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佩衡与齐白石的丹青缘

□马明宸

齐白石（1864-1957）与胡佩衡（1892-1962）

齐白石致胡佩衡信札之一

齐白石致胡佩衡信札之三

胡佩衡与齐白石同是我国20世纪美术史上的大家，两位艺术家的出身背景以及生活经历多有不同，年岁也颇有差异：胡佩衡原籍河北涿县，出生于北京，家庭有过从商背景，接受过西方新学教育。他早年学习路政，后来从事铁路工作，依靠自学临摹古画，业余兼任图画教员，转益多师、步入画坛，终于在京派画坛卓然成家。齐白石则出身于湖南农家，经过了传统艺术学习模式，广博修养、移居京华，最后名满天下、成就斐然。但是这些差异并没有成为胡佩衡于齐白石二人谈艺论道的障碍，他们以笔墨丹青结缘，互相引以为知己，有过一段亲密的交游经历：胡佩衡慧眼识英结识齐白石，又借助自己的影响力为人作嫁，不遗余力推介和研究齐白石的艺术；齐白石则不断馈赠画作，并将其艺术传授胡佩衡之子胡橐，以涌泉相报知遇之恩，为画史留下了一段佳话。

胡佩衡与齐白石的交游应该开始在20世纪20年代齐白石移居北京之后，目前能够看到的较早的胡佩衡与齐白石之间的交游资料，是1926年齐白石为胡佩衡山水画卷的题诗。诗曰：“层次分明点画工，启人心事见毫锋。他年画苑三千辈，个个毋忘念此翁。对君斯册感当年，撞破金瓯世可怜。灯下再三挥泪看，中华无此好山川。”诗中显示出了齐白石对于胡佩衡山水画艺术的欣赏，他认为胡佩衡的艺术传统功底深厚，足为一代画范，同时又不忘借他人酒杯浇自己胸中之块垒，感叹国破世乱、斯文扫地。

此时，正值年富力强的胡佩衡追随中国画学研究会的发起组织者金城，切磋画艺并参与一些组织活动。1919年胡佩衡被聘为“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中国画部导师，1920年他又应邀主编刊物《绘学杂志》。1926年金城病逝后，其子金开藩于“中国画学研究会”之外另立“湖社画会”，出版《湖社月刊》。该刊名义上是由金开藩主持的，但实际工作是由胡佩衡来做的。《绘学杂志》与《湖社月刊》都是民国时期两个很有影响的美术刊物，胡佩衡这时既是湖社画会的重要画家，同时也是一位出色的美术编辑。齐白石则是京畿画坛画会社团之外的游离艺术创作力量，他作为一个“北漂”艺术家，有着浓重的客居意识，对于体制内的协会不太“感冒”，对于体制外的社会艺术团体也敬而远之，既未加入“中国画学研究会”，也没进入后来的湖社画会，在当时属于独立艺术家。胡佩衡作为这两个团体的骨干分子，他并没有敌视齐白石，反而冲破门派阀限，对齐白石的艺术极力引荐和推介，从这里可见二人的交往是真正发自心底的纯粹人格与性情投合，所以这种交往才发展得特别深，持续时间也特别长。

1928年，胡佩衡还发挥自己的编辑才能，自己出资为齐白石编印了他的第一部画集——《齐白石画册初集》。这个时期齐白石刚刚在京华画坛声名鹊起，需要宣传推介，胡佩衡家有实业，经济殷实且又有丰厚的画酬收入，胡佩衡就自己出资助成此事，并且还为其撰写序言介绍齐白石的生平与艺术见解，这无疑对于扩展齐白石的艺术影响大相裨益。另外根据娄师白先生的回忆，齐白石的第一部诗集也是由胡佩衡帮助编印的，为此齐白石还给胡佩衡写了几封信，称“心殊铭感”，另外还恳请胡佩衡催促石印局加快进度，还有的信件是嘱咐胡佩衡要用黄色牛皮纸做诗集封皮，并用头一号的大粗线装订书脊，从这些不厌其烦的细节可以见出二人之间的交情之深。

20世纪30年代，胡佩衡接受当时的杂志《北辰画刊》记者柱宇的访问，他多次谈到齐白石的艺术创作状况，有次说及齐白石对于绘画用水的控制很好，认为他画画极见功夫，以至于他作画盛水的小碗中的水十天半月都是清澈的，可以蓄养小虾。后来胡佩衡还在琉璃厂创办“豹文斋”画店，又经营齐白石的书画作品。1931年齐白石参与了胡佩衡发起组织的古今书画赈灾展览会。这个时期胡佩衡还多次请齐白石为《湖社月刊》题写刊名，并发表齐白石的作品，大力推介齐白石的艺术。其中《湖社月刊》创刊一百期的封面题字也是由齐白石题写的，可见齐白石在胡佩衡心目中的分量。另外这幅题字还说明了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齐白石本人因为相信算命先生的说法，认为他76岁这年有灾难，所以他就采用“瞒天过海”的方法，直接从75岁跳到77岁，所以在齐白石的书画题跋中很少见到他自题76岁的情况，但是这幅“湖社月刊一百期纪念”却落款为“七十六翁白石”，这在齐白石的艺术作品中十分罕见，具体原因不得而知。可以说胡佩衡所做的这些活动对于彰显齐白石的画名、扩展齐白石的艺术影响都起到了积极的作用，用今天的话来说，胡佩衡很像齐白石艺术的“经纪人”。

《齐白石画册》封面

胡佩衡、胡槖合著《齐白石画法与欣赏》

齐白石跋胡佩衡画作

20世纪40年代，胡佩衡与齐白石的交游关系又进一步深化，内容逐渐由书画艺术范围走进世俗家庭生活领域，从家庭聚餐到婚丧嫁娶的人情往来，再到卖房置圹等重要家事，胡佩衡这位“老北京”都没少帮助齐白石这个“外来户”。1940年，齐白石的发妻陈春君在湖南湘潭老家去世，1941年5月4日，齐白石设宴举行侧室胡宝珠的扶正仪式。当日齐白石邀请许多重要亲友赴宴作为分家的见证人，胡佩衡名列诸亲友名单之首，足见其在齐白石心中的位置。

对于胡佩衡索要画作，齐白石更是有求必应，这与对待一般的友人是不同的。齐白石对于友人求画有个规矩，不给钱要一次可以，第二次就不好说了。对于胡佩衡就不一样了，胡佩衡很不客气，会在旁边坐着等待齐白石给他作画。有一次齐白石画了一幅“蛤蟆吃蚊子”，他还在题跋中风趣地写道：画这张画不是用的上好的六级宣纸，这不怪我齐某人，而是因为你胡佩衡等不及，可见二人之间的不分彼此。齐白石赠给胡家的画很多，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胡家在生活上遇到了困难，就把这批画卖给了画家黄胄先生。改革开放之后，黄胄先生筹建炎黄艺术馆，他把自己的收藏也存放在馆里，所以该馆收藏的齐白石作品大都题写有“冷盦先生赏”的字样，“冷盦”即是胡佩衡的号。

为了进一步报答胡佩衡的帮助，齐白石还收了胡佩衡的一个喜爱绘画的儿子作为弟子，教其绘画。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恩之情，齐白石为胡佩衡此子更名为“胡橐”，“橐”就是口袋的意思，希望此子能够像口袋一样，齐白石倾其所有以教，任由此子来盛装，胡橐后来进入北京画院，在齐白石逝世之后的新时期成为了弘扬齐派艺术的重要艺术家。1957年齐白石逝世，1958年国家为齐白石举办遗作展，1959年胡佩衡与儿子胡橐合作编写了《齐白石画法与欣赏》一书。这本书是当时美术界流行的一本重要读物，文字写得深入浅出，囊括了齐白石的生平与艺术。因为书中所记大都是胡氏父子亲眼所见的一些齐白石作画的方法步骤细节，所以是当时绘画后学入门的重要普及读物，类似于花鸟画谱。

从这段交游之中可以看出，胡佩衡所做的这些对于齐白石艺术的推介与研究工作，为扩展齐白石艺术的社会影响力产生了积极作用。娄师白认为齐白石移居北京之后，对于齐白石艺术发现并进行推介的人，除了陈师曾、徐悲鸿之外，还有一个重要人物，那就是胡佩衡：陈师曾发现了齐白石并力促其进行艺术变革，徐悲鸿把齐白石请上了京华美术学校的讲坛，胡佩衡则做了许多社会性工作，把齐白石推向了京华画坛。正是这些京华师友的眷顾和帮扶，才成就了齐白石。对于这些挚友的欣赏和提携，齐白石感恩戴德，刻印“知己有恩”，这些“知己”们共同铸就了一个文化经典和一个不朽的传说。