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 匠
2018-06-14王向阳
文/王向阳
中国乡村正在经历巨变,传统中国里的人情与手工,以及由此产生的缓慢而诗意的生活方式,如同远去的风景逐渐模糊。王向阳20世纪60年代出生于一户木匠世家,一直供职于传媒界,面对社会巨变,他拿笔记下那渐渐消逝的一幕幕图景。他笔下的匠人,有着令人赞叹的手艺、执着坚韧的匠心,他们走在乡间小道,风雨兼程,且歌且行。让我们一起循着他笔下手艺人的足迹,回望那一段段故事。
小时候,家乡有一句农谚“立夏晴,蓑衣笠帽戤(读成gai,倚靠)田塍;立夏落,蓑衣笠帽戤壁角”,蓑衣与村民形影不离。农家都备有几件蓑衣,大人穿大蓑衣,小孩穿小蓑衣。蓑衣分上下两截,上面一截披在肩上,下面一截罩在身上,还有单遮背不遮身的蓑衣披。村民凡是雨天赶路、耕田、摊田等直立的劳动,就穿上下都能遮雨的大蓑衣;要是插秧、耘田、拔稗草等弯腰劳动,就穿遮背的蓑衣披。
蓑衣用棕丝编织而成。棕丝弹性好,韧性强,透气性高,不易腐烂,经久耐用。棕榈树的树干会长出一圈圈棕丝,每月能长一片,每年可剥一次,晾干后,拿到市场上去卖,因此有“千棕万桐,永世不穷”的说法。早前栽种棕榈,无论大人小孩都得跪着挖坑、下种和填土,因为棕榈成材以后,每剥一次棕丝,就要挨几刀,跪种就是事先致歉。而佛门信徒则视剥棕为罪孽,终身忌栽棕榈。剥下来的棕丝可用于编织蓑衣,还可以制成棕板、棕绳等物品。
黄宅上店村的黄祖焕,他爹有一个义乌上溪的结拜兄弟,其子叫作铜镜,是一位棕匠,从爷爷手里传下这门技艺。每到农闲时,铜镜都会来浦江编织蓑衣,赚一点儿辛苦钱。棕匠大多会弹棉花,他常常自我戏谑:“上半年编编蓑衣种种田,下半年弹弹棉絮过过年。”
每次来黄祖焕家,铜镜都带几位徒弟,自带铺盖和生活用品。当时农村住房紧张,黄祖焕腾出一间矮房供他们居住,找一些稻草,借几扇门板,权当临时床铺。后来,矮房倒塌,铜镜就借住在村里的堂楼里。
黄祖焕先招待铜镜吃住几天,略尽地主之谊,再领他们到各个乡村去兜揽生意,挨家挨户询问。铜镜一路跟随,带着编织蓑衣的工具,有大小不等、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的一套撬针,还有一把剪裁棕片的剪刀,另外携带一个油壶,里面装着菜油,供润滑撬针用。
铜镜最拿手的活儿就是编织新蓑衣,也会替人修补旧蓑衣,还能编织棕绳、棕毡、棕垫、棕帚等物品。一旦找到生活,铜镜的一日三餐都由东家招待,晚上再回到寄宿处睡觉。由于技艺精湛,铜镜编出的蓑衣细密、紧凑、结实,深得村民喜爱,活计一村接一村,东家一户连一户,几乎没有停工之日。每年从正月后半月开始,铜镜从义乌来到浦江,一直干到清明时节,才回家下秧种田。等待下半年,他再来浦江弹棉絮。
要编织新蓑衣,铜镜先把从棕榈树上割下来的棕片劈成丝状,纺成细绳,再行编织,从领口开始,排列十五六张棕片,用棕绳锁缝领口,然后拍打,让蓑衣的领子变得松软,穿起来舒服;接下来是给蓑衣定位,通过穿针引线,把蓑面和蓑底用细线一针一线缝合连缀起来,按照不同的体型确定大小和长短;最后是缝线,用棕线把肩部、胸部、裙部拼接起来,制成蓑衣,好像一只大蝴蝶,两翼微微上翘。缝制一件蓑衣,需要十多道工序,全靠手工操作,要花三天时间。每制作完成一件蓑衣,铜镜都会把玩一番,如同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在编织蓑衣或者绞棕绳的过程中,棕丝刺破划伤皮肤是家常便饭。因此,棕匠的手都很粗糙,长满老茧,甚至留有不少疤痕。
如今,蓑衣越来越少,已被轻盈、灵动、新型的雨披所替代。有时候,在风景旅游区突然看到有老人在编织蓑衣,仿佛遇见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如今,蓑衣不再作为一种避风遮雨的工具,而是作为一件具有乡村特色的手工艺品,凝结着劳动人民的智慧,见证了时代的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