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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色词“青”语用义的特点、生成机制及英译

2018-06-13陈丽霞侯国金

厦门理工学院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赋值用法颜色

陈丽霞,侯国金

(华侨大学外国语学院,福建 泉州 362021)

语言是人类对客观世界进行“互动体验”和“认知加工”基础上形成的[1],颜色词的形成与运用自然也不例外。从光学角度看,青被认为是“绿”中的“深绿”和“蓝”中的“浅蓝”,是一个处于中间值(即绿和蓝之间)的颜色。青色处在蓝色和绿色渐变连续统中,属于非典型或边缘化颜色,被赋予蓝色值或绿色值也无可厚非。甚至可以说,颜色词“青”因为“不自主”(non-autonomous),在人类的概念系统中只能通过与蓝、绿二色进行比较,以蓝、绿二色作为对比轴,进而投射到自然语言上。令人不解的是,“青”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五色(赤白青黄黑)之一,却比其他四色拥有更为复杂的语用义内容。“青”反而似乎成为一个纯语符,其语用义赋值以绿、蓝、黑和白四色。绿色和蓝色是其物理属性,然青指黑和白却令人摸不着头脑,匪夷所思。中国学者对颜色词“青”的语用义研究主要停留在描述层面,如王玉英[2]、朱晓敏[3]、刘益明和李青[4],而直指解释层面的研究寥寥无几。为此,本文对颜色词“青”的语用义特点、生成机制和翻译策略加以分析探讨。

一、颜色词“青”的语用义特点

(一)无标记性

黑、白二色乃属相互排斥(或相互否定)的颜色,这从汉语成语“黑白颠倒、非黑即白”等便可一窥究竟。根据二值逻辑,相互排斥的事物只可取其一,也就是说非黑即白或非白即黑,断然不可能出现黑白兼容的情景。颜色词“青”的生成与运用受更大的机制统辖,而该机制有着认知层面的基础。

从认知层面来说,沈家煊[5]120认为词语的积极意义符合人们的期望,是正值,属于无标记范畴,而词语的消极意义不符合人们的期望,是负值,属于有标记范畴。由此,正值与负值或有标记与无标记在“青”字上得以共存,唯一的解释就是黑白二色的对立在“青”字消失,获得中和值。这也正好符合中国古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语言观,我们只能通过现象去体悟,因而语言表达具有模糊性,最终导致了语言的开放性建构和开放性解读[6]39。王玉英[2]认为颜色词“青”指“黑”时有两种含义:一是与“白”对举,同:“黑”和“白”;二是指暗淡的光线(“青”用于“青霜”二字时,喻指斑白的头发,转指白发苍苍的老年人)。从表面上看,“青”似乎属于一个消极词汇。然而“青”亦有“青丝”之说,喻指黑发。

例1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李白《将进酒》)

“青丝”指黑发时可用于转指年轻人,此时“青”是一个积极词汇。然而这一正一反的含义是如何恰如其分地糅杂在“青”里面的呢?或者说它们之间是否有共通之处作为纽带呢?有,那就是正词的情感消极化,进而实现整体情感的消极基调。这是中国古人追求整体功能而轻视语言工具[6]39造成的结果,整体情感的表达重于语言使用的准确性。再如,青在“青天”和“天青青”中也显然对立,二者都描述天空颜色,但前者指蓝色,后者指黑色,而这二色分别是天空颜色对立的两极。

(二)文化传承性

颜色词“青”的文化传承性指的是颜色词“青”的使用已然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约性用法,是为中国人这一语言群体内部世代共享的文化遗产,具有文化传承性的特点。

钱冠连[7]250认为“就个体发生而言,语言模式形成在先,思维模式生成在后”。时间在空间范围内多维展开。论个体发生而言,交际的前提是语言习得。语言习得就意味着他(她)首先要毫无条件地接受一套来自周围人群所通用的语言系统。因为一个个体不可能跨越一维的时间,独自习得一套语言系统。而儿童接受世界、感受世界,除了具身体验,便是通过学习周围人说话而习到的世界存在。“儿童所接受与感受的东西,就是语言所记录、承载的种种关系、各种框架、各种世界观”[7]250。当然,文化断层我们也无可否认,因此才有了所谓的语内翻译,如将原来的隐喻语言(文言文)转化为分析语言(白话文)必然会导致“把古诗所擅长的意境感兴化的抒情表现改成了事理叙述性的说明”[8]。

如果将颜色词“青”放置在纵向动态语境中(即历时角度),其语用义赋值是一个变数;如果将“青”放置在横向静态语境中(相对纵向动态语境而言),语用义赋值便是一个常数。因此,“青”经历文言文时代到白话文时代的演变,其语用义赋值是动态的,可能经历的变化趋势有同义、增义、减义或改义。本文认为颜色词“青”具有文化传承性是指“青”经历了同义、增义或减义的过程,却不会发生改义现象。但是,需要注意的是现代白话文对颜色词“青”实行了去模糊化(devagueness),如今“青”很少单独用于形容事物颜色,以免产生词义含糊,而是具有文化传承性地出现在大量约定俗成的俗语或成语中,如“青黄不接”(出自《元典章·户部·仓库》)、“青山绿水”(出自《五灯会元》)、“青红皂白”(出自《诗经·大雅·桑柔》)等。

所以,就颜色词“青”而言,传承的是语用义赋值而非语用合意性(desirability)。语用义赋值的传承指的是“青”没有发生改义现象,但是其语用环境却发生了改变,语用合意性范围也缩小了。

(三)不可替代性

文化传承性这种以人为载体,以语言或文字为工具的世代相传,决定了颜色词“青”具有不可替代性,也即颜色词“青”所在的词语或短语已经“词汇化”(lexicalization),同时也是“语用法凝固化的结果”[5]94,它们已经成为“程式化话语”(speech formulas)、“固定表达式”(fixed-form expressions)或“词汇短语项”(phrasal lexical items),它们就像单个词汇一样“入库”汉语词汇库藏和运作[9]。

如果将“青”所隐化的颜色所指直截了当地显化出来,所带来的不良影响有二。

首先,将这种固定表达式退化到语用法还没凝固之前的随意用法,或将词汇短语内部已经稳定下来的机制给瓦解了,词汇短语不再是词汇短语,而是分散的散词或概念(ad hoc concept),致使其出现不合(原来的)语义、不合语法和不合语用法的情况。语用法是语言约定俗成的语言运用,成分之间的象似性纽带相当紧密,任何的变动都可能破坏语言使用的适宜条件。如例2,其中*表示不合语义,?表示不合语法,#表示不合语用法。

例2(a)青红皂白 ( b) 青山绿水 (c)青梅竹马

(a’) *绿/蓝红皂白 (b’) ?绿山绿水 (c’) #绿梅竹马

例2(a)中“青红皂白”中的“青”有“蓝”和“绿”二色,如果将其显化为(a’)中对应的准逻辑式子,则必然丢失一个颜色值,因此不合语义。(b)中“青山绿水”的“青”虽也有“绿”色之义,但是如果将其显化为(b’)中对应的准逻辑式子,则必然破坏原式的韵律结构,两个“绿”字反而有重叠拖沓之嫌,失去了原式的工整对仗,故而不合语法;(c)中“青梅竹马”的“青梅”二字如若换成(c’)的“绿梅”,在语义和语法上都没有大碍,却不合语用法。“青梅竹马”二字源于李白《长干行》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由此逐渐程序化或构式化,成为惯用的习语构式。

其次,颜色词“青”所承载的无标记性或中和值可能遭到破坏。西方语言学词汇研究乐于从二值逻辑入手是从亚里士多德的传统,这与西方国家重本体、重形式有很大关系。但这一逻辑在研究中国文化时却屡次受阻,因为中国文化推崇“整体功能的超前性,工具无法达到,是靠心灵来达到的”[6]40。蓝、绿这两个次范畴尚可通过二值逻辑推理得到,因为青在光谱上位于蓝、绿二色之间,符合西方自然科学的客观性。黑、白这两个次范畴充分体现了整体功能的特点,再者,黑、白二色共存于同一个词,张力达到极致,黑和白二者的个体特征在此消失,无标记性质也因而得到平衡。如:

例3 (a)青灯黄卷伴更长,花落银江午夜看。(叶颙《书舍寒灯》)

(b)黑灯黄卷伴更长,花落银江午夜看。

例3(a)中“青灯”如若显化为(b)中的“黑灯”便强化了本体特征,失去了模糊性美感,无标记特征得不到体现。颜色词“青”不仅具有原意用法或辨色用法,更重要的是其寓意用法或修辞用法。

二、颜色词“青”的语用义生成机制

颜色词“青”具有无标记性、文化传承性和不可替代性的语用(义)特点,而且这些特点的形成有其自身的语用认知机制。本节重点探讨经济原则、象似性原则、关联原则和合作原则这四大主流语用认知原则之间所起的相互分立和彼此制衡作用,进而形成颜色词“青”特有的语用义生成机制。

(一)经济原则与象似性原则的分立制衡

向明友[10]认为经济原则指导下的经济言语指的是“经过优化配置,实现效用最大化的言语”。本文所探讨的颜色词“青”便是言语主体追求最经济言语的产物。“青”一字便囊括了绿、蓝、黑和白四色,出现了“一对四”的语言现象。Haiman[11]161认为形式与意义之间不是随意配对,而是具有形式与意义之间一一对应的象似关系。沈家煊[5]10认为“语言结构与人对客观世界(包括人自身)的认识有着相当程度的对应”。以此看来,在绿、蓝、黑和白四色于人们概念系统中已有自主性的情况下,“青”的存在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羡余。

图1 颜色词“青”的语用义赋值Fig.1 Pragmatic meaning of the Chinese color term “qīng”

在经济原则和象似性原则语用原则竞争张力中,“青”字“以一对四”而非“一一对应”,经济原则与象似性原则相互抵牾[11]157。因此笔者以此作为基准,分析其他原则在“青”字上所施之力。在具体语境下,言语主体可以用“青”来代替绿、蓝、黑和白,但这并不意味着“青”与其他四色之间存在着等值关系(equipollent)。Hopper[12]认为没有什么现存的语法,有的只是在产生过程中浮现的语法(Grammar is always emergent but never present)。笔者认为,语言在跨时代演变过程中不断浮现新语法新词汇,导致了这种新旧意义和新旧用法并存的现象,也就是所谓的“意义滞留”[5]322。“青”是古汉语时代的产物,而蓝、绿、黑和白更多地偏向白话文,故这四者少了几分古汉语的婉约朦胧美。从真值关系来看,五者之间的语用义关系如图1所示。

图2 颜色词“青”与其任一义项推理过程的对比Fig.2 The comparison between the inferential processes of Chinese color term “qīng”and its secondary pragmatic meaning assignments

(二)经济原则与关联原则的分立制衡

关联原则认为语境效果与推理心力成反比,与关联性成正比[13]。在相同的语境条件下,如果能够直言绿、蓝、黑或白,以代替模糊颜色词“青”,都将降低听者在言语加工过程中耗费的推理心力,因而颜色词“青”在遵守经济原则的同时违背了关联原则。受话人两种情况下的理解和推理过程如图2所示。

图2中四种颜色的次序可随意调换。听者在理解“青”字时,至少要经历一个推理阶段方可准确无误地理解言者主体的色(图2a),而在直言绿、蓝、黑或白的情况下,听者无需经历任何推理即可准确定位言者主体的指色(图2b)。因此,前者虽遵循了经济原则,却致使其关联度远不如后者;后者虽违背了经济原则,但其关联度比前者高,可见二者相互抵触的张力。

(三)经济原则与合作原则的分立制衡

Grice[14]认为人在交际过程中始终遵守合作原则,一旦(有意)违背合作原则,必然会生成会话含义(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合作原则统领下的四大准则分别为:量准则(quantity)、质准则(quality)、关系准则(relation)和方式准则(manner),只有四个条件同时满足才算是遵守了合作原则。

然而,经济原则指导下的言语活动容易导致言者提供的信息不足,导致交际失败,这与量准则互相牵制,因此“蔑视”合作原则。量准则要求言者所提供的信息不多不少,刚刚就好。“青”这一模糊词并没有提供足够的信息使听者能够准确无误地定位言者所指之色。也即说“青”时言者究竟意指绿、青、黑或白中的哪一色,需要听者根据语境作出相应的判断。

综上,颜色词“青”遵守了经济原则,却同时违反了象似性原则、关联原则和合作原则。经济原则导致颜色词“青”在语用义形成初期就具有无标记性的特点,因此在纵向的语言使用演变过程中,大量语用法得以保留并化为各类表达式,体现出其文化传承性和不可替代性等语用(义)特点。既然颜色词“青”的语用义特点如此丰富,其翻译工作也就非易事。下面探讨颜色词“青”的语用翻译策略。

三、颜色词“青”的翻译策略

Heidegger[15]认为以语言命名即召唤存在物到场,这与Sapir[16]的“分类启示性”(classificatory suggestiveness)有共通之处。二者都预设客体已然存在这一事实,语言只是一种称呼语,一种工具,使语言所指事物在言语行为之时如期到场。那译者的任务便是使语言两端的读者(即原文读者和目标受众)召唤出同一存在物实现语言使用和语言理解的跨文化交往初衷。

Jakobson[17]将翻译分为3种类型:语内翻译(interlingual translation)、语际翻译(intralingual translation)和符际翻译(intersemiotic translation)。宏观层面上的分类确实如此,可是微观具体层面上并非如此泾渭分明。历史逐步推进,作为文化精神外化的载体,语言文字以一种交叉交叠的方式不断演变,尤其是文言文向白话文的演变致使现当代语言文字既体现了白话文的直白豁朗又不失文言文的委婉含蓄。大量语言形式成长于文言文体,而后以构式形式存在于各种白话文体。

侯国金[18]将颜色词“红”分为原意用法和寓意用法。本文在讨论青中蓝、绿二色英译策略时,沿袭思路。其中,辨色词属于原意用法(literal use),用于描述事物形状,如“青梅”可译为“green plums”。寓意用法(metaphorical use)作为中国文化的产物,是中华文化语境中特有的语用法,是(特色)文化概念化(cultural categorization)之产物,就尤为复杂,如“青梅竹马”可译为“the games of childhood, hence, the period when a boy and girl grew up together”(《新汉英词典》,1998年版)。假如将前者记为无标记用法和无标记翻译,后者就记为有标记用法和有标记翻译,这二者因二字之差其翻译便差之千里。我们需注意两点:1)从历时角度看,所有的寓意用法最初都为原意用法,语言演变过程中,逐渐失去原意值而获得随意值乃至寓意值,最终化为各种随意或寓意构式。2)由于青的“不自主”性质,在认识事物和翻译过程中难免带有模糊性色彩。Traugott和Pratt[19]110认为,“即使一个词不太符合语境,但因它是现成的,我们便倾向于直接使用它”,也即他们承认语言的相对存在。那么不妨以客观事物为准,于“green”或“blue”前加“dark、deep、pale”等程度词,使其赋值游走于青和蓝二极之间。汉译英过程如若采用直译法将蓝、绿二色的语用义值直接外显,则全然抹杀了颜色词“青”文化传承性和不可替代性,导致“青”的语用合意性被译者人为扩大或出现不合(原来的)语用义、不合语法和不合语用法的情形。纵然要直译也应以脚注法加以说明。

Traugott和Pratt[19]207还认为语言使用存在很多不正常现象,即异态化现象(anomalies),是人类认知使其常态化(make sense of the anomalies)。但正是由于不同语言群体(language communities)在异态化到常态化这一过程中所施的不同认知力(cognitive force)造成语言之间的文化空缺(cultural lacuna),最终导致了词汇空缺(lexical gap)。颜色词“青”指黑、白二色便是该词的异态化表现,中国古人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对其施加带有中国独特色彩的认知力,使对立关系常态化。于是,翻译难度在于如何保留颜色词“青”作用于黑和白二色上的语用义特征。直译法必然导致其失去中和值,义同“black、white”;意译法取其神弃其形,虽背叛原式形式,却保留了其中和值又承认其独立地位。

例4 青红不分,皂白莫辨

译1:without distinguishing blue from red or black from white.(《汉英习语大词典》,1998年版)

译2:to confound right and wrong.(《汉英习语大词典》,1998年版)

译1采取直译法,特别是在带有寓意导向的习语翻译中,轻则导致目标受众雾里看花,重则导致误译、错译,这是文化空缺使然。译2采取意译法,虽失去其原意用法,但道出了词语的本质涵义。可见意译其实是在一定程度上对源文本(source text)进行施暴(violence),符合“流畅策略”(the regime of fluency)[20]1。Venuti[20]15认为施暴也有程度性和方向性特点,因此译者需把握度,以抵达译文、译者和原文之间的最佳平衡。不论直译还是意译,都可酌情运用脚注法,给予文化注解。

四、结语

颜色词“青”的语用义形成是必然性和或然性的碰撞与融合,是中国文化下的语言个性现象。必然性是由于在中国文化轻工具而重整体这一意识形态下非常态化语言的常态化认知倾向;或然性则是因为除对语符进行语用义赋值外,情感赋值也是语言的另一功能体现,但赋值对象(即颜色词)却又有任意性或弱象似性的特点。语言使用与语用原则密不可分,颜色词“青”在经济原则、象似原则、关联原则和合作原则这四大语用原则的分立制衡中,经济原则取得上位。我们认为,“青”在汉语所有颜色词中应占有一席之地,它在光谱中虽未能获得“自主性”地位,却获得了黑、白这一对立次范畴,因而取得无标记值或中和值,但也因此加大了其识解和英译难度。在翻译过程中,就颜色词“青”的“蓝、绿”赋值而言,除了因其“非自主性”地位可采用模糊翻译法外,在直译过程中应以脚注法加以辅助;就“黑、白”赋值而言,应以意译法或归化法为主(酌情运用脚注法),适当“施暴”(属“软暴”),重点突出其寓意而非原意,在必要时以脚注法呈现其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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