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名剧《大雷雨》的新解读
2018-06-12曹树钧
曹树钧
在西方,为了保证经典剧作不走样,对经典剧作如莎士比亚剧作的演出,一些艺术家遵循一个不成文的规则“只删不加”。安振吉排演的《大雷雨》并不受此约束,他借鉴的是我国戏曲的一个美学愿则:“无戏处惜墨如金,有戏处泼墨如云。”只要能够深入刻画内心世界的地方,他充分发挥导演强调的艺术,收到了很好的艺果。
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中指出:“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要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发展道路,激发全民族文化创新创造活力,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他又指出在文化事业上,要“加强中外人文交流,以我为主,兼收并蓄”。
2017年岁末,笔者应邀观赏上海师范大学谢晋影视学院公演的俄国经典《大雷雨》(艺术指导陈明正,导演安振吉),这是一次真正的审美享受,她是我国话剧艺术家在新时代“加强中外文化交流,以我为主、兼收并蓄”,对人类创造的艺术精品所作的一次成功的新解读。
一
树立现代时间观念,既尊重俄国经典原著,又对剧本作必要的改动、增删,高效地组织戏剧行动,并与新时代观众的生活节奏、审美习惯相吻合,这是上师大版话剧《大雷雨》导演的第一个特色。
1859年诞生的五幕俄国悲剧《大雷雨》,问世之后立即以它卓越的艺术成就震动了整个俄国文坛。俄国进步阵营和戏剧界普遍公认这部剧作是19世纪俄罗斯戏剧文学中最优秀的作品之一,是剧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所有剧作中最重要的代表作。
但此剧的演出时间按原本演出一般要三个多小时。此剧在新时代重演,在导演处理上,首先遇到的是一个剧本如何删节的问题。当今中国处于新时代,我们要勇于吸引和借鉴人类社会创造的一切文明成果,包括戏剧文化精品。而新时代,是高度讲究效率的时代,时间的观念越来越强,时间的效能直接影响到社会生产的发展,关系到社会的进程。当今世界,人类知识化、智能化、现代化步伐在不断加快,与这一新时代生活潮流相适应的是现代的时间观念。这是从事当代戏剧实践的艺术工作者必须要认识到的时代特点。现代人的生活习惯、审美习惯已经产生了变化,它要求戏剧演出必须与时俱进,随着现代观众的变化而变化。但如何删节,对导演水平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大雷雨》的导演采取了审慎、严肃的态度,一方面在艺术处理上富于创意,同时又将《大雷雨》原作思想精深、艺术精湛的内容基本保留了下来。演出将原作删至两个小时,但精彩场面,例如第一幕的“训媳”,第二幕的“辞行”,第三幕的“幽会”,第四幕的“认罪”,第五幕的“投河”等关键场面均较完整地体现在舞台上,既更好地突出了重点,又显现了原作现实主义艺术的魅力,显示了导演二度创造的艺术功力。
二
充分发挥话剧艺术本体特色。一方面精心点拨演员体现完成导演对剧本独到的理解和独具匠心的导演构思;同时,根据名剧的艺术特征,调动舞台艺术的六种手段(布景、道具、幻光、效果、服装、化妆),细致刻画人物内心世界,组成完整统一的舞台形象和演出形式,这是《大雷雨》导演艺术的第二个特色。
导演执导此剧具有明确的精品意识,立意用高雅文化,滋润人们的心田,提高广大观众的艺术品味,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文化需求。
在西方,为了保证经典剧作不走样,对经典剧作如莎士比亚剧作的演出,一些艺术家遵循一个不成文的规则“只删不加”。安振吉排演的《大雷雨》并不受此约束,他借鉴的是我国戏曲的一个美学愿则:“无戏处惜墨如金,有戏处泼墨如云。”只要能够深入刻画内心世界的地方,他充分发挥导演强调的艺术,收到了很好的艺果。
奥斯特罗夫斯基最主要的作品《大雷雨》,创作于1859年6月至10月。这时俄国反农奴制斗争正处于火热状态,许多先进的作家和艺术家都以创作反农奴制为主题的作品投入了这场斗争。《大雷雨》的主题虽然并非描写这个方面,但它通过一个普通家庭内部的悲剧事件,反映出在农奴制和宗法制度统治下,不仅农奴们难以存身,就连普通人都无法活命的残酷事实,暴露了整个俄罗斯“黑暗王国”的社会现实,以及人民对这种社会统治所作的坚决的抗议。
作为封建家长制统治势力代表人物的提郭意,在剧中与卡巴诺娃结成了一股森严可怖的黑暗势力,而在舞台上更直接地表现出家庭内部残酷统治的是卡巴诺娃。
卡巴诺娃在剧中是戏剧主要冲突的一方,她以享有家庭专制统治权的面貌出现于舞台,处处以维护传统的家庭秩序与因袭的道德法则作为自己神圣的天职。剧本里,卡巴诺娃坚持的那一套所谓“家庭法律”,如晚辈要绝对顺从长者,妻子要畏惧丈夫,媳妇要服从婆婆,甚至于出门送别等等细微末节的生活动作,都是她所虔诚地死守着的生活教条。但是,时势的变化使卡巴诺娃越来越显得不安。她深深感到眼前的年青一代已不那么容易驾驭,因此对自己统治下的年青人百般挑剔,动辄训示。
卡巴诺娃心目里认为,自己家庭传统的不稳固,全是那个不驯服的媳妇卡杰林娜造成的,因此她把卡杰林娜看成了“祸根”。剧中开始时她那指桑骂槐的责骂,实际上已展示出两种社会势力之间的冲突基础。之后,这两个人物之间关系的尖锐恶化,便构成全剧的基本冲突。《大雷雨》的中心事件正是描写青年一代在这种封建统治下的悲剧命运,和这个封建家庭走向分崩离析的过程:有的投河自尽,有的远走高飞,有的在痛苦的精神压抑中发出了指责。
第一幕“训媳”,导演让卡杰琳娜在台词与表情中强调她向丈夫奇虹气愤地诉说“她(卡巴诺娃)侮辱了我”,突出卡杰琳娜向往的是应有人的尊严和人格的平等。
第二幕“辞行”一场,突出卡杰琳娜希望丈夫带她一起出行,以便摆脱森严的家规。然而她的丈夫软弱无能、一味屈顺母亲。他除了酗酒、过放荡生活别无他念,断然拒绝妻子正当的要求。就在与丈夫离别的时刻,她感到了越来越难忍的痛苦。
这时,她虽然仍想继续做个忠实于丈夫的妻子,默默地忍受下去,但她内心世界对自由生活和幸福爱情的渴求,却又不可抑制地萌发起来。当小姑瓦尔瓦拉给她带来那把能开房门的钥匙后,卡杰林娜拿起它。又扔掉它。在这一场导演大大的予以强化:在室外天快要黑下来时,她趴在地上找寻钥匙。终于在强大的感情力量支特下,最后紧捏着钥匙,大胆地说出:“……我在说什么呀?为什么我要欺骗自己呢?就是死我也要见他。……扔掉钥匙吗?不,决不!它现在是我的了—该出什么事就出什么事吧,我还是要见鲍里斯的!哦,天快点黑吧!”卡杰林娜决定去争取幸福的爱情,挣脱这种囚犯般生活,这正是她渴求自由的意志力量的勇敢表现,导演强调这是她性格发展的独具行动。
《大雷雨》
对这种性格力量,卡杰琳娜自己也知道得很清楚,如第二幕第二场,她对瓦尔瓦拉坦诚而又坚决地说道:“唉,瓦莉亚,你不知道我的性格!当然,但愿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我要是在这儿实在受不了的话,那么,他们用什么力量也抓不住我。我会跳窗子,投伏尔加河。我要是不愿意在这儿过活的话,哪怕你把我砍碎了,我也是不干的!”朗朗誓言为悲剧的结局埋下了有力的伏笔。
卡杰林娜就在这一性格力量的驱使下,终于同鲍里斯在一起度过了十个美好的夜晚,享受到虽然冒险但却是幸福的爱情。第三幕“幽会”一场,导演调动了灯光、布景、音响等种种手段,大大加以渲染:男女主人公来到一个充满阳光的天地,这里是另一个世界,这里有阳光的温暖,雨水的淋洒,大地上面长满青草—嫩嫩的青草……鸟儿会飞到树上去,它们会唱歌,会养小鸟。野花开出黄的、红的、蓝的……各式各样的花朵……卡杰琳娜和鲍里斯尽情地在这儿追逐、嬉戏,甚至情不自禁地跳起了双人舞。导演指导演员用浪漫主义手法渲染他们日思暮想的幸福生活。这时,演员表演的激情使台下观众情不自禁地热烈鼓掌。这是导演和演员密切配合的大胆创造。
不过好景不长,十天后奇虹归家之后,卡杰林娜马上就被森严冷酷的现实和自身的犯罪感折磨得内心痛苦不已,也被从小就灌输的宗教道德观所鞭笞,开始对自己的行为不满起来;而且她那纯真的心灵,又使她不善于欺骗人。第四幕卡杰琳娜终于在黑暗势力的压迫下,在隆隆的大雷雨声的恐惧气氛里坦白了自己的全部“罪过”。但这种忏悔并不意味着她对鲍里斯爱情的反悔,更不是向现实势力的屈服。第五幕,导演增加一场戏,将原作在客厅中的情景移至窗口。她同鲍里斯偷偷见面,导演增加了卡巴诺娃和提郭意拼命扯开他俩的强烈戏剧动作。卡杰琳娜与鲍里斯在最后会面中明确提出“带我离开这儿”的要求,显示她对爱情的真挚和决不返回卡巴诺娃家门的坚定行动。懦弱的鲍里斯拒绝了她在绝望中的唯一要求时,她只得自己来决定自己的命运。第五幕投河前的两大段独白,是剧作家对女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和不屈的性格的细致刻画,抒发了她在苦难面前对自己未来命运所作的果断决定:她想到,若要继续活下去,就得终生去过那种痛苦无比的屈辱生活,成天像个罪人似的受人蔑视,遭人冷遇;与其在这种现实的坟墓里苟延残喘,不如投身到那大自然真正的坟墓里去。她以激愤的心情奋勇一跳,投入到汹汹的伏尔加河之中。
卡杰琳娜投河之后,一贯主张忍让的老人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库力金勇敢地跳下河去打捞起卡杰林娜,然后面对卡巴诺娃之流发出严正的审判:“这是您的卡杰林娜。随您把她怎么办吧!她的身体在这儿。把它拿去,但是她的灵魂现在可不是您的了,她现在正站在比你们更慈悲的审判者的面前!”说罢把尸体往地上一放,愤愤地冲了出去。导演通过结尾这一人物强烈的戏剧动作,对罪恶封建统治作出了鲜明的抗议。
三
艺无止境。任何完美的演出都是相对的。谢晋电影学院版《大雷雨》,笔者感到在艺术上也还有一些不尽如人意之处。试述两端:
一、“幽会”一场的渲染还可简练一些。
如上所述,“幽会”一场导演大胆地采用原作所没有或者说并不鲜明的浪漫主义手法,在这一版《大雷雨》演出中加以大大地强调和渲染,取得了令观众击节赞赏的良好的艺术效果。
艺术探索同改革一样需要掌握一个度,过犹不及。《大雷雨》基本上用的是现实主义创作方法,但又孕含一些浪漫主义元素。在导演处理上如何掌握好这个度,相当重要。现在由于总体上时间压缩较多,这一场的渲染在时间把握上还宜再简练一些。
二、黑暗势力的代表人物塑造还可更丰富一些、细致一些。
《大雷雨》中卡巴诺娃、提郭意是黑暗势力的代表人物。比较起来,提郭意这一人物的表演力度还宜加强。例如第一幕一开始是库力金坐在长椅上赞美伏尔加河美妙的自然景色。此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提郭意野蛮、放肆的叫骂声便从远处传来。此人是小城有名的富商,贪婪专权,目空一切。他的性格未出场便应给观众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演员的台词处理未予以强调。又如,导演加了一句他让侄儿去西伯利亚,犹如流放,为的是吞没鲍里斯应得的遗产,导演为卡巴诺娃加上一句台词点穿了这一点,然而扮演提郭意的演员在表演上却缺乏应有的回应。
话剧《大雷雨》公演以来,备受上师大师生和上海艺术界人士关注,成为2017年上海话剧界演出的一个名副其实的精品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