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纪事

胡庄子

《中国禅宗语录大观》 若无禅宗，中国的人与文将缺少多少风致。《中国禅宗语录大观》（袁宾编著，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2年7月版），收入近400位禅师的1300多条语录，禅家最精妙的话几乎囊括其中。一册在手，锦囊在握。集句曰：平地掘坑，担雪填井。捞龙打凤，磨砖作镜。风动幡动，见兔放鹰。打破漆桶，拈花示众。

《在历史巨人身边·师哲回忆录》 1954年4月，周恩来总理参加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的宴请，主人热情，客人高兴，宾主尽欢，常常是干掉一杯，互相拥抱，抱起来还旋转，周总理就过量了，现场呕吐起来。第二天，周总理问身边人员：“我昨天都说了些什么？有没有出格儿的地方？具体内容一点也记不得了。”为此，周总理回国后向毛主席承认错误。毛主席笑嘻嘻地说：这是常有的事，算不了丢丑。这是《在历史巨人身边·师哲回忆录》中的一个细节。师哲在毛泽东身边工作18年，随后被关押13年，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就这么有荤有素大开大阖地过去了。师哲晚年口述的《师哲回忆录》（九州出版社2015年2月版），回忆延安整风、国共谈判、朝鲜战争、中苏关系等亲历往事，史料价值极高。

《开国将军轶事》 吴东峰的《开国将军轶事》及续集（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写了百余位开国将军。他以“段子”的形式写将军，写出了老军骨身上的泥土味、火药味、野性及棱角，亦不回避他们的弱点毛病走麦城。作者舍弃长篇宏论，做锦绣段子，化大（叙事）为小（故事），小中见大，既写出了开国将军具有的常人情感，又写出了他们为常人所不及的信仰、经历及胆识。将星璀璨，魅力四射。如今与开国将军已经隔了几十年的距离，读这本书使我感受到他们的强大气息扑面而来。

《天书》 韩美林的《天书》（百花文艺出版社2008年1月第1版1次印刷），由几千个符号、图形、象形文字构成，临摹于甲骨、石刻、岩画、古陶、石鼓等古代文物，真的是“天书”，我一个也不认识——当然全世界人都不认识。不认识也可以看，很多我们不认识的花与草，不是照样喜欢看么。我把这本书当画看，当书法看，当文字看，当古人身影看，当神看。看得忘我，看得脑子里空空的，看得书上的符号忽然呼吸起来活动起来……

《说来话儿长》 文章也好，说话也好，不外乎：实话实说，雅话俗说（素话荤说），粗话雅说（荤话素说）。林行止的《说来话儿长》（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年5月版）就是采取粗话雅说（荤话素说）之法，将平日里不登大雅之堂的鸡鸡、便便、屁屁等，提升到学术层面，联系到古今中外，直说得屁话连篇，妙趣横生。这样的闲书，读着好玩。书前有黄永玉的《出恭一十二景》，画那中外人士撅着屁股如厕的生动情景，有的让屁股最大限度地占据画面，更好玩了。

《毛泽东读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批注和谈话》清样本 ，上下册，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史学会1997年7月印。内容是1959、1960之交毛泽东与身边几位秀才边读书边讨论的记录。书后有邓力群的《后记》，他认为：毛在谈话中“提出了许多重要的问题，发表了一系列超越前人、启迪后人的卓越见解”。此书厚达996页，至今没有公开发行。“文革”中红卫兵编印有毛泽东这个谈话的本子，我收集到若干种，对比看了一下，都没有国史学会印的这本规矩、全面。

《山岳山岳 丛林丛林》 1980年代初，我第一次读到“世上需要这样一群奇伟的男儿，如同大地需要，拔地而起的群峰”，从此喜欢周涛，立即到书店买了他的诗集《神山》。这些年来一直读他，几乎把他出的书都买齐了。我以为，以诗人名世的周涛，代表作是《山岳山岳 丛林丛林》。这首以对越自卫反击作战为背景的两千多行的长诗，有山岳之大气磅礴，有丛林之诗意密布。尤其有种慈悲在诗里面，表现出世人稀缺的悲天悯人的战争观。《道德经》里有这种思想资源，可惜没几人注意，被周涛先生用诗歌形象地展示出来。奇怪的是，这首大诗只发表了几个片段，没能以单行本面世。我老想，若将这首长诗的朗诵版放在电视电台播放，绝对压倒N多节目。《周涛诗年编》（解放军出版社2005年版）中收录有《山岳山岳丛林丛林》全诗。

《安持人物琐忆》 陈巨来（号安持老人）以篆刻名世，为张大千等众多名家治印，交游广泛。晚年以半文半白之笔回忆众师友。手稿流转到施蛰存之手得以保存，后转给周劭先生，再由周劭转给陆灏先生。陆先生为手稿本加标点，分段落，加标题，然后在《万象》杂志上连载七年之久。一九九几年的时候，每到月底盼新一期《万象》，陈巨来的文章是吸引源之一。2011年1月，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安持人物琐忆》，一部流浪多年的手稿终于有个比较完整的归宿。陈巨来这部书写民国人物（延伸到共和国），史料繁杂，细节丰富，信息拥挤，有密不透风之感。正史与野史同炉，自身经历与道听途说互映，刻画人物如篆刀走金石，是部有些八卦的民间海上艺文志。

郭沫若的《百花齐放》 1953年3月，毛泽东号召写民歌，大诗人郭沫若闻鸡起舞，从3月30日开始，在十天时间里以大跃进放卫星的速度写了百首咏花的诗歌，命名为《百花齐放》，人民日报出版社1958年7月出版。书中101首诗歌，皆模拟花的口气，每诗八句，前四句多为花的自画像（倒也形象），后四句为花的政治表态（紧跟主流话语）。如何看郭先生的这百首诗？我曾写过《百花书写大字报》評述。此书还出版了几种木刻插图本，一诗一花一图，印得精美。

《人民日报红旗解放军报社论选》 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简称“两报一刊”。文革期间，“两报一刊”经常联合发表社论，传递毛泽东的最新声音。社论的作者多是中共大笔杆子，有的社论经毛泽东亲自修改。“两报一刊”社论的特点是，大气磅礴大刀阔斧大义凛然大轰大嗡大吹大擂大而化之，大大的好玩。这个“社论选”，64开本，红塑料皮书衣，有两种版本：一种收入1966—1969年“两报一刊”社论，1139页；一种收入1966—1970年8月“两报一刊”社论200篇，1267页，是至今为止收入“两报一刊”社论最全的版本。这本书上没有版权页，没有编印单位。文革之后，“两报一刊”不再联合发表社论，“两报一刊”这个词也渐渐被人淡忘。

“入藏口诀” 友人到西藏任职，推荐他读两本书：阿来的《瞻对》，陈渠珍的《艽野尘梦》，方便其了解藏区风土人情。又送他八句“入藏口诀”，版权来自十几年前的赵氏将军。口诀曰：首先精神好，氧气不可少，说话声要小，走路不要跑，吃饭八分饱，喝酒要喝少，没事就躺倒，□□不要□。

《李太白全集校注》八卷本 凤凰出版社出版。李白属于几千年才出一个的奇才，他的诗文，思疾语豪，云行鹤驾，兴风布雨，将汉语提高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极才人之致，真英雄欺人矣。唐朝若无李白，大唐将减二分盛大；中国若无李白，国中必多一分无趣。读李白，走进心靈的盛唐。

《读韩非〈五蠹〉篇》 北京市汽车修理公司五厂工人理论小组批注，人民出版社1975年1月1版1印。《五蠹》是《韩非子》中的一篇。此文传到秦国，秦始皇叹曰：“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此文传到共和国，毛泽东于1973年10月布置点校印刷大字本《五蠹》供他阅读。这本《读韩非〈五蠹〉篇》，依我拙眼看去，校注准确，释文流畅。国人几乎同步与毛泽东一起阅读两千年前的著作，不亦奇哉。另外，也不能小看当时的工农兵理论组，它培养了一批人，像文革后成为评论家的曾镇南，就是北京二七机车车辆厂工人理论组的成员。

张大春的《大唐李白》 小说竟然可以这么写！把小说写成诗词评析，写成诗话，写成典故考证，写成诗人的诗史，写成大唐的传奇，写成百科全书。反正是，写得不像小说，最终成为一部独特的小说。张大春的《大唐李白》共四部，勾画出他心中的诗仙李白。他以小说笔法写时我流畅地读，他写诗话时我喜悦地读，他繁琐考证时我耐心读，他章钩句棘弄学问弄得我不懂时我跳着读……挺好。大陆还没这么写小说的，也没这么写非小说的。四卷出了三卷，三卷我读完了，心中有数了，可以负责任地说，好书。

《李敦白口述历史》 李敦白，一个美国共产党员，为了中国的革命，不远万里来到延安，被苏共认为是间谍而在中国被抓捕。新中国成立后，他一直在北京工作，大出风头是在“文革”初期。作为一个白人造反派，到处进行造反演讲（我在“文革”小报上见到十余篇他的造反文章），在天安门城楼上他拿出《毛主席语录》请毛签名。不久又被当作美国间谍投入秦城。《我是一个中国的美国人——李敦白口述历史》（九洲出版社），一个外国人卷入中国政治旋涡的标本。我感兴趣的是《毛主席语录》毛泽东签名本他还存着吗？可别弄丢了。

“新世纪万有文库” 1930年代，王云五策划“万有文库”，出书三千多种，被称为“为苦难的中国提供书本，而非子弹”。1990年代，俞晓群主持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新世纪万有文库”，这套书包罗古今中外，视野广阔，定价低廉，开本适合旅途中坐着躺着阅读。我整套买了1-4辑，有近三百册，放在手边，随时阅读，受益匪浅。可惜的是，后面又出的2辑百余册，因为没抓紧买，配不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