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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那个死于梦想的人

2018-06-13杨奇

中学生百科·大语文 2018年4期
关键词:贝拉阿拉

杨奇

《无名的裘德》是哈代继《德伯家的苔丝》后的第二部佳作。同样,阅读这本书也并不是一种很愉快的体验,哈代笔下的乡村天空似乎永远聚集着愁云惨雾。

如果你已经习惯了读有主角光环的文章,如果你只能接受努力就有回报的生活逻辑,那么你会越读越失望,因为这本书唱的是一支失败者之歌。

主人公是你在生活中能见到的拥有最好品质的那种人,他刻苦自学,却始终被大学和体面的工作拒之门外,随着成长而至的情欲、爱情、婚姻、孩子这些东西让他离理想的自己越来越远,他挣扎在灵与肉之间,每一次奋力一搏都换来迎面一击,更惨重的一击……最后,不到30岁的裘德在人格和追求都受尽毁弃后郁郁而终,孤独地死在床上。

裘德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他慢慢地低声细语,那双焦渴的嘴唇几乎一动不动——

“愿我生的那日和说怀了男胎的那夜都灭没。愿那日变为黑暗,愿上帝不从上面寻找它,愿亮光不照于其上。”

“愿那夜被黑暗夺取,不在年中的日子同乐。”

“我为何不出母胎而死,为何不出母腹就绝气……不然我早已安静躺卧。我早已安睡,早已安息!”

“受患难的人,为何有光赐给他呢?心中愁苦的人,为何有生命赐给他呢?”

上帝与人间合谋,杀死了这个好人。

本我、自我、超我的权力争夺

弗洛伊德提出:本我、自我、超我是构成精神的三大部分。

1

本我位于人格结构的最底层,是由先天的本能、欲望、所组成的能量系统,包括各种生理需要。本我只遵循一个原则——享乐原则,意为追求个体的生物性需求如食物的饱足与性欲的满足,以及避免痛苦。

2

自我是人格的心理组成部分,是从本我中逐渐分化出来的,位于人格結构的中间层。其作用主要是调节本我与超我之间的矛盾,它一方面调节着本我,一方面又受制于超我。它遵循现实原则,以合理的方式来满足本我的要求。

3

超我是人格结构中的管制者,由完美原则支配,属于人格结构中的道德部分。其位于人格结构的最高层,是道德化的自我,由社会规范、伦理道德、价值观念内化而来,其形成是社会化的结果。

4

健康的人格状态就是自我成为精神的主体,一边将本我的欲望适应于超我和现实的要求,一边又满足这种欲望的状态。

过早发展的超我

幼年的裘德父母早亡,他跟随姑母生活在乡村,而姑母却只把他当作累赘,并不供他读书,并吝啬给予一点点感情。裘德被姑母派去给农夫轰鸟,而他同情这些美丽的“只需要一点点,却不断被驱逐的”生灵,故意不去赶鸟,结果遭到毒打和解雇。

这就是他的生存处境——生活在思想平庸、感情冷漠、缺乏温情和想象力的人们中间,缺少教育,缺少爱。

环视四周,他只找得到一个生活的榜样——允许他去旁听的小学老师,而这位不甘平庸的乡村教师也将要离开前往基督寺这座大学林立的城市了。

基督寺作为一座被理想化的光明之城,一个想象中的知识圣地,散发出朦胧而充满诱惑的光芒,穿透黑暗蒙昧的岁月,抵达一双渴望的眼中。他买来教材和拉丁文字典,立志自学成才,“决心要学老鼠啃东西那样,精细入微而又坚持不懈地把那些著作一小块一小块地啃完方肯罢休”,“不怕有懦夫作践,不怕有别人嗤笑,不怕有任何阻挠”。

也即是说,在对生存处境的强烈不满中,裘德的“超我”初步形成了。

超我的力量的确很强大,它可以让人做出无法想象的牺牲,爆发出极大的勇气。然而这力量如果只是基于狂热的幻想,只是基于对目前现状的强烈不满,而没精神修为的奠基,没有持之以恒的有条不紊的努力,那么这力量会驱使着人如无头苍蝇一样去碰壁,让人焦虑浮躁干渴,而往往会被一股最低级最原始的欲望攻破。

无力满足超我的自我

裘德虽然苦啃经典,但读书对他来说是一种“以色列入在埃及的苦工”,他只是把读书当作一条小舟,能把自己从底层生活的此岸渡到理想生活的彼岸,“他浮躁不安,只想着在社会上往上爬,而在天性方面并无任何高尚的基础——他的那种野心纯粹是文明社会里人为的产物。眼下就有成千上万的青年人,同样在为自己的私利奔波着。一个没有思想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庄稼汉,和老婆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没有了虚荣心,也许比他更可爱呢”。

用孔子的话来说,这种读书人是“小人儒”,而不是“君子儒”。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有的人读书是为了弄懂章句,将来好以此为生,做个知识的二道贩子。

有的人读书是为了人格境界的提升,为了寻找没有答案的答案。

有的人读书是为了营造一个现实生活中的灵魂避难所,钻进去得到庇护。

有的人读书不求甚解,只求欣然忘食。

而裘德恰恰是第一种,他的勤奋出自功名之欲,出自摆脱自己出生阶层的虚荣,没有一个温厚的指导者来告诉他——知识学问一旦隔绝了生命修行,将导致人的异化。人在一片情意荒芜的世界中,无所依靠,梦想颠倒。

除此之外,闭塞的环境让裘德除了一个朦胧的梦想之外,无从了解现实中的种种限制,他以为只要自己有足够的学识,就可以在基督寺获得他想要的一切,他对如何具体地实现自己的目标并不去探知,只是埋头读书。而事实是,这个地方不是为他这种没有学历的穷孩子准备的,他所有的申请书全部被打回,一个校长还给予了忠告——安安分分当一个石匠吧!

陈嘉映在《何为良好生活》中说:“我们并不是先有一个与自己的现实无关的理想,然后面对一个与理想无关的现实。目的或理想面对的并非一个泛泛的现实,你面对的是具体的制度、人际、规则、惯习。”

我想青年人应该要首先知道这一点。

悲哀的是,裘德再也没有办法安安分分地当一个石匠了。

即使收到拒信,但他环视着周围的人,明明白白地清楚自己已经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人。

“你们这一群傻瓜……看我落到了什么田地,跟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在一起。”丑小鸭没有变成天鹅,怎么办?在毛姆笔下,这只幻想自己是天鹅的鸭子再也没有办法从同一个食槽里去啄食,它最终要么死于自毁,要么死于其他鸭子的尖嘴。

本我和超我对自我的撕裂

裘德不仅在事业上裹足不前,在爱情和婚姻上也接连遭受打击。

他的生命中有两个女子,分别是代表“本我”的阿拉贝拉和代表“超我”的淑。在裘德沉迷在书本中时,一个充满诡计和肉欲十足的乡村女子诱惑了他,他受到情欲的驱使,中了圈套。他不爱她,她也不爱他,是一种盲目的冲动的力量在作祟,把这两个人拉到一起。

总之,他好像实实在在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抓住——这种力量,与使他走到今天这一步的那些谨慎和影响全然不同。它似乎对他的理性和意志并不怎么关心,对他所谓的崇高志向更是毫不理会,而只是把他拽着走,像一个狂暴的小学老师拽住一个男生的衣领,把他拉向一个女人的怀抱,而他对这个女人并无一点敬意。

阿拉贝拉为了捉住一个男人做丈夫,骗裘德说自己怀孕了,裘德想自己是一定要和她结婚了。可不是出于他愿意一辈子和她生活,而是出于“道德”。

在他隐秘的内心深处,他很清楚,非常非常清楚,阿拉贝拉在女人中并不怎么样。然而,这是当地农村的风俗,体面的男子同一个女子发生了不正当的性关系后——如他所不幸遇到的那样——就得同她结婚:他因此愿遵守自己的诺言,承担后果。为了安慰自己,他极力对她保持一种并非出自真心的信任。

裘德在婚后几个星期就发现了阿拉贝拉的谎言,可是,他们的婚姻已经成为事实了。

裘德在一个争吵的清晨醒来后,思考,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总是世俗观点战胜了自己的本心?

他似乎隐隐约约、模模糊糊感觉到,社会习俗存在着某种问题,它必然使一个人取消经过若干年的思索和努力才建立起来的完美计划,让他放弃显示自己高于低等动物的唯一机会,让他无法为同代人的整个进步作出自己的点滴贡献—原因就在于他被突如其来的本能暂时制伏造成了意外后果,而这种本能一点说不上品质恶劣,最多只能说软弱而已。

孔子说, “少年之人,戒之在色”,真是不能再智慧了。

阿拉贝拉需要一个能挣很多钱给她买衣服、帽子的丈夫,她满以为裘德会醒悟过来,一心一意千点本行,丢开无聊的书籍而做些实用的事情。她试图用宰猪般的手法去宰掉裘德的不切实际的想法,而裘德也意识到他们的婚姻是个错误:

把永久的婚约建立在一时的感情上,而这感情与相互吸引并无必然联系——只有两个人真正相互吸引,才可能结合成终身伴侣。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有些男人要在小酒店里痛饮了。

阿拉贝拉留下信出走了,她厌弃了这段婚姻,而裘德重新燃起了去基督寺的渴望,他想,他可以与自己的邪恶之心做斗争,努力去实现自己的夙愿。

他爬上山岗,看见东北方的地平线升起一个微弱的光轮,像星云状,显得微小模糊。

除了自己的灵魂,他无任何指路之星。

来到基督寺后的裘德成了一名石场上的雕刻工人,然而他依旧相信自己可以努力进入那个壁垒分明的世界。尽管他看着那些衣冠楚楚言辞温雅的人路过他时根本没有看见他——穿着白色工作罩衫,衣服折缝里全是石头灰尘的一个工人——他们的眼睛从他身体看过去,就像透过一块窗花玻璃看那边的熟人朋友一般。无论那些人在他看来如何,他在他们心目中根本就不存在。

他相信自己的年轻,“虽然眼前他还被关在一切大门之外——包括学院在内——但也许有一天他就会置身其中。也许有那么一天,他會站在那些显赫人物和头面人物的宫殿里,透过窗格玻璃俯瞰这世界”。

他恢复了少年时的苦读,在劳动一天后用晚上的时间看书。他为了买书省吃俭用,连一个火炉都舍不得买了,在阴冷的晚上他裹着大衣,戴着帽子和手套,坐在灯边看书,当他需要激励时,他就抬起眼睛从窗口去眺望学院的建筑上高高的尖塔。

就这样,他遇见了淑。如果说阿拉贝尔是完全肉欲的,那么淑就是一种完全精神性的存在。淑是他理想化的爱人,是他超我的投射,是一个同样敏感同样追求独特生活的一个女孩。他将她看成“一颗仁慈友好的明星,一个促使他不断上进的人,一个崇拜英国国教的伴侣,一个温柔体贴的朋友”。可是淑却在不明白爱情的时候,因为尊敬和报恩,嫁给了大她18岁的费洛特桑——裘德的小学老师。

可他们两个还是无可救药地相爱了。作品在这个阶段大量地讨论了“婚姻和道德习俗”的话题,在当时的英国引起轩然大波,这本书受到的抨击如此之大,以至于哈代就此放弃了小说创作。

裘德和淑的冲破束缚的勇敢结合,最终以两人的穷困潦倒,在流言蜚语中无处容身,最后失去三个孩子的代价宣告破裂,裘德回到了阿拉贝拉身边用酗酒求死,淑以赎罪的心态回到费洛特桑先生身边掐灭了灵魂的火光。

弗洛伊德说—有一句格言告诫我们,一仆不能同时服侍两个主人,然而可怜的自我却处境更坏,它服侍着三个严厉的主人,而且要使它们的要求和需要相互协调。这些要求总是背道而驰并似乎常常互不相容,难怪自我经常不能完成任务。它的三位专制的主人是外部世界、超我和本我。

裘德的自我受到超我的“道德之鞭”的抽打,而现实又像一把盐一样撒在他伤口上。本我是欲望之渊,有一张无形的大手总是在灵魂飞越之时把他拉回到肉欲的肮脏的空气里。

一首失败者之歌,一场注定鱼死网破的灵与肉的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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