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伦聪明的与鲁莽的“讲故事会让我觉得不孤独”
2018-06-15孟依依
孟依依
关于成长,导演苏伦和监制徐峥的想法不谋而合。
两人合作的《超时空同居》上映后,半个月内11次获票房单日冠军。苏伦已经讲了无数遍这个故事:2015年,徐峥决定担任《浪漫满屋》改编作品的监制,苏伦参与创作。然而改编耗时过长导致前期夭折,原来团队都走了,走到只剩下苏伦一个人,“像站在旷野中。”她将故事推翻,重新写了一版剧本给徐峥,在爱情喜剧里加入“超时空”的奇幻元素,在喜剧的外壳下,写人物的成长。
苏伦想,也许成长会是自己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作品主题。“你不觉得人生挺有意思的吗?就是有一天你遇到了一个挫折,然后大哭了一场。第二天醒来,会觉得也没什么。”
1.
苏伦很早就发现了自己的执拗,西北人常常使用的一个形容词叫“楞”,苏伦有时候会用这个词形容自己。
2001年,她在中国农业大学读大一,学的是电子电力工程。有一天和同学在路上走,苏伦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人生有两种幸福,一种是面对未知拼命往前跑,一种是在小镇安逸地感受时间的流逝。如果继续学这个,毕业之后可能回到内蒙的电力单位,我忽然觉得我不应该是这样。”二里庄有剧组来拍戏,离农大不远,苏伦偶然得到一个进组的机会,去向学校请三个月假,没能获准,她退学跑去了剧组。
父亲得知她退学后说:“不要退,好吗?”
“不好。”
那年苏伦17岁,在导演冯小刚的《大腕》剧组做助理。2001年,43岁的冯小刚被视为当时中国最成功的商业电影导演。《大腕》4月13日开机,一周七天,天天拍摄,50天时间一过杀青解散,进入后期制作。
剧组解散了,在剧组格外卖力、被称为“满场飞”的苏伦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裹着农大开学时发的被子待在出租屋里,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发呆和自我怀疑。“但那个时候没想那么远,谁知道剧组俩月拍完了就散了。散了之后自己怎么办,这些问题是当时没想的。”
在接下来和家里联系甚少的两年里,为了不伸手要钱,苏伦在乐队担任贝斯手,一边各个高校演出,一边继续跑剧组,过着一种吃不上饭但穷开心的生活。
17年后,苏伦第一部自编自导的电影长片《超时空同居》里有这样一段情节:女主角谷小焦在与闺蜜的一顿晚餐中丑态出尽,回到狭小的出租屋里痛哭,男主角陆鸣拿来一盘花生米和豆干讨好她,说两者一起吃能吃出烧鸡味,谷小焦被逗乐了。
“对我来说,它就是一个喜剧和奇幻的外壳,内核讲的还是悲伤的现实故事。陆鸣和谷小焦在那一刻特别开心,观众看得都笑。可是你想,一个三十多岁嫁不出去的女青年,在现实里那么不如意。陆鸣他那么希望女孩开心,但穷成那样,只有一颗真心,其实这是挺悲伤的事儿。”苏伦认为悲伤在于渴望而不得的无奈,但是,“对我来说更动容的,却是她笑着在说一件悲伤的事情。”
2005年,苏伦考上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她的强项在于很快能适应任何环境,又有专业能力。”《超时空同居》制片人刘瑞芳不止一次说起苏伦的“聪明”,她指的是“非常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并且执着地去追求”。
2.
刘瑞芳和苏伦曾是室友,六人一同租住在一套三居室里,苏伦后来先搬离了。五六年后,刘瑞芳重新找到苏伦,她知道徐峥执导的第一部电影《人再囧途之泰囧》需要一位执行导演,希望苏伦去争取这次机会。
在门口见到苏伦时,刘瑞芳一抬胳膊不小心摁灭了灯,黑暗中苏伦先大笑起来,说:“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
苏伦也没变,她依旧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因为手头有其他的工作和一部有机会上院线的作品,她放弃了刘瑞芳的建议,对于一直想做导演的苏伦来说,“有一部上院线的作品很重要”。
《泰囧》创造了华语电影的票房纪录,新人导演徐峥也成为首位票房过十亿的导演,影片豆瓣评分保持在7.4。而苏伦的项目石沉大海。
2014年,電影《港囧》的剧本写作阶段,徐峥又找来,想让苏伦做执行导演。毕业后的苏伦一直接拍广告片和MV,徐峥偶尔能在旁人口中听到她的名字。
苏伦决定参加。一年后《港囧》票房达到16亿,苏伦在业内被更多人知晓。广告拍摄和《港囧》确实给苏伦积累了现场经验,她认为这是一个新导演需要具备的,除此之外,“自己去写一个剧本并拍出来”,意味着掌握更多自由和主动权。
写完《超时空同居》的第一版剧本之后,苏伦又修改了六稿,每天一个人在咖啡店磨稿子,改完拿给徐峥看,再回来改,徐峥说自己一直“折磨”苏伦。“一个这样资深前辈的教导,能让自己少走弯路,其实是很感激的。”
拍摄《港囧》时,她就发现徐峥是一个“特别斯文”的人,能让人瞬间安静下来,以平常心去拍商业电影。当她觉得问题已经大得不得了的时候,徐峥会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再来就好了”。
“我以前可能跟他的意见相反,觉得不需要浪费那么久的时间,就可以做一件事情。一路走过来我发现,其实那些时间是对的。”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苏伦曾经这样说。他们在做电影上有了更多契合点,包括以故事为重,包括关注小人物的成长。
《超时空同居》最终用了三年完成。在片头的“故事”一栏,苏伦放上了徐峥的名字。
“有一点智慧,有点聪明劲,但又有点鲁莽,有点什么都不怕。”提起苏伦所说的那种“楞”,刘瑞芳把两只手搭成角在脑袋上比划了两下,“头上是有角的,而且是一个铁的角,那个铁的角是方形的,头敢跟铁门撞那种感觉。”
3.
苏伦几次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比如17岁退学,比如把项目推翻重来,但她很少害怕,总是回答:“还没发生的事,想它干嘛。”
《超时空同居》同样是关于当下的思考:1999年和2018年的时空在一个房间里交错,男主角对未来好奇、女主角对过去的幸福生活念念不忘,可以通过房门去1999年和2018年。“最终他们在这个过程中,觉得过去和未来都不重要,现在的自己才是最好的自己。”苏伦将电影落在此处。
实际上,苏伦常常表现出对过去的怀念,尤其是讲起去世的奶奶。她觉得奶奶是最酷的老太太,对她来说什么事都不是事,很中性,特别乐观。奶奶在院子里种了两排花,睡醒之后一推开院门,“院子里有个唠唠叨叨的老太太:不许抓蜜蜂,小蜜蜂叮你。”
1999年,奶奶去世,苏伦再推开门发现院子里没人了。她希望有一扇门,“推开的一瞬间,你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一开门、满院子阳光,有个老太太在那边跟你唠唠叨叨的。”
这是《超时空同居》的起源,也是她每次面对选择过去或未来时的答案。
5月14日,《超时空同居》在光线传媒举办发布会,主持人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有两扇门,回到1999年还是前往2037年,会选择哪一个?苏伦仍然选择了回到1999年。但这一次她给了不同的理由:我很想去1999年看一看,有没有我塑造的陆鸣这个人物,我想在1999年和陆鸣相遇。
“我其实就想看看,曾经自己也是像陆鸣那样,努力地不停往前走,很阳光很开心。走到现在,觉得那个时候其实更应该停下来,享受当时的自己。”有一些情感私心似的,苏伦给了陆鸣一个好结局。
“笑着面对生活的时候,内心会是悲观的人吗?我不知道。只是看着家人笑的时候,我很怕他们消失。”苏伦说。
采访当天,她看起来心情不错,黑色短袖和红色裤子耷在身上。她坐在放映厅的椅子上,手里捏了一个旋转的陀螺,又配合着摄影师台上台下跑。陀螺是《超时空同居》里的重要道具,第一次出现时,陆鸣对谷小焦说“陀螺旋转的时候时间会倒流,见不到的人都能再见面,它会让一切的美好都留住”;最后一次出现时,陆鸣说“时间往前走,谁也阻止不了”。
4.
苏伦所有的喜好似乎都围绕着拍电影:看小说,看人物传记,或者听人聊天。她谈到自己要成为一个商业片导演,而对商业片的定义,“互动”是她的出发点。苏伦在意票房,饰演男主角的雷佳音发过一条微博,写道:导演告诉我说人家的爱情片有四十几万人想看,我演的有四千多人想看,她很焦虑。
那是在4月10日,影片正式宣布定档,猫眼显示,想看人數为4036人。“你用心做了三年的事情,没人想看,互动失败了,我会觉得是不是太主观了,或者自己太自以为是了。”
苏伦所谓的互动前提是要很多人走进电影院,被娱乐、被感动,甚至产生一些思考。她喜欢倾听,也喜欢有物回应。
可以追溯到童年——苏伦长期生活在牧区,从居住的房子走五六分钟就是草原,没有密集沟通的需要,人少,大多数时间都是想象。苏伦觉得自己情感浓烈,也因此渴望交流。“如果能感受到所有浓烈的情感,却没办法留下来,是孤独的。”小时候她经常给同伴讲故事,从书上看到的,或者自己编的。
大一退学前,苏伦想:可能有人很喜欢这种生活方式和工作,可是我跟这些人讲故事,没有人听,会觉得我不务正业。你做着这件事情,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其实挺拧巴的。
三年前有人问苏伦,你第一次体会到孤独是什么时候?她想起小时候和同伴们骑马玩,玩到夕阳快要下山,将暮未暮,整个世界都是蓝的,还剩一条地平线。同伴们都回家了,牛羊回圈,马也回圈了。忽然间一个人站在旷野里,觉得格外孤独。
《超时空同居》的最后一场戏,苏伦实验性地实拍了一场时光倒流——所有群演顺走,两位主演倒走,再回放出来。在练习和拍摄的将近一周里,陆鸣和谷小焦不断在街角相遇,陆鸣说“你好好的”,谷小焦说“我好好的,靠自己”。写完那场戏的台词的那一刻苏伦觉得很难过,她觉得谷小焦又开始孤独了。而每个人都是面临这样的孤独。
“讲故事会让我觉得不孤独。”苏伦好像忽然意识到什么,以一种如释重负的语气说,开始拍电影之后慢慢就不觉得了。“人与人的情感,用什么可以保留呢?记忆会褪色,各类情感会被覆盖,我用影像可以把最珍贵的那刻记下来,赋予它延展的生命。”
电影对于当下的苏伦来说是惟一能做的事情,她满足于塑造人物,让他们活鲜鲜存在,人们看着他们喜怒哀乐而喜怒哀乐。“你知道小的时候,草原嘛,看起来很近的地方其实很远很远。有时候太阳照过来,远远的地方有个亮点在发光,可能是一些碎玻璃或者碎镜子。我就觉得那是一个很神奇的事情,一个人拼命往亮的地方跑去,我要在下山之前跑到亮的地方,然后把那个东西抓住。我觉得那里有小精灵。”
编辑 翁倩 rwzkstar@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