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请、吃相
2018-06-13阿成
阿成
中国的传统文化一直比较重视餐桌礼仪,进餐时先请客人、长者动筷子。吃饭喝汤时不要出声响,打扰到同桌人。特别是有的人吃饭喜欢吧唧嘴,发出很清晰的声音来,这种做法是不礼貌的。
进食有骨头的菜肴时,不要赢接往桌上吐,也不要往地上吐,影响同桌的胃口。最好是用手把骨头放到自己的碟子里。
先前我陆续做过无轨电车司机、卡车司机、教练车司机、“面包”司机。司机干了若干年,变化了,成了文人。文人便有一个观人的癖好,今日观人,且说吃相。
记得我当司机的时候,有个青年司机,他是某兵团团长的儿子。我们常跑长途。每到“打尖儿”(吃饭)的时候,则往饭店的桌子那儿一坐,等着别人拿碗拿筷子。菜一上来,他就开始吃,筷子在菜碟子里像秋翻地一样的翻来翻去寻找“精品”。
开始,几个师傅都不吱声,但觉得这饭吃得堵得慌。车队长最后终于吃不下了,长叹一声,放下筷子,下桌了。小司机没有任何感觉。如此几次下来,终于让一个师傅臭骂了一顿。小司机刚往桌子那儿一坐,师傅冲他怒吼道:拿筷子去!你爹不教育你,我教育你!小司机吓得赶快去拿筷子。
从那之后,再有吃饭的事,他常是刚刚往那儿一坐,马上又跳了起来,说,不行,我得拿筷子去,不然又要挨骂了。其实,小司机不是故意的,仅仅是一种习惯。平心而论。年轻自然,不失可爱。然而,文坛上的某些文人,并非习惯,而是故意的,是别一种骄傲,别一种自大,别一种矫情,别一种目空一切。
比如对方招待文人墨客吃饭,还没等主人讲开场白呢,文人已经开始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嚼了。于是主人尴尬地说:“先吃一阵儿,先吃一阵儿。然后再说,哈。”我看得目瞪口呆。小時候,若是我们这样吃饭,轻则被父亲撵下饭桌,重则要挨打的。这种自顾自地吃法,在工人堆里是要挨臭骂的。比如骂“急着要托生去啊?放下筷子!”
最初,刚入文坛的时候,我也学过几次,认为是一种潇洒。后来,有人附在我耳朵告诉我一句话,我立刻放下筷子,用手抹净油嘴,等候着!
他告诉我一句什么话呢?这里不说,请大家猜。可以说,非常不容易猜准!
我们必须承认,近些年来,上饭店吃饭的事多了起来。在突然多起来的宴会面前,相当多的人还显得慌慌张张,缺乏自信,或过于“自信”,或乐不可支。但总的看,大家都缺乏必要的训练。同志们、师傅们,差不多都是苦出身,把这样的贫下中农及其后代,安排到华美的宴会上,免不了给人一种虎了巴叽、穷人乍富的感觉。不少人坐没坐相,吃没吃相,吃起来,吧嗒的油嘴震天响,餐桌上杯盘狼藉,像拍土匪片。吃高兴了,或勾颈以歌,或使酒骂座,或调情献媚,掐肩媚笑。
我发现,这些人大多是一些十足的庸人。在供职单位,你说他们不行,他们马上就急眼。你说他们行,可他们又什么也不干,特“谦虚”,或特理直气壮。你问他们正事,他们表情冷漠什么也不知道,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问三不知。可那些小道消息,那些劣等的笑话,比谁知道的都多。尤其是吃。如有吃的事你落下他们,上帝呀,了不得了。他们吃不大饭店,就会吃了你。不信,你就试试。但一吃起来,天老爷,怎么会是那样一种狰狞可怖的嘴脸呢。
我自己当然也未能免俗,也常去饭店吃。所以有关吃的风景,观赏的自然就多了起来。想视而不见是办不到的。我看到相当多的中青年男女食客,在饭店餐厅大呼小叫,那样子不是老板胜似老板,对服务生像驱使从非洲买来的奴隶似的。
从那次有人在我的耳旁“耳语”之后,一晃十几年,我从不做失礼的事。同时,我也教育我的子女,在外面吃饭,要尊长爱幼,吃饭不是一场掠夺,更不能成为一种无聊的表演,而是一种修养。听说,过去商人常在赌桌上选女婿,看哪个年轻人即使输了大钱,也脸不改色,心不跳。这样的人肯定是一块经商的好料。那些有学识的人家,则是在聚餐时选女婿,看哪个年轻人在珍馐美味面前做得有礼有节,筷子上有分寸,眼睛不死盯着菜盘子。这样的人无疑是大用之才。
当然,我并不是刺激自顾大吃大嚼的文人和其他朋友,绝对不是。万一人家是饿急了呢,在饿急了的情况下,生命都成问题了,可你还要人家注意什么礼节,那分明是一种残忍嘛。
好好地吃吧,没事的。
选自《妇女之友》2000年1期,时任编辑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