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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义地图模型的新发展∗

2018-06-19王红卫

外语学刊 2018年6期
关键词:历时原型语义

王红卫

(淮北师范大学,淮北 235000)

提 要:语义地图模型是近年来语言类型学领域兴起的一种描写方法。Andrason 改进传统语义地图模型,在语法化路径的基础上,增加两个方面的信息:一是定量的或频率的信息;二是环境的信息。加入频率的信息后,原来的矢量地图转换成波,而引入环境的因素波又发展成流。另外,Andrason 的模型还可以用来推断某一语法形式的心理地图。

1 引言

语义地图模型是近年来语言类型学领域兴起的一种描写方法,是对同一语言形式的不同意义(或功能)之间关系的一种可视化方式。该方法最早由 Anderson(1982)提出,Haspelmath(1997)发展并具体实践这一方法,把它用于跨语言不定代词的研究。从此,语义地图方法成为语言类型学研究中最为重要的研究方法之一。近年来汉语语法学界也开始引进并运用该方法进行跨语言、跨方言的研究,如张敏(2010:3- 60)、吴福祥(2011:25- 42,2014:3- 14)、吴福祥和张定(2011:336-350)、郭锐(2012: 96-130)、潘秋平和张敏(2017:510- 545)、伍思静和张荆欣(2018:7-14)等。

语义地图的缘起主要和语言形式从本质上说是多义的,并且这种多义性是连贯的(contiguous)这一事实有关。连贯性指语言成分只能表达一系列连贯的语义功能。这种连贯性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解释:一方面这些意义是通过人类的认知机制,如意象图式、隐喻、转喻、类推和溯因推理(abduction)等形成;另一方面从历时的角度看这些意义的出现在时间上是有先后顺序的,一个意义通常是另外一个意义的来源。

在以往的研究中,学者们提出两种类型的语义地图:一种是共时的语义地图,另一种是历时的语义地图。这两种类型的地图分别对应着多义性的两个维度,即概念维度和历时维度。但是这两种类型的语义地图存在着各自的缺点:共时的语义地图没有考虑历时的情况;而历时的语义地图没有包含原型或频率的信息,没有揭示该语言形式的真正认知上的联系及其心理现实性。针对传统语义地图的缺点,Andrason(2016)对传统语义地图做出改进。本文介绍Andrason(2016)的模型,进一步讨论传统语义地图的缺点和他对传统语义地图的改良。

2 传统语义地图及其缺点

2.1 共时的语义地图及其缺点

共时的语义地图刻画语言单位从核心意义到边缘性意义的辐射。核心意义通常是原型意义,而边缘性意义通常是非原型意义。在很多情形中,原型都和频率相关,原型意义通常是频率较高的意义,而非原型的意义则频率较低。频率较高的意义通常容易固定下来,因此,它很可能对应使用者有关该意义的表征。相反,频率低的意义因为使用较少,在心理上没有固定下来,因此,使用者并没有形成表征。这意味着共时的地图可以描述概念在说话者心智中的联系,这也是共时地图的优点之一,即它告诉我们说话者如何对待某一语言形式以及他们如何将各种意义互相联系在一起。换句话说,共时的语义地图通常代表意义在心理上的连贯性。最原型的意义通常构成语义地图的核心,它也是说话者有关某一形式联系的意义。然而,共时的语义地图只考虑共时的维度,没有考虑历时的情况,这也成为它的缺点。更大的问题是,共时的语义地图好像给人一种主观的、无法验证的(或证伪的)印象。有时候说话者会认为某些意义存在概念上的联系,但实际上从历时的角度看,这种联系并不存在。

2.2 历时的语义地图及其缺点

历时的语义地图描绘语言形式的不同意义在历时上的联系。在历时地图中,地图中的成分沿着语法化的路径组织在一起。使用语法化的路径来描绘语言形式的语义地图是因为许多语法化的路径具有跨语言的共性,它们来自大量的语言类型学的研究(Heine 1997:6)。即使一个语言形式实际的历时发展并不清楚,然而,因为一些语法化路径的合理性和准确性,可以使我们去假设一个语义地图(Heine et al.1991:186;Heine 1997:6;Haspelmath 2003: 230;Narrog,van der Auwera 2011:323)。而且,这种假设的语义地图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实际的语法化路径。

历时的语义地图使用语法化路径或路径的集束来描绘一个语言形式的意义。这种方法通常采用一维的线,语言形式的每一个意义对应着语法化路径的一个历时阶段。因为语法化路径有方向,所以这种一维的线可以看作是一个矢量(vector)。矢量以这种方式告诉人们语义演变的方向,同时也告诉人们一个语言形式的最初意义以及未来可能的意义。历时语义地图的优点在于它的实证基础和历时的维度。这种语义地图的结构建立在类型学的历时共性的基础上,所以它比共时的语义地图更可靠。这种共同的路径来自实证研究,它们相对来说比较客观,可以验证(或证伪)。进一步说,这种类型的语义地图反映特定语法形式的演化,可以通过直接的历时数据或语言比较的证据来加以验证。再进一步说,历时的语义地图不仅反映蕴藏在意义扩展背后的人类认知机制,而且反映语言形式真实的历史演变情况。也就是说,它表明语言形式的意义扩展方式。

历时的语义地图也有缺点。首先,一个语言形式的所有意义都被视为同等重要。学者们已经意识到语义地图中的不同意义具有不同的权重,但是历时的语义地图中却没有包含原型或频率的信息。其次,因为历时的语义地图焦点在历时的维度,不太可能揭示这一语言形式真正认知上的联系以及这一语言形式的心理现实性。换句话说,历时的语义地图并不刻画说话者的大脑情况。

另外,共时和历时的语义地图还有一些共同缺点,即语义地图中表征的语言形式是独立于它所在的语言进行研究的。确切的说,无论是共时的语义地图还是历时的语义地图都是源自语言形式内在的属性和行为,它们独立于语言系统本身,也和这一系统的其它成分不发生联系,即这一形式出现的环境信息完全缺失。一些认知语言学者和语法化学者已经意识到某一语法形式的演化是受到这一语法形式和系统的交互影响的(Hopper,Traugott 2003:75)。因此,语义地图的方法应该考虑意义之间的关系、某一语义地图和其它语义地图的关系以及和整个系统本身的关系。

3 从矢量到波和流

既然传统的语义地图存在一些缺点,有些学者尝试提出一些方案以完善语义地图这一方法。Andrason(2016)提出用共时语义地图的一些特征来弥补历时的语义地图所缺少的东西,从而把两种类型的语义地图结合起来。这种改良主要体现在给历时的语义地图增加两方面的信息:一是频率的信息,二是环境的信息。

3.1 波模型(wave model)

上文已经指出,历时语义地图的第一个局限性是它不能提供语言形式的频率信息,或者说是不能提供统计原型(statistically plotted prototypicality)的信息。Andrason 通过用二维曲线代替原来一维的线(矢量),可以比较好地解决这一问题(Andrason 2016:9)。曲线的形状是由 x 轴和 y 轴上两种类型的变量共同决定:x 轴即水平轴,对应语法化的路径,其中每一个意义都对应语法化的一个阶段;y 轴即纵轴,对应x 轴上每一个意义的统计值或频率,它的范围从0%到100%。考虑到这种语义地图的动态性特征,这种曲线可以看成一种波(wave)。

Andrason 以通用希腊语(Koine Greek)动词系统中的一个语法化路径,即前时路径(anterior path)作为例子来说明这一问题。前时路径是世界语言的动词系统的语法化路径中最著名的一个,也可能是最规则的一个。这一路径一般表示为“结果本身(resultative proper)>(现在/过去/将来)完成时(taxis)①> 完成过去(perfective past)> 非完成过去(non-perfective past)。在通用希腊语中有3 个语法形式都经历过这一语法化的路径,它们是Aorist,léluka及一个迂回式的完成结构。Andrason 主要讨论Aorist和léluka这两个语法形式。

在希腊语的历时发展中,Aorist主要用于3个功能:现在完成、完成过去和非完成过去(Andrason,Locatell 2016:46-80)。这 3 个功能分别对应着前时路径的3 个连续阶段。根据语料库的数据,Aorist主要用于“完成过去”(比例为61%),有时也用于“现在完成时”(present perfect)(比例为27%),偶尔用于“非完成过去”(比例为6%)。进一步说,Aorist的波有两个峰(peak),最高峰出现在“完成过去”义这一阶段,而另外一个次高峰出现在“现在完成时”义阶段,而“非完成过去”和Aorist的相关性则比较小,如图1:

图1 Aorist 的波形图

再来看另外一个语法形式léluka在前时路径上的情况。这一语法形式表达的语义潜势和Ao-rist很相似,也就是说,léluka也可以用来表达“完成时”义和“完成过去”义这些语义域(Maslov 1988:63-85;Perel'muter 1988:277-287;Andrason,Locatell 2016:46-80)。然而,相对于Aorist而言,léluka不能用来表达“非完成过去” 义。léluka最常表达的功能是“现在完成时”(比例为89%),其次是“完成过去”(比例为 11%)。因此,léluka的波形图只有一个峰,出现在“完成时”阶段,如图2:

图2 léluka 的波形图

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尽管Aorist和léluka两个语法形式的语义潜势有一定的重合,但是如果从加入频率信息的波形图来看,两个语法形式的意义有很大不同:Aorist主要表达“完成过去”这一功能,其次是“完成时”这一功能;而léluka几乎只表达“完成时”这一功能。因此,波形图可以很好地区分Aorist和léluka这两个语法形式。

3.2 流模型(stream model)

在上面的波形图中,x 轴(水平轴)不仅可以看成一个语法化的路径,而且可以被想象成一个语法化的通道(channel),这一通道在某一语言中被反复激活,且这一语言的几个语法形式行进在这一通道上。从这种意义上说,这一通道可以看作一条流(stream)。一条流可以容纳多条产生于不同时期、不同来源的波。出现在这条流上的多条波可以完全或部分地水平相交(当不同语法形式的语义潜势完全重合或部分重合的时候),也可以是不相交(当它们的语义潜势没有重合的时候)。通过引入“流”这一概念,“波”不再是一个孤立的现象。相反,一条波总是和其它的波相伴出现,也就是说,它出现于一定的环境中。一条波的属性不仅由自身的动态性决定,还由同一条流中其它波的动态性决定。从这种意义上看,意义不再是完全依赖于语法形式自身属性的内部现象,而是与它所在系统中的其它成分分不开的。也就是说,意义不仅仅由某一语法形式的波的结构决定,而且还由同一流中这一语法形式的波和其它语法形式的波交互作用决定。因此,一个语法形式的原型可以看作它自身的统计原型以及同一流中其它波的统计原型共同作用的产物。因此这种类型的原型被称作效应原型(product prototypicality或 P-prototypicality)

Andrason 同样用通用希腊语的两个语法形式Aorist和léluka来说明流模型(Andrason 2016:17)。因为这两个语法形式有着相同的语法化路径,它们的波也是沿着同样的x 轴展开的,因此这两个语法形式可以置于同一流中,即“前时流”中(anterior stream),如图3:

图3 通用希腊语的前时流

波与波之间的互动对意义的影响在这里表现地非常明显。比如说在完成时阶段,尽管这一意义在Aorist中占比为27%,可以说它们之间有较高的相关性,但是和léluka比起来,这一意义在léluka中所占的比例为89%,超过Aorist62 个点。因此,léluka在“完成时”这一意义上以绝对优势压制住Aorist和“完成时”在语义上的相容性。又如,在“完成过去”阶段,即使这一意义在léluka的语义潜势中所占比例为11%,但是,和Aorist相比较则显得微不足道,这一意义在Aorist中所占的比例为 61% 。也就是说,Aorist压制léluka和“完成过去”这一语义的相容性。

3.3 共时的概念地图

Andrason 指出效应原型还可以用于推断某一语法意义的心理现实性,显示出某一语法形式如何以及为什么和某一语义域结合(同上)。这种效应原型和心理现实性之间的关系来自以下事实:一方面,语法作为一个自治的系统受频率影响;另一方面,说话者对语法的感知以及它的使用有统计的基础(Ariel 2008:58,Bybee 2010:75)。因此,效应原型有可能和语言形式的心理现实性之间存在对应关系。这意味着如果我们知道效应原型(可以从流的结构中推知出来)和波的结构,就可以假设某一意义的心理几何(psychological geometry)以及建立起一个共时的概念地图。

同样还以通用希腊语作为例子。由于Aorist和léluka两个语法形式的效应原型和说话者的心理原型之间存在类比关系,我们可以假设léluka主要是表达“完成时”的语法形式,而Aorist主要是表达“完成过去”义的语法形式。相应地这两个语法形式的心理地图可以看成从中心区域到边缘区域的辐射:在léluka中,表现为从中心区域“完成时”义到更边缘的区域“过去完成”义的辐射;在Aorist中,表现为从中心区域“完成过去”义到更边缘的区域“完成时”义和“非完成过去”义的辐射。处于边缘的地位意义,经常带有很强的语用效果。

图4 Aorist 和 léluka 的心理地图

4 结束语

Andrason 对传统语义地图做出一些改良,他的模型把共时语义地图和历时语义地图有机结合在一起,既包含定性的信息又包含定量的信息,主要体现在他为历时的语义地图增加两个方面的信息:一是频率的信息,二是环境的信息。加入频率信息后,原来的矢量地图转换成波,而引入环境的因素波又发展成流。由波的结构产生的原型称作统计原型(即由语法形式本身的波决定的原型),而由流的结构产生的原型为效应原型(即某一语法形式的波和同一流中其它语法形式的波互动产生的原型)。另外,这种效应原型可以用来假设说话者有关某一语法形式的心理现实性,并在此基础上假设某一语法形式的心理地图。因此,Andrason 的模型相对于传统的语义地图具有许多优点。但Andrason 的模型还有待完善:首先,这种波和流的模型对于那些语法化路径为单一路径②的语言形式来说非常有效,因为它既可以清楚地显示某一语法形式的语法化路径,也可以显示某一语法形式的原型意义,以及某一语法形式不同意义间的权重,从而可以更清楚地显示(同一语言的或跨语言的)不同语法形式的共性和个性。但是对于语法化路径为集束③的语言形式来说,很难在一张两维图中通过波或流的形式同时表现出上述定性的和定量的信息。Andrason 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是把语法化路径的集束拆分成多个语法化的路径,然后以每一个语法化的路径为基础分别画出它们的波形图或流形图。这样,则把一个语言形式的不同功能用几个不同的波形图或流形图来表示,失去完整性。其次,Andrason 提出的从效应原型推测某一语法形式的心理地图这一假设仍需要更多的研究来验证。

注释

①taxis(完成时)这里是一个上义词,它涵盖了现在完成时、过去完成时和将来完成时。

②语法化路径为单一路径的例子如本文中提及的前时路径的例子。

③语法化路径为集束的例子如情态范畴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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