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喇的礼物
2018-06-19王海燕
文|王海燕
图|jinny
石爷爷去山里砍柴,在树根下发现一个肉球球,这个肉球球滚动着,发出细细的叫声,把石爷爷吓一跳,拎着柴镰往后躲了几步。后来发现是一只刚刚出蛋壳的小鸟。石爷爷把它捡起来,捧在手心里,小鸟在温暖的手掌里不叫了,它瑟瑟发抖,小小的肚皮里面,内脏清晰可见,细小的肠子打着弯弯,好像一碰即破。从那么高的树上掉下来,半路树枝子拦截,加上树底下有厚厚的叶子接着,才没有摔死它,但是,它那小小的身子上,已经被树枝子划了好几道血口子。
石爷爷望着它,不禁愁起来。
身边是参天大树,鸟窝在树尖上的枝丫间,别说石爷爷已经年迈,上不去大树,即便年轻时候也不能上到树尖上去呀。望着手心里已经叫得嗓子沙哑的小鸟,石爷爷只能叹息,这个可怜的小家伙,谁让你刚刚出生就不小心,从鸟窝里掉出来了呢?也许是遇上什么不测,这只刚刚出壳的小鸟,只有死路一条了。
石爷爷把小鸟放在树底下,扛起一捆山柴,准备回家,就在石爷爷刚刚起身的时候,那个光秃秃的小家伙,竟然发出更加凄惨的叫声,石爷爷听了,分明是“救救我啊”“救救我啊”如孩童一般的哭救声。
唉,大小也是一条命。石爷爷放下山柴,把这个可怜的小家伙捡起来,小心地放进衣兜里,但是这样不行,为了不让它受到挤压,石爷爷脱下袜子,把它包裹起来。一手举着,小心地拿回了家。
石爷爷到家的时候,举着小鸟的那只胳膊麻木得放不下来了,挥动半天才缓过劲来。
“老喽。”石爷爷感叹,抡着胳膊活动着。
打开袜子,这个小可怜竟然还活着,石爷爷的袜子上,被它不知羞臊地拉了一堆鸟屎,白花花的。石爷爷把袜子扔进水盆里。
石爷爷单身一人,老伴儿很早就去世了,也没有儿女。别看是个山里老头,石爷爷特别干净,屋里屋外,窗明几净,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连个柴火棍儿都没有,门口的石头堆码成垛,柴火也垛成豆腐块,特别整齐。一只小毛驴拴在大门口的石条上,一个铁桶里盛了满满的谷草,这是石爷爷唯一的财产。小毛驴帮助石爷爷耕地、种田,被石爷爷伺候得滚瓜溜圆,胖乎乎的。石爷爷除了喝点儿小酒,没有不良嗜好,烟一口不抽,不打麻将,不玩牌,小日子不富裕也不缺少啥,买块豆腐,在石爷爷的眼里就是最好吃的啦。
石爷爷把这只小鸟救回家来,这回可有活儿干了。石爷爷在门口的水塘旁扑捉蛾子,用一个小瓶装回来,捏起一只蛾子,朝小鸟的眼前一晃,这个小家伙张开镶着黄边的大嘴,一口把蛾子吞下去。不一会儿,它小小的嗉囊就鼓鼓的。
“馋嘴的小东西,吃就好办了。”
石爷爷精心喂养着,把喂养小鸟当作一件大事、趣事。到现在,见多识广的石爷爷也不知道这只幼鸟是什么鸟儿,它那肉乎乎的小身子明显见胖、见大,从尾巴根部,竟然冒出青色的毛囊来,要长毛啦。
“小家伙,你真是命大啊,竟然活过来了。快点儿长大吧,长大就把你放飞到山上去。”
石爷爷每日喂完了小鸟,端详着它,跟它说话。小鸟吃饱喝足,瞪着黑黝黝的小眼睛望着石爷爷,那样子,就像一个听话的乖孩子。
小鸟在石爷爷的精心喂养下,慢慢长大了,而且越长越大,远远超过了满院子横飞的燕子和麻雀,但它还是不会飞不会走,越看越是一只大笨鸟。
现在,这只大鸟的食量越来越大了,一瓶蛾子,吃一天就光了。也越来越能拉,一块破布,两三天就得更换一次。石爷爷特别有耐心,就跟伺候月子里的婴儿一样。
有一天,石爷爷在灯下缝补衣服,这只鸟在鸟笼里瞪着黑眼睛上蹿下跳,扑棱扑棱的,把鸟笼撞得噼里啪啦响,很明显,它想出来。
石爷爷呵斥它:“老实点儿,乱动什么。”
大鸟瞪着黑黝黝的小眼睛一眨一眨的,歪着头,调皮的样子。
“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了,不听话了是不?不老实了是不?调皮的孩子。”
石爷爷跟鸟说着话,随着鸟一天天长大,石爷爷的话也越来越多啦。他的幽暗的小屋里,从此不断说话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的屋里有好多人呢。
有一天,石爷爷在外面干活儿,老半天没有进屋,屋里的大鸟实在忍受不了寂寞孤单,开始乱窜,终于,它张开渐渐丰满的羽翼,在笼子里起飞,发出了第一声成年鸟儿的叫声:“呼呼——喇,呼呼——喇!”
石爷爷听见了,直起腰来,什么声音?叫声咋这么大呢?
石爷爷仔细地听了一会儿,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石爷爷继续干活儿。
“呼呼——喇,呼呼——喇!”
这回石爷爷听得清清楚楚,这叫声,就是屋里的那只大鸟叫出来的。
石爷爷放下锄头,忙跑屋里来,大鸟见石爷爷进屋来,立马收拢翅膀,乖乖地站着,歪着头,瞪着黑黝黝的小眼睛,打量着这个可爱的老头子,好像在说:“你可进屋里来啦。”
“刚才是你叫的吗?这家伙,瞅你小东西不大,叫声怪响的。”
石爷爷打开鸟笼,把手伸进去,抚摸它光滑的脑门儿,大鸟乖乖地低头配合着,两只褐色的爪子左边挪挪、右边挪挪,样子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
“怪不得你这么皮实,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来都没死,原来你是一只呼呼喇啊。”
“呼呼喇”是一种山鸟,当地人都这么叫,体型较大,比喜鹊和乌鸦要大一些,一年四季生活在山上,不怕热也不怕冷,属于杂食性鸟类,吃肉,也吃水果粮食等。这种鸟有独特的叫声,声音沙哑、洪亮,“呼呼——喇,呼呼——喇”很有节奏感,当地人根据它的叫声管这种鸟叫呼呼喇。
“石爷爷有一只呼呼喇!”这个消息全村人都知道了,虽然这种鸟很普通,但是抓住这种鸟可不是容易的事儿,如今环保部门加大监管力度,谁也不敢上山去下粘网捕鸟。连山兔子、山鸡,都不让抓了。
石爷爷乐坏了,他不但喂活了一只鸟,还是呼呼喇,头一次听说山鸟也能喂活,这简直是个奇迹。
这时候,有人出钱来买石爷爷的呼呼喇,可石爷爷就是不卖,给出的价格一路飙升,由50元,到100元,有个进山拍照旅游的人,竟然给300元钱!连块豆腐都舍不得吃的石爷爷,300元钱对他来说是大数目了。
石爷爷笑眯眯地拎起鸟笼子,噘起嘴吹着口哨,逗弄笼子里的呼呼喇。呼呼喇一看见石爷爷逗它,立马兴奋起来,在笼子里上下跳着,来回挪动脚步,样子乖巧又可爱。
“嘿嘿,你原来很值钱呢,300元,够我吃一年干豆腐啦。”
石爷爷的话一出口,这些人以为真的要卖鸟呢,几个人争抢起来,当场飙价,竟然抬到500元了。
石爷爷笑了,把鸟笼子高高举起,又吹起口哨,呼呼喇竟然兴奋地大叫起来。
“呼呼——喇,呼呼——喇。”
围观的人们乐坏了,这鸟叫得太好听了,太可爱了。有人当场出价,冲老头喊:“我出1000元,你卖不卖?”
老头说:“1000元?1000元够我活3年了。我一顿才一碗粥。”
难得遇上大方的买主,人们都七嘴八舌地撺掇石爷爷卖了呼呼喇,伺候好几个月了,卖点儿钱花也是应该的,不然它早就死了。
石爷爷拎着鸟笼,笑眯眯地一个转身,进屋啦。
“1000元?给我一万元也不卖啊!”
这老头,真是死脑筋。人们再也不打鸟的主意了。
有一天晚上,石爷爷早早吃完了饭,关好屋门,窗户也关严实,拉上窗帘。把鸟笼的小门儿打开了,他要试试呼呼喇是否能飞,毕竟是在笼子里长大的。而且,笼子有些狭小了,它那长长的尾巴在转身的时候被划开,破破糟糟的很难看了。
呼呼喇望着打开的笼子门儿,试试探探地伸出脑袋,又缩回去了。石爷爷哈哈大笑。
它在笼子里绕一圈儿,又从门儿里钻出脑袋转动着,惊恐地打量着,这样打量了四五回,呼呼喇终于钻出鸟笼,在屋里上下翻飞,这下可乱了,它那伸展开来有一尺宽的翅膀,把老屋陈年的尘土扑打下来,一时间,屋里大乱,尘土飞扬,因为空间狭小,呼呼喇撞得窗户房门啪啪响,一会儿站在晾晒毛巾的杆上,一会儿站在电视上,一会儿钻进房梁空里,满屋呼呼生风,呼呼喇尖利地叫着。
“呼呼——喇,呼呼——喇——”好像在说:“我自由啦,我自由啦。”
调皮的呼呼喇,竟然站在悬挂着的灯泡上,霎时,屋里所有的影子都随着灯泡的晃动而晃动起来,飘飘忽忽的。
石爷爷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抓住呼呼喇。如果不把它圈进笼子里,这一晚没个消停了。
这下子可惹了祸啦,呼呼喇体会到了飞翔的快乐,它终于知道,飞翔才是它最惬意最舒服的姿势。它再也不愿意待在笼子里,噼里啪啦地在笼子里乱折腾,蹬洒了水碗,踩翻了米罐,一身顺滑的羽毛也乱了。没办法,石爷爷把鸟笼拎到外地去,插上屋门。
即便如此,石爷爷也没有睡好,呼呼喇看不见爷爷,作闹得更来劲,它嘹亮的叫声吵得石爷爷睡不好觉。“呼呼——喇,呼呼——喇”,好像在说:“放我出去吧,放我出去吧!”
鸟是圈不住了,石爷爷又担心它不会自己打食儿。第二天,石爷爷又关好窗户,关好屋门,把捉来的蛾子放出来,把呼呼喇放出来。石爷爷一看,乐啦,对着呼呼喇竖起大拇指,石爷爷的担心完全多余啊。
不愧是在大山里生长的鸟,只见呼呼喇在屋里上下飞舞,满屋翻飞的蛾子,呼呼喇一口一个,简直神速度,不一会儿满屋的蛾子扑捉殆尽,吃完蛾子的呼呼喇,放肆地把一堆稀便便拉在窗台上。
“埋汰鬼,痛快把你放山上去。”石爷爷叨咕着,擦拭着,掩饰不住满心欢喜,他精心饲养的小鸟,就要上山啦。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石爷爷吃完了早饭,收拾利索,又扑捉来几只蛾子,呼呼喇一边叫一边吃。也许是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吃石爷爷的美食?呼呼喇竟然吃得迫不及待,一口接一口的,像个饿狼。
等呼呼喇吃饱,石爷爷打开窗子,然后,拎起鸟笼,对着笼子里的呼呼喇说:“呼呼喇呀呼呼喇,你已经长大了,出窝了,回到山上去吧。如果你还记得我,就回家来看看,不回来也不怪你,毕竟是一只鸟啊。”
石爷爷流下两行热泪,心里万般不舍,多少个日日夜夜,呼呼喇陪伴着石爷爷度过那些快乐的好时光。
这只山鸟呼呼喇,在石爷爷这里待了近两个月,羽翼丰满,被石爷爷放飞了。刚钻出鸟笼的时候,呼呼喇没有立刻飞出去,而是围绕屋里飞了几圈,平生第一次,竟然用翅膀拍打一下石爷爷,像个撩闲的调皮孩子。最后,呼呼喇大叫一声,一头就钻了出去,它飞上天空,在石爷爷的土屋上空盘旋,呼呼——喇,呼呼——喇,叫得欢快而响亮,飞了四五个回合之后,最后鸣叫着,朝山上飞去。
石爷爷站在院子里,最后上了墙头,又爬到房顶上,一直到看不见呼呼喇的身影为止。
石爷爷又是自己一个人了,晚上,再也没有可以说话的活物了。
石爷爷收拾起鸟笼,挂在闲屋里。有几次,石爷爷竟然忘了呼呼喇不在了,手里掐着一只大蛾子进了屋,发现屋里没有呼呼喇,又走到闲屋里去,看见打开的鸟笼的门子,才摇摇头把手里的蛾子扔了。
外面偶尔有麻雀的叫声,乌鸦的叫声,或者喜鹊的叫声,石爷爷都神经质地跑到外面去看,最后又摇摇头。
“毕竟是一只鸟啊。”
村里人都说石爷爷傻,本来可以卖1000元钱的,说放就放了。但是石爷爷一点儿都不后悔,1000元钱也不能花一辈子,那么可爱的呼呼喇,卖掉了就没有自由了。石爷爷不会说诗意的话,但是他知道,鸟是属于天空的,属于山林的。
这年冬天,天气嘎嘎冷,石爷爷到底是年岁已高,没能熬过去,一场重感冒发烧之后,石爷爷一觉就睡过了头,醒不来了。
村里人把石爷爷安葬了。他的土屋关门闭户,再也没有人住了。一场大雪过后,土屋被大雪覆盖得洁白一片,房檐下一排的冰溜子,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时候,村里有个人从石爷爷的门口路过,依稀发现窗台上有一堆鲜红鲜红的东西,是什么呢?这个季节,不可能有鲜花盛开啊?再说,也不可能有人往这空旷的院子里送花呀?
这个人特别好奇,打开石爷爷大门口的木栅栏,走进院子里,走近窗台一看,原来是一堆鲜艳的山里红!它们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夺目,好像盛开的花朵一样。
这些山里红,个个红润饱满、鲜艳欲滴。山里的山里红早就被人们采摘光了,掉在地上的,也被松鼠或者刺猬吃掉了,唯独树尖上才稀稀拉拉地剩下几颗,那是谁也采摘不到的。
奇怪啊,石爷爷已经去世,是谁给他送来这些山里红呢?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一只大鸟,正是那只呼呼喇,在村子上空盘旋一阵,最终飞到石爷爷的院子里,一个漂亮的俯冲,一个洒脱的收拢,稳稳地站在石爷爷的窗台上,把嘴里叼着的山里红,放在窗台上。呼呼喇朝屋里看了看,在寻找它熟悉的身影。呼呼喇站在窗台上足足等了好一阵子,那扇已经褪色的蓝色窗子再也没人为它打开了。
呼呼喇振翅高飞,鸣叫着飞走啦!
石爷爷的土屋扒掉之前,每年的窗台上,总有一堆艳红的果子。
人们知道,有一只大鸟,呼呼喇,它曾经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