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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来拯救中医

2018-06-12詹文格

北京文学 2018年6期
关键词:西医中医药

中医是中国的独创智慧,第五大发明,属于独树一帜的医学。中国是中药大国,是中药的发源地,但是这么多年发展下来,到现在中国的中药在国际市场上只占3%~5%的份额——是我们中国人不行,还是中医药不行?当代社会,中医既遭过各种争议和排斥,也有令人振奋的复兴和进步,可它发展至今到底是什么现状,遇到怎样的瓶颈?它的未来又在哪里?

一、国医的源头

国学五术,医有其名,中医是活着的历史,纵观三千年史籍,无不有医之记载。在辽阔的世界版图上,曾出现过比肩而立的四大古医学,其中古埃及医学、古印度医学、古希腊医学这三个都早已轰然倒下,或消亡,或中断,或变异。只有从野草里萌生的中医,穿越无数灾荒、战乱、瘟疫,在改朝换代的风暴中,顽强地存活下来,成为唯一没有中断的幸存者。

什么叫中医?其实中医并非古老的称谓,而是一个新生的名词,它正式出现是在鸦片战争前后,东印度公司的西医为便于区别,称中国医学为中医,显然这是相对于西医而言的定义。一直以来我们对于中医似乎都很了解,其实我们了解的只是一些皮毛。拥有三千多年历史记录的中医,犹如一棵盘根错节的古树,面对这棵古树谁也说不清它经历过多少风雨,萌生过多少枝叶,延伸了多少根系,播撒了多少种子。

在中医药的浩荡长河中,短暂的个体生命只是匆匆过客,仅凭一己喜好,甚至道听途说,就对中医妄下断言,那无异于盲人摸象、坐井观天,出现指鹿为马、一叶障目的错误。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中医是国医的代名词,广义上的中医包含汉医、蒙医、藏医、维医、苗医、壮医、傣医、瑶医,甚至僧医。

中医(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萌芽于原始社会,春秋战国时期中医理论就已基本成形,之后历代医家不断总结、丰富与发展,使中医理论得到了补充、修正和完善。中医既是传统文化的代表,又归属于哲学范畴。在古时,中医郎中与私塾先生同属乡村精英阶层,传承诗书礼义,尊称为先生。良相与良医乃儒家文化主流,所以古人行孝,先通医理,孝道包含医道,医道离不开孝道。

从对外传播来看,中医药是丝绸之路上的纽带,当时走出国门的不仅有茶叶、丝绸、瓷器,还有中药材、滋补品、保健品,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威尼斯商人马可·波罗;远嫁波斯帝国的元朝阔阔真公主,将阿胶带到了遥远的意大利。《马可·波罗游记》中有载,当时大量中药材被商人运往亚丁湾,再转运到北非等地。

中医药如一股源头活水,对汉字文化圈以及周边国家的影响尤其深远,如日本汉方医学、韩国韩医学、朝鲜高丽医学、越南东医学等都是以中医为基础发展起来的医学。从诊疗方式、治病理念,到方剂应用,与中医药一脉相承,密不可分。公元1至5世纪,中国炼丹术传入阿拉伯国家,7至8世纪再从阿拉伯传往欧洲。宋代中国的成药业已经相当发达,日本木下正道来宋学习解毒丸的制作方法。1078年,朝鲜国王徽患病,派使臣到中国求医,朝廷派医官前往,同时带去百余种中药。回眸历史,中医药无疑是很早传递到境外的中国元素,只可惜后续没有跟上。

一个多世纪前,中西医两个并无交集的医学体系结束了独立运行的状态,在西方传教士的推动下,从澳门、广州、天津等沿海城市进入中国。谁也没料到,当初一粒微弱的星火,日后会成为燎原神州的烈焰。从此中医、西医分野成两大阵营,成为中国患者的两大选择,出现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医疗现象。

两种体系,两个流派,免不了产生分歧。主管部门希望通过兼容并蓄,中西并举,融合为新一代整合医学。可是中西医纷争由来已久,在捍卫传统的老中医眼里,对于整合医学这类论断不敢苟同。他们大多出自中医世家,一直以来坚持望闻问切的真理,把守护中医的纯正血统视为己任。他们身上有着老夫子式的清高与洁癖,他们认为中医是中国的獨创智慧,是第五大发明,属于独树一帜的医学。中医的贡献是历史性的,也是世界性的;中医胸有宇宙,西医目无全人,凭什么要让中医去做西医的“洋奴”?

正如钱学森所言:“人体科学发展的方向是中医,不是西医,西医要走到中医的道路上来。”从诊疗方法来说,中西医确实存在明显差异,核心是中西方文明的不同起源。一位海归医学博士在接受我的访谈时说:中西医是两个不同的体系,想让中医西医完全融为一体,那是一厢情愿的事情。就像中医是个男人,你非要逼男人生孩子,有可能吗?

近百年来,当西医成为主流医学后,中医屡遭质疑与诟病。回想中医药之路,犹如一叶从远古河流中漂来的扁舟,始终出没在风波里。从北洋政府禁止大学开设中医课,到民国政府废除旧医案,再到1953年后限制中医带徒、中医课程西医化,有几次差一点给中医带来灭顶之灾。“文革”时期,中医教学更是被彻底破坏,就连一些中药方剂也当成扫除的封建糟粕,被改名换姓。把四君子汤改为“四味汤”,白虎汤改为“石膏知母汤”,大青汤改为“解表除烦汤”,金水六君子汤改为“金水六味煎”,别以为改名是件小事,它给中医药教学、科研与临床带来混乱。然而隔海相望的日本,对中医古方却有很好的继承,他们吸取汉方药的精华,提高制药工艺,从不随意改变方剂名称,比如白虎汤,日本一直沿用至今。20世纪70年代初,日本开始花大力气研究《伤寒论》《金匮要略》,并以此为基础开发了几百个药方。有一家制药厂2001年向美国申请治疗溃疡性结肠炎的专利,明确对以芍药为活性成分的包括加味逍遥散、当归芍药汤、芍药甘草汤、桂枝茯苓丸四个复方进行保护。日本在中药六神丸的基础上研发出“救心丸”,年销售额超过1亿美元。据初步统计,我国已有900多种中草药项目被日本、韩国的药企抢先在海外申请了专利。如我国特有的珍稀树种银杏,其叶子也被国外药企研制出防治心血管疾病的高端药物,在全球获取高额利润,而我们一直廉价地出售银杏叶。

当中医在国内被质疑时,汉方医药在日本、韩国却突飞猛进。中西医之争是一场严重的内耗,中西结合只是一种远景式愿望,不说二者的矛盾,就算中医同意与西医结合,西医也未必在乎。比如手术、ICU病房,哪里有中医的份儿?骄横傲慢,目空一切的西医,恨不得灭掉碍手碍脚的中医。

当然医疗界也有清醒者,中国工程院院士樊代明认为,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上,各种医学不断产生又不断消亡,唯有中医药具备完整的理论基础与临床体系,历经风雨不倒。即使在西医占主导地位的当下,中医药依然以其显著疗效和独特魅力,在越来越多的国家掀起了经久不息的“中医热”。

医学界已经公认,在治疗某种疾病时,中医学已走在了现代医学的前列。比如,对于顽固性腹泻,西医一直没有什么有效手段,直至近几年在国外兴起的用肠菌移植治疗法,这才明显提升疗效。而几千年前的中医典籍《黄帝内经》《肘后方》,甚至更早时期即有记载“口服胎粪”的医案。这种看似荒诞的疗法,原来包含深刻的道理。现代医学认为,人的生命力中午12点最强,夜里12点最弱,这一点中医的“子午流注”早有阐述。经常值夜班的医生都有深刻印象,半夜去世的病人最多。还比如西医急腹症手术能解决急症救人性命,但术后肠胀是又一个棘手的难题,严重时会影响手术效果。对于这种症状很多药物都无法控制,但利用中医针灸却十分灵验。

当年尼克松总统访华,美国著名记者詹姆斯·赖斯顿来华打前站,从香港经罗湖边境进入中国,由广州乘慢车抵达北京。由于旅途劳顿和情绪波动,突发阑尾炎,送往中国最著名的,也是专门给外宾开放的协和医院手术。当时协和医院刚改名为“反帝医院”,赖斯顿进入医院看到头顶的墙上贴着用中英文书写的大幅标语:“帝国主义及其一切反动派,都逃脱不了灭亡的下场。”那一刻,赖斯顿非常恐惧,害怕自己走不出这家医院。可令他意外的是,中国的医护人员非常友好,由周恩来总理的保健医生,后任北京医院名誉院长的吴蔚然教授负责手术。手术虽然很成功,但术后出现肠胀,赖斯顿非常痛苦,用药根本没有作用。当时中国正处于针刺麻醉热,当天新华社向全世界公布“中国医生成功发明了针刺麻醉手术”。于是中国医生询问赖斯顿,术后腹胀痛是麻醉副作用引起的,愿不愿意接受针灸治疗?赖斯顿作为一个知名记者,号称为了得到好新闻敢于尝试一切风险,于是他欣然接受。当时医院派了一名叫李占元的年轻医生,来到病房进行针灸。李医生在赖斯顿的双膝下扎了两针,肘部也扎了两针。赖斯顿描述医生用廉价雪茄烟一样的东西(艾条),点燃后向他腹部熏烤,当时他很担心,这么复杂的方法是否会造成过度治疗。大约二十分钟后,疼痛已经消失,并且之后再没有疼过。

这位崇尚西医的美国记者颇感惊奇,回国后写了一篇题为《现在让我告诉你,我在北京的手术》的报道,1971年7月26日,《纽约时报》头版头条全文刊登,介绍中国针灸的神奇,一时间反响极大。正是这篇报道的作用,使针灸直接进入了美国等西方国家,迅速得到推广和传播。

中医在关键时刻总是出其不意。某年在国外的一场宴会上,一位体弱的妇人突然晕厥倒地,不省人事,情况危急。当时有不少大夫在场,一边紧急施救,一边拨打急救电话。由于宴会在偏僻的农庄,急救车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大家乱成了一锅粥,医生反复做着心肺复苏,可就是没一点回缓的迹象。正当大伙束手无策时,一位仙风道骨的中国老人,从人堆里冒了出来,只见他从口袋内摸出两根雪亮的银针,准确地扎向人中、谷合、神门、三阴交、太冲等穴位,不一会儿,昏迷的妇人开始四肢抽动,然后打了一个很长的哈欠,醒了。在场的那些名流政要全都目瞪口呆。他们百思不解,怀疑这不是中医针灸,而是中国巫术……

2003年4月,SARS疫情在广州和香港地区开始出現,随后迅速蔓延。国医大师邓铁涛团队在广州采取了中医介入治疗,疗效非常明显。到5月中旬,广州中医药大学附属一院治疗的50多位病人,无一例死亡,平均退烧时间3天,且医护人员无一人感染。而以另一名西医专家为团队,接受西医治疗的117名病人,有10人死亡;其中71名病人接受中医介入治疗,仅一例死亡。接受中医介入治疗的“非典”病人没有后遗症,而接受纯西医治疗的病人由于大剂量使用激素,虽然挽救了生命,但患者由此出现的肺部纤维化、骨质疏松、股骨头坏死、膝关节坏死,几乎全都落下了不可逆转的后遗症。瘫痪、坐轮椅,成了“非典”幸存者的真实写照。

中医是经验医学,西医是实验医学,中医的神秘性就在于无法用科学方法去解释。中医讲究气,而气属于非物质形态,在医学解剖中是见不到的东西。正因为见不到实物,所以中医至今屡遭质疑。

从烈火中诞生的China成了中国的代名词,那是瓷器的荣耀;而中医成为巫医的替身却是一种蒙羞的过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国家高层的重视下,中医的生存环境逐渐得到了改善,但中医遭受质疑的现状仍然没有消失。有一段时间中医几乎成了一块遭人攻击的靶子,被科学包装的子弹遍体洞穿。大多数人认为,西医才是医疗的希望,才是先进科学的代表,把中医视为僵化、落后、保守的象征。见到须发斑白的老中医,就想起清朝的遗老,连他们的医学术语也显得老气横秋。

2015年有一则医疗新闻备受关注,一名患有脊髓性肌肉萎缩症的俄罗斯男子,愿意接受全球首例换头手术。对于这场堪称医学革命的手术,绝大多数人都是钦佩与赞赏。无论头颅的来源在哪儿,对伦理道德有无挑战,这种神话般的高难度手术,不管后续问题怎样,都将给未来医学带来巨大福音,为人类延长生命带来希望。

很多人都这么认为,这些年医疗的光环全都闪烁在同一个方向,层出不穷的新发明新技术几乎全都指向西医,中西医之间的技术差距已经遥隔星河。

中医经历磨难,从1923年国民政府通过“取缔中医实施细则”,到1925年国民政府颁布“禁止中医进大学”的法令,中医遭受诋毁非一两天的事情。如今回头审视这场口水大战,其结果并没有让医学受益,留下的只有忧伤和阴影,记住的是贬损与攻击。中西医之争消耗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无论对中医,还是西医都得不偿失,毫无益处,可惜至今还有那么多人不能醒悟。

二、我们正在见证中医药的消亡

我们正在见证中医药的消亡!这话乍一听,真有点危言耸听的味道。当前中医药的国际合作不断深入,特别是近年来对于中医药来说更是浓墨重彩、硕果累累。从中央到地方,各种高规格的中医药会议让世界聆听到了中医药的声音,中医药成为打开中华文明宝库的钥匙,成为中西文明对话的窗口。这个时候说中医药正在消亡,似乎有点不合时宜。可是医学关乎民众健康,不遮掩,不隐瞒,勇于提出问题,切中要害,将有利中医药的健康发展。

2017年初,新闻媒体公布了2016年中医药十大新闻事件:一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第十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二十五次会议审议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医药法》,古老的中医药开启了有法可依的新征程;二是里约奥运会美国泳坛名将菲尔普斯身上的“拔罐印记”引爆全球中医热;三是78个国家240多所孔子学院开设中医课程;四是首次表彰中医药名师,海外中药师职称首获认证;五是人工麝香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陈竺等获“欧尼斯特博特勒奖”;六是“第九届全球健康促进大会”首设中医药分论坛:七是复方丹参滴丸完成FDAⅢ期试验,同仁堂发力海外中医药市场;八是美国加州恢复中医针灸医疗保健费用支付;九是中药编码系统4项国际标准获ISO投票通过;十是英国测试用中草药替代抗生素。

对于中医药来说,十大新闻事件每一件都令人振奋,应该说中医药赶上了最好的时代,无论从立法保护,还是海外推广都在稳步推进。但是中医药振兴之路还任重道远,中医药产业发展更不可能一蹴而就,从上到下的管理环节、流通渠道、产学研一体化,许多问题和困惑都亟待解决。特别是一些制约中医药发展的瓶颈需要突破,关乎传统医药存亡的紧迫问题必须得到足够的重视。为此只有深入事物的本质,倾听不同的声音,才能看清中医药的深层问题。

北京崔月犁传统医学研究中心主任、北京平心堂中医门诊部创始人、原卫生部部长崔月犁之子张晓彤先生率先发声。他指出,我们正在见证中医药的消亡!一名中医界资深人士,他指出的问题不会是空穴来风。对我国现代中医来说,崔月犁是一个绕不过去的人物,他是现代中医的基石。在系列纪录片“纪录中医”第一季《千年国医》的拍摄过程中,张晓彤先生旗帜鲜明地表明了他的观点:“现在中草药存在最大的问题,实际上是管理的西化和监管的西化。中草药是以药性之偏纠正人体之偏,用的是药的什么?用药物的四气五味,温凉寒热、酸苦甘辛咸、升降沉浮来调整人体的不平衡,而不是用它的化学成分。现在一上手就要讲中药的有效成分,连药典都在写西方所谓的有效成分。能荒谬到什么程度呢?人参叶子所含的人参皂甙,比人参还多。那意思就是以后生病只吃叶子,别吃人参了!人参的叶子能有人参的疗效吗?那不可能。”

当年山东老中医,国医大师张灿玾给张晓彤讲过一个故事。他学医初期用经典方的时候,认为浮小麦没有用,什么是浮小麦?其实就是浮在水面的瘪麦子。那跟面包的成分有差异吗?比面包多一点麸子罢了,就是咱们现在所谓的全麦面包,所以他就自作聪明把这个方子里的浮小麦给删了。结果这个方子开出去无效!后来把浮小麦加上,效如桴鼓!他惊呆了,这是为什么?浮小麦有效成分跟面包一样,你啃两口馒头是不是能把这个问题解决掉?明显解决不了。用浮小麦这味药,用的是它的升浮之气,用现代科学能解释得通吗?但在临床实践中就是这样。

所以你用管理西医西药的理念去管理中医中药一定出问题,你不尊重药物的四气五味,这是中药现在发展遇到的最大障碍。

张晓彤发问:“是我们中国人不行,还是中医药不行?”

在宋代有一个太平惠民和剂局,就是当时的“药监局”。他们编了一本书叫《太平惠民和剂局方》,这本书收集了几百个方子,这几百个方子都是民间流传的,然后通过他们检验认定,哪个方子有效,再把它编进书里头。

《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为宋代太平惠民和劑局编写,是全世界首部由官方主持编撰的成药标准。全书共10卷,附指南总论3卷。分伤风、伤寒、一切气、痰饮、诸虚等14门,载方788首。所收方剂均是汉医中药方剂,记述了其主治、配伍及具体修制法,是一部流传较广、影响较大的临床方书。

经验之书,生命力是长久的。书中许多方剂至今仍广泛用于临床,如至宝丹、牛黄清心丸、苏合香丸、紫雪丹、四物汤、逍遥散等。现在这本书里的方子仍是好方子。书里第一个方叫“局方至宝”,后来改叫至宝丹,很多老中医配了这个药,挽救了不少危重病人。有时看着人不行了,只要喂服3粒至宝丹下去,这人就救回来了,后人受益至今。

中国是中药的发源地,但是这么多年发展下来,到现在我们中药在国际市场上只占3%~5%的份额,很丢人!是我们中国人不行,还是中医药不行?都不是,是政策出了问题,现行的政策把我们自己的手脚全捆住了。

从1853年到今天,西医在临床上应用过多少种西药?用过七千多种,而现在临床上还在用的不到一千种。其他六千多种哪儿去了?因毒副作用、抗药性等原因淘汰掉了,所以西方这套审查、实验、推广药物的系统不成功。现在开始限用抗生素,减少静脉输液,都是在纠正错误。

对于中医药的担忧远不止张晓彤一人。几年前《新民周刊》发表过一篇题为《中医将亡于中药》的报道,中药的质量问题并非单一环节,而是从种植、加工、收购、销售,全线失守。

在众生奔跑、速度至上的年代,很多患者都认为中医是慢郎中,除了安慰性治疗疑难杂症,或者调理一下亚健康状态,平时极少去看中医。别说危重急症,就连伤风感冒也不找中医。西药输液见效快,有些患者甚至直言不讳地批评:中医越来越无效!

那么老中医和老专家又如何看待呢?他们谈论起来显得痛心疾首。如果说中医无效,关键是中药无效。化肥、农药、激素、重金属超标,加工环节掺杂使假,染色增重,道地药材异地种植。从业者都知道,橘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为枳,道地药材重在产地。从药农到药商,普遍急功近利,中药行业已突破了良心药材的最后一道防线,令开方治病的中医徒唤奈何!

然而,面对这种说法,药农和药材经营者大喊冤屈,他们认为现在的中医普遍医术不精,既没有传承,又没有创新,庸医无能治病,却把责任推给中药,这是恶意中伤,抹黑中药……

在全国最大的药材种植基地安徽亳州,我调查了几十户药材种植大户,关于种植环节的问题,他们的态度非常坦诚。面对提问,毫不忌讳。药农告诉我,现在没有不施化肥农药的药材,连摆上餐桌的瓜果蔬菜、五谷杂粮都免不了,何况药材?不过不再使用高残留的剧毒农药。

长白山下的抚松县万良镇是我国最大的人参交易市场,10月初,我如期到达万良。正是采收人参的旺季,市场上车水马龙,一派繁忙。刚采挖出来的人参堆成了无数座小山,人参在这里脱下了华贵的外衣,以斤论价,整车交易,人参成了寻常烂贱之物。

为了摸清人参种植情况,我依靠出租车、三轮车司机的指引,经过三四次转道,才进入种植基地。一路走来,耳闻目睹,发现人参背后同样问题重重,市场上打着仿野生十年林下参的招牌,实际上绝大部分是规模化种植的园参。下激素、施化肥,喷农药,为的就是让人参速生速长。

听当地一些老人讲述,他们早年采挖人参是多么神圣的事情,现在如此轻而易举地获得人参,简直不配称作人参。那是一个毒蛇猛兽出没的年代,千辛万苦地寻找,如果在深山老林偶遇一株人参,他们会有跪地膜拜的冲动。这种滋补的仙草,来之不易,人参之上,毒蛇盘踞,虽然那是童话《人参王国》中的传说,但是一株野生人参成长的过程确实存在着某种异象。采天地精华而生的人参,它的周围连草木都会稀疏萎缩,因为地下的养分全都供给了这株王者之尊的人参。

野生人参绝迹之后,只能人工种植,人工种植其实也没啥问题,按生长规律,人参种植后一般要五六年才能采挖,可是现在等不到两三年就挖了,对外号称十年人参。有一位管市场的保安悄悄地跟我说,地上那些萝卜一样胖乎乎的人参,千万别买,看你从南方大老远跑来,花钱买这样的玩意儿,等于回去喝化肥农药汤。

面对这样的提醒,我一脸茫然。谁知道每年有多少这样的人参通过处理包装,上色打硫,运到南方,价格要翻好几倍。望着包装上十年野山参的字样,顿感心头发凉。一无所知的消费者,把这样的人参当成名贵补品,最多能获得一种心理安慰。除了人参,还有冬虫夏草、鹿茸、灵芝、铁皮石斛、玛卡等,都存在相似的质量问题。有时候即使药材种植安全,加工环节也会出现问题,特别是中药传统炮制技术人才青黄不接,严重断层,再加上粗制滥造、急功近利的思想盛行,使一些中药材失去药性,开出的方子自然没有疗效。

有一位已经改行的药商,曾经营过十五年药材,他说自己改行完全是良心发现。感觉那些花大价钱买名贵药材,滋补身体的消费者太可怜了。隔行如隔山的消费者根本无法识破坑蒙拐骗的伎俩,每年按时进补,十分虔诚。谁知补品成了谎言,吃进去毫无效果,甚至还起反作用,花出去的钱打了水漂。

2016年12月6日,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就《中国的中医药》白皮书出版,举行新闻发布会。这是一次拯救中医药的国家行动,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副主任、国家中医药管理局领导再次强调:“中医有可能毁在中药上这句话确实不是危言耸听。”作为国家中医药主管部门的最高行政长官,在新闻发布会上毫不回避地指出这一问题,表明管理者对中药质量的深深忧虑。

这些年,大量的中药材在出口检测中发现二氧化硫以及铅、镉、砷、汞等重金属含量超标,最后这些“病药”都被国外采购商挡在国门之外。

出口药材尚有严格的检测机制,而老百姓服用的中药会有如此严密的监管吗?恐怕大部分患者都是懵懂无知,听天由命。即使有了问题,大多数人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只能用那句古话来安慰自己:药能医病,不能医命。怪不得有人说,中医老了,中药病了。治病救人的药如果真的“病”了,那病人还有救吗?

中药材质量直线下降,纯正药材资源日渐枯竭,假药劣药横行市场,我国中药行业正面临巨大的誠信危机。有一家知名药业公司的负责人说:中药针剂的问题相当一部分出在原料上。业内人士都知道,现在一流药材出口,二流药材进大医院,那些不合格的,劣质的三流药材甚至药渣子销往了偏远农村和批发市场,做成了五花八门的中成药。

同样令人揪心的还有膏方进补大行其道,中药材质量却一地鸡毛,让人连声叹息。有些药外形看上去没有异样,可是这药其实已经化骨销魂,通过先进的中药萃取,成为提走了精华的“药渣”。

我对广东省立法保护的8种岭南道地药材作了实地调查,发现广陈皮、化橘红这类药材因产量少、价格高,市场上的假冒品随处可见。特别是原产地新会的广陈皮,不仅广州、东莞、深圳存在大批的铁杆拥趸,而且还要满足港澳供货、京沪老板收藏。每年上市的陈皮数量有限,供求存在缺口,可是不少的药材市场,随处可见出售新会陈皮的摊档,那里不仅货源充足,而且价格极低,低到只有新会陈皮成本价的一半。便宜没好货!新会陈皮协会会长告诉我,从价格上就可以断定,那些陈皮全是假冒货。

还有治疗咳嗽的枇杷叶,同样乱象丛生。按照传统的制药方法,今年用的枇杷叶必须是去年从树上摘下来的老叶,树龄至少三年以上。第一道工序是用鬃刷把枇杷叶背面的茸毛刷除干净,放在竹垫上晾到八九成干,以一公斤为单位,一叶一叶码好用绳子捆扎起来,再立起让它彻底干燥。入药时拿出来,用药刀切成0.5厘米宽的丝,锅内加炼熟的蜂蜜和适量开水,放入切好的枇杷叶拌匀,用文火炒到叶子既能均匀地沾上蜂蜜,又不黏手,取出放凉即可。

现在的农民又是怎样采集落叶的呢?他们直接用一根金属杆,或者竹制的长签扎地上的落叶,管它老叶、新叶、烂叶、脏叶,一串一串地扎起来。很多叶子沤在泥土里已经腐烂,日晒雨淋,反复浸泡,这样的枇杷叶哪还有药效?更惨的是采回去既不清洗,也不去毛,晒干一扎。炮制的时候,甚至连绳子都不解,蜜炙就更不用提了,直接往提取罐里倒。

据《本草纲目》记载,枇杷叶的茸毛必须修治,如果没有刷干净,则会入肺引起咳嗽,看似小事,但止咳药加工不当,将引起更严重的咳嗽。现在人工成本不断上涨,请来最熟练的工人一天八小时不停地刷,也只能刷出十几斤叶子,面对堆积如山的枇杷叶,药商根本耗不起这个时间,更不会花这样的人力和财力。

枇杷露只不过是当今中药乱象中的冰山一角,连价格昂贵的冬虫夏草、石斛、人参、鹿茸照样伪品成灾。药材随处都是猫腻,每个环节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黑幕,而且这些黑幕还极难了解。比如增重药材的“重金粉”,我跑了数十家药材市场,至今也没有弄清是个啥玩意儿。

在亳州和禹州,我亲眼看到晾晒在地上的药材,竟然混有动物粪便。保持药材的清洁卫生,这个道理再外行的人也知道。然而目前市场上的药材,茵陈、蒲公英、菟丝子等所含泥沙重量几乎占到20%以上。丹皮不刮皮、不抽心,白芍不去老根,板蓝根不去头茎部分,桃仁、杏仁不去皮,酸枣仁大量含壳,麦冬、莲子不去心。在江西樟树采访,有一位老中医说,现在满世界都找不到乌梅肉,药市上出售的乌梅肉全是带核的乌梅。乌梅核不仅没有药用价值,反而影响药效。最坑人的是非药用的乌梅核,还得让消费者按乌梅肉的价格买单。

杜仲等皮类药材,过去选择的标准是皮必须有0.3厘米厚,树龄一般10~15年,折断后杜仲丝韧性强,拉力好,那才有效。现在不管年限,也不管加工、研炒了,当年新种的都拿来用,全是一点薄皮和嫩枝,根本没有丝,疗效相差极大。黄芩5寸长才能药用,现在才长到1寸长就被挖出来了。甘草、大黄3年以上的才能达标,可药农一旦遇到价好的年份,就会提前采收。还有药用价值极高的辽五味子,正常在10月才能采收,有时提前几个月就会遭遇抢收,采回来的青果还要喷上药水捂红,而真正自然成熟的五味子则无处寻觅。据从业者透露,类似的方法在蔬菜水果行业同样存在。

再说加工,炮制技术出现青黄不接,比如九蒸九晒技艺几乎失传,饮片切法也毫无讲究,过去司药与切药都有严格的训练。药工就如厨师,食材的切法与刀功,直接影响菜品形式与口感。切法不同,药效也不同。板蓝根薄片的浸出物还原糖含量明显高于斜片、厚片。药材切制得当便于炮制,也利于干燥、贮藏和调剂称重。但现在的从业者缺乏工匠精神,没有严格的学徒训练,懒惰,怕切到手,铡刀在手上笨拙僵硬,只能把薄片改厚片,厚片改块状。片薄如飞的天麻、槟榔只能停留在老药工的记忆中,现在能切出超级薄片的老药工,在禹州、樟树还能见到极少的几位。按传统炮制方法,天麻、槟榔宜切薄片,泽泻、白术宜切厚片,黄芪、鸡血藤宜切斜片,白芍、甘草宜切圆片,肉桂、厚朴宜切盘片,桑白皮、枇杷叶宜切丝,白茅根、麻黄宜切段,茯苓、葛根宜切成块状等。

“功夫在诗外”的药商们对加工修治偷工减料,毫无讲究,把心事全都花到“面子工程”上了,俗称“打磺”。为让饮片色泽好看,延长保质期,又能使霉变药材焕然一新,夺人眼目。打磺本来是传统熏制法,目前的问题是反复打,造成硫黄超标。更有甚者是直接将硫黄粉撒在药材上,为此,那些从我国进口药材的韩国商家也颇为头痛。为了获得二氧化硫不超标的白芷,他们只能每年从中国直接进口新鲜白芷自己加工。当今中国,已经被戏称为“化学大国”,药材经营者在这方面绞尽脑汁,为了让药材更好看,除了打磺,还有用双氧水漂白天麻,用氧化铁水给丹参染色,拿洗衣粉搓掉霉斑……

在杭州,由红顶商人胡雪岩开设的胡庆余堂,收藏着一套国家一级文物——金铲银锅。紫雪散祖传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放入白银钵内,用黄金铲搅拌煎熬。很多人认为这是药店制造噱头。后来经过化验证实,白银含有硝酸银、弱蛋白银,对人体黏膜有抗菌消炎作用;金箔则有镇惊、安神功效。老祖宗的经验是长期积累下来的,然而多数人以为自己比古人聪明。现在的从业者只把医药当成生财的手段,有谁还记得生长在《诗经》《神农本草》里的植物,像岁月一般悠长,如血脉一样尊贵。

混迹于市场的药商,个个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精。面对变化多端、大起大落的市场,只要踩准了节点,一夜之间成为百万富翁,甚至千万富翁并不难。药商有着强烈的投机行为,1988年药材市场刚实行开放,打破了省市县统购统销三级站经营模式,民营个体药商风生水起。不久上海等地大面积暴发甲肝疫情,北方和西部流感蔓延,好几味抗病毒的中藥大幅涨价,特别是板蓝根几乎一天一个价。从最初每斤3元,涨到了每斤24元,之前囤货的药商赚得盆满钵满。

1992年因天麻主产区干旱减产,每斤从70元攀升至190~220元。最让人心跳刺激的是2003年,这一年的疫情如过山车,从甲型流感、手足口病,再到“非典”疫情,整整一年没有消停。“非典”疫情暴发时,中国中医药管理局组织一些专家推荐了几个中药处方,一时间掀起了中药材涨价的巨浪。那些清热解毒、益气化湿的中药材翻着跟头往上涨。当时有报道称:亳州中药材市场每天都产生上百个百万富翁。疫情阴影笼罩在头上,每个人都渴望找到一剂良方,不说倒卖药材,就是经营口罩、消毒液的商家也大赚了一笔。

时隔十四年,我在亳州采访时很多商户对于“非典”那年的经历,至今记忆犹新。听说后来有些药商因药价居高不下,进货太猛,当疫情控制后,药价急剧回落,最后弄得血本无归,让投机者有了一次沉痛教训。

在商言商本没有错,可是当种植、加工、销售环节都只为利益,忘记了良知与责任时,问题就出现了。如麦冬使用壮根灵后,单产可从300公斤增加到1000多公斤;党参使用激素后,单产也可增加一倍,但药效和有害性可想而知。就像我们吃黄瓜,头尾两端味道不一样,当归各个部位的药效也各不相同。当归头止血,当归身补血,当归尾破血(催血),中医一般不会乱用。以前用当归,都要分清部位,一钱一钱计算精准。现在去配药,药房的人说店里的当归个头大,给你一整根,全部啃光也不会有事。这样的当归会有疗效吗?也许连萝卜的价值都顶不上。

我在广州采访国医大师邓铁涛先生的学术传承人、广州中医药大学刘小斌教授时,他深表忧虑地说,现在的中药材质量大不如前,连龙胆草都不苦了,生半夏都没毒了,试想这样的药哪来的疗效?没有药效还不算,关键是这些药不安全、不健康,农药残留超标的真相更令人震惊。从检测数据可以看出,我国的中药材农药残留污染具有普遍性,几乎在所有的样品中都有检出。三十多年前,为了消灭长白山的松毛虫,政府曾组织飞机在林区大规模洒下六六六粉等剧毒高残留农药,至今该成分仍不时在长白山区的人参中被检出。

内行人都知道有句谚语:“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砍来当柴烧。”不按地域种植药材,违背道地药材的生产规律,药材变异均直接影响中药材的品质。清代名医吴鞠通在其所著的《吴鞠通医案》中,记载过这样一个故事:他在治疗一名水肿病人时,发现所用的药方非常对证,配伍恰当,可患者服用后疗效总是不佳。弄不清究竟是啥原因?后来经过仔细分析查验,发现药方中的桂枝质量不佳。于是专门求购岭南的上等桂枝,随后患者再服此方,症状很快消失。由此可见,道地药材与一般药材的差异有多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更能养一方药。

有了道地药材,还要讲究炮制。国外汉方药企,曾高薪到国内挖人。中药炮制是一个化腐朽为神奇的过程,南京有一名20来岁的小伙子,从广告里得知何首乌能乌须固发,为了根治少白头,大量服用何首乌。服用了一个多月后还真的有效,长出了不少乌黑的头发,可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出现了。首先是腹部疼痛,接着开始发烧,全身不适,于是赶紧上医院。经医院检查诊断为严重肝衰竭,立即住院治疗,为了这一头黑发险些丢了性命。

扶阳名医多有长期大剂量服用附子养生的习惯,多数得享修龄。别看人家能吃,你可不能随便吃,因为附子中毒的案例屡有报道,甚至有累积性中毒的病例。就像南京小伙服用何首乌,因为他用的是未经炮制的生首乌,生首乌中含有结合型蒽醌衍生物会滑肠致泻,有毒。曾有地方出现过患者误食生马钱子、生首乌泡制的药酒身亡。所以想乌须黑发者,必须服用制首乌才安全有效。

附子细辛也是有毒之物,可毋庸置疑,合理服用炮制的附子不会中毒。但为什么现在又不时有人中毒?据知情人士透露,原来在附子加工过程中,去皮的环节人工成本很高,很多投机取巧的药商竟然用致癌的化工原料来进行去皮、增白和染色等流程,并超量灌胆增重,以求低成本生产出颜色好看又重秤的制附子。临床上,很多附子中毒个案或患者服用附子制剂后有不适现象,多半都是人为添加剂引起的。

附子炮制的问题只是中药炮制问题的一例,中药质量问题是中医药健康发展的拦路虎。为什么消费者随处都能买到未经炮制或炮制不当的中药?为什么明知这些饮片有问题,却依然不管是否对人体有害还在服用?为什么中药的发源地发展还不如日韩?这一系列的严峻问题,难道还不值得我们警醒,不值得管理部门反思吗?中药在我国属于多头管理,“九龙治水”的矛盾一直无法得到解决。从种植上游开始,问题一路叠加,最后问题落到了末端——医院。而药材质量医院单方无法保证,药材不是普通商品,除了控制合理价格,还必须安全有效。振兴中医,必先振兴中药,如果中药失去了效果,中医必将走向消亡。

对于中药的质量问题,我们每一位公民都应当关心,不要认为自己身体好,平时不服用中草药,不存在风险。很多中药材都是药食通用,既是药材,又是食材。有些还加工成茶饮、糕点、沐浴露、护肤品、美容霜、面膜。现在酒店饭馆很多都有药膳菜谱,比如枸杞、陈皮、八角、百合、山药、党参、当归、生地、熟地、茯苓、天麻、玉竹、牛蒡、麦冬、鱼腥草、鸡骨草、巴戟、杏仁、桑皮等,随便一数就有几十种之多。爆炒、油焖、煲汤,每一次饭局都有可能把药草吃进肠胃,所以生活在现实中,很难独善其身,对于身边的事,每个人肩上都要有一份责任和担当。

三、中医界的傲慢与偏见

如果要形容官方中医与民间中医的关系,借用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这个标题似乎非常贴切。一些持有祖传秘方的中医,在当地数代行医,实践证明有口碑、有疗效,但主管部门认为,行医者不符合准入规定,不给行医执照。这样一来,让祖传的民间中医陷入尴尬境地,一方面要为上门求治的病人解除病痛,另一方面又因无行医资格,要承担非法行医的风险,有人称为悬崖上的草医。近年来,对确有专长的民间中医,卫生行政主管部门出台了相应的政策,但是政策到了下面执行时往往会出现偏差,甚至完全走样,真正能名正言顺挂牌行医的民间中医凤毛麟角。

在那些口若悬河的教授、专家眼里,祖传秘方全是旁门左道,不屑一顾,多数属于江湖骗术,所以从内心排斥。而民間中医则认为,官方中医一向对他们歧视打压,即使主动求助也是极端傲慢,根本没有兴趣与民间中医对话。他们只热衷于闭门造车,巧立课题,捞到好处,套取名目繁多的项目资金。新的中医政策表面上看,给确有专长人员,持有乡村医生行医证的人带来了希望,可事实上,祖传中医被官方的条条框框束缚了。比如私人中医针灸定性为非法行医,而连腰椎毛病到医院也得动手术,风险大,收费高,治疗效果让人失望。

面对众说纷纭的现象,究竟该听信哪一方的陈述?现在医疗这个话题太过复杂,简短的几句话不可能把复杂的中医问题说清楚。所以不妨用一些真实的事例来进行解读,或许更有直观的印象。

想了解一个行业并不容易,隔行如隔山。如果不是深入一线采访,我真不知道医药行业会如此官僚,如此等级森严。在明清两朝,中医曾以太医院为最高权威机构,兼具卫生部、总医院、医学院和保健局四大功能。但是对于分布在民间的地方中医并没有严苛的制度,全凭自律。而1988年国务院批准成立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以后,中医行业的官本位思想与等级意识日见森严。

2016年9月4日,由农工党中央、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主办的第三届中医科学大会在广东省惠州市博罗县罗浮山召开。作为一次国际性的中医药盛会,惠州想借这个机会,大力打造罗浮山景区为中医药养生休闲基地。罗浮山作为道教圣地,由于葛洪的到来,使这座山声誉鹊起,与中医药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特别是存留后世的中医著作《肘后备急方》,对屠呦呦来说有如神助。让她突破了科研瓶颈,成功研制出抗疟效果高达100%的双氢青蒿素。2011年9月,获得了美国“拉斯克医学奖”;2015年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随后引起海内外学界对葛洪的关注。

葛洪早已远去,而遍地药草的罗浮山,依然草木茂盛,葛洪行医治病的故事受人称颂,在罗浮山千古流传。

第三届中国中医科学大会选在这个有良好传承的名山召开,应该是正确的;而且与“弘扬青蒿素精神、传承创新中医药、共促人类健康”的会议主题很吻合。葛洪在这里所著的《肘后备急方》对青蒿有“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的描述。一千六百多年后的中医科学大会回归罗浮山青蒿园,算是对葛洪最好的缅怀与致敬。可是与葛洪的“施于贫家野居”的状况发生了本质变化,官方中医已高居庙堂,民间的声音变得十分微弱。

出席大会的有各级主管领导,有“一带一路”倡议沿线国家驻华大使代表;世界卫生组织驻华代表;四位诺贝尔奖获得者;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院士;全国知名中医药大学、协会和研究机构领导,以及屠呦呦团队代表,规格甚高。

由于获悉大会的消息较早,我在两个月前就与主办方联系,电话、快递、邮件,分别向北京、惠州、博罗几级政府以及罗浮山风景区管委会求助。可是不管是旁听还是列席,都遭到各种理由的拒绝。为了能见证这次大会,结识一些重要的中医药专家,我怀着侥幸心理,匆匆结束外地的采访,从数千里外的药城禹州赶回惠州,直奔罗浮山。谁知情况出乎意料,大老远跑来,竟然门都进不了。

在去往罗浮山嘉宝田国际度假会议酒店的路上,发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满了治安巡查人员。在酒店的门外设置了好几道关卡,安检设备摆到酒店门外,消防车、防暴车、救护车一字排开,几十名武警在酒店旁列队布防。如此严密的防范,如临大敌。像我这种没有代表证的闲杂人员别说见到专家,就连酒店的大门也不许靠近。

从酒店外面的广场中匆匆穿过,站在长廊边引颈眺望,不远处一幢客家风格的黄褐色围屋,那就是专门兴建的本次大会主会场。那个古色古香的主会场成为身份地位的界碑,我只能在警戒线外引颈眺望。

说来真有点巧合,当我从罗浮山风景区游客服务中心公交站步行前往主会场时,在入口的牌坊下,遇上了一对同是“天涯沦落人”。那是一位七旬开外的老汉,他正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身边还有一位满脸愁绪的中年妇女。我虽然猜不准两人的关系,但可以感觉到两人内心的焦急。老汉递给我一张名片:段云和,段氏家传秘方研究会副会长。旁边印有太极八卦图,名字下方是手机号码,旁边还有一行竖排小字:家传秘方,考察合作。底端是地址:湖南省衡阳市白沙洲。反面印着“痛风痛经肠绞痛、颈肩腰腿偏头痛、脑梗心梗心绞痛、跌打扭伤好轻松”。

段云和说,他从报纸上获知这次会议消息,专程从湖南衡阳赶来求见与会的领导专家。他说只要给他机会,别人治不好的疑难杂症,他可以当场治愈……

我们所处的位置离主会场有两公里路程,而且都是往半山腰去的上坡路。老人肩上背着包袱,手上还提着纸箱,天气炎热,那个中年妇女不时用湖南话抱怨。也难怪,他们一路马不停蹄地赶来,已经又累又饿,下车顾不上休息,又得赶几里山路,满腹牢骚的女人,已经双腿沉重,寸步难行了。

段云和听说我来采访,所以谈兴甚浓。也许是憋屈得太久了,需要一个宣泄的机会,他对女人的埋怨毫不理会。谈起中医治未病更是滔滔不绝,满怀激情。他说现在的专家教授很傲慢,根本瞧不起民间中医,老段告诉我,这次专程赴会,是奉九旬老母之命,来向与会专家推介段氏祖传秘方。老母亲希望在有生之年,见到段氏秘方发扬光大,造福后人。如果这么好的药方失传,老人将死不瞑目。

古稀之年的段云和,背负着九旬老母的嘱托,如一位朝圣者,跋山涉水来到葛洪修道的罗浮山,信心满满,样子很像金庸笔下华山论剑的桃花岛主黄药师。这些年他不停奔走,可是屡遭冷遇,四处碰壁。老母作为上一辈的传人,与儿子一道,治愈过数以百计的病人,方圆几十里,几乎家家都有患者受益。有些因关节炎、风湿症,腰椎、颈椎疼痛,不能行走,在医院花了不少的钱,没能治好,寻到段氏门下,一次就能治愈。关键是他收费很少,病人没有任何负担。而掌握秘方的段云和也因为收费低廉,至今仍然处于温饱线上,村里绝大部分人都盖起了洋楼,只有他家还住着泥坯老屋。老母叮嘱儿子,不能拿这个秘方去谋取钱财,祖上流传下来的方子只为治病救人,行善积德……

段云和说到这里,眼圈发红,从他的神情里可以看出,一个民间中医的艰辛、劳苦与无奈。他想,这次会议既然来了高层领导,来了顶尖专家,里面应该有慧眼识珠的高人。

然而,抱着希望而来的段氏传人没有想到,这次罗浮山之行令他大失所望。不管他如何解释,自己舟车劳顿,千里之遥,万里之远,对于非会议代表,人家铁面无私,不为所动,没有代表证一律拒之门外。

老人放下手中的行李,不停地喘息。也许是赶路太急,说话太多,我发现段云和的脸色像一张白纸,没有一丝血色;那位妇女更是全身散架,瘫软在地。

我在附近转一圈,回来看见身材瘦长的段云和像一尊石雕,立在广场一角,久久没有动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往前移步,移至巨型广告牌下,仰望着上面五颜六色的字迹,那里详细介绍了本会议的内容及合作媒体。标题做得十分醒目: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段云和感觉巨型广告牌上的字迹,与自己熟悉的中草药根本不在一个频道,自己与这样的会议还隔着一个世纪的距离……

新闻媒体称罗浮山第三届中医科学大会圆满落幕,在中医界是一件盛事,在会议推动下,我国的现代中医药事业会越走越远。祝愿总是美好的,国际性的医疗健康大会,最终目的是要推动中医药发展,造福天下苍生。可是千里迢迢赶来的段云和,被官方僵化的会务制度拒之门外。我们窥斑见豹,这种现象并非偶然的孤立事件,而是一种惯性和常态。西医在朝,中医在野,外行管理内行,这是中医史专家李经纬先生总结的规律。如此排斥的现状,充分说明官方中医与民间中医缺乏起码的沟通,存在很深的隔膜。

当官方中医孤芳自赏,创造大量与治病无关的论文、课题、成果,志得意满,享有级别、职称、项目、奖励、薪酬的时候,民间中医从骨子里瞧不起他们。医学人文体无完肤,基础与临床隔河相望,那些名号显赫的专家门诊开出的根本不是经典药方,甚至中医门诊,开具西药处方,中医专家找西医看病,中医子女改学医西……

接下来的话题愈显沉重,那就是生命的杀手——癌症!癌症治疗是一个世界性的医学难题,就現在的医疗技术来说,只能是消防员式的被动应战。对于采取什么样的治疗方案最为有效,中医、西医,官方中医与民间中医一直持不同的观点。西医治癌首先是切除,然后进行放化疗。大家对于化疗这个医学名词并不陌生,但是对化疗原理却并不知情。现在医疗界开始认识到化疗的弊端,连美国的肿瘤医生也公开表示,自己如果患了癌症,不会接受放化疗,因为没有证据证明放化疗对治疗癌症有效。

化疗使用化学药物杀死癌细胞,用中医理论来说就是以毒攻毒。化疗能杀死癌细胞,同样也会杀死健康细胞,所以很多时候化疗由于摧毁了人体免疫屏障,从而加快了癌细胞的扩散。一个失去防线的虚弱病人,等于门户洞开,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一命呜呼。所以有专家认为“化疗”是助纣为虐。

尽管化疗是助纣为虐,但人们还是义无反顾选择,如果是普通慢性病,病人选择中医的可能性还比较大,一旦到了癌症这个问题上,西医基本实现了垄断状态。从化疗、放疗、靶向药物、骨髓移植,到最近热火的免疫治疗,无一不是西医技术。然而这些技术对于来势汹汹的癌症又有多少胜算?

比如肺癌,这是在中国癌症中新任第一号杀手,三十年来发病率增加456%。中国现在每年有近60万肺癌病人,美国也有16万。为此美国用十年时间,投入20亿美元,由诺华制药有限公司研发了一种治疗肺癌的新药Ceritinib,刚刚获得FDA批准,但是它只对1%的肺癌有良好效果。为何只对1%的人有效呢?这一问题我在本节的末尾再作叙述。

那么民间中医治疗癌症又是否真实有效?这个不用问卷调查,绝大多数人是怀疑的,甚至是完全否定的。为了一探究竟,2016年我专程去往广西玉林陆川,采访中草药治愈癌症的民间中医谢琼英。说实话,对于中医治愈癌症的信息我非常谨慎,怕那些以讹传讹的言行把我带到沟里,所以不敢轻信。

中草药真能控制那么凶险的疾病?我心存疑虑,那些声名狼藉的江湖大师,打着祖传秘方,专治疑难杂症,开始显得神奇无比,最后无不成为骗取钱财,害人性命的闹剧。从神医胡万林,到众人崇拜的气功大师王林,直到闹出人命案才露出狐狸尾巴。凡是坑蒙拐骗的江湖神医,都喜欢打着中医或祖传秘方的幌子,几乎没有一个举着西医的旗号,他们这些土包子对于洋人的医术不敢轻易造次。

为调查岭南道地药材的种植情况,看完新会陈皮、阳江砂仁、化州橘红,再转道广西陆川。在那趟缓慢的老式火车上,我闭目遐想逆行的时光,先人尝遍百草而治百病,冒着中毒身亡的风险,去获取有效的治病经验,这种牺牲精神很少有人能够做到。此刻我眼前浮现出深山采药的画面,嘟——嘟——嘟,正在穿越隧道的火车,一声呼啸,我猛然睁开眼睛,感觉白光一闪,好像神农的影子正从车窗外飘然而过……

祖传秘方是否都不靠谱?陆川之行我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无论是真境界,还是假江湖,我都得去探听一下虚实,况且广西还有大型的药材市场,有无峰不秀的十万大山,有神奇的壮医学……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调查先从外围开始,在陆川火车站对面的小餐馆,我与谢琼英的儿子阿华进行了一个小时的交谈。从他的讲述中,知道了基本信息,治癌的秘方并非使用神鬼巫术,而是在深山老林采撷各种药草,通过特殊加工配伍,再进行对症治疗。听说是用中草药治疗,我感觉踏实了许多。

阿华在广东务工,但每年春夏秋冬四个季节雷打不动,必须回家一趟。回来不为别的,是上山帮助母亲采挖药草。母亲年岁大了,没有体力再去爬山。那些药起初在附近的山头就能采到,如今资源越来越少,最远的要到上百公里远的山区。

作为年轻人,阿华的想法多,思维活跃。起初采药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而且收获甚微。由于开始没有掌握任何规律,只是茫然进山,依靠运气,那种方法如同大海捞针,穿越了无数的大山丛林,有时连药草的踪影也见不到。时间长了阿华摸到了一些窍门,他对生长药草的山头沟壑进行反复比对,从植物、风向、水流、日照,甚至是水中青苔,就能判断有无药草。这是中草药的生长规律,正如民间流传的歌诀:“解表草药路边坡,利湿草药湿地多,清补中药深山谷,通络藤本密林窝。”所有的植物都有生长规律,关键是要掌握它们的特性。

对抗癌草药熟悉之后,阿华开始大胆设想,想把药草移植到屋后的菜园,进行人工种植。这是一个好办法,可药草移植回来情况不对,不管如何殷勤侍候,施肥洒水,松土遮阴,那药草总是半死不活,不但不长,而且还无精打采,蔫头蔫脑,最后弄得叶片枯黄。阿华弄不清个中原因,猜想是水土不服,专程到挖药草的山头把泥土背回来,在小溪中把水也背回来,心想这回总该成功了吧。谁知培过新土的药草还是老样子,没一点回暖的迹象,后来阿华干脆把药草移回山里。很奇怪,在那儿很快就恢复生机,一派繁茂。

既然移植不成,阿华又试探异地采药。曾赴粤、琼、云、贵、川、湘等周边省市多次寻找,除在云南发现过其中一种,其余几味草药从未遇见,哪怕是纬度相同的地区也没有……

为了进一步探访,下午两点终于见到了秘方传人谢琼英。作为一个生活在俗世中的凡人,所有的成功都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任何一个祖传秘方,都不是天外来物,同样属于经验世界中的产物,是很多代人的智慧结晶。

从家族排序,谢琼英是第七代传人,通常情况下,祖传秘方每代传授一人。上代是奶奶,中间跳了一代,直接传给了孙女。本来这种家族机密是传男不传女的,为何奶奶会隔代传授?我带着这个疑问,与谢琼英进行了一次面对面的长谈。

由于家里缺少有悟性的男丁,加上谢琼英很小就在奶奶身边,平时出门诊病,或上山采药,谢琼英像尾巴一样不离左右。当初奶奶带她出去,也不知道她是否有这个悟性,是否能成为隔代传人。1959年至1961年正值三年困难时期,农村饥荒严重,饿殍遍野。奶奶怕孙女饿死,特意带她外出行医,目的是给孙女讨口饭吃。

10岁那年,有个病人上门求诊,碰巧奶奶刚好外出,那个时候的谢琼英已懂得待人接物,她赶紧招呼病人,先坐下休息,还倒上茶水。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奶奶回来,病人显得很焦急的樣子。为了安慰病人,谢琼英问病人哪儿不舒服,病人指着自己的脖子,谢琼英用手轻轻触摸病人的患处,很快就在病人的颈部摸到一个鸡蛋大的肿块。谢琼英用手指压着肿块,感觉硬邦邦的,于是摇摇头,默默地退到了屋外。谢琼英心里怦怦直跳,“癌症”两个字像一道闪电,从她细小的心尖上划过。等奶奶回来诊断,果然结论与谢琼英的判断一模一样。从此,奶奶就把这个小孙女定为传人。

1963年奶奶过世了,谢琼英只有13岁,当时的感觉就像天塌了。安葬时,家里一大堆儿孙,谢琼英显得最为悲伤。5个同堂,10个弟妹,谢琼英是老大,奶奶只带她一人出去行医,那份情感只有谢琼英自己能够体会。长年耳濡目染,对于奶奶的诊治方法虽然有所领会,但毕竟年纪太小,未经世事,她还没有胆量诊治病人。

转眼奶奶过世一年,沉浸在悲伤深处的谢琼英,看着奶奶在墙上天天微笑,做完周年祭奠,谢琼英终于浮出了忧伤的水面。尽管村里人知道奶奶不在了,但隔三岔五还是有病人寻上门来。起初谢琼英不敢接诊,但不接诊又不忍心看着人家的病情一天天恶化。就在谢琼英纠结不安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奶奶从墙上走了下来,她笑吟吟地喊着孙女,样子与之前一样慈祥。奶奶说:孙女呀!你莫怕,大胆给人治病,有难处奶奶来帮你……

谢琼英含着眼泪,叫了一声奶奶,然后伸手去拽奶奶的衣袖。奶奶竟然躲闪着,往后一退,转眼就不见了。谢琼英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睁开眼,发现四周一团漆黑,摸一摸自己,原来是夜半惊梦。

奶奶托了梦,谢琼英不能再退缩了,要不善良的奶奶会不高兴的。治病可以,但需要用药。家里没有现成的草药,怎么办?之前虽然跟奶奶上山采过几回,但没有完全掌握。到了山里,草木一望无际,哪些是草,哪些是药,无从下手。要想在百草中准确地分辨出所需的草药很不容易,幸好家里还有奶奶留下的标本,谢琼英带着标本上山逐一比对,摸索了一段时间,渐渐心里有谱了。

1968年,谢琼英接诊第一个病人,是一位肝癌患者。服了三个月的草药,病情逐日好转,能走路,能吃饭,肝部疼痛也消失了。半年后到医院检查,各项指标都接近正常。现在这位病人已经78岁,仍然健康地活着。为了感激谢琼英的救命之恩,病人的女儿拜谢琼英为干妈,两家人成了亲戚,逢年过节必须备上礼物,几十年从未间断。

治好了一两个病人,谢琼英有了信心,可接着又有了问题,有些病人用药后效果并不明显,或者开始有效,后来又出现反复。为了获得最佳的治疗方案,谢琼英反复摸索,有些甚至长期跟踪,才慢慢找到服药规律。首先是要求病人忌口。比如服药期间不能吃鸡肉,鸡是克星;二是不能剧烈运动、流汗、晒太阳;三是不能过性生活;四是不能吃发物和糯米。接诊之前,谢琼英要求患者作出承诺,能够做到以上四点才给配药;假如做不到,她就不给用药,因为给了药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谢琼英这个秘方是广普抗癌药,不是单一治疗某一种癌,而是通过药草的不同搭配,可以对抗不同的癌。服药也不是长年累月地服,而是分四季,每季选一个月服用。配药的方法也很有讲究,因为癌症病人大都精神状态不佳,而且食欲不振,到了晚期病人,连服药都很困难。比如早上病人起来服了一碗药汤,一般就不想吃饭了,但病人不吃饭,肠胃空虚,能量不够,体力不支,对抗癌极为不利。于是谢琼英通过摸索,把精选的大米和五谷杂粮磨成粉,拌入抗癌药中,病人服药的同时,也服下了米糊,这样可以增加患者的能量,改善病人的精神状态,挺过难关。

如果仅听谢琼英个人的讲述,还不足以说明问题,还不能令人完全信服。为了让采访继续深入,我们租了一辆车,决定到癌症康复者家里去看看真实状况。

技术娴熟的本地司机,开着漆皮斑驳的小车,如风一样穿行在桂东山区的乡村公路上。山里植被很好,南方特有的阔叶林遮阴蔽日,在七拐八弯的山路上,不时有毛光水滑的牛羊横穿而过。它们昂着头,大摇大摆,列队前行,根本不把身后的汽车当回事。汽车近身而过的时候,我看到每一头牛羊都有一双清亮如水的眼睛,像山间的清泉,没有一丝一缕杂质。

70公里的路程,往返一趟,花去了将近一天时间。深入如此偏远的山村,来一次很不容易,或许这一辈子也就仅此一次,今生再无交集。所以一切都弥足珍贵,除了记住周围的景物,还必须仔细了解这些癌症患者,他们的身心是否真的已经康复。经历过生死煎熬的人,内心相当平静,他们感觉每过一天都是意外的收获,都是一次重生。

谢琼英每到一户都送上一袋水果、一箱牛奶,有一户还给了两百元钱。见到的第一位叫刘付玉华,她53岁那年查出乳腺癌,听亲友介绍服用谢琼英的草药,病情迅速得到控制。她提供给我一套完整的病历资料,从第一次查出癌症的CT片和检查报告单,到后来的专家门诊病历和缴费单据。我看到最近的一次检查报告单是2016年1月在玉林人民医院做的。检查结果,各项指标已恢复正常值。

另一位是谢琼英的伯父,叫谢明权。75岁时在玉林人民医院诊断为肝癌晚期。从医院回来老人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女儿已经帮他把寿衣、棺木都准备好了,就等最后一刻降临。可是谢琼英不忍心看着受苦一辈子的伯父就这样不治而亡,于是抱着死马还当活马医的心理,给老伯服了几天草药,没想到病情竟逐日好转,一年后完全康复。现在老伯已经八旬高龄,食宿正常,还能下地干活。

第三位是陆川县乌石镇子良村的徐瑞权。2010年5月在玉林第一人民医院检查诊断为肝癌伴包膜下出血。徐瑞权有个表弟在县医院当外科大夫,对于表哥的病情感觉治愈的希望不大,于是劝他不要住院,回家静养,开心一点,想吃啥就吃啥,言下之意是让他回去等死。因为表弟知道表哥家境不好,上有八旬高龄的老娘,下有尚未婚嫁的儿女,这种情况再动手术,有可能是人财两空。出于亲情的关照,徐瑞权临走时做西医的表弟让他回乡找一下老中医,试用一下中草药看能否缓解病情。

徐瑞权回到家里,没有进一步治疗,可是病情的变化一天比一天严重。开始他也不知道邻镇有个会治癌症的谢琼英,也不相信草药能治好他的病。可是接下来那种肝胆俱裂的疼痛无法忍受,于是托人把谢琼英请来一试。一剂药下去,疼痛立刻缓解。服用三个月,症状基本消失。

我与徐瑞权聊起治病的过程,他把长裤解开,让我看当时因为疼痛把两侧的髋骨压迫出来的伤疤。两个鸡蛋大的疤痕像两团枯墨,黥刻在隐匿的部位,成为他的抗癌记忆……

当我结束两天的采访,回到陆川县城,已是华灯初上。夜色里,陸川汽车站依然车来人往,我与送行的谢琼英母子挥手道别。在候车空隙中,谢琼英无意间和我谈到两个关键性的问题。首先是官方医生的用心。有些病人,在医院做了手术,接着又是放化疗,以及大量使用抗癌药物。可是治疗结果并不理想,有些病人手术后一年半载又复发转移,主治医生有点恐惧,为了转移病人的视线,开始考虑全身而退。于是极力推荐病人去找民间中医,这样的行为不说医生用心险恶,至少也属于居心不良。

面对这种病人,谢琼英好言安慰,但不会接诊。别说一个势单力薄的老人,就连公立医院也惹不起。

作为祖传秘方的传人,年过花甲的谢琼英恪守祖训,分寸得体,她从来不去外面张贴广告,散发传单,吹嘘自己。资讯如此泛滥的年代,那些夸大其词,包治百病的医疗广告满天飞。死的可说成活的,白的可说成黑的,肥猪赛大象,芝麻变西瓜,牛皮吹上天。可是对于谢氏的治癌事例,就算找遍报纸、网络、电视,哪怕是挖地三尺,也搜索不到谢琼英的只言片语,点滴信息。

一个朴实的乡村妇人,她没有江湖人士的野心与欲望,不屑于自吹自擂,她不愿把祖传秘方当成谋取钱财的诱饵。始终恪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善念,为此,我深信西哲的名言:真正的美德就像一条河流,越深越无声。

在进行田野调查的时候,我对民间中医作了重点关注,从南到北,历经数千公里的采访行程,不仅目睹了医界奇观,而且感受到了留存在民间中医生身上的谦卑姿态和高尚医德。在全国各地,谢琼英这样的民间医生绝非个案。河北安国是我国四大药都之一,它在明清时期就搭建了南北通商的桥梁,电视剧《大宅门》里那个以药闻名的祁州就是安国。在安国药材市场至今保留着一副对联:草到安国方成药,药过祁州始生香。简短的十四个字,包含了安国中药文化的深厚积淀。

在安国采访,我偶然间结识了退休医生张志仁。这是一个带有传奇性的人物,他起初是乡村教师,后来到保定卫校学医,毕业时正值“社来社去”。张志仁分配到基层卫生院,27岁提拔为院长,但只当了两年院长就调回了县城。当时正好成立卫校,张志仁被安排负责卫校教学工作。

卫校主要是培训基础医护人员和乡村医生,几十年都是这样,一批来,一批走。张志仁以為这是一条既定的轨迹,自己在这个岗位上会一直平稳悠闲地干到退休。谁知命运并不是这样安排,意想不到的疾病轮番将他折腾。

1996年,命运给了他第一个下马威,患上了双侧股骨头坏死。这个病是不治之症,后来通过内服汤药、外敷、体疗、艾灸,竟然康复了。2003年,张志仁又患上了食道癌。作为卫校教师,他明白癌症意味着什么。多少伟人政要都因这个病撒手人寰,自己只是个平头百姓,没有理由不屈服。

生性豁达的张志仁,开始并没感到有多么恐惧,后来的恐惧也不是来自癌症本身,而是手术之后的虚无感。既然千辛万苦做了手术,但做完了又会怎样?手术后为了寻找答案,他学会了上网,在一个健康网站上找到了统计数据:大部分癌症患者,手术后癌细胞并没有完全切除,80%的人在三年内复发转移,10%的人在五年内复发转移,五年之后只有10%存活。这样的结果太恐怖、太残酷。好不容易做了手术,花了那么多钱,遭了那么多罪,然后也就三五年时间就得死亡。这种虚无感让他心有不甘,虽然自己是个西医,教了半辈子西医理论,但是安国自古就是药都,与自己家一箭之遥的地方就是人头攒动的药城,清晨站在阳台上可以闻到浓浓的中药味,何不试探一下中药的作用?

对于癌症患者来说,术后康复是一个大问题,无论是肉体和精神都需要抚慰。而当时我们国内还没有人提出癌症术后预防复发和康复这个概念,西医没有,中医也没有,处在一个空白地带,张志仁只能自想办法。他很快就发现凡有抗癌功能的中药,绝大多数能提高肌体免疫,同时还有防止正常细胞癌变的作用。只要利用好这些有效成分,中药抗癌就能成功。

西医出身的张志仁,对于中医药是半路出家,但是接触中药后,他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面对西医无法突破的难题,中药或许真的就能发挥出其不意的作用。

依靠中药的疗理,旧病刚刚平稳,2014年冠心病又来了。最厉害的是2015年初,张志仁突然双腿无力,从宿舍到单位才几百米,中途也得休息几次。了解医学的张志仁知道,自己身体出了问题。经过检查诊断,竟然得了双下肢神经元损害。完了,这又是一个不治之症,并且是世界性的医学难题。对于这个病的检查诊治最权威的国内有三家医院:解放军总医院、北京协和医院、北京大学第三医院。

正是春节前夕,赶往北京检查,可是三家医院都人满为患。要检查必须排队等候,而且要等到5月1日。病情紧急,肯定不能等了,几名学生赶紧把他接回了保定,接着转往石家庄。初步诊断为神经元损害,如果是全身性的神经元损害那就麻烦了,呼吸肌麻痹会直接危及生命。后来再到北京复查,结论是双下肢神经元损害,这下张志仁反倒放心了。已经习惯与病魔搏斗的老人,相当豁达,他想,既然是双下肢神经元损害,那大不了坐轮椅吧。

检查完,学生劝他留在北京住院治疗,可这病医院也没有任何作用,不如回家自想办法。谁能相信,他依靠中药又一次攻克了世界医学难题。现在的张志仁行走自如,每天到幼儿园接送孙子,在小区散步,心态开朗,看不出有任何疾病。积累经验后,他不仅对自己身体能适时疗理,而且还给省内外,甚至国外华人治疗。

我采访他的那天,正好有一个来自河北涞源的患者求治。他仔细看过片子,然后明确回复,让患者赶紧上医院换骨头,早换早好,换好了可以再去工作挣钱。

我有些纳闷,问他为何不接诊?张志仁打开灯箱,指着片子上的股骨头给我看。两个骨头之间,也就是股明和髋臼中间有一个间隙,这个间隙就是软骨,软骨坏死是不可逆转的,一旦两个股骨挨在一起就没有办法了。这种情况只有手术,如果再给人治,只会耽误病人,浪费钱财,去换个股骨不影响工作和生活。

由于有亲身验历,诊治用药更能深入患者的内心,加上有扎实的医学基础,张志仁掌握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治疗股骨头坏死的方法,并且申请了专利。为此还评上了保定地区的名医,开了自己的诊所,办了行医执照。其他病他不擅长诊治,也从不去糊弄别人,他说,行医不可弄虚作假,生命不是儿戏。

很多人不相信中医能治愈神经元病,但现实中确实是治好了。浙江中医药大学教授、疑难杂症专家陈炳旗又是一个鲜活例证。他与张志仁一样,自己患上了运动神经元进行性脊肌萎缩病。在绝望中寻找希望,他通读中医经典,遍寻民间高人,从动物、昆虫身上发现智慧。用了无数的方法,作了无数的努力,终于把自己治愈了。

作为治病救人的医生,有了自身的成功先例,陈炳旗继续攻关,他要让更多的患者在绝望中看到希望。于是把精力转向了治疗癌症、红斑狼疮、脑瘫等疑难杂症,而且取得了重大突破。经他治愈的患者有来自美国、意大利、西班牙等国洋病人。洋人对中医很好奇,只要一搭脉搏,就能判断病人身体状况;一些枝叶草根可以治病,真的太不可思议。西班牙患者梅尔瑟德体验了中医后,邀陈炳旗去国外开医院。陈炳旗笑而不语,用手指了指脚下,意思是中医的根在中国,他要在自己的家乡续写中医传奇。

陈炳旗不是狭隘的民族主义者,虽然他离不开中国,但是中医可以传遍世界。他带的洋博士生来自俄罗斯、乌克兰、美国、英国、法国、德国、瑞士、埃及、韩国、马来西亚、菲律宾,还有非洲的马里、南非、赞比亚等,真正是桃李遍天下。

很多时候,民间中医是没有话语权的,其实老祖宗的经验不可全盘否定,比如为我国医学争得荣誉的砒霜治疗白血病的方法,就是张亭栋教授从民间偏方中筛选出来的,其成效让世界刮目相看。还有我国中医眼科泰斗唐由之,他运用中医古老的金针拨障术,给毛主席、西哈努克亲王等大量患者成功治愈了白内障眼病。别看现在的西医眼科好像已登峰造极,其实在许多疑难眼病上,在术后康复上,中医更具有治本的优势。

汤钊猷院士是我国权威西医专家,汤院士深刻反思了西医基于“消灭肿瘤”战略的抗癌术,并倡导从中医发掘宝藏,鼓励医生和患者走“消灭与改造并举”的中国式抗癌道路。这是西医眼里的中医视觉,汤院士在他的《汤钊猷摄影随想》一书中重点展示了三幅内景照。山西悬空寺、西夏王陵、应县木塔。汤院士说这三大古建筑,作为精华常常引发他的怀古幽思。在古代中国,虽然没有完整系统的建筑学理论指导,却依然凭着经验,建造出了叹为观止的千年经典。

汤院士认为,各种癌症尽管各有个性,但共性却是主要的,如失控的自身复制、抵抗细胞死亡、逃避生长抑制因子、激活侵袭转移等。毋庸置疑,近百年来基于“消灭肿瘤”战略的抗癌战,取得了进展,但离“攻克癌症”还有很大的距离。据统计,在常见癌症人群中,五年生存率超过50%的癌症种类仍寥寥无几。医生出身的作家冯唐,学医时专攻妇科肿瘤,但他发现治疗很无奈。生命太复杂,设计者太狡猾,生死纠缠,一塌糊涂……

在采訪中,我分别找过不同层次的中医与西医专家,就民间中医治疗癌症的看法进行交谈。很奇怪,一向相互抬杠的中西两派,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惊人一致。他们认为,在这个大数据时代,民间中医治愈癌症的例子只是特殊个案,孤例不成证。仅靠一两个例子说明不了问题。如果放在一个海量的统计数据面前,治好的少数几个癌症患者,只能视为一种巧合。放到一个大型的专业医院,一个民间中医,一辈子诊治的病人,也比不过大医院一个星期的门诊量。

然而,如此说话的医生,患了一个常识性错误,我前面说到美国花重金研制出治疗肺癌的新药,只对1%的病人有效,这是为啥?因为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一样的树叶,同样,世界上也没有完全一模一样的癌症。由于癌症不是病毒,是基因突变,导致每个癌症病人都有不同之处。中国60万名肺癌病人,其实更像60万种不同的疾病。所以,用一种药治疗所有的癌症,放之四海而皆准,这个目标还遥遥无期。

反而中医药在癌症治疗上,极有可能创造世界性奇迹。就目前状况看,中医成功抗癌不是个案,巧合也好,特例也罢,官方中医应该放下姿态,深入一线,广泛调查,得出相对准确的结论。屠呦呦与青蒿素就是最好的例证,从中草药里诞生的祖传秘方,在抗癌上到底是否有效,不能轻率地作出非此即彼的判断。回顾我国艾滋病的防治历程,也许对民间中医会有新的评价。1981年,美国发现全球首例艾滋病,当时感觉艾滋病离我们非常遥远,可到了1995年,我国艾滋病开始大规模出现。2004年,时任科技部国家中医药发展战略研究课题组组长贾谦,深入艾滋病地区调查,发现早在国家还没有实行免费治疗的2001年,就有不少民间中医主动免费为艾滋病人治疗,对于稳定民心,功不可没。贾谦后来描述,在调研过程中,看到患者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催人泪下。这些渴望致富的村民,不仅没有致富,反倒染上了不治之症。望着村庄周围的坟头,有些醒目的新土,那是刚刚下葬的死者。贾谦说,这些生命是无辜的,作为医生,感觉欠他们的太多。

后来,国家开始给艾滋病患者免费治疗,经过临床实践,中医比西医的疗效略高一筹。服用抗病毒药物者,有40%感到十分难受,甚至宁死不吃。另外40%服用西药后效果不错,但是必须每天服用,一直到死为止,否则一旦停药将产生耐药性。而民间中医治疗的患者,没有一例服用后感觉不适,而且只服半年至一年的中药,效果很好,停药后没有出现反复……

随着中医药技术的发展,从植物中提取的天然药物不断开发,应用更加广泛。千百年来的实践证明,对于中草药那些出乎意料、不为人知的疗效常有记载。面对尚未破解的医学难题,是否能从中草药上找到突破,我们只能拭目以待,相信时间会给我们一个最好的答案。

四、困惑中的高等中医药教育

我国高等中医药教育的时间不长,但也不短,截至2016年底,整整走过了六十个春秋。1956年卫生部与高教部决定在北京、上海、广州、成都四地建立四所中医学院,培养高级中医药人才。这是我国有史以来第一批中医医学高等教育学府,四所院校的建成标志着中医教育正式纳入国家高等教育范畴。

因为高等中医药教育是盘古开天地的事情,既没有经验借鉴,也无现成的资源可用,一切都得从零开始。六十年过去,中医教育得到了长足发展,取得了可喜成就。为纪念我国中医高等教育六十周年,2016年,北京、上海、广州、成都四所中医药大学分别举行了纪念大会和成就展,很多方面令人振奋。

目前全国高等中医药院校有42所,设置中医药专业的高等院校238所,博士授予权单位17个,硕士授予权单位46个。中医药类在校生人数达到70多万人,“十二五”期间培养藏、蒙、维、傣、壮、哈、回等民族医学专业人才5000余名,中医已传播到183个国家和地区。

春华秋实一甲子。六十年来,我国中医药高等教育培养了近200万中医药专门人才。从数据来看,中医药教育的确是人才济济,硕果累累。可事实上尚有差距,中医教学争议不断,无论是名老中医,还是在读学生,都存在担忧。有数据显示:1952年全国中医共有50万名,西医4万名;到2015年,中医人数52万名,而西医人数增至170万名。63年来,中医增长2万,西医增长166万。

很多老中医都这样认为,中医边缘化是由中医教育造成的,因为中医高等教育就是用西医模式改造中医的结果。解放初期全国拥有名中医大约5000名,到现在只剩下500名不到,而且因衰老死亡,每年都在减少。

中医药教育问题从一开始就存在,1962年7月16日,针对高等中医药教育初期出现的西化偏差,北京中医学院秦伯未、于道济、陈慎吾、任应秋、李重人五位教授心急如焚。他们担忧中医传承偏离航道,以强烈的责任感和主人翁意识,联名向卫生部党组上书《对修订中医学院教学计划的几点意见》。内容包括培养目标、教学方法、课程设置、基本功训练等内容,史称“五老上书”。

谁也没想到,“五老上书”竟成了五老的绝命书。那些肺腑之言不仅没有给中医教育带来任何改进,反而让五位老师在“文革”中遭受到了残酷迫害和疯狂打击。那些批斗迫害老师的激进分子,竟然就是他们培养的学生,这些白痴般的学生,是中医的掘墓者,他们思想狭隘、目光短浅、自以为是。动用政治手段来对付学术,用暴力去整治中医。五老之中有四位受尽折磨,在政治狂飙中含冤离世,只有时年49岁的任应秋熬出了头,活到了1984年,享年71岁。五十多年过去,当年五老提出的问题,在中医院校至今仍然存在。

现在中医教育都是以院校培养为主流,出现批量化产出,个性化的名师带徒成为稀有方式。院校培养出来的学生,由于重理论而轻实践,所以缺乏临床经验,以至于一些中医专业毕业的博士生,连把脉都没有真正掌握。毕业出去不会看证诊治,更不敢开方用药。大学培养的中医人才,应该是学以致用,结果却是如此尴尬,不得不让人怀疑现在的中医教育是象牙塔里的绣花枕头。

还有一个问题,现在院校教材是全国统一编写,有些版本的教材本身就存在问题。比如教材上说冠心病分五形,意思就是分五个方法来治疗。如果临床上按照这个方法治疗,那么一个也治不好。编教材是为了便于教学上歸纳分类,便于研究者建立理论依据。临床治疗要根据实际情况,灵活掌握,没有千篇一律的方法。每一年那么多学生毕业,统一用一张试卷检验成绩,这样能培养出一技之长的学生吗?

中医药大学的毕业生就业率低,学校认为这是学生好高骛远,高不成低不就造成的。这样说显得学校不负责任,教授们在学校有丰厚的工资,有名目繁多的科研项目,有巨额的课题经费。安逸的生活滋养了一批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极少会为学生的出路而担忧。

家长以为孩子在学校整天都在学习专业,在掌握如何治病救人的技术。可事实上大学的专业课只占三分之一,公共课马列与党史占掉了三分之一,还有就是西医、英语课占掉了三分之一。还有社会活动、公益活动、文娱活动,真正用在中医专业上的时间相当少。如果自律性差,学习不主动的学生,本科五年又能学到什么呢?

这些勤学苦读出来的学生,从小就寄予了父母的厚望,特别是一些家庭困难的学生,供他读完五年大学需要很大一笔费用,对于低收入的农村家庭来说,负担沉重。省吃俭用,甚至是负债供出来的大学生,毕业了竟然找不到工作,最后只好改行,这是严重的资源浪费。

但是改行也挺难,因为学医出去的学生干不了别的,五年的经历,简直是耗费青春,虚度生命。于是有执着一点的学生就接着读硕士,加一起要八年。有些还得读博士,又是三年,这样就花去了十一年。这还没完,到了医院,还要进行三年规范化培训。想想,如果当初选择其他专业,比如学金融的、IT的,财务的,已经都成了老江湖了,事业有成,安家立业,有房有车。早出去的本科生,有些就算找到了工作,工资也极低,每月3000左右,于是有些学生转向为医药代表,收入是从医者的好几倍。

为了安慰学生,教授劝学生要把眼光放长远,那些现在赚钱的职业,以后未必赚钱,大都是吃青春饭。而你们别看现在收入低,等有了成就,成了名医专家,你们就能长盛不衰,越老身价越高。

中医院校的毕业生,面对求职就业的困难心有不甘,有些埋头读书的学生更有抱怨,在校期间注重专业知识的学习,而忽略了其他综合能力,如社交、管理、组织协调能力的培养,导致在寻求其他就业机会时底气不足。同时,社会对医学的认同主流偏向西医,中医学并未得到广大群众的普遍接受。这些因素导致了中医药毕业生的思想压力增大,在择业时不能正确、乐观地面对现实。

前不久有作者在大报上发表署名文章《中医教育当心“掉在两把椅子中间”》。文章开篇讲了一个故事:若干年前有位年轻人从师范学院毕业后问父亲:我今后是当教师还是按志趣和特长争取当歌唱家?其父说:我只能告诉你,应该选定一把椅子,如果想同时坐两把椅子,你只会掉在两把椅子中间的地上。年轻人最终选择了唱歌,他就是世界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帕瓦罗蒂。

按照帕瓦罗蒂父亲的说法,中医是一把椅子,西医又是另一把椅子,而且两把椅子中间还有很长的距离。那么当今中医院校的教育,期望能同时坐两把椅子,最终结果只能是掉在两把椅子中间的地上。

中医院校教育,中医、西医齐头并进,比如《中医基础理论》与《正常人体解剖学》两门课在中医院校同一学期讲授,上午讲脾主运化、主升清、主统血,下午又讲脾是人体最大的免疫器官,具有造血、储血、滤血、免疫的功能,就像小学生一会儿学汉语拼音a、o、e……一会儿又学英文字母a、b、c,到底相信哪个,学生多数迷茫不知所从,只好死记硬背下来应付考试。

从本科到博士十一年,毕业时中西医“双精通”的理想很丰满,“中医不精、西医不通”的现实却很残酷。相比专门学习西医的学生(有些西医院校开设几十课时的《中医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在就业时毫无竞争力。中医的本科不如西医的专科,中医的硕士不如西医的本科,这种现象反映了中医学子求职的艰难。颇具讽刺的是,中医院校的招生规模越来越大,学中医的学历、职称越来越高,老百姓想找一个靠谱的中医却难上加难,中医后继乏人乏术的局面,整体上仍旧没有改善。

用河南中医药大学张磊教授的话说是“种了别人的地,荒了自己的田”,最终“掉在两把椅子中间”。张教授还说:“中医不是万能的,但是中医能的地方你能了没有?”

中医人应当努力让中医能的地方能起来。中医、西医的目的都是为了救死扶伤,各有优劣,一个人的时间与精力是有限的,精通一种医学已经非常吃力,精通两种医学更是难上加难。在这样一个社会分工高度发达的时代,“术业有专攻”,中医人只需粗通西医,西医人只需粗通中医,绝不能越俎代庖。应当以患者的健康为出发点,而不是为了追求经济效益一概采用中药加西药的治疗模式。中医、西医二者当紧密团结,精诚合作,才能真正实现一加一大于二的医疗目标,这是所有中医教育者要深思的问题。

要学好医学并不容易,必须走出认识上的误区,其实不管中医西医都是交叉学科。从个体与群体,外环境与内环境,结构与功能,局部与整体,微观与宏观,静态与动态,瞬间与长期,直接与间接,必然性与偶然性,生理与心理,客观与主观,数据与事实,因果与相关,科学与伦理,理论与实践等十七种关系,有大量生动、鲜活的事实和例子,说明医学不是单一的科学,医学充满了科学和哲学,涵盖了社会学、人文、艺术、心理学等。诺贝尔奖获得者费因曼说:“科学这把钥匙可以开启天堂之门,也可以开启地狱之门,究竟打开哪扇门?有待人文的引领。”狭义上讲,人文就是医学中除去的科学以外的所有重要的成分。它与科学犹如车之两轮、鸟之双翼,共同推动健康发展。

有少数头脑清醒的专家会这么看待问题,不可沉迷在良好的自我感觉中,不要以为现在的中医教学经过中西杂交,真的比古人高明很多,其实在很多方面不如古人。如灌肠,最早为《伤寒论>,已有一千七百多年历史;导尿,《千金要方》中有载,已沿用一千三百年;鼻饲,始于《圣济总录》,已有八百五十多年历史。东汉名医华佗发明的麻沸散,是麻醉手术的祖师。

绝大部分教授对当前的中医教育充满自信,他们认为,要说中国当前的教育存在问题,那不仅是单一的中医教育问题,而是整个教育体系的问题。比如中国戏剧、民族舞蹈、美术、书法,这些具有典型中国元素的学科,全都从以师带徒,变成西式院系教育,而且还要求学习英语和西方理论。如果说有崇洋媚外的趋势,那艺术类教育更严重,其中存在的问题应该比中医还要多。但是人家不谈别的学科,就爱拿中医说事。力挺以师带徒方式的一派可以反思一下,如果从小由师父教中医,背诵《医学三字经》《药性赋》《汤头歌诀》,不去上学,可能吗?

在古代也是先上私塾,把文化底子打好了再开始学医。现在普遍的做法是早期参加普通教育,大学学习医学,将名师带徒与院校教育相结合。至于说现代中医教育为何出不了大师,这个有多方面因素。当下的教育体制不仅是中医领域出不了大师,其他学科也一样,像陈可冀、吴咸中、沈自尹等老一辈专家一样,中西医两面精通的人才的确不多。

审视当下现状,一是搞课题、搞科研的多,出名快;临床辛苦,成才慢,很多人不愿花力气沉下去,不愿意坚守。二是中医医术评价难,有无成果还得病人认可、同行认可、领导认可。加上中医社会地位不高,竞争力不强,收入不理想,所以难以吸收高端人才学习中医,每年高考之后,看有哪个省的高考状元会选择学习中医?这个风向标式的现象就足以说明其中的问题。

五、我们究竟该怎样看待中医?

无可否认,中医药的整体观、系统论、辨证论治等特色优势日益凸显,从里约奥运会的“中国印”,到中医药海外推广的影响,中医药已经传播到183个国家和地区,形成新一轮的中医热。

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是国内最著名的中医院之一,花宝金教授是该院擅长治疗肿瘤的专家,平时患者趋之若鹜,一号难求。对于这样的情况,花教授并不开心。他说:“我行医几十年,每天都在拼命看病。结果病人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治越多。作为一名医生,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花教授属于少数跳出名利之外的清醒者,他看到了门庭若市背后的隐忧。从医生个人利益来讲,病人越来越多,说明自己医术高、口碑好,患者认可。但是从整个国民健康来说,病人越来越多,则说明医学发展走入了误区,重治疗,轻预防,医生只治不防,越治越忙。古语云:“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医术高明的医生并不是擅长治病的人,而是擅长防病的人。可是医院考核评价一个医生的优劣,就是看谁治的病人多,谁创收的功劳大。

这些年,很多医院跑马圈地,盲目扩张,有的医院病床数量高达6000张,成为世界罕见的“巨无霸”。医院在扩大规模的同时,还大量引进“高精尖”设备,如此一来,大医院形成“虹吸效应”,抽空了基層的优秀人才,导致患者过度集中,难以应付。现在的大医院医生疲于奔命,忙着“治已病”,哪还有精力去“治未病”?所以有媒体批评我们的医疗体系,全世界把看病当买卖来做的只有中国。

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中医要发挥治未病的优势,全民健康不是被动应付,而是积极预防。医疗是一个博爱的职业,因为有爱才有医院,面对鲜艳的红十字,如果把爱这种精神泯灭了,医疗就失去了尊严,那不叫医疗,叫交易。

当一批人证明中医有效时,而另一帮人又在抱怨,说中医在不断沦落。这话看似不着边际,其实确有来由。为什么患者会有这样的评价?因为中医队伍里良医少,庸医多。一剂中药十几味,像霰弹枪打麻雀,瞄得再不准,也该有几味击中目标。可是服的中药就是毫不对症,有相当部分的病人也相信中医,特别在中小城镇和农村,由于中医治疗费用低,方便,无须住院,受大城市西医至上论的污染少,常找中医看病,可惜遇上的大多是庸医。虽然一时半会儿治不死人,但也治不好病。一来二去,病人失去了对中医的信心,最后还是找西医开刀动手术。

中医也有江湖,在一个庞大的植物园中,难免良莠不齐,杂草蔓生。很多江湖人士都挂着祖传中医的旗号,还有遍布城市的养生馆、足疗、按摩、耳道、针灸、火罐、艾灸,民间健康组织,他们都打着中医的旗号,以公益性的幌子,拉人头举行各种活动,出售产品。还有铺天盖地的保健品、营养食疗产品,把人弄得眼花缭乱。曾有人总结,中国的保健品又贵又无效。中医这个概念被偷换、被放大、被混淆、被滥用、被玷污。各种名头的讲座、培训、交流聚会,在微信群里满天飞,把中医弄得神乎其神,衍生出花样百出的生财之道。

通过朋友介绍,我采访了北京、广州、深圳、上海多家中医养生馆。在寸土寸金的一线城市,养生馆的选址一点也不含糊,大部分开在大街要道,繁华显眼的地段。高昂的租金、超豪华的装修;貌若天仙、柔声软语的疗理技师,一看就知道,这是金钱打造的帝国。办一张会员卡起步就是五万十万以上才是金卡会员,消费一次就得以万计数。这样的养生馆不是普通劳动者可以享受的待遇,凡在此出入者非富即贵。还有一类就是专门服务中老年工薪阶层的,这年头,哪个老人没有点腰酸腿疼、头晕失眠、夜尿频多的毛病?艾灸一下,拔个火罐,买点补钙的保健品。老人回到家里,睡一觉,感觉真的好多了,来来往往,成了常客。看上去单次收费并不多,一两百元,一年下来就是一两万,一个养生馆发展100名服务对象,年收入就是几百万,如此有利可图的行业,肯定会一哄而上。有些老人顶不住推销员的软磨硬泡,买保健品一次就是几千块,又贵又无效的保健品产生了诱人的暴利。老人子女对这类养生机构很是抵触,有些甚至找上门去指责经营者,如此诱导老人,等同于恶意欺诈。经济并不宽裕的家庭闹得关系紧张,有些老人甚至为此离家出走。

在世界各地推广“拍打拉筋治愈法”、人称“大师”的中国“神医”萧宏慈,在英国被捕就是典型的例子,像这类假借中医之名的“能人”,谁知还有多少!

在生命的长路上,医疗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它关乎着每个人的生老病死,所以显得特别沉重,无论多么健康强壮的人,他也无法置身事外,从容谈笑。从饱受质疑的“莆田系”,到近年各地暴力伤医案,血腥的案例折射出自私、冷漠、利益追逐的社会现象。医患关系的紧张,已经成了社会关注的热点,救死扶伤、父母心肠的大夫,竟然成了提心吊胆的高危职业。医生执业环境的恶化,使人整日如临深渊。有报道,某地医院组织医生集中学习武术、跆拳道,让文弱的医生掌握防身自卫的本领,这样的做法让人啼笑皆非,无可奈何。

医生不是再造生命的神仙,不要过分夸大现代医学的能耐,目前的医疗技术还无法让人类长生不老、起死回生。虽然发明了数以万计的药物,其实真正能够治愈的疾病一半也不到。医疗一旦陷入无所不能的技术崇拜,盲目追求高端疗法,产生高额费用,将把医生推向神坛,带入险境,使医学朝着错误的方向高歌猛进。

由于病人及家属的期望值太高,忽略了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一旦发生医疗意外,医患之间立马恶言相向,反目成仇。治好了,医生是天使;治不好,医生就是魔鬼。

中医本来有一套简便低廉的检测方法,为何大家都不愿去搞那套简便方法呢?因为无利可图,谁也不想做不赚钱的买卖。现在进中医院,望闻问切扔到一边,先给你开个化验单,验血、验尿,拍片、打B超。病还没看,药还没开,检查费就花掉了不少,这样做看起来是为了确诊,其实说白了是生财有道。你如果想换家医院就诊,对不起,上家医院所做的检查,下家医院一概不认。

还有最明显的是骨科,现在骨折不管是闭合性骨折、粉碎性骨折,还是开放性骨折,一律采用手术治疗。中医骨科从民间武术演化而来,古代武医不分家。中医正骨的手法很多,大都采取保守治疗,能不开刀的尽量不开刀。夹钢板、打钢钉能更好地正位,加快愈合,但无疑增加了费用,也加重了病人二次痛苦,等于雪上加霜。

可是现在中医院的骨科也一样是手术至上,医生认为,保守治疗有风险,如果不能完全愈合复位,患者会反过来状告是医疗事故,所以一般不再保守治疗,只能开刀。

由于中医院与西医院在创收上存在很大差异,如果固执地抱着老传统经营中医院,必定捉襟见肘,处境艰难。同样是三甲医院,中医三甲医院年收入能达一个亿的已经相当不错,而西医三甲医院,随随便便就是七八个亿。虽然中医也在发展,但与西医相比有明显差距。中医药大学培养出来的学生,有四成改行不当医生,即使从事医疗行业也是做药企销售、医药代表。要不面对高房价、高物价,想在一二线城市安身立命,根本没有可能。

理想淡化之后,很难有学生愿意安贫乐道。蒋主任是江西省中医院国医堂专家、江西中医药大学教授。她很直率地说,一直提倡重医轻药,但是药品市场的竞争相当激烈,在省中医院周边两平方公里内,有大小40多家民营药店将医院层层包围。有些做医药代表的学生,出去几年就有房有车,有的甚至一年就能赚一套房。蒋教授说,对这样的学生她虽然佩服,但不欣赏,中医药大学培养出来的学生,如果都这样去实现个人理想,体现人生价值,那中医就完了。

這么说来我才明白,为何在中医药行业的报刊上,随处可见大幅广告,举办各种会务、培训、研讨、高峰论坛的启事。因为办会成了创收的重要途径。大家热衷于办会,原因是辛辛苦苦工作一年,年终拿的奖金还不如办一次会拿得多。办会操作也不难,没有风险,只要找个地方,请一些专家过来讲座,在媒体上做一些宣传,参会者就会纷纷赶来,每人收取一些会务费,开支基本就能持平,然后再找几家药企赞助,办完一次会下来,至少能赚十几二十万。

如果医生把精力全放到创收上了,哪还有心思去搞学术研究,去治疗病人。

健康是人的渴求与期盼。“健康中国”四个字写进了政府工作报告,而健康中国的建立,应该不仅是治病,更多的重在防病。不仅要预防身体上的疾病,还要疗理精神和心理上的疾病。加拿大名医特鲁多的墓志铭是这么写的:“偶尔去治愈,经常要帮助,总是去抚慰。”看看,人家有一个多么崇高的行医境界。

正如主持人白岩松所说,在所有的职业里,只有两个职业是带“德”的,一个是教师,一个是医生。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想一想,的确如此,师德与医德不可缺失。师德关系到教书育人,医德关系到治病救人。教师负责人们的精神健康,医生负责人们的肉体健康,这两个职业如果失去了品德,那么就将把人的精神和肉体引向歧途,甚至毁灭。

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都要讲操守和德行,医德不好,医术一定上不去。一个人找医生看病,把所有的隐私都告诉你,把衣服脱光了让你检查,把所有的痛苦都告诉你,把生命交给你,有救苦救难之心的医生不是一般的人,而是仅次于神的人。

周恩来总理曾问川籍保健医生蒲辅周:“你给我开的药为什么特别灵?”蒲辅周风趣地说:“别人把你当总理医,我把你当病人医,总理的病非医生所医,病人的病自是医生可医。”这话多么富有哲理。

在心灵的慰藉上,中医比西医更容易搞好医患关系。西医问病人怎么不舒服?病人也说不清怎么不舒服,就是难受。西医看所有的检查都没有问题,然后宣布你没病,病人能不生气吗?这么难受还说没病!中医不会这样,病人走过来就知道大概哪方面有问题,然后坐下,伸出手把个脉,看个舌苔,交谈几句,就能诊断了。

现在的医生用口罩、眼镜、胶皮手套全副武装地隔离起来了,与病人始终保持着距离。中科院院士、著名外科专家裘法祖先生曾讲过一个故事。他说一个病人肚子疼,找到他,他让病人躺到检查床上,在他肚子上仔细地摸了一遍,这个病人就感动得掉下了眼泪。他说,裘医生是他找过的第六个医生,前面五个医生都没有碰过他的肚子,甚至看都没有看一眼,就哗哗哗开出一串检查单,像机器人看病。现在医生完全依靠设备,依靠检验确定的指标来解决问题。这样使医生离病人越来越远,所以医患之间缺乏基本信任,没有沟通,极容易造成矛盾。

病人不可刺激,需要安慰,需要乐观。中医是最适宜安慰的,因为望闻问切的诊断方式非常含蓄,不像西医的检查结果,白纸黑字,一目了然。情绪影响病情,很多癌症患者因为惊恐过度,高度紧张,吃不好,睡不好,加快了死亡。

譬如中医的“冬病夏治”和“左病右治”的理念,虽然有效,但无法作出明确的解释。前人的经验,能为后人提供向上攀登的阶梯。回顾中医所走过的道路,显得无比曲折和艰难。中医在这百年之中,既有遭受残酷挤压的血泪史,也有令人振奋的欣喜。面对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复兴和进步,中医药从业者要建立强烈的责任感和担当精神。虽然中医的争论不可能一次性彻底消除,但我们要牢记历史教训,团结一切力量,致力于中医的继承发扬和创新,戒除利益之争、宗派之争,平心静气,放眼未来。伴随着《中医药法》的施行,在依法行医的环境中,打破技术壁垒,用全球化的视野,融入现代医药的强大优势,与不同的医学流派精诚合作,求同存异,在一批铁杆中医的努力下,坚信我们的中医药事业一定会迎来辉煌灿烂的明天!

作者简介

詹文格,男,江西修水人,中國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二级。有作品在《小说选刊》《散文选刊》《儿童文学选刊》《天涯》《山花》《青年文学》《北京文学》《小说月报·原创版》《清明》《西部》《长城》《美文》《朔方》《作品》《湖南文学》《福建文学》《天津文学》《广西文学》《山东文学》《黄河文学》《北方文学》《创作与评论》《延河》《鸭绿江》《草原》《青年作家》《北京日报》《解放日报》《文学报》《南方日报》《羊城晚报》《南方都市报》等报刊发表或转载。出版长篇报告文学《铁军本色》《邓植仪:泥土上的歌者》《激光先驱邓锡铭》;小说集《谁在城里种玉米》;散文集《踏雪无痕》《安魂帖》。先后获“恒光杯”全国公安文学奖;第二十四届孙犁散文奖;2017年《小说选刊》“善德武陵”杯全国微小说精品奖。散文作品入年度选本和新课标初中语文辅导教材以及多省市高考模拟试卷。

责任编辑 张颐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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