎”的“迎”有两个读音：一个为平声字，《广韵》为“语京切，庚韵，逢也”，读[iŋ24]；一个为去声字，《广韵》为“映韵，鱼敬切，迓也”，商州话应该读[ȵiŋ55]。新媳妇迎娶时穿的衣服叫“ȵiŋ55衣”，应该是去声的“迎”。这两个“迎”，字形、写法一样，但它是形同音不同的两个字，也不能算典型的文白异读。“花开花落”的“落”和“落下”的“落”，来历相同，都是“盧各切，宕开一入铎来”，但声韵差别很大，意思也相去较远，也不能算典型的文白异读。众所周知，在方言中，一字两读或多读的现象非常普遍，但这种多读现象的形成原因却是错综复杂的。如“正月”的“正”，不读去声要读阴平，那是忌讳秦始皇的名字“嬴政”而造成的。商州“爸”有两种读音：读阴平[pa21]，重叠连读[pa21-53.pa]，指曾祖，不分男女；读去声[pa55]，重叠连读[pa55.pa]，则指父亲。这是变调造词，不属于文白异读。属蛇的，因“蛇”是“懍虫”即令人毛骨悚然之虫，“懍，《集韵》，寝韵上声，力锦切，惧貌”，因此在口语中改说成“缠”，声调由阳平改去声，属“蛇”则说成属缠[tşha～55]的。很多地方说成属“小龙的”，这是另换词，声韵调都相去甚远，跟文白异读没有任何关系。“一”“七”本读[i21][tɕhi21]，口语中往往说成[iɛ21][tɕhiɛ21]，那是“一”跟“嘅”（“个”的口语说法）连音变化造成的结果，不是文白异读。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文读音即读书音，是来自优势方言北京音或临近的方言。白读音，距离北京音较远，是方言据固有的音演变形成的音。

本文对商州方言中的文白异读进行了研究，主要分以下三个方面来探讨。

1 从今音出发看文白读音声韵调之间的异同

商州方言的文白异读从声韵调异同来观察主要有同声同韵异调、同声同调异韵、同韵同调异声等情况。下文按文白字声韵调类型的异同分别排列。音系依据《商州方言词汇研究》[4]一书，先列文读音举例（直接注字音），后列白读，然后举例（直接注字音），为简捷起见，不再另文叙述举例。

（1）同声同韵异调（见表1）。

表1 商州方言文白异读同声同韵异调例字表

（2）同韵同调异声（见表2）。

表2 商州方言文白异读同韵同调异声例字表

续表

（3）同调异声异韵（见表3）。

表3 商州方言文白异读同调异声异韵例字表

续表

（4）同声同调异韵（见表4）。

表4 商州方言文白异读同声同调异韵例字表

（5）同声异韵异调（见表5）。

表5 商州方言文白异读同声异韵异调例字表

（6）同韵异声异调（见表6）。

表6 商州方言文白异读同韵异声异调例字表

（7）异声异韵异调（见表7）。

表7 商州方言文白异读异声异韵异调例字表

续表

（8）其他（有些字音两读原因待考，见表8）。

表8 商州方言文白异读其他类型例字表

2 从古音出发看文白异读的系统性和对应性

学者普遍认为北方话的文白异读缺乏南方方言那样的系统性和对应性，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些系统性和对应性可陈的，兹举例如下。下文分号之前为文读，之后为白读。比如：

果开一去箇定：大 ta⊃；tuo⊃（我～伯伯，即大伯；我～娃，即大小子）

果开一去箇见：个kɣ⊃；.kai（嘅）七八嘅

假开二平麻疑：牙⊆ia；⊆ȵia|芽⊆ia；⊆ȵia（豆～菜）

假开二平麻晓：虾⊂ɕia；⊂xa|吓ɕia⊃；xa⊃（～唬）

假开二平麻匣：下 ɕia⊃（～面）；xa⊃（～头）

假开二平麻影：哑⊂ia（～炮）；⊂ȵia（～巴）

假开三去祃从：藉 tɕiɛ⊃；tɕhiɛ⊃|褯tɕiɛ⊃；tɕhiɛ

假开三上祃喻（以）：也⊂iɛ；⊂ia（他上街啦，我～上街啦）

假合二平麻见：蜗⊂uo；⊂kua（～牛子，水～，即田螺）

遇合一去暮並：步 pu⊃（～枪）；phu⊃（娃娃刚迈～哩）

遇合三平鱼喻（以）：馀⊆y；⊆i（致嘅是多～的）

蟹开一平咍疑：礙⊂ai；⊂ŋai（～夹，不～事）

蟹开一去泰疑：艾 ai⊃；ŋai⊃（～蒿）

蟹开一平咍影：哀⊂ai；⊂ŋai|埃⊂ai（尘～）；⊆iai

蟹开一去代影：爱 ai⊃（五～）；ŋai⊃（他～喝酒）

蟹开一去泰影：蔼⊂ai（态度和～）；⊂ŋai

蟹开二平皆影：挨⊂ai（～近，～住）；⊂ŋai

蟹开二去夬並：败 pai⊃（失～）；phai⊃（～毒）

蟹开二平佳疑：崖⊆ia；⊆nai（山～）|捱⊆ai（～打，～骂）；⊆nai

蟹开二上蟹影：矮⊂ai；⊂ŋai（～个子）

蟹开二上蟹匣：解⊂tɕiai（晓也）；ɕiai⊃（理解不了，懂不了：我～不开，我醒不下）

蟹开二去卦影：隘ai⊃；⊂ŋai（关～）

蟹开四去霁见：繫tɕi⊃（～鞋带）；⊂tɕiĕ（这是一个阴阳对转的例子，i⊃阴声，iĕ阳声）

蟹合三去废非：废 fi⊃；ɕy⊃（～铜烂铁）

蟹合三去废敷：肺 fi⊃；ɕy⊃（～叶子）

蟹合三去废奉：吠 fi⊃；ɕy⊃（犬～）

止开三平支来：别⊆piɛ（离～）：⊂phiɛ（上树要把镰～到腰里）

止开三平支澄：池⊆tşhʅ ；⊆tshɿ（莲花～，涝～）

止开三平支疑：宜⊆i（适～）；⊆ȵi（不～）

止开三去真疑：谊i⊃；⊆ȵi（深厚友～）

止开三平脂澄：迟⊆tşhʅ ；tshɿ⊃（饭做～啦）

止开三平之疑：疑⊆i；⊆ȵi（～问）

止合三平微非：飞⊂fi；⊂ɕy（～机）

止合三平微敷：妃 fi⊃（杨贵～）；ɕy⊃（～子）

止合三上尾非：匪⊂fi（～夷所思）；⊂ɕy（土～）

止合三去未敷：费 fi⊃（～用）；ɕy⊃（～劲的很！）

止合三平微奉：肥⊆fi；⊆ɕy（～料，他到秧地里撒～料去啦）

止合三去未奉：翡⊂fi（～翠）；⊂ɕy

止合三去未非：痱⊂fi（～子）；⊂phi（热～子）

止合三上尾微：尾⊂vei；⊂i（～巴）

止合三去未微：未vei⊃；y⊃|味vei⊃；y⊃（～道儿）

止合三上尾喻（云）：苇⊆vei（芦～）；⊂y（～子）

效开一平豪定：桃⊆thao（～子）；.⊆tao（核～）

效开一上皓帮：堡⊂pao（～垒）；⊂pu（～子）

流开二入麦影：轭ɣ⊃（牛～子）；⊂kei（牛～斗）

流开三平尤禅：仇⊆tşhou；⊆şou（挤虱不挤头，活咾可报şou24）

流开三去宥从：就tɕiou55；tsou55（城内）|tshiou55（东乡、南乡）

咸开二去陷匣：馅ɕy～a⊃；x～a⊃（豆～包子）

咸开二入狎影：压⊂ia；⊂ȵia（拿石头～住）

咸开三平嚴疑；嚴⊆i～a（～格）；⊆ȵi～a（门关～）

咸开三平嚴影；醃⊂i～a（～制）；⊂ȵi～a（～菜）

深开三平侵影：阴⊂i～e（～阳）；⊂ȵi～e（天～啦）

深开三上寢影：饮⊂i～e（～鸩止渴）；ȵi～e⊃（～牛，一～子，量词，即“满口闷”）

山开二平山匣：闲⊆ɕi～a（～暇无事）；⊆x～a（～咾来游唻！）

山 开 二 去 谏 疑 ：雁i～a⊃（大 ～ 塔）；ȵi～a⊃（ȵr551ȵr551摆铧角）

山开二入鎋晓：瞎⊂ɕia（～指挥）；⊂xa（～子）

山开三平元疑：言⊆i～a（语～）；⊆ȵi～a（我问他，他不～喘）

臻合三平諄床（船）：脣tshʮ～e2（4～亡齿寒）；şer

⊆（嘴～儿）

宕开三平阳影：秧⊂iɑŋ；⊂ȵiɑŋ（栽～）|殃⊂iɑŋ；⊂ȵiɑŋ（出～，迷信认为人死后魂会归故里，亲人需躲，否则就叫殃打啦。一个人没精打采，就会说“你叫殃打啦吗？”）

宕开三去漾喻（以）：样 iɑŋ⊃（～板）；ȵiɑŋ⊃（咋～儿）

江开二入觉影：握⊂vuo（把～）；⊂ȵyo（～手儿）

梗开二平耕明：萌⊆məŋ（～芽）；⊆miŋ（～条子，柳树上萌发的嫩幼枝条）

梗开二平庚见：更⊂kəŋ（三～灯火五～鸡）；⊂tɕiŋ（一觉睡到八～哩去啦）

梗开二上梗匣：杏 ɕiŋ⊃（银～）：xəŋ⊃（大麦换～唻！叫卖声）

梗开二入陌澄：择⊆tsei；⊆tshe（i～菜）

梗开三上梗影：影⊂iŋ（背～）；ȵi～ər55（1电～）

通合三入屋日：肉 ʐou55；zou21旧白读，据《陕西方音概况》提供，白水、富县、黄陵、宜君、洛川、蒲城、澄城、大荔、华县、华阴、合阳都有此音。

3 文白异读中所反映出来的方音层次和层次叠加

以上对搜集到的文白异读字作了分类整理，[7]下面想对已提出的文白异读作一些层次和层次叠加的初步分析。要全面对商州方言中的字音层次和层次叠加进行分析，必须对商州方言中的多音字都提供出来。商州方言中的多音字的形成原因是多方面的，如前文提到的由连音变化造成的多音字；还有用变调造新词形成的同形字，如“当中”的“中”（阴平）和“打中”的“中”（去声）；也有因忌讳造成的多音字等等。这里只能根据文白异读所提供的语料作一简要探讨。“影”，本读[ȵiŋ53]，由其构成的词很多，如“灯影子戏”（影子戏）、“背影子”（后背）、“踪影儿”（踪迹和影子）、“没影星儿”（没影儿）等。但“电影”是新生事物，出现时间靠后，电视出现更靠后，因此“影视”一说更在后，从而引进[iŋ53]。20世纪50年代，商州人把看电影叫“看电ȵiŋr53”，久而久之逐渐说成“看电iŋr53”。现在没有人再把“影视作品”读为“ȵiŋ53视作品”，而读为“iŋ53视作品”。[iŋ53]是文读音，[ȵiŋ53]是白读音。时间的先后非常明确。又如“着”有[tşuo21、tşhuo21、tşao24、.tşuo]等等音叠置。那么商州的白读音是什么呢？应该是[tşuo21]，后来要表示“已然”“中的”的意义不用[tşao24]，而用[tşhuo24]，如“火点着啦”“他睡着啦”。语气词“tşao24呀！”肯定是最后从优势方言引进的。这样看来，它们的层次和层次叠加也是非常分明的。

[1]李荣.汉语方言调查手册[M].北京：科学出版社，1957.

[2]李荣.方言里的文白异读[J].中国语文，1957（4）.

[3]丁声树，编录；李荣，参订.古今字音对照手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1.

[4]张成材.商州方言词汇研究[M].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2009.

[5]康熙字典[M].北京：中华书局，1958.

[6]孙立新.西安方言研究[M].西安：西安出版社，2007.

[7]张成材.陕甘宁青方言论集[M]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