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来 ARJ21飞机冰岛大侧风试验观感

尘嚣

冰岛，北纬65°，西经20°，紧挨北极圈。由于常年受冰洋气团和极地大陆气团控制，整座岛上最常见的植被仅是苔藓，爬附在以玄武岩为主要岩石组成的火山岩上。冰岛的色彩，天空的柔蓝，积雪的晶白，岩石的矿黑，苔原的墨绿。直到那一天，ARJ21飞临冰岛，这座空旷的，有时令人感到窒息般孤寂的岛屿上空，多了一抹艳丽的红。

ARJ21计划前往冰岛进行大侧风试验，其实是2017年六七月份的事儿。那时C919刚首飞不久，ARJ21在成都航空也完成了一年的运营。一切看似都进展的很顺利，但那时，很多人并不知道，ARJ21的运行依然受到了一些限制，侧风环境飞行限制就是其中之一。

早在2010年至2013年，ARJ21曾在嘉峪关和鼎新两座机场进行过多次大侧风试验试飞，但由于环境条件限制，试验一直未能完成，直到飞机最终交付，在侧风运行指标上依然被限制。当然，这并不是说飞机在设计方面有所欠缺，只是中国没有合适的试验场去验证该性能。此后各种事情一拖，侧风试验的进度一耽搁就是5年。

在中国西北，适合做侧风试验的季节为春季的三四月份。此般，商飞为ARJ21的冰岛侧风试验选择在2018年3月。事实上，虽然冰岛适合做侧风试验的季节也在三四月份，但包括空客波音在内的多家航空制造商，在各个月份都在此进行过侧风试验。最近的是2014年，空中客车的3个机型——A400M、A320neo和A350-900分别在当年2月和7月进行了侧风试验。因为这里符合试验条件的风，实在太多了。

我们比ARJ21晚5天到达冰岛，抵达当天，还被一场大雪延误了将近4小时的行程。冰岛当地时间下午5点，我们乘坐的客机使用雷克雅未克机场19跑道降落，这也是ARJ21此后完成侧风试验使用的跑道。落地时发现，由于降雪突然，且积雪厚度超过200毫米，10-28（东西向）跑道被暂时关闭。

我们住在距离候机楼仅3千米远的凯夫拉维克小镇上，这里最高的建筑不过5层楼。从镇子到首都雷克雅未克还有60多千米的路程。但就是在这样一座依托于机场的小镇上，先期抵达接我们的朋友说：“在冰岛待了5天，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房子！”商飞、试飞院的参试工作人员住在距离机场更近的一家酒店，平时那里多是第二天一早要赶飞机的旅客。

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生活的人，初到这个全国人口仅30余万的、寒冷的国度，孤寂——是我想到的第一个词。抵达住所，下车踏着齐膝深的积雪，深吸一口北大西洋寒冷的空气，告诉自己：工作环境，比想象中辛苦的多，一百多号商飞、试飞院的工作人员，大家一起面对。

由于凯夫拉维克机场的民航航班十分繁忙，因此ARJ21的试飞时间被限制在每天09：00-13：00。一天4个小时，其他时间即使有风也不能进行试验，这对第一次来此进行试验的中国团队来说压力有点大。

3月26日，ARJ21在正侧风风速超过30节的环境下降落。

因为不了解，所以不信任，冰岛机场方面有这样的想法也能理解。特别是在2013年，俄罗斯苏霍伊公司的SSJ-100客机在冰岛进行试验时发生了事故，对机场运行造成了较大影响，冰岛方面此后确实不太愿意再接受试验请求，中方此番也是费尽心思，最终才获得了冰岛方面的同意。即便如此，在抵达后的最初几天，机场方面依然仅允许ARJ21使用01.19跑道，而那几天的风为南北向，只有使用10-28跑道才能进行侧风试验。所以，最初几天的飞行只好全当是熟悉机场、熟悉空域、调试设备、空地人员磨合的练习了。

3月13日，情况有了转机。

那天下午的航后会上，中国飞行试验研究院副院长、试飞员赵鹏说：“今天的试飞，冰岛方面对我们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机场塔台甚至主动问我们是否需要使用10-28跑道。而此前，都是我们请求使用10-28，但都未获批准。这是一个好的苗头，我们要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

这样的信任的确来之不易。和冰岛方面为ARJ21专门配的观察员（必要时兼翻译）乔纳森·H（Jonathan H，瑞典飞行员）交流得知，此前冰岛方面确实有对中方的各种不信任，不信任英文沟通能力，不信任飞行能力，不信任总体的组织能力，“但这种不信任是因为不了解，在ARJ21抵达第六天、进行过多场次试飞后，最能直接接触中方试飞团队的机场塔台打消了此前的种种顾虑，并开始尽量满足ARJ21机组对跑道、空域等资源的使用需求。”乔纳森说。

等待，可能是此次冰岛大侧风试验中最大的“难点”之一了。提到冰岛，人们的第一个念想便是极光，在夜里守望极光的出现，成为了很多人工作之余的期盼。但直到16日，明信片上那种壮美的极光依然没有出现，相反，之后的三四天，每天阴云密布，冰雨绵延，加上前些天那场暴雪的化雪积水，气象预报无大风，人在这样的阴冷、没有阳光、没有社交娱乐、任务未完成的压力等种种因素影响下，会变得焦躁抑郁。

此时共同的期盼只有——等风来。试验方面，我们已经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除了试验本身，影像记录也是此次试验的子任务之一。选择一个可以清晰记录ARJ21側风降落的地点，是任务的关键，可就这一件事，也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为保证安全，机场方面并不愿意中方人员在机场内的限定区域之外活动，但场内限定区域内又根本无法拍摄到ARJ21飞机着陆接地的全过程。我方的要求很简单，此前空客波音试验时在什么机位拍摄，我们就在同样的位置。之后几经周折，在我们一行人在20日全部离开冰岛之后，拍摄位置才算协调下来，之后的影像记录由商飞和试飞院相关人员接力完成。

中国商飞制作并配发给相关人员的冰岛大侧风试飞任务徽章。

关于遗憾。此次ARJ21远赴冰岛，在欧洲开放的飞行环境中，ARJ21没有伴飞飞机跟随，没有留下珍贵的挑战大侧风空中影像。去年5月C919首飞时，一架莱格赛650公务机为C919充当开路先锋，提前上天看天气，并留下了C919首飞时的珍贵空中影像。当时，伴飞飞机的任务有三：第一，获取试飞空域的气象条件；第二，空中观察C919状态；第三，影像存档。但由于中国民航法规限制，以及此前中国的民机试飞员并没有空中编队经验，因此2架飞机的间距极远，第二、三项任务实现效果并不理想。而在冰岛试飞，理论上讲，其实可以更好的实现第二、三项任务。但是，在此次试验的前期计划中，对是否需要伴飞飞机，如何规划飞行方案，都没有进行充分的研究，所以造成在冰岛没有出现伴飞飞机。需要承认的是，科研伴飞是一项极其专业的事情，空客波音等机型的首飞伴飞、科研伴飞，都是在飞行任务设立之初，与试验本身的所有部门商议、组织、设计，到最后共同实施，属于试飞任务的一部分。因此也吸取经验，未来其他机型如果在国外进行试验，如果有必要进行专业试飞伴飞，应当顶层设计，提前规划。

ARJ21在当地时间3月26日上午的试飞中遇到了符合条件的大风，并抓住机会完成了试验。最后一个架次落地时，机场上空开始飘雨，升起并不高的太阳斜射而来的阳光，为ARJ21画出了一道彩虹，人和、地利，最后的天时来的也并不算晚，因为中方团队已经做好了在冰岛等到4月中旬的准备。飞机滑回停机位，雨云遮住了阳光，空气显得没有层次，其实是所有参事人员激动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人们欢呼拥抱。

冰岛大侧风试验成功，ARJ21-700飞机最后一项特殊气象环境运行限制被解除，飞机具备了在高原、高寒、高温高湿、自然结冰以及大侧风等全部特殊气象环境下的运营能力，并全部通过局方审定。

整整8年，我们等到了，风来。

责任编辑：陈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