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丹妮，开门的人

高海博

每做一档节目，哇唧唧哇娱乐公司总裁龙丹妮都会先和团队开个盘，赌最后谁是冠军。如果按命中数算，龙丹妮与她“选秀教母”的名号并不相符—多数时候她都会猜错。

2017年年初，44岁的龙丹妮从天娱传媒总裁的位置离开，创立哇唧唧哇，关注青年偶像文化。

在中国谈论偶像，龙丹妮是一个绕不过去的人物。从李宇春、华晨宇再到去年的毛不易，这些爆红的偶像背后都贴着“龙丹妮制造”的标签。

如果仔细分析这些爆红“产品”，他们都看似偏离当时的审美规范，但又极度贴合时代情绪。而偶像作为流行文化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制造偶像，某种程度上就是制造流行。

龙丹妮也不避讳把她公司旗下的艺人称为可售卖的产品，正是这种商品意识，让她和她之前所在的天娱传媒开创出新的商业模式，几乎填补了中国偶像产业的空白。

龙丹妮把自己比作“开门的人”。而在如今这个更加细分的偶像市场里，需要打开更多扇门，让选择自然而然发生，“真正的流行都是这样发生的，通过大众自觉或不自觉的选择去推动，从而影响时代。”

“流行不是follow，而是创造。”龙丹妮对《第一财经周刊》说，她认为任何一個偶像背后都代表着一种新的社会审美。

2005年，当李宇春以一种中性风格进入大众视野，那种“酷”尚未被主流认可，但随着“超女”这种超级媒介迅速发酵然后风靡。毛不易则代表另一个典型。2017年的《明日之子》，制作团队最初都以为冠军会又帅又炫，毛不易最终的当选被解读为佛系文化的投射—这是一种自去年以来在国内的社交网络上最为年轻人津津乐道的生活情绪之一。

“谁敢说下一个流行是什么？没人敢。”但作为“开门的人”，龙丹妮有一套方法论，她知道门要开多少，怎么开，这些将成为持续流行的关键。

在采访龙丹妮前，我们送给她一本美国作家威廉·吉布森所写的《虚拟偶像爱朵露》，英文名《Idoru》是偶像（idol）的罗马音，讲述一个摇滚歌手爱上了一个虚拟偶像。

2017年，龙丹妮在哇唧唧哇的第一个节目《明日之子》中也创造了一个虚拟偶像荷兹。比赛现场，当荷兹的支持者齐喊助威口号时，周围的其他粉丝总会报以嘘声。

荷兹是龙丹妮大胆的试验，承担着挑战甚至反叛大众审美的角色。龙丹妮并不介意它被质疑甚至否认，“它就出现在那里，看能否穿透圈层，被大众接受。”

在荷兹之前，市场上已经有虚拟偶像存在—比如日本的初音未来—但多在小众范围内传播，并没有一个大众节目将它放在台前。

荷兹还只是争议的一小部分。更多人认为，无论节目呈现还是赛制，《明日之子》都太像之前的“快男”“超女”，与同期的《中国有嘻哈》相比，也显得过于“乖”了，如果对比今年的《创造101》与《偶像练习生》，热度似乎也无法相提并论。

曾经的流行制造者龙丹妮要被流行抛弃了吗？

龙丹妮对此表现淡定，她认为这只是因为市场上存在不同的节目类型，有真人秀、有音乐赛事，各家公司选择不同的品相与打法，同时观众也有了更多选择。

而且，龙丹妮其实依然是这一轮偶像热潮的参与者—哇唧唧哇将是《创造101》成团后的首席运营者，在成团之后，选手将脱离此前的经纪公司，开始为期两年的倒计时运营，两年期满，团体解散。“我们从来都是参与者，而且沉浸其中。”龙丹妮说。《创造101》的模式几乎是开创性的，两年运营期也是整个真人秀的一部分。她想通过这档节目趟出一条新的模式，找到偶像新的售卖方式。

当年的湖南卫视与天娱传媒，无疑是现在中国偶像产业的基础形态。湖南卫视拥有最大面积的年轻观众群体，其自制的选秀节目让新人得到全民关注，从而瞬间走红。天娱则负责接下来的工作，签约这些走红的新人，为他们定制音乐、电视剧等一系列作品，让粉丝买单。

“刚做选秀的时候，北京的音乐圈看不上我们，说这是哪里来的土老帽。”说起这段历史，龙丹妮总会哈哈大笑。

那是中国偶像行业的起步阶段，回头审视无法否认它多少带着些土味，甚至粉丝也会自嘲“土偶”。

但颠覆真的慢慢发生了。从2005年超女横空出世开始，湖南卫视+天娱传媒这样的模式直接冲击了长久以来唱片业与影视业的造星方式，它就像一个造星工厂，每年源源不断地产出新的艺人，这些新人不断活跃在电视剧与综艺节目里，占据着电视屏幕和广告牌的主流位置。

很长一段时间，龙丹妮与朋友们到KTV聚会，点播机上播放的MV，10首歌里有一大半都出自超女、快男。而前不久，龙丹妮参加了一次音乐颁奖礼，她发现台上站着李宇春、张靓颖、张杰、谭维维等人，他们也来自超女和快男。

但电视选秀的好日子很快结束了。2013年7月25日，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发出“限娱令”，上星综合频道在调控期内不能再投入制作新的歌唱类选拔节目，已有节目也须错时安排播出，避免同款扎堆。《华尔街日报》当时评论称，“电视台选秀的世界末日来了。”

与此同时，电视台开始出现《中国好声音》这类引进版权的真人秀节目，几乎一夜之间，选秀让位，真人秀登场，综艺市场上谈论最多的变成了欧美版权、日韩模式。

一个有意思的对比是，2013年，湖南卫视主推《快乐男声》，而同档期的对手是浙江卫视的《中国好声音》。“他们几乎是压着我们打。”一位天娱传媒前员工向《第一财经周刊》描述当时的局面，无论收视率还是影响力，快男远落后于好声音。

再之后，除了在2014年选秀10年推出纪录片《我就是我》，天娱在综艺作品上并没有做出爆款。从2014年到2017年，随着视频网站成为新的流量平台，综艺市场不断出现新的团队与公司，《我是歌手》《奇葩说》《吐槽大会》这样的爆款节目随之出现。

这一切，龙丹妮都缺席了。流行制造者龙丹妮和天娱传媒在市场上一度几乎处于失语状态。

在这3年里，龙丹妮做起了“明天的派对”，这是一个由艺术家与天娱旗下艺人合作的艺术项目。艺术展的副标题名为“当代艺术对商业文化标准的叛逆”，展厅里，粉丝们更关心的是他们的偶像，这与艺术展的气氛格格不入。

“再尴尬点也许更好。”龙丹妮希望呈现出这种碰撞感，她愿意让粉丝参与其中，“只要看了就会有投射，也许觉得好，也许觉得差，但他们自己会有对艺术的看法。”

龙丹妮的前同事、天娱传媒前副总裁赵晖是该艺术项目的深度参与者，他告诉《第一财经周刊》，“明天的派对”很重要的一点，是让公司艺人建立了新的审美，更能对接高端品牌。

赵晖讲了另一个故事，是关于李宇春去演赖声川导演的话剧《如梦之梦》。初演时，李宇春的粉丝会发出一些声音，影响话剧礼仪，但是赖声川对此充分谅解，他知道粉丝是在接受新的事物，需要成长。

“艺术家很清楚，艺术不被认同、不被传播就是死的。”龙丹妮举例，这与做艺人是一个道理，“艺人说自己就是喜欢唱歌，那你自己在家唱就好，为何出来做艺人。”

虽然龙丹妮不会对艺术做高下之分，但“明天的派对”依然展现出她身上拧巴的完美主义特质。前述天娱员工表示，龙丹妮希望艺人既有音乐创作能力又能展现商业天赋，但是像李宇春、华晨宇、毛不易一样的人毕竟只是少数。

“我们更看重音乐能力，99%的艺人都偏音乐向。”龙丹妮对于艺人有着明确的区分，movie star（电影明星）与idol（偶像）是两种产品，做idol必须要懂音乐。

事实上，哇唧唧哇的第一个产品并非《明日之子》，而是X玖少年团，他们由《燃烧吧！少年》这档偶像养成节目出道，但是成团出道接近两年时间，依然没有引起足够的关注。

特别是与《偶像练习生》对比，X玖少年团的声量远远落后。先后参加了《燃烧吧！少年》与《偶像练习生》的选手韩沐伯曾对媒体回忆参加《燃烧吧！少年》的经历：节目结束意味着人气的结束，“从巅峰跌落，感觉无能为力。”

龙丹妮承认需要不断修正，但并不认可失败，“按照既定规划在走。”与媒体急迫宣布失败不同，龙丹妮愿意等一等，“不看一时的热点。”

“做文化产业心态不能像房地产行业，要有耐心。”龙丹妮说，“最好不要想着一夜爆红，那样还没红就疯了。”

目前，哇唧唧哇为X玖少年团制作的电视剧《哦！我的皇帝陛下》正在腾讯视频播出，此外新的专辑也在制作，整个团体依然会持续运营下去。

“不看一时的热点”总能让龙丹妮收获意想不到的结果。前述天娱前员工讲完当年好声音死死压住快男后，反问道，“但你现在还记得那一季好声音还有谁吗？”

的确，没人记得了。现在更多人知道的是那一屆的快男冠军华晨宇。赵晖也持同样的观点，“有嘻哈是很火，但是现在还有谁？”

“丹妮要做的产品是人，而其他家更多是节目本身，这是最大的区别。”赵晖总结说。本质上，哇唧唧哇并非一家传统的综艺制作公司，而是以人为核心产品的公司，它的综艺节目、电视剧、音乐会都服务于艺人品牌。人是不可复制的，不会再有李宇春，也不会再有毛不易，但制造李宇春、毛不易的方法论可以复制。

具体到方法论，无非是选人、做节目、出作品，这些事项背后需要的是“专业”，“每一个工种都需要5年以上的积累。”

在偶像效应被互联网放大的背景下，哇唧唧哇的积累已经开始显现出价值并形成优势：它已经更早地完成了内容生产、人才培养、粉丝经济的闭环，并且开了练习生的产品线，甚至还做了培训学校。

赵晖记得与龙丹妮、马昊（哇唧唧哇首席内容官）看另一档关于少年的节目，节目中主持人一直在问选手美不美的问题，赵晖觉得很有意思，但是马昊很快纠正他，“不对，赵晖，少年不应该一直说美，而应该有英气。”赵晖瞬间理解到，在承担流量、商业变现、关注度的同时，流行文化依然可以映射时代、传递价值。

不过，流行文化又往往代表着速朽，“不要奢求经典，特别愚蠢，干吗呀？”龙丹妮说，“不要总想着被流传，被祭奠。”在快速变化的商业世界，按照流行法则，当下这一秒最重要。

龙丹妮可能再次迎来属于她的黄金年代，只是这一次是从电视转移到视频网站。“偶像没有变，核心也没变，都是一个平凡孩子通过努力被用户观望、崇拜的过程。”龙丹妮说。

当然，在电视选秀时代，参赛选手大多来自专业院校以及酒吧，但现在普遍是经受过经纪公司严格训练的练习生，层级已经明显不同。更关键的是，现在观众的审美提升了，他们对于选手的要求也会更高。对龙丹妮来讲，这意味着她需要发现并打开更高层级的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