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北漂第五年
2018-06-12严小沐
严小沐
在北京,我终于可以一点一点把握自己的命运了。我逐渐感受到这个城市的情意,这些情意虽源于一些小的具象的收获,但似乎又不仅仅局限于这些。那些灯火、河流、远山、树木、春花秋月,皆是情意。
一
一天闲来无事,我翻看之前的日记。是的,这么多年,我还是每年一本手写日记,记录成长得失、翻飞的眼泪、北京浮光掠影的生活、遇到的人和事。
翻开的那页是5月10号,想垂泪。
那天是一个周末,正好是母亲节,给我妈打完电话,我便跑出去找房。那时我还在一家出版社上班,囿于体制根本做不了什么,每天浑浑噩噩。至于为什么想搬家,说出来也是矫情,就是想过一点诗意的生活,幻想着离单位近些,又毗邻地坛,还有个学校,每天早晚可以去跑跑步、读读书、写写字,好像这样我就可以拥抱新生活了。
约了赵小姐陪我看房,结果一出门,突遇倾盆大雨。来京这几年,每次租房基本靠朋友推荐,这方面的涉外能力一塌糊涂。赵小姐大概是老天派来救我的,她彪悍成熟很多,跟中介聊起来,稳准狠,术语一个接一个。我傻子一样站在旁边,在心里默默为她点赞。
那时候我很穷,工作几年了,手头上有一笔小小的积蓄,但为防止意外根本不敢动,其他基本靠每月的工资。如果我选择搬进城里,想实现走路上下班,就必须一次性支付押一付三的房租及中介费,费用不低。想想有点矛盾,但当时的我一厢情愿地幻想诗意人生。大概在其他方面,确实束手无策了。
没有男友,没有钱,工作也止步不前。至于写作的梦想,生怕被人知道。
这样的日子真叫人气馁。一天下了班,我从地铁挤出一身倦意,心想,难道对这人生我真的一点主动权都没了?
我想,至少还有搬家这件事可以让我去折腾一下。既然我希望我的“自我”可以永远“嗞嗞”地响,翻腾不休,就像火炭上的一滴糖。那就放马过来吧。
没想到房子根本没法儿找,靠近二环的房子老旧得要命。闹市里的破屋,价格昂贵。
看到第三处的时候,我就快受不了了。雨越下越大,我和赵小姐的鞋袜全打湿了,袜子黏在鞋子上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中介穿街过巷走得飞快,把我们带到一个破旧的筒子楼。楼梯昏暗,到二楼左侧的屋子一看,墙面斑驳,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风格,里面还散住着另外三四户人家。
要退房的是一对中年夫妇,之前在北京做点生意,临搬家,屋子里七零八落。因为屋外正好有棵很高的树遮住了窗子,大白天需要开着灯。灯绳被扯得老远,拴在床头,大概为了方便夜间开关。他们从中当说客,说:“姑娘,这房子挺好的,两千块钱在三环里头,哪能找到这么大的?喏,这还有个保险柜,到时也可以送给你。”正说着,门口有个男人光着膀子走过。我心里一阵发紧,真是,我要这保险柜干什么?
我和赵小姐很快退出来。蹚着雨水,我们又看了几家,真没想到,不足十平的斗室已经夸张成这样。后来我们还看了一个小的次卧,进门之后连床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剩下一个床垫扔在地上。据说这样的房子也不难租出去。自诩擅长打理的我,打起了退堂鼓,实在难以想象搬进来之后的日子。哪来的狗屁诗意人生?
当下,我立马怀念起天通苑来。那个巨大的睡城,在那睡城里有小小的一间属于我。大的落地窗,台灯下的沙发,窗前的花架,每天需要浇水照顾的植物。虽然不大,但好在整个房子就我和另一个东北姑娘合租,平日不过是点头之交,互不干涉彼此生活。
相比寸土寸金的北京城里,天哪,那才是诗意人生吧。
想明白了这一切,我立马把翻腾的“自我”放下了,怀念起五环外的好来。
雨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们也不打算继续看房。匆匆打车到三环的一个咖啡厅,叫了两杯热饮取暖,然后看了场《超能陆战队》,在哈哈哈的尾声中被平庸的生活招安了。
一次租房看房,压缩式领略北漂生活,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像我爸说的,“秋风里的落叶,环卫工一扫就没了。”
回天通苑的路上,地铁从惠新西街北口一跃钻出地面,我望着雨后放晴的北京天空,还是没出息地哭了。感觉无力极了,仿佛丧失了所有对生活的把控力,真是没用。我和赵小姐给彼此发了一些煽情的短信,大意是鼓励对方更加努力,齐头并进,争取成为更强壮、有力量的人。
当然,最好是有钱。
二
房子事件后,迎来了一个节假日。三天假期,我没去亲友家聚会,实在担心自己姿态难看。一个人宅在家,反正横着竖着躺着,再难看,也没人管。到傍晚,我爸来电话,说:“丫头啊,你这么大了,自己的事情还是要好好操心。你妈担心你一个人在北京,孤苦伶仃,今天又偷偷哭了,却不敢告诉你。要不,还是回湖北吧。”
放下电话,我一阵难过,又莫名愤怒。真是愤怒呀,我心里燃起一团火,可是这愤怒又要指向谁呢?
都说,人的憤怒源于对自己的无能。
我在斗室里转来转去,可依然没有好过一些。实在不想哭,只好穿上运动鞋,冲到偌大的小区里去跑一跑。
一圈,两圈,三圈……很多圈过去了,汗出了,火熄了,戾气也没了。晚风温柔,我坐在长椅上看星星,看嬉闹的人群,看大人哄着孩子,数对面楼层的高度,以及观察别人家的阳台是怎么布置的。如果只是仓促堆着杂物,我便替他们惋惜;如果养着大片绿植,我便想假如我有一个房子,我肯定能成为一个极好的生活家,肯定不会辜负这些年一个人练就的生活本领。
人一孤独,看到万家灯火,难免自艾,总以为每一个窗子里的故事都是甜的,皆是世外桃源。好奇怪,这种心情就像演员给自己加戏一样,那么多桥段最后只感动了自己。悲戚又自怜,大约是一种病。
据说有这样一个说法:
“假如一件事、一个困难,它囿于你,让你长久困顿甚至哭泣,而你始终无法克服它带给你的负面效应,那很有可能那件事并未真正触及你,至少没有激发你的智识和勇气去改变它。”
总之,那时候摆在我眼前的困难简直太多了,各个是死穴,件件像硬伤。
大龄剩女,工作无进展,老国企的机制让我谈理想色变——穷。
三
人在谷底,只要你愿意保持一点向上的姿态,多少会迎来转机。
从那以后,跑步竟然坚持了下来。
跑到盛夏的时候,我迎来了第一份兼职,给一个火爆的情感脱口秀节目写书。书整整写了三个多月,洋洋洒洒十多万字。白天上班,晚上跑完步就开始动笔。
那时,我的生活也有了一些变化。瘦了四五斤,整个人神清气爽一些。我渐渐放弃搬家的想法,或者说不再期待通过搬家这种假把式去完成自己的革命。那些细小的变化像白昼里的阳光,从书桌移到了地板,又从地板移到了茶杯,最后打在一把翠绿的竹子上,缓缓消失。它们看似从未出现过,却又照亮我的日常。
夏末初秋的时候,书稿终于进入了尾声。一校稿、二校稿……终审稿,一直到最后的那个夜晚,凌晨两点多,我改完最后一稿合上电脑的那一刻。我始终难以想象,这个夏天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书写完,我得到一笔并不丰厚的稿酬。不过对我以后的人生来说,它是值得被记下的。如果没有日日夜夜的写作,贫穷也仅仅是贫穷,苦难也只是苦难而已。
没过多久,我开始给这个脱口秀节目写脚本,从无到有,从门外汉到了解脱口秀一分钟需要抖几个包袱、逻辑是否顺畅、一个观点需要几件事实去支撑。一个大龄单身女青年去研究两性情感,谈男女相处之道,通过观察总结式的密集学习,难免也反思了自己经历的恋情,竟也成长理智了不少。
书写到一半的时候,我认识了苏先生,我们确定彼此是要携手一生的人;书写完,我迅速换了工作,离开了那家稳定的出版社。
新团队的人很好,项目也有趣。之后没几个月,几家杂志的编辑也开始跟我约稿,我在惊喜惶恐中一次次去努力完成任务,一点一点写出让自己满意或不太满意的文字。
我想,在北京我终于可以一点一点把握自己的命运了。我逐渐感受到这个城市的情意,这些情意虽源于一些小的具象的收获,但似乎又不仅仅局限于这些。那些灯火、河流、远山、树木、春花秋月,皆是情意。
写到这里,想为这几年的北漂生活举个杯,祝福以后的日子会更好一点。
责任编辑 张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