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直播
2018-06-11杨颖
杨颖
一
“叮铃铃……”预先设定的手机闹铃声将姜轶洋从梦中惊醒。
他摸索着关掉“头罩”的开关,然后一把将这玩意儿从头上扯下来,往床上一扔,就探头去看床头的嵌入式电脑屏幕。
“头罩”在床上委屈地蜷缩成一团,就像刚和主人度过一个亲密夜晚后,天明时分便被无情抛弃的女人。
它的质地也和女人一样柔软,虽然是由金属制成的,上面密布着无数个电极,但它可以很帖服地套在人的脑袋上,只在眼、鼻、口的位置有开口,方便呼吸,就跟戴普通头罩一样舒服,没有任何不适感。
这样的设计,是为了让使用它的人毫无障碍地入睡,以及做梦。
它有个很高大上的名字,叫“脑细胞电子脉冲成像器”,能够用微传感器捕获人在梦境中的脑电波,然后转换成电信号发送给电脑,电脑再通过先进的成像技术将这个人所做的梦一丝不差地显示在屏幕上。
但大家还是喜欢叫它“头罩”,或者“梦境头罩”。因为它的外观和质地真的跟头罩差不多,既轻薄又柔软,还有多种颜色可供选择。姜轶洋选择了黑色,黑色让他想到沉睡后的黑暗,有这样的暗示,他相信自己能更好地入睡。
第一次戴上它时,姜轶洋站在镜子前,看见自己变得像个蒙面大盗。于是他突发异想,或许有一天,自己可以去盗走别人的梦。
也难怪他有这样的想法,因为现在“梦境直播”的竞争实在太激烈了!每个人都可以很便宜地买到“梦境头罩”,把它与电脑相连,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睡一觉,就能向所有人直播自己的梦境,然后得到观众的打赏。精彩的梦境会受到狂热的追捧,一夜醒来,赏金上万,甚至几十万都是常有的事。在这个物质极度丰富的时代,人们不再有饥饿和匮乏,很多人都愿意为吸引自己的东西一掷千金。
巨大的经济利益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梦境直播的行列,而提供直播的平台也越来越多。无论平台也好,直播者也好,都在想方设法使出浑身解数来吸引更多观众。然而被丰富的直播内容宠坏的观众,却越来越挑剔,口味越來越刁钻,有时直播者醒来,看到的是满屏的差评和臭鸡蛋。
然而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最坏的结果就是像姜轶洋这样,醒来后在电脑屏幕上看到的是几乎没有什么人气的直播间,冷清得就像孤寂的雪夜。从来访记录中,他看到整整一晚上只有三个人进入了他的直播间。
1点25分,有人蹓跶进来,看了两分钟,扔下一个臭鸡蛋走了。
2点16分,又有人进来,看了不到半分钟,就破口大骂:“播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无聊死了!”然后瞬间从直播间消失了。
5点40分,终于等来了第三个人,他倒是耐着性子看了五分钟,然后留下一句话:梦境很一般,不够吸引人。
姜轶洋在电脑上查看系统自动录下的昨夜梦境的视频。
第一个人进入直播间时,他正梦到自己编的程序被老板挑剔,忍不住辩白了几句,结果被老板威胁要开除,于是他马上认了怂,堂堂男子汉顿时矮了半截,跪在地上不停地哀求老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得他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平时在公司被老板欺负也就算了,现在竟然在梦中都不敢雄起,简直是一身奴骨,懦弱无能,难怪会被人扔臭鸡蛋。
第二个人进来时,他正在黑暗的地道里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对方不觉得无聊才怪!
第三个人看到的,是他被一条黑狗追赶的梦境。姜轶洋想起白天自己被小区里一条宠物狗惹烦了,便踢了它一脚,惹来那条狗冲自己不停地狂吠,结果晚上就做了个被狗追得到处乱窜的噩梦。还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过这种被狗追的梦很多人都做过,难怪对方会觉得没有吸引力。
姜轶洋叹了口气,又去看直播平台的视频排行榜。
每个人的梦境都会被自动录成视频,供那些不想熬夜的人在白天观看。直播平台还弄了个排行榜,按照打赏的数目和人气分别给视频排名。人气高的,通常打赏的数目也高,所以两个排行榜中上榜的视频高度重合。
姜轶洋点开了打赏排行榜。
排名第三的视频,是一位少女在黑暗的巫术森林里奔跑逃命,最后被一条人头蟒身的怪物一口吞下了肚子。这怪物的头是一个面貌狰狞的男人,布满了恐怖的欲望。巨蟒的身体比十人合抱的大树还要粗,当它张开血盆大口时,森林里顿时刮起了可怕的旋风,少女瞬间被吸入它嘴里,只剩下两条露在外面不断挣扎的长腿,然后她的腿渐渐静止下来,整个人彻底滑进了巨蟒腹中。
这惊悚的一幕看得姜轶洋心脏激跳不已,然而当他点开排名第二的视频时,满屏的血腥就像极富冲击力的炮弹,瞬间击中了他的胃,叫他差点连隔夜饭都吐了出来。梦境的主人公是一个孱弱的男孩,被人欺侮后突然化身为可怕的杀人狂魔,血洗了一整座城市。当姜轶洋看到他鸡爪一般瘦骨嶙峋的手,伸进另一个男孩的胸膛,直接掏出血淋淋的心脏时,终于忍不住跑到洗手间里狂吐一气。因为没吃早饭,连胃酸都吐出来了,酸汁刺激了喉咙,令他很不舒服。
但他还是强忍着,点开了排名第一的视频。这个视频令他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一个男人和美女在床上颠鸾倒凤,美女身材曼妙,惹人遐想。正当姜轶洋想入非非之际,美女却突然变成了外星生物,很像电影《异形》中那种可怕的怪物,它身上、嘴里流出的恶心的黏液几乎涂满了整个屏幕……
看到美女变成外星怪物的一刹那,姜轶洋吓得差点滚下了床。然而更可怕的是,梦里的男人竟然不为所动,依然在跟那个可怕的外星怪物做着最原始的事。姜轶洋想要马上关掉视频,但体内却有种莫名的冲动和好奇,令他竟然看完了整个视频,然后长长吁了口气,感到一种无聊的满足和难言的空虚。
这确实是种很奇怪很矛盾的感觉,一边觉得很恶心,一边又忍不住要看,而且还想看更多视频,以填补那种莫名的空虚。于是这个周末姜轶洋都宅在家里,靠叫外卖填饱肚子,然后在各种各样的梦境视频中消磨了一整天。
每个周末都是如此。
明明是阳春三月,踏青的好时光,但他已经很久没有闻过花香、呼吸到林间的新鲜空气了。他所租住的这套只有一居室的老旧公寓里,弥漫着难闻的臭气:地上到处是灰尘和垃圾;床脚乱扔着未洗的臭袜子;沙发上堆着脏衣服,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中露出几本皱巴巴的编程书,不知有多久没有打开过了;桌上有未吃完的饼干,塑料袋里的饼干渣撒得到处都是,还有吃过方便面后留下的油渍。卷筒纸长长的尾巴从桌上耷拉下来,在空中晃晃悠悠……
所谓久在鲍肆不闻其臭,姜轶洋早已对蜗居的狗窝习以为常了,除了躺在床上不停地点开一个又一个视频外,他对周遭的一切都熟视无睹。当他终于看完排行榜上所有视频,想再重温一下前面三个视频时,发现它们因为过分恐怖、血腥、色情,触犯了互联网管理条律,被人举报后删掉了。但直播者一夜之间所得的赏金已经丰厚得令人眼红,更有人赶在视频被删前就已经下载到电脑上,于是平台的论坛上,到处都是用暗语求视频的帖子,这些视频被私下传播扩散,更为直播者带来大量的人气。
姜轶洋不知道那些直播者都经历了什么,竟然能拥有那么可怕怪异的梦境,然而也正是这样的梦境,才令它们在众多平庸的梦境中脱颖而出,吸引那些有窥私欲又追逐刺激的人津津有味地观看。
姜轶洋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经历太简单,所以梦境才那么平常。作为一个没什么想象力的小程序员,他的生活轨迹就是从公司到家里的两点一线,每天按部就班,就像一臺调试好的机器,没有任何意外出现,更不可能有什么新奇的素材,所以他的梦境才乏善可陈,毫无吸引力。
如果能盗走别人的梦就好了!姜轶洋不止一次这样想过。他实在太想出名,太想赚大钱了。前女友因为他没钱买房而离开了他,那时他就发誓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让那个势利的女人后悔莫及,让她回过头来求他,让自己好好扬眉吐气一把!
然而无论欲望多么强烈,在现实中他依然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屌丝。因为懒而穷,又因为穷而更懒。他不想做那些辛苦的工作,才把目光瞄准了“梦境直播”,睡觉就能赚钱,简直跟天上掉馅饼差不多。然而正因为轻松、门槛低,才使得加入“梦境直播”行列的人越来越多,竞争越来越激烈,能杀出重围的只有极少数人,绝大多数人都像姜轶洋这样当了炮灰。
每次看到精彩的梦境视频,姜轶洋都恨不得盗为己有。
任何事物大热之后,都会出现模仿者和剽窃者,就像以前的网络小说,几乎每部大热的作品都遭到了疯狂的抄袭,由于维权成本太高,惩罚力度太小,很多抄袭者不但不会受到惩罚,还会名利双收。
然而梦境却是不可控的,没有人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样的梦,所以根本无法模仿。姜轶洋在网上找过很多关于梦境的攻略帖,比如这篇:《如何才能做一个吸引人的梦》。
第一,尽量让你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去旅游、骑行、徒步,去夜店、约炮、打架……做一切你从未做过的、突破传统的事,这样你的梦境才会变得狂放不羁,充满另类的吸引力。
第二,尽量多看排名靠前的梦境视频,多看一些血腥、暴力、色情的书和影视,睡觉前尽量回想你所看过的东西,加深印象,把它们牢牢刻在大脑皮层,这样就有可能使你的梦境中也出现这些元素。从互联网大数据来看,最受欢迎的视频中,或多或少都具有这三种元素。
第三,可以购买别人的梦境视频,转发到自己的直播平台上。姜轶洋试过这种方法,买过几个视频,但因为直播间人气不够,得到的赏金还不够买视频的钱,所以就放弃了这个方法。
第四,直接下载别人的梦境,放在自己的直播间吸引人气。以前曾有人这样做过,但技术的发展很快补上了这个漏洞。如今强大的互联网随时随地都在对比着每个人上传的信息,一旦发现你的视频跟别人的相似度过高,又未曾得到对方允许转载的授权,该视频就会被禁止上传,三次以后,就会被封掉直播间,所以基本上没人敢再冒险盗取别人的梦境。
因此,只有前两条路可以试试。作为一个技术宅男,姜轶洋无法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只有不断地看,吸收别人的东西。这样做似乎还真有效果,他的梦渐渐变得有趣起来,进入他直播间的人缓慢地增加着,基本上是一天增加一两个的节奏,三个月以后,他的粉丝终于艰难地突破了一百人。
二
周末过后,姜轶洋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他的公司在市中心,那里不仅房价吓人,房租也高得惊人,姜轶洋既买不起,也租不起那里的房子,只能每天坐地铁从远郊赶到市区去上班。
上班高峰期,地铁上挤得水泄不通,每个人都被压得像沉积岩里的古生物,还夹杂着各种汗臭和难闻的气味。和姜轶洋挤在一起的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她的脸蛋被密封车厢里的热气熏得通红,鼻尖渗出微微的汗珠,看上去就像个诱人的苹果。
地铁到站了,又上来一拨人,将两人挤得更紧地贴在一起,少女身上的香水味和她天然的体味混合在一起,简直就像浓烈的催情剂,令姜轶洋禁不住阵阵心猿意马。看过的那些视频此刻都在他脑子里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像一群邪恶放肆的妖精,拼命诱惑他,撺掇他胆子大点儿,再大点儿……
血液似乎全都集中到下半身了,他脑子里一片混沌,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少女诱人的臀部上摸了一把。还没来得及回味指尖销魂的柔软滋味,他脸上就挨了重重一巴掌。
“色狼!不要脸!”少女涨红着脸骂道。
一车厢的人都朝姜轶洋看过来,无数鄙夷的目光像一把把“嗖嗖”飞来的刀子,把他的脸皮割得一点不剩。
姜轶洋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地铁一到站就狼狈地挤下车。因为中途下车,他又不得不等下一班地铁,最后到公司的时候很悲摧地迟到了两分钟,不仅这个月的全勤奖泡了汤,而且这一天他都在那一巴掌的屈辱中度过,根本无心工作,因为编的程序出现了几个BUG,又被老板好一顿臭骂,简直衰到家了!
这天晚上,姜轶洋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喷火的巨龙,把一团又一团火球喷到老板身上,把对方烧得翻滚惨叫,痛不欲生。最后那个可恶的家伙被烧得灰飞烟灭,他心里别提多解气了!巨龙得意扬扬地在空中游弋,看见不顺眼的人就喷火烧他,直到把整条街都变成了火海。突然,他看见在地铁上扇自己耳光的女孩,于是火焰毫不留情地包围了她,对方哭着跪下来,苦苦哀求他放过自己,并答应让他为所欲为。姜轶洋得意地大笑着,朝少女扑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后,姜轶洋看到自己的直播间如同炸了锅一样热闹,满屏都是鲜花和礼物,留言都是这样的:
精彩!
太刺激了!
人家也好想做这种梦哦……
主播真是太有想象力了,传授一下秘诀呗!
……
姜轶洋兴奋地去看自己的打赏收入,现金加鲜花和礼物的总价值一共是一百五十六元,虽然并不多,但这是他进行梦境直播以来获得的第一笔收入,是零的突破啊!他激动地在床上打了两个滚,然后又去看论坛,果然看到有人推荐他昨夜的梦境视频,他赶紧留下自己直播间的地址,然后灵机一动,又主动把视频转发到更多论坛。很快,他直播间的来访人数就直线上升,到下个周末的时候,已经突破了一万。
三
尝到甜头后,姜轶洋决定不折不扣地去实践攻略帖里的第一条,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
现实的冒险为他的直播增加了刺激的作料,同时也改变了他。如今他再被人扇耳光骂“色狼”也不会觉得脸红,而且整个人就像个动不动就爆炸的火药桶,跟同事吵架,跟路人吵架,跟送外卖的吵架,最后甚至跟老板吵架,结果立马被炒鱿鱼了。但他并不在意,因为他的粉丝人数已经超过了十万,一晚上的直播收入就有好几千,甚至上万,还通过帮商家打广告赚了更多钱,他早就想辞掉原先那份毫无前途的工作,专心搞直播了。
为了维持粉丝的忠诚度,他必须不断提供新鲜又刺激的内容,有一段时间他的梦境没什么新意,结果关注他的粉丝人数“唰唰”地往下掉,每天醒来后看到减少的数字都令他心惊肉跳。为了维护粉丝的数量,他白天的时间都花在看各种各样的视频上,并大量搜索攻略帖,想找到提高梦境质量的方法。
《用催眠来定制你的梦境》这篇文章就在这时进入了他的视线。
为了满足大量像姜轶洋这样的梦境直播者的刚性需求,“梦境催眠师”这一职业应运而生,号称可以定制梦境,把你所需要的各种内容用催眠的方式输入大脑,让它们进入潜意识,从而能够更好地在梦境中呈现出来。
催眠师中有的是懂催眠的医生,但也有许多是糊弄人的骗子。姜轶洋经过反复比较后,找了个口碑最好、评价最高的催眠师。当然收费也是最高的,千元一次的催眠费用让不少人望而却步,但对姜轶洋来说却不算什么,一次成功的直播就可以賺比这多好几倍的收入。于是他在催眠师的网上诊所付了定金,又预约了催眠时间,就在他直播开始前的一个小时。
晚上十点,催眠师如约出现在网上诊所里,两人通过网络视频进行交流,催眠师向他展示了自己搜集的数万种梦境素材,分为不同的类别,就跟电影分类一样,什么恐怖、战争、科幻、奇幻、动作、情感、情色、喜剧等等,每种分类下面又有成千上万种素材,每种素材还精心撰写了内容简介。这些视频素材都是催眠师及其助手从网上的各种直播间里搜索下载的热门视频,以及各类影视剧的片段剪辑,当然都是最吸引眼球的部分。
催眠师让姜轶洋从众多视频中选择一种,想选几种也可以,但价格也会成倍增长。
“即使把这些视频以催眠的方式输入你的大脑,但受你自身意识的影响,最后呈现在梦境中的内容也不会跟原视频完全一样,因此不会被系统判定为抄袭。”
催眠师还打了个比方,就像做饭一样,相同的食材在不同厨师手中,用不同的调料和烹饪手法制作出来,最后呈现出的菜色是截然不同的,就像水煮鱼和糖醋鱼一样不同。直播者的潜意识对素材的影响也与此类似,所以即使有直播者选用了同样的素材,但最后直播出来的内容也是大不相同的。
催眠师的话打消了姜轶洋的顾虑,他选了一个看上去最刺激的视频,然后在催眠师的指示下躺在床上,戴上梦境头罩后,又往耳朵里塞上与电脑相连的耳机,催眠师魔魅般的声音霎时传入他的耳朵,将他拽进一个迷幻的旋涡里……
意识似乎一层一层地荡漾起来,有什么试图侵入,本能地抗拒,被诱惑着放松,然后接纳、融合……
他的意识开始涣散,眼皮渐渐耷拉下来,就在入睡的一瞬间,“梦境头罩”自动触开了预先设定的直播间,于是他的梦境开始向十万粉丝同步直播——
四
自从采用催眠的方式后,姜轶洋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梦境不够吸引人了。贵,果然是有道理的。因为有源源不断的新鲜素材,他的梦境精彩纷呈,赢得了大批粉丝的追捧,打赏收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增长。而那位催眠师也在赚了不少钱以后,成立了一个公司,招募了不少人手,通过团队运作,他们搜集到的素材越来越多,推销的力度越来越大、范围越来越广,吸引了更多直播者成为他们的客户。直播和催眠俨然形成了产业链,创造了一个又一个财富神话。
作为最先尝试催眠的人之一,姜轶洋抢占了先机,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让自己的粉丝数量突破了百万,成为直播平台上蹿红速度最快的主播之一。
然而副作用也在逐渐显现。
他变得越来越暴力。大量进入他潜意识的暴力视频,重塑了他的性格,让他变得冲动、易怒。以前那个胆小懦弱的宅男,似乎已经被催眠彻底扼杀了,就像蛇蜕皮一样从他身上剥离出去,只剩下被偷梁换柱般改造过的暴力骨骼。
在前女友那儿,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利用梦境直播赚来的钱,他买了房和车,过上了成功人士的生活,并特意邀请前女友来参观自己那位于某高档小区的豪宅,那个见钱眼开的势利女人果然提出了复合的请求。
他心里冷笑着,把她拽上了床。
“恶魔,你这个恶魔!”
深夜,满身伤痕的前女友哭着跑出了他家,从此再也没敢跟他联系过。
姜轶洋像尊铁塔般立在洗手间的镜台前,看着里面那个完全陌生的男人,他的眼中有种令人心惊的凶残,脸上的肌肉也呈现出一种野蛮横生的态势。
“恶魔?”他龇开牙齿,露出一个可怕的冷笑,“我喜欢这个名字!”
他索性把自己直播间的名字改成“恶魔的王国”,把签名改成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在梦境中,他俨然成了横扫一切、无法无天的大魔头。而他的肆无忌惮,却对那些平日里谨小慎微、备受压抑的人产生了强烈的吸引力,他的梦境成为他们打破规则、反抗权威,表达对现实不满的宣泄口,甚至对他有了一种病态的崇拜。在粉丝狂热的追捧下,姜轶洋就像吹大的气球一样膨胀起来,就连走路都快横着走了。
然而他唯我独尊的美梦,却被一只狗给破坏了。
他似乎天生跟狗有仇似的,在以前租住的那个破小区里,就曾被狗追咬过,这次搬到了高档小区,又被一只恶狗给盯上了。
它是底楼一户人家养的宠物犬,一身白毛,体型不大,叫声却极响亮。主人在楼梯间给它安了个窝,平日用铁链子拴着,无论谁经过楼下,都能听见它惊天动地的狂吠声。楼道里整天弥漫着狗身上特有的腥臭气息,弄得这个单元的人怨声载道,找物管投诉了多次,但这家的主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独自一人居住在这里,把这狗当命根子一般,谁要敢动她的心尖肉,她就撒泼打滚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后来连警察都惊动了,但谁都拿这老太婆没辙。于是这狗就继续大摇大摆地霸占着楼梯间,每天被老太牵着在小区里散步,见人就扑,吓哭过好几个小孩,就连成年人见了它都得绕道走,俨然成了小区一霸。
这日,姜轶洋不巧在楼道里跟恶狗狭路相逢,老太却不见踪影。狗脖子上还拖着条铁链子,估计是挣脱了铁链跑出来的。这狗不改恶霸本色,冲姜轶洋狂吠不已。若是过去,他早吓得落荒而逃,但现在他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魔头,哪儿容得下一只狗挡自己的道,二话不说一脚踢过去,那狗被踢了个正着,越发疯了一般,扑上来又叫又咬。姜轶洋又狠命给了它一脚,后者惨叫着被踢飞出去,摔下来打了个滚,四只脚立起来又倒下去,看样子伤得不轻。
见方才耀武扬威的恶犬现在只能倒在地上哀鸣,姜轶洋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感,趁四下无人,他又冲小狗的脑袋狠狠踩着,一脚又一脚,直到把它的脑袋踩得变形,口里流出鲜血,身体终于一动不动后,才得意扬扬地吹着口哨回家。
他有个预感,今晚的梦境直播一定会很精彩。
果然,这晚梦境的主题就是——虐狗。在梦里,他无情地折磨一条小狗:用火烧它的尾巴,对着它惨叫的样子哈哈大笑;用绳子勒它的脖子,把它勒得奄奄一息;用铁钉戳它的肚子,把它戳得血迹斑斑;最后用穿皮靴的脚活活踩死了它……
这个视频激起了轩然大波,遭到一群爱狗人士义愤填膺的讨伐。然而有争议才有话题,有话题才有人气,他的视频在唾骂声中被转发了无数次,最后还上了热搜榜,而他直播间的人气也跟着水涨船高。
第二天,姜轶洋正兴高采烈地查看打赏收入,并跟联系自己的商家谈广告分成时,房门被人敲响了,开门一看,竟是恶狗的主人找上门来了。
“你杀了我的小白!”老太婆双眼通红,一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样子。
“小白?”姜轶洋假装糊涂地望着对方。
“我的宠物犬小白,它被你活活踩死了!”
“你凭什么认为是我干的?”
“我去保安室调看了楼道的监控录像,就是你这个疯子干的!那么可爱的狗狗竟然被你活活踩死,你简直是个丧心病狂的变态!”说到最后,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有隔壁邻居打开房门,探出头来看。
姜轶洋感到很头疼,再让这老太婆嚷下去,整幢楼的人都会知道他是变态,他可不想活在人们异样的眼光中。
“有什么事儿先进来再说吧!”他忍着气把门拉开。
老太气呼呼地走进来,姜轶洋赶紧“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你家的狗冲上来想咬我,我才……”
“你胡说!我看了监控,小白只是冲你叫了几声,它从来不会乱咬人,是你先踢它的,最后还残忍地把它踩死了……”
老太边说边捶胸顿足地号哭,摆出一副绝不善罢甘休的架势。姜轶洋一阵心烦,勉强压着火气问:“你想怎么样?”
“我要你赔偿我一万块钱。”
“一万?”姜轶洋差点没跳起来,“你想敲诈我,没门!”
这死老太婆绝对是想钱想疯了,就她那条不起眼的杂种狗,撑破天了也就值几百块,竟然想敲诈一万,真把他当傻子吗?
“小白打出生就一直陪着我,非常通人性,就跟我儿子似的,叫你赔一万还便宜你了。不给钱也可以,你来给我儿子抵命!”
看着对方仇恨的目光,姜轶洋只觉得格外可笑,看来这老太婆也是孤独怕了,竟然把狗当儿子。懒得跟这疯婆子计较,他不屑地挑了挑眉,说:“要不我买条跟它一模一样的狗赔给你?”
“一模一樣?”老太嘶声叫道,“怎么可能一模一样!我跟小白在一起七年了,整整七年,那分感情是用钱能买到的吗?你以为我稀罕你那点臭钱?你把这七年赔给我,把小白赔给我!”
“死老太婆,你不要太过分!”
姜轶洋忍无可忍地骂了一句,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老太顿时又哭又闹:“我过分?你踩死了我的宝贝儿子还说我过分?你这个没人性的冷血动物、刽子手、杀人狂!”
“只是一条狗而已!我踩死了又怎样?你再无理取闹,别怪我不客气!”
“你不客气?好、好……”老太气得浑身发抖,豁出去不要命地喊,“来啊,有种你连我一块儿踩死!反正小白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你把我杀了,就等着挨枪子儿吧,像你这种混蛋就活该被枪毙!有娘生没娘养的混账王八蛋!……”她越骂越难听,越骂越恶毒,简直让人难以想象一个人的嘴里怎么会冒出那么多肮脏可怕的词儿。
这些辱骂的话就像一根“滋滋”燃烧的导火线,终于引爆了埋在姜轶洋心底的炸药,他暴怒地挥手给了老太一拳,把她整张脸都打歪了。后者惊叫着摔倒在沙发上,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杀人啦!……”老太捂着脸杀猪般地惨叫起来。
姜轶洋急红了眼,顺手抓起沙发上一堆脏衣服,把它们死死按在老太脸上,她两条枯瘦的腿绝望地乱蹬着,让他想起那个被吞入怪物口中的少女。这一幕竟令他莫名地兴奋起来,他脸上露出狰狞的笑,两只手越发用力,死死压住老太的面部……
如果这里有面镜子,他一定会惊讶地发现,自己此刻的表情简直跟那蟒身人头的怪物一模一样!
渐渐地,老太停止了挣扎。姜轶洋喘着气移开衣服,对方的脸已经变成了青灰色。他试了试鼻息,确定她已经断气。
他茫然呆坐了一会儿,竟然没有丝毫紧张和恐惧,这一幕似乎早已在梦境中经历过多次,那一个接一个充斥着血腥和暴力的夜晚,就像一个巨大的熔炉,慢慢将他人性中善的一面炼化掉,只剩下黑暗的恶,以及无所畏惧的兽性。
而在他早已扭曲的心理看来,这正是自己从懦弱走向强悍的开始。
只坐了片刻,他就开始准备善后事宜。看过那么多凶杀电影,他早就胸有成竹地知道该如何处理一具尸体。他觉得至少有上百种选择,不过他还是选择了对自己而言最方便的一种。
他先去超市买了一个最大号的行李袋,把老太的尸体装进去,等到晚上没人的时候,偷偷扛着行李袋下楼,把它塞进了汽车的后备厢。然后他驾车来到河边,捡了好几块大石头,把行李袋塞得满满的。最后他开车驶上了大桥,在桥中间停下车,把沉重的行李袋拖出来,往桥下一抛——
黑夜中传来一声“扑通”的轻响,就像老人绝望的呻吟。一切罪恶都被夜色掩盖,他得意地扬起嘴角,不慌不忙地把车开回了家。
这天晚上,姜轶洋破天荒没有进行梦境直播,因为担心自己杀人的过程出现在梦境中,这跟杀狗是两回事,他可不想惹来什么麻烦。
那老太一人独居,老伴早就死了,有个女儿远在国外。据说老太曾在国外跟女儿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不知为什么事闹翻了脸,两人断绝了母女关系。现在老太独自一人住在国内,她性格孤僻,很少跟亲戚来往,也没什么朋友。唯一陪伴她的只有一条狗,而她也因为这条狗跟小区的人交恶,没人愿意搭理她,她一向独来独往,如今突然消失了,也没有任何人关心过问。
几天后,姜轶洋又恢复了梦境直播,这次杀人的经历似乎彻底释放了他心里的惡魔,他的梦境变得越来越怪异,越来越可怕,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他的粉丝终于突破了千万,而他也一举成为直播平台最炙手可热的主播之一。
五
某天,姜轶洋收到直播平台的短信,说他们准备利用最新的梦境交互技术,搞一个面向全网的大直播。作为最红的主播之一,姜轶洋荣获平台的邀请,将跟另外三名主播一起经历一场梦境的历险。预计这场直播会有数亿人观看,除了打赏收入以外,他们还将获得可观的广告收入分成。听了平台报出的巨额奖金后,姜轶洋立马心动了,在还没完全弄明白这到底是一场什么样的直播之前,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三个月后,直播终于开始了。
这是平台为了宣传推广梦境交互技术而策划的一场直播。
有了梦境交互技术,不同直播者可以把自己的梦境跟别人的连通起来,可以随时进入别人的梦境,也让别人进入自己的梦境。就像打游戏一样,由以前的单机游戏变成了网络游戏。每个人的梦境都是一个游戏空间,而不同梦境的交错、重叠、融合,将会使这个空间变得更加复杂多变。直播者也不再是一个人表演独角戏,可以跟进入梦境的其他直播者有更多互动,共同演绎出更加丰富多彩的内容。
可以预见,有了这一技术,未来的梦境直播必将更精彩更有趣,吸引更多观众,获得更大收益,这也是直播平台不遗余力推广它的重要原因。
他们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通过各种媒体地毯式轰炸宣传即将到来的全新的梦境直播,并使之成为一个举国讨论的热门话题,就连国外的社交平台上,也有不少人在期待这场面向全球的精彩直播。
而四名直播者的资料更是被宣传得广为人知,连带也给他们的直播间带来了暴涨的人气。
除了姜轶洋以外,另外三名直播者分别是:
罗梓绮,26岁,公司职员。
李承骏,19岁,在校大学生。
胡大为:38岁,出租车司机。
巧合的是,他们竟然是姜轶洋当初曾看到的排行榜上前三位的梦境直播者。如今他们和姜轶洋一样,都已成为万众瞩目的网络红人,收入甚至超过了一线明星。
为了确保这场直播的成功,直播平台特地和国内做娱乐节目最知名的某电视台合作。在电视台的直播大厅里,共有一千名热心观众获邀亲临现场观看直播。这些观众都是直播平台的会员,而平台挑选现场观众的唯一标准,就是他们打赏的数目。当这一标准被公布后,直播平台的打赏金额顿时成倍疯长,许多人为了能到现场看自己的偶像而不惜一掷千金。这场直播还没开始,平台便通过打赏抽成赚得盆满钵满,并通过挑选现场观众的活动,又为即将到来的直播狠添了一把火。
经过前期的大肆炒作后,这场直播终于在万众期待下拉开了帷幕。
直播大厅被布置得宛如梦境:背景是深蓝色缀满星星的夜空,一些小小的类似萤火虫的光点在空中飘浮着;一群穿着黑色纱衣的梦之精灵跳起了迷人的舞蹈;几个滑稽的小丑上台,模仿人们在睡梦中的各种姿态和动作,惹来现场观众阵阵开怀大笑……
暖场的表演结束后,四名主角终于登场了,掌声和尖叫声顿时热烈得像刮起了一阵龙卷风。
主持人别出心裁地穿着睡衣上场,使出浑身解数来逗乐观众,调动全场气氛,时不时抖几个包袱,卖弄一下自己的幽默和学识,将四位直播者征战平台的光辉业绩大大吹捧了一番,当然更不忘推介梦境交互技术。经过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加上夸张的动作、激扬的情绪,一番天花乱坠的描述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一技术不仅代表着最新的科技成果,而且将对娱乐业造成颠覆性的影响,甚至会改变人类未来的生活方式。
声势造足以后,接下来终于到了人们翘首以盼的最高潮——梦境直播。
全场的灯光突然熄灭了,从顶空飘下更多“萤火虫”,它们发出的深蓝色的光成为大厅唯一的照明光源,整个场景迷离而梦幻。
伴随着强劲的音乐声,舞台的地板突然滑开了,四个银色的“蛋”从四个方向冉冉升上舞台。“蛋壳”裂开后,露出里面的银色金属床。四位直播者戴上“梦境头罩”,分别躺在四张床上,准备开始他们奇妙的梦境之旅。
为了防止太过紧张而无法入睡,四位直播者事先都服下了大剂量的安眠药。要让别人随时观看自己的梦境,还要保证梦境能让大多数人满意,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件颇有压力的事,所以失眠已经成为很多直播者最头痛的问题。特别是拥有大量粉丝的直播者,如果每天不能按时开始直播,粉丝掷出的臭鸡蛋和排山倒海的唾骂声几乎能让屏幕炸掉!而在这个人人都有众多选择的时代,只要有一丁点让粉丝不满意的地方,都可能被后者无情地抛弃。所以风光无限的直播神话背后,却是直播者每天如履薄冰,不得不靠安眠药入睡的残酷现实。
为了保证睡眠质量,姜轶洋特意加大了安眠药的剂量,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中途醒来,就铁定无法再入睡,他可不想像个傻子似的在全球观众面前出糗!
直播者在床上躺好后,床的四周升起了金属栏杆,防止他们在梦中从床上跌落下来。然后银蛋合上了大半,只在顶端留下一道透气的缝隙。
大厅里的光点一个接一个地熄灭,当这些“萤火虫”消失了一半后,音乐也变得舒缓起来,是每个直播者都很熟悉的钢琴曲《梦之声》,由德国著名作曲家肖恩创作,据说它优美的旋律能让人彻底放松,更好地入睡。自从梦境直播火遍全球后,为直播者量身谱写的安眠曲不断涌现,这首《梦之声》就是其中最受欢迎、流传最广的一支曲子。
在《梦之声》的柔美旋律中,四位直播者先后进入了梦乡。每一位入睡之后,他所在的银“蛋”就会变成黑色,而他的梦境也同时出现在舞台中央的大屏幕上,并通过网络向全球观众实况转播。
六
当姜轶洋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黑色森林中时,他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梦境中了。他做梦时偶尔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只是这种意识通常十分模糊,也无法控制梦境的走向。
现在他甚至不知道这片森林是自己的梦境,还是他人的梦境,整个人处于一种茫然混沌的状态,直到前方传来一声可怕的狼嗥:“嗷!——”
周围的树叶似乎都害怕地颤抖起来,姜轶洋连忙躲在一片灌木丛后,紧张地朝外看去——
几头体型比雄狮还大的恶狼,正团团围住一位少女,似乎打算分享一顿美餐。它们发绿的眼睛好像夜晚的磷火,森然可怖。少女恐惧的啜泣声则似悲惨的雨滴,把这片丛林都变得湿漉漉的,如同经历了一场噩运的冲洗。
姜轶洋认出被饿狼包围的少女正是四个直播者之一的罗梓绮,她似乎毫无反抗之力,只是抱着脑袋、蜷缩着身子不停地哭泣。
这时,其中一头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向姜轶洋这个方向,眼中深绿的凶光竟化作有形的利箭,“嗖”的一声朝姜轶洋飞射过来,后者吓得赶紧趴在地上,才躲过了这一支飞箭。
然而还没等他喘过气来,那头恶狼便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凶狠地号叫着,朝他直扑过来——
姜轶洋吓得立马拔腿狂奔,另外几头狼也紧随其后,把他当成了新的猎物。他想像以往一样在梦境中召唤出火龙或神兽,但这个梦境似乎不由他控制,除了狼狈逃命外,别无他法。
姜轶洋跑得快要断气了,几只狼却越追越近,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前面赫然出现了一座黑色的小木屋。它隐藏在森林深处,周围密密的树木和荆棘把它完美地掩盖起来,就像埋葬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姜轶洋不顾一切地冲到木屋前,却发现那该死的门竟然上了锁!
他拼命撞门,用尽了吃奶的力气,门却纹丝不动。他又抱起一块大石头,用力朝锁砸去,砸了几下后,锁终于断了。
这时群狼已经赶到了身后,他的肩上陡然传来一股寒意,尖利的狼爪抓破他的衣服,深入了血肉。梦中的他感觉不到疼痛,却有一种冰冷入骨的恐惧。他惊惧地回头,便看到一对绿幽幽的眼睛,一排白森森的利齿正闪烁着骇人的寒芒。
就在狼牙即将咬上颈动脉的一刹那,姜轶洋用最快的速度挥出拳头,击中了恶狼的腹部。他在生死关头爆发出的能量相当惊人,恶狼竟然被打飞出去,当它再度扑来时,姜轶洋已经冲进屋里,关上门,身体死死抵在门板上。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姜轶洋的眼睛又蓦然瞪大。
这儿哪是什么森林小木屋,分明就是城市里一户普通住宅。
眼前是一个贴着粉红色墙纸的房间,一个十三四岁、扎马尾辫的小女孩,正趴在书桌上认真地写作业,橙黄色的阳光从玻璃窗上透进来,似乎带着桔子糖一般的甜香。
这个平静、安详、美好的世界,却突然被一声尖锐的门铃给惊扰了。阳光在窗台上晃了晃,被吓得缩了回去。房间里的光线骤然暗下来,像有一片无声的黑水逐一漫过了地板、墙壁、家具……
姜軼洋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变化。小女孩的身体也被黑暗吞没,她却毫无察觉,依然蹦蹦跳跳地跑去开门。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站在门外,他的面容让姜轶洋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陈叔叔?”
“你爸在家吗?”
“我爸出去打麻将了。”
“你妈呢?”
“……跟爸爸吵了一架就跑出去了……呜呜呜……”小女孩抹起了眼泪。
“别哭,别哭!怎么回事儿,这是?”
“我妈说爸爸整天赌钱,不顾家,跟他大吵了一架。爸爸打了妈妈,还打了我,呜呜呜……”
“让我看看!脸都打红了,这老罗也真是,自家孩子下这么重的手。别哭了,瞧叔叔给你带什么好吃的?”
“呀,生日蛋糕!”
“今天不是你生日吗?叔叔特地给你买的。”
“谢谢陈叔叔!”
“让叔叔进去,咱俩一起吹蜡烛,切蛋糕,给你过一个难忘的生日。”
小女孩高高兴兴地让中年男人进了屋。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可怕的气氛:木板在不明原因地震动,几个玻璃杯毫无预兆地炸开,墙壁上渗出了鲜红的液体,作业本突然飞到半空中解体,零碎的纸张像雪花一样在屋内乱舞……
姜轶洋仿佛置身于一部恐怖片的现场,心脏不受控制地激跳不已。
更诡异的是,小女孩跟那个中年男人似乎根本没察觉到周围有什么异常,依然若无其事地谈笑着,在生日蛋糕上插蜡烛,点火,许愿,吹蜡烛,切蛋糕……
小女孩津津有味地吃着蛋糕,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蛋糕好吃吗?”被她叫做“陈叔叔”的那个男人问。
“好吃!”小女孩仰起沾着奶油的可爱的小脸,甜甜一笑。
“瞧你脸上,沾了这么多奶油。”男人也在笑,眼里却射出绿幽幽的光,就像恶狼的眼睛。
姜轶洋心里一紧,突然想起当初所看到的视频,那个吞下少女的人头蟒身的怪物的脸,可不正跟眼前这个“陈叔叔”一模一样?
男人突然伸手抹去女孩脸上雪白的奶油,然后把手指放进嘴里陶醉地吮吸著,似乎在回味那甜美的滋味。
姜轶洋惊恐地看到,男人的脸突然变了,长出了又黑又密的毛,嘴不断朝外突起,尖利的獠牙从嘴里长出,瞬间变成了一张恶狼的脸。伴随着一阵骨节“咯吱”作响的声音,他的背部也在不断膨胀,越胀越大,终于有什么撑破了衣服,从背上冒出来,“唰”的一下展开,竟是一对巨大的魔翼。
姜轶洋吓得跌倒在地,而那狼头怪物扇动着魔翅朝小女孩扑去,房间里顿时响起了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房间更剧烈地摇动起来,仿佛正经历着一场可怕的地震,墙纸大片大片地剥落,石灰簌簌地往下掉,衣柜倒下,桌子碎裂,地板翻转……
眼看一大块天花板朝自己当头砸下,姜轶洋吓得就地一滚,滚到角落里,躲过了掉下的石块。
就在这时,门突然打开了,一位少女走了进来。
是罗梓绮!
在她进门的一刹那,震动突然消失了,一切仿佛凝固般静止。
一道幽蓝的光照着这位美丽的少女,她就像一个突然闯进噩梦的迷路者,穿着一袭白裙,长发及腰,神情凄迷,清瘦的身体显得衣裙空荡荡的,仿若一缕游魂般荡了进来。
房间就像海啸过后的现场,怪物不见了,只剩下受伤的小女孩。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蜷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就像一只垂死的小猫,发出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看见小女孩的一刹那,罗梓绮脸上划过震惊、愤怒、痛苦、憎恶等诸多复杂的表情,就连她的黑发也无风自扬,在空中凌乱地飞舞,就像一朵爆炸的黑色蘑菇云。
她突然发疯似地冲上去,一把将小女孩从地上拽起来,使劲摇晃着对方,冲那张泪痕斑驳的小脸大吼:“你为什么要开门?为什么要吃那该死的蛋糕?为什么不拿刀宰了那个混蛋?”
愤怒将她清秀的脸蛋扭曲成骇人的模样,而小女孩只是耷拉着脑袋,像个破碎的布娃娃一样在她手里歪来倒去。
“你完了!彻底完了!”罗梓绮死命捶打着女孩,泪流满面地哭骂,“你已经不干净了,既肮脏又下贱,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不如死了算了!你去死啊,去死啊,为什么还不去死?!”
小女孩麻木地任凭少女拳打脚踢,没有丝毫反抗。罗梓绮终于打累了,停了手,这时女孩才慢慢仰起头,那张虽然稚嫩,却酷似少女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凄惨又诡异的笑:“我,不就是你吗?”
少女惊恐地望着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吓得连连后退,小女孩尖厉的声音却紧追着她不放:“既然这么肮脏、下贱,为什么还要活在世上?为什么还不去死?你早该死了、死了、死了……”
诡异的童音接连不断地响起,就像一滴一滴淌着毒汁的诅咒。罗梓绮拼命摇着头,捂住耳朵,突然间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就像平地刮起了一阵猛烈的飓风,整个屋子飞速旋转起来,霎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搅拌机,把屋顶、墙壁、地板、家具……所有的一切,全都卷进去,搅得粉碎!
姜轶洋和小女孩、罗梓绮一样,都位于风暴的中心,无数碎片在他们周围狂飞,不时撞上身体,没有疼痛的感觉,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真实得可怕!
房子很快被席卷一空,飓风终于消失了。
姜轶洋睁开紧闭的双眼,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旷野。天空是黑色的,脚下的草也是黑色的,黑色的野外只有一群黑色的狼,它们绿幽幽的眼睛活像地狱的鬼火,正朝他们紧逼过来……
小女孩吓得紧紧抱住罗梓绮,拼命想要把自己隐藏起来。姜轶洋惊讶地看到,女孩的身体竟然渐渐陷入罗梓绮体内,越陷越深,就像融进了一团固体奶油中。最后她整个人都消失在罗梓绮身上,而后者却似乎变成了那个胆怯的小女孩,把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像沉没在黑色草原上的一只可怜而无助的羔羊,除了等待噩运的降临,再也无路可逃!
群狼眨眼间便扑到了跟前,它们都长着跟“陈叔叔”一样的脸,这张脸上布满了狰狞的兽性。姜轶洋终于明白了,小女孩就是童年的罗梓绮,这段可怕的往事被她锁在自己记忆的最深处,却被他误打误撞地释放出来。
眼看他们就要葬身狼腹,这时不知打哪儿射来一道激光,就像锋利无比的切割机,绕着群狼转了一圈,顿时血肉四溅,那些先前还强悍无比的恶狼被激光像切肉一般轻而易举地粉碎。
“咚、咚、咚——”一阵沉重无比的脚步声,将大地都震得颤抖起来。
姜轶洋和罗梓绮抬头望去,只见前方走来一个巨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全副武装的铁甲战士。它的身体足有百米高,全身包裹着厚厚的铁甲,手里拿着硕大的激光枪,就像一个无敌的人形机器。
七
伴随着铁甲巨人的出现,周围的一切都在急剧变化:一座城市拔地而起,广阔的旷野变成了被无数摩天大楼分割的街道;群狼不见了,代之以惊慌奔逃的人群,他们就像一群可怜的蚂蚁,被巨人的脚掌毫不留情地碾压;一座座高楼就像面粉做的积木,被巨人肆意踢倒、踩碎,倒下的大楼又压死了更多人。
这简直是灾难片中的场景,而姜轶洋和罗梓绮也成了两只惊慌失措的蚂蚁,只能和其他“蚂蚁”一起奔跑逃命。
然而巨人的视线已经锁定了他俩,两道激光束从背后射来。“快趴下!”姜轶洋扯着罗梓绮趴倒在满是砖砾的地面上,激光射中了前方一幢残存的大楼,倒塌的楼体扬起了遮天蔽日的粉尘,两人被掩埋在一堆崩溃的钢筋和砖石之下。
巨人依然机械地前进,继续它的毁灭之旅,用脚掌踩碎一切,用激光杀死一切。
它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它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毁灭!
当巨人走到方才那幢倒塌的大楼废墟上时,砖石堆突然“哗”的一声炸开,从里面蹿出两条人影。
是姜轶洋和罗梓绮。他们不是对方梦境的产物,只是两个闯入的外来者,所以对方不能随心所欲地“消灭”他们。然而身处梦境的两人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们只是本能地逃命,绝不想再被倒塌的大楼埋葬一次,那种恐惧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到巨人身上去!”姜轶洋说。如果只是逃跑,他们永远也逃不过激光束的扫射,还不如跳到巨人身上,或许能不被发现地躲过一劫。
趁巨人刚刚提起的脚掌又落到地上时,两人迅速跳上它的脚背,然而铁甲很滑,巨人又在一刻不停地行走,它的脚颠簸得就像风暴中的小船,若不是两人用手指死死抠住铁甲的缝隙,只怕早就被甩下来了。
“爬到……巨人……头顶上去!”姜轶洋喘着气费力地说。和巨人的脚掌相比,它的头顶无疑要平稳许多。
“不……我不行……”罗梓绮仰头看着那一百多米的高度,害怕地直摇头。
“不行就只有等死!”姜轶洋没好气地说。
他们别无选择。要么摔下去被巨人踩死,或被激光射死,要么拼死爬到巨人头顶,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姜轶洋率先往上爬,罗梓绮也只好咬着牙跟在后面。巨人这身钢铁盔甲滑不溜手,但它是由一块块钢板拼接而成,组合的地方有细小的缝隙,两人用手指抠着缝隙艰难地往上爬,从巨人的小腿一点一点爬到了腹部,再爬到胸膛……
罗梓绮累得手酸脚软,忍不住往下一看,下面就像一个深渊,近百米的高度令她一阵头晕目眩,腿肚子也不停地打着战。
“不……不行,我真的爬不動了。”她带着哭腔对姜轶洋说。
“那你干脆跳下去摔死,省得拖累我!”姜轶洋冷酷地回答。
这时,巨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它突然停下脚步,低头朝自己胸口看去。
“天哪,它不是机器,它能听见我们说话!”罗梓绮惊恐万状地说。
“闭嘴!”姜轶洋十分恼怒,这个没脑子的蠢女人,存心想引起巨人的注意吗?
他把身体紧贴在铁甲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然而晚了,巨人已经看见了他们。它张开两个手指,拎起他俩朝空中一甩,就像甩掉两只讨厌的爬虫。
两人尖叫着从高空落下,罗梓绮紧紧闭上眼睛,害怕得差点晕了过去。然而身体落下的地方,却不是硬邦邦的地面,而是软绵绵的坐垫。她惊疑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落进了一辆敞篷跑车里,姜轶洋正在她旁边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你们怎么进来的?”驾驶员转过头来问。
后座上的两人惊讶地发现,驾驶员竟然是另一个梦境直播者——出租车司机胡大为。
“开快点,巨人追上来了。”罗梓绮朝后看了看,焦急地说。
姜轶洋也从汽车后视镜里看到,巨人果然正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追来,手里的激光枪已经举起,正朝他们瞄准。
“快跑S形,否则我们会被击中的!”姜轶洋焦急地说。
胡大为猛一打方向盘,跑车立刻在路上左弯右拐,激光束次次都落了空。然而这样一来,跑车速度减慢了不少,很快就被巨人追上,它巨大的脚掌高高抬起,朝跑车用力踩下来——
“啊!”罗梓绮吓得抱头尖叫。
胡大伟情急之下,用力一拉制动杆,跑车突然腾空而起,惊险万分地擦着巨人的脚底边缘飞起,然后从车厢两侧伸出一对羽翼,钢铁的身体瞬间变得柔软……
这辆跑车竟在刹那间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鹏鸟,而胡大为手中的制动杆则变成一把锋利的铁锥,他不停地拿锥子刺在大鹏身上,喝令:“快,飞快点!向左转,不,不是这边,叫你向左转,绕过那幢房子,听见没有,你这只笨鸟!”
大鹏身上被铁锥扎得鲜血淋漓,不时发出悲痛的哀鸣。罗梓绮看不下去了,冲胡大为说:“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它也是有生命的呀!”
“少废话,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踢下去?”胡大为冲她一瞪眼,懦弱的罗梓绮吓得往后一缩,不敢再多话了。
虽然飞到空中,但巨人的激光束却如影随形地紧追不舍,在对方密集的攻击下,大鹏飞得险象环生。
“飞到巨人头顶上去!”姜轶洋说,“这样它就看不见我们了。”
胡大力又使劲扎了大鹏一锥子:“快,飞到那家伙头上!”
大鹏奋力拍打着翅膀,载着三个人飞向铁甲巨人。激光束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交错的蓝线,像织就了一张恐怖的光网。突然,这张光网擦过了大鹏的翅膀,它顿时哀鸣一声,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坠落下去——
“就差一点了,你给老子振作起来,快飞过去,快!”胡大为发疯似地锤打着大鹏,疼痛激发出大鹏最后一点力气,它拼命扇动受伤的翅膀,朝巨人的头顶滑翔而去!
终于,他们重重跌落在巨人头上。这是一块足有篮球场般大小的地方,降落时的冲击力使他们从大鹏背上甩了出去,虽然有些小擦伤,但并无大碍。
大鹏却伤得不轻,它伏在地上,舔舐着身上的伤口,发出声声的悲鸣。
“你这只笨鸟,竟敢害老子摔一跤!”胡大为刚缓过气来,就冲大鹏又打又骂。
“它救了我们的命,你别再打它了!”这下连姜轶洋也看不过去了。
“我的老婆,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你管得着吗?”胡大为瞪着眼睛说。
“你老婆?”
姜轶洋震惊地看到,大鹏身上的羽毛正在消失,尖喙也缩了回去,翅膀收缩不见,身体渐渐有了女性的曲线,头上长出了浓密的黑发……
眨眼工夫,大鹏果然变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的身上依然血迹斑斑,满是被铁锥和激光伤过的痕迹,实在惨不忍睹!
“你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罗梓绮震惊之余,终于忍无可忍地嚷了起来。
“这是我家的事儿,你少管闲事!”
“你这是家暴!”
“小丫头片子,再啰嗦,连你一块儿揍!”胡大为冲她挥了挥拳头。
罗绮梓敢怒不敢言地瞪着他,然后又转头问女人:“这人是个浑蛋,你为什么不跟他离婚?”
女人眼中涌出豆大的泪珠,凄然哭诉道:“只要我一提离婚,他就往死里打我。也报过警,但警察一走,他就打得更厉害。我从家里逃出去好几次,但无论躲到哪儿,他都能想办法找到我,然后更变本加厉地打我。他还拿我们的孩子威胁我,说要是我再报警或再逃跑,就先掐死孩子,再跟我同归于尽!”
女人哭得浑身都在颤抖,似乎积蓄多年的痛苦都在这一刻决堤而出。
胡大为恼羞成怒地扇了女人一耳光,破口大骂道:“臭娘们,吃我的喝我的,还敢动不动就往外跑,你就是个欠揍的贱货!”
“如果不是为了照顾两个孩子,我怎么会辞职当了一名家庭妇女?”女人捂着脸痛哭,满腹的委屈都化作止不住的泪雨,“我整天从早忙到晚,照顾孩子,还要伺候你。你却从来没给过好脸色,心情不好就拿我撒气,赚了钱就玩女人,甚至连孩子的生活费都不给……”
“住口!”胡大为暴跳如雷,“臭娘们,看我不打死你!”他像疯了一样往死里打自己的老婆,拳脚如暴风雨般落到女人身上,后者被打倒在地,口鼻流出鲜血,他却依然不肯罢手,边打边骂,满脸的横肉嚣张得几乎要撑破皮肤,“贱货,别再痴心妄想了,这辈子你就是死也要死在我家里!”
“住手!住手!”罗梓绮突然高声尖叫起来,满头的黑发也随之狂肆飞舞,衬着她怒火燃烧的面容,先前那只懦弱的小白兔瞬间便化身为地狱的魔女。
姜轶洋暗叫不好,他早在小木屋中见识过罗梓绮发怒时的威力,正打算拔腿开溜,然而已经晚了,伴随着少女的尖啸声,平地乍然刮起一阵龙卷风,把几人都卷入了风中。姜軼洋被转得头昏眼花,不停地呕吐。龙卷风的速度越来越快,威力也越来越大,就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钻头,赫然钻穿了巨人的头顶,四人尖叫着坠入了巨人的脑袋,那是一个漆黑不见底的深渊……
八
“叮铃铃……”
一阵铃声惊醒了姜轶洋,他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所学校的走廊上。罗梓绮和胡大为站在他旁边,一脸茫然,似乎还没回过神来,而胡大为的妻子却不知去向。
一间间教室的门打开了,学生像潮水般涌出了教室,在走廊上、操场上你追我赶,嬉戏玩耍。
“风在吼,马在跳,瞎子在看报,聋子听报告,瘸子一蹦三丈高,小儿麻痹满街跑……”有人在用《黄河颂》的调子唱一首骂人的儿歌。伴随着一阵哄笑声,姜轶洋看到远处走来一个瘦小的男孩,他的右腿比左腿短,脚板外翻,拄着拐杖蹒跚地走着,显得得十分吃力。一群孩子跟在他身后,拍着手又唱又笑,儿歌很快变成了多人大合唱,还有人怪声怪气地喊着“瘸子、残废……”
“那不是李承骏吗?”罗梓绮惊讶地说。
的确,小男孩看上去就是童年的李承骏。在众人的嘲笑声中,他紧紧咬着下唇,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突然,有人从背后偷偷把拐杖一扯,李承骏的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愤怒地回过头,却只看见一群笑得前俯后仰的孩子,根本不知道方才推他的是谁。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咬着牙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厕所。
另外几个男孩相视诡异一笑,也跟了进去。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打闹声,夹杂着李承骏带着哭腔的声音:“你们也太欺负人了!”
“就欺负你了,怎么样?死瘸子!哈哈哈……”另外几个男孩大笑起来,伴随着推推攘攘的声音,还有李承骏的哭声,他突然大叫一声,拐着脚踉跄地跑出来,身上沾染了黄色的尿液。另一个男孩也追出来,手里提着废纸篓,大笑着把它扣在了李承骏头上。肮脏的厕纸糊了他一头一身,他的脸憋得通红,突然握紧拳头,愤怒地大吼一声:“你们太欺负人了!”
声音刚落,他手中的拐杖突然变成了一把冲锋枪,他毫不犹豫地端起枪,朝欺侮自己的人疯狂扫射。“哒哒哒哒——”密集的子弹击中了一个又一个孩子,有的倒在血泊里,有的尖叫着逃跑,学校顿时一片混乱。
李承骏杀红了眼,健步如飞地追赶自己的同学,再也看不出半点残疾的样子。姜轶洋等三人赶紧躲进一个办公室,把门反锁才躲过了这场杀戮。枪声不断传来,可以想见外面血流成河的场景,这所学校瞬间变成了屠杀现场、人间地狱!
等到外面的动静小了,三人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然后大吃一惊。眼前哪是什么学校,分明是先前他们被铁甲巨人追杀的那座城市。前方便是刚才还被人欺侮的李承骏,他端着枪,踩着尸体和鲜血一步一步朝前走,每走一步身体就长高一米,越长越高,越长越壮,很快变成了高达百米的巨人,身上覆盖着厚厚的铁甲,手中普通的机关枪也变成了威力惊人的激光枪。
屠完整所学校后,他又开始屠戮整座城市!
兜了一大圈后,姜轶洋等三人又鬼使神差地回到了先前被巨人追杀的梦境中。为了逃命,他们不得不使出了各自的绝活:姜轶洋突然变成一条喷火的巨龙,胡大为骑着大鹏飞上天空,巨蟒和群狼也出现了……
直播厅内,看到大屏幕上热闹的场景,主持人不失时机地向观众解说:“他们的梦境已经融合在一起,真是太精彩了!我们成功了,梦境交互技术成功了!”
现场掌声雷动,仍在梦境中的几人却陷入一场混战之中,苦不堪言!
火龙口中不断喷出熊熊的火焰,铁甲巨人很快被大片火海包围,盔甲变得通红,就像燃烧的岩浆。巨人被彻底激怒了,突然伸出巨掌,抓住火龙的尾巴,把它提起来在空中抡了好几圈,然后用力扔出去,火龙重重撞上了远处一幢摩天大楼,倒塌的楼体又正好砸在它身上……
“啊!——”姜轶洋惨叫着惊醒过来,然后发现自己回到了直播厅里。
他是第一个从梦境中醒来的人。现场所有观众都在冲他热烈欢呼,一波接一波的声浪就像一个大大的气泡,将他托举上了云霄。姜轶洋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在一种近乎虚幻的喜悦中享受着属于自己的胜利时刻,他清楚地意识到,目前正有数亿双眼睛注视着自己,这一刻,他已经红遍全球!
“真是一场超乎想象的精彩直播!”主持人兴奋地递过话筒,“请问你觉得这一次的梦境跟以往有什么不同?”
姜轶洋知道他提问的目的,于是借机把梦境交互技术大大夸奖了一番,正说得滔滔不绝时,直播厅里突然响起一声怒骂:“你这个刽子手,杀人狂!”
好熟悉的声音!
姜轶洋浑身一抖,转头望去——
是她!
那个被他掐死后又抛尸河中的老太婆。
她浑身上下正淌着水,头上还挂着两根水草,就像一个刚刚从河底爬出来的老妖婆。
“你……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姜轶洋恐惧得心脏都在缩紧,但他知道这是直播现场,自己绝对不能表现出半点异常。
主持人却敏感地嗅到了猛料的气息,顿时像猴子一样兴奋地跳过去,迫不及待地问:“这位大妈,请问你为什么说台上的直播者是刽子手、杀人狂?”
“她是个疯子,别听她胡说八道!”姜轶洋情急之下大声喊道。
“我没疯!他才是变态杀人狂!”
老太婆身上淌下的水已经在脚边汇成了小溪,她用可怕的眼神狠狠地盯着姜轶洋,一字一顿地说:“他不仅踩死了我的宠物狗,还把我给……”
“住口!”姜轶洋惊恐地大喊一声,就像平地起了个炸雷,直播大厅瞬间轰然垮塌——
九
“啊!——”
姜轶洋惨叫着惊醒过来,入目是正在徐徐打开的银蛋,银床上的栏杆正在回缩,耳边是潮水般热烈的掌声,明亮的灯光耀得他一阵眼花,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挡了挡,心下是一片茫然的惶恐。
“欢迎醒来,我们的直播英雄!”
主持人夸张的声音被话筒放大了数倍,他热情而做作地给了姜轶洋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说:“请告诉数亿观众,你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姜斩洋用力掐了自己手臂一下,顿时痛得龇牙咧嘴。
“我要先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醒来了。”他对着话筒说。
现场响起了一片笑声,方才大家都已经在大屏幕上看到了他梦见自己醒来的那一幕。
“我能好奇地问一下,方才在梦中骂你是刽子手、杀人狂的那位大妈是谁吗?”这位主持人和梦中那个一样好奇且执拗,像只嗅觉灵敏的狼狗,以挖掘劲爆话题为毕生最大追求。
“你会认识自己噩梦中的所有人吗?”姜轶洋冷冷地怼了回去。
主持人尴尬地笑了笑,又对全场观众说:“现在还有两位直播者没有醒来,让我们继续欣赏他们精彩的梦境直播!”
他朝舞台中央的大屏幕一指,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姜轶洋也成为观众之一,和比他先醒来的罗梓绮一起,观看剩下的两个直播者在梦境中的大战。
由主角变成观众的感觉很奇异,跳出梦境来看先前那场自己曾经参与过的激烈战斗,里面的每个场景都有种如临其境、感同身受的真实感。
只见在铁甲巨人凶猛的火力下,胡大为的处境已经岌岌可危。他拼命拿铁锥猛刺着胯下的大鹏,催促对方快点逃命。
“飞快点,你这只笨鸟!如果我有什么事,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你儿子!”
听到这恶毒的威胁,大鹏伸长脖子悲凄地长鸣一声,突然转过头怨恨地盯着胡大为。
“你那是什么眼神?想造反吗?”胡大为恼怒地说着,突然把铁锥用力刺进了大鹏眼中——
现场观众顿时发出一片惊呼声,有人尖叫起来:“太残忍了!快停止直播,快,把他们都叫醒!”
“对,对,把他们叫醒!”现场的附和声越来越高,还有人在愤怒地抗议:“我已经受够了这场血腥的直播,快点结束它吧,上帝!”
主持人正在满头大汗地安抚观众,这时屏幕上变故陡生,被刺瞎一只眼睛的大鹏突然调转头,发疯似的拍打着翅膀,扇起一阵飓风,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像一发出膛的炮弹般笔直地冲向铁甲巨人!
“你疯了!快转过来,快……”胡大为惊慌失措的声音,被一记猛烈的撞击声打断!
轰——
铁甲巨人倒下了。
李承骏醒了过来。
大屏幕上变成了一片漆黑,直播厅中三个银蛋都恢复了原来的颜色,唯有胡大为那一只却依然是黑色。
现场突然安静下来,主持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冲工作人员大喊道:“快把银蛋打开!”
银蛋打开后,胡大為依然静静躺在床上,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节目负责人立刻宣布中断直播,急救人员也冲进了直播厅,对胡大为进行紧急抢救,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他已经猝死在睡梦中。
事后,网上针对这次直播事件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讨论,各路专家学者纷纷发表意见,有人给出了这样的解释:人类具有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即使在梦境中,也会下意识地隐藏一些不欲为人所知的东西。然而梦境交互技术却使得他人有机会突破这个人的保护屏障,从而窥见到隐藏在对方潜意识中的秘密。
经过调查和尸检发现,胡大为患有心脏病,在睡梦中突发了急性大面积心肌梗死。人们自然把他的死跟梦境直播联系起来,不少人认为他罪有应得,甚至有人认为,胡大为在潜意识里就觉得会为自己的暴行付出代价,否则也不会梦见妻子跟自己同归于尽。
虽然众说纷纭,但这次直播中的猝死事件已经引起了管理部门的高度警觉,开始对梦境直播进行大力整顿。梦境交互技术被禁止使用,并且因为梦境的不可控性,所以被禁止直播,只能录成视频,通过审核后才能上传到互联网。于是含有不良内容的视频都被过滤掉了,网上流传的关于梦境攻略的热帖也变成了这样一些内容:《如何做一个可以通过审核的梦?》《避免梦境出现不良内容的七条准则》《向低俗说“不”,小编为你梳理十大最吸引人的梦境元素》……
以上皆为后话。
再回到全网直播那一晚。这场盛大的直播因为死了人而草草收场,姜轶洋起初有些沮丧,不过转念一想,这个事件肯定能成为热门话题,给自己带来更多人气,于是又精神大振,开始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将来能捞到多少好处。
这时他并不知道,今晚还有个更大的“惊喜”在等着他。走出直播大厅后,迎接他的不是疯狂的粉丝,而是两位警察。
“你们小区的保安恰好也在看这场梦境直播,并且看到了很久没有露面的一位住户。对方曾到保安室调看过监控录像,说你踩死了她的宠物狗,要找你理论。如今这位失踪的住户在你的梦境中出现,并指控你是‘杀人狂,而你却说不认识对方。保安察觉不对便报了警,现在请你跟我们回警局接受调查,在那里你将接受最先进的‘神经审讯,让‘读脑仪找出你隐藏在大脑中的所有秘密!”
“这种审讯跟梦境直播很相似,对吗?”其中一个警察略带讥讽地盯着姜轶洋,“都是让别人知道你的思想。如今这个时代,要想隐藏秘密越来越难了!”
“在另一个直播者罗梓绮梦境中出现过的那位‘陈叔叔,现在正坐在我们的审讯室里,相信‘读脑仪已经从他的大脑里找出了当年犯罪的记忆。”
两位警察的话就像尖锐的钉子,钉入了姜轶洋的脑袋。他脸色苍白,缓缓转头望向身后:一大群崇拜者正在远处冲他挥手尖叫、欢呼,高喊着他的名字,还有人拿着纸笔,拼命想要突破几十位保安组成的防线,冲上来找他签名。
这原本是他人生中最辉煌的一天,他却不得不坐上警车,奔向命定的结局,无路可逃!
责任编辑:刘羿群 井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